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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林清华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同时他感到自己很不爽,不仅混身发烫,而且头昏眼花,他想翻个身,但背上的疼痛使他不由自主的呻吟了一声,正苦恼时,一个黄莺般好听的声音传入耳际“公子,你终于醒了。”当一个穿着古装的少女映入他眼中时,林清华又昏了过去。 当林清华第二次醒来时,古装的少女正坐在他的身边,两个美丽的大眼睛正注时着他,当少女发现林清华正看着自己时,立刻垂下头去,一团红晕也很快出现在脸颊。林清华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在哪?” 黄莺般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你在我家。”“你家?那你为啥穿这衣服?”林清华再问。少女一脸的茫然“公子,我不明白你的话。莫不是你还在发烧?说胡话?”少女说完伸手摸了摸林清华的额头,显然放下心来,说到:“还好,已经不烫了,吓死奴婢了。”林清华隐隐感到有些不对头,继续问到:“我昏迷了几天?”少女说:“公子你已昏迷了四天,而且还不停的说胡话,吓死奴婢了。不过现在公子一没事了,再休息几天就好了,奴婢也可放心了。”林清华听完后回想起自己好象是被闪电击中了,但居然没死,看来真是一个奇迹,便又问道:“我怎么到这儿的?是你救了我吗?”少女惊诧的说:“公子,你不记得了吗,是你从屋顶上扑下来,把那两个坏人砸死,救了奴婢。”林清华更惊讶了,他用手掐了一下大腿,很疼,不是在做梦,赶紧又问:“今年是哪一年?”少女皱了皱眉头,说道:“今年是崇祯十七年,公子,看来你摔的不轻,别多说话,好好休息。对了公子,你饿了吗,奴婢给你端粥来。”少女见林清华没反对,便起身端粥去了。 林清华听完第一句话,整个人楞住了,以至少女后面说的是什么也没听进去,以前只是在小说中见到有人穿越时空隧道回到过去,没想到这种事居然让自己给碰上了,他又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再次确定这不是梦,“天那,你怎么把我送到着样的乱世,我该怎么办?”林清华知道这一年正是李自成的农民军进入北京,满清八旗入关南下的一年,这是一个真正的乱世,一个人命如草芥的乱世,而且这一乱世将持续三十年,直到康熙平定三藩。林清华正胡思乱想的时侯,少女已将一碗粥端到了他的面前,林清华看着粥,肚子不觉“咕咕”的叫了起来,用手撑起身子正欲坐起,却发现自己光着身子,忙问到:“我的衣服呢?”少女的脸更红了,嗫嚅道:“公子的衣服奴婢已浆洗干净,公子要穿的话,奴婢马上拿来。”林清华点点头,少女将粥递给林清华,转身去取衣服。林清华接过粥,一口气就喝完了,确实饿坏了,加上碗又小,一碗粥跟本不管用,肚子依然饿。少女拿来衣服,递给林清华,林清华一边将碗还给少女,一边问:“还有吗?”少女显得很惶恐,说道:“家中只剩粗粮了,公子若要喝粥,奴婢去李婶家借。”林清华道:“没有就算了,粗粮也养人,就吃粗粮吧。” 林清华穿上衣服后终于吃上了有生以来的第一个野菜窝窝头,虽然很饿,但依然觉的难以下咽,为了不让少女伤心,故意装做吃的很香的样子。吃着吃着突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姑娘,我的衣服是谁脱的?”少女低下头,低声说到:“是奴婢。”林清华很诧异,因为按常理,这个时代的女子是很保守的,正所谓“男不露膝,女不露皮”,为何此女这么放的开?为了掩饰尴尬,忙说:“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少女抬起头来,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凄楚的说道:“公子莫要如此,折杀奴婢了。奴婢出身贱籍,只怕污了公子身子,奴婢罪该万死。”说完便跪了下来。林清华赶忙扶起少女,他知道终明一世贱籍始终是存在的,并且世代不得脱籍,直到清雍正年间贱籍才被取消,入了贱籍的人十分可怜,尤其是女子,命运更是凄惨,而眼前便是一个。林清华忿忿的说:“姑娘,不必伤心,人人生而平等,不存在贵贱,总有一天我要让这吃人的世界灭亡,让所有的人都有饭吃,有衣穿,有房住,没有人可以骑在他人头上作威作福。”少女听的目瞪口呆,这些话闻所未闻,不仅大逆不道,甚至已有些疯狂了。 来到这个世界已有十天了,林清华与少女已十分相熟,通过交谈,林清华已知道了少女的身世。少女的艺名叫萍儿,小时侯的事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就在扬州春香院了,春香院是扬州最大的青楼,是扬州达官显贵、文人骚客聚集之所,因此萍儿从小就接收琴棋书画的全面训练,从十二岁便开始见客,开始时还只是唱唱小曲儿,到了十五岁那年,一个从京城来的大官花了三千两银子给萍儿开了苞,从此萍儿便开始了辛酸的皮肉生涯,整天违心的堆着笑容接客送客,稍有不从便要吃皮肉之苦。这样苦熬了两年之后,杭州知府用五万两银子将其买回府中,本以为终于跳出火海,哪知刚出虎穴又入狼窝,那蛇蝎心肠的知府夫人三天两头折磨萍儿,而知府大人则垂涎其美色,旦旦而伐,终于有一天死在萍儿肚皮上,知府夫人一怒之下将萍儿绑到官府,告她一个戕害主人之罪,而那昏官问也不问就判了萍儿凌迟。幸而一个师爷垂涎其美色,勾结通判,用另一个死囚冒名顶替,萍儿才得以幸免于难。后来师爷带着萍儿北上买官,却不想在京郊被流民冲散,混乱中萍儿被四个青皮裹挟而去,他们将萍儿安置于京郊一屋中,日夜凌辱,两个月前四人一起不知所终,抛下萍儿一个人,若不是村中百姓接济,萍儿恐怕早已饿死,所幸萍儿会织锦刺绣,且手艺高超,织出之后托村中小贩进京贩卖,居然很是畅销。原以为生活就此安顿下来,不想两个青皮十天之前突然返回,在屋前拉住萍儿就要非礼,就在快要得逞之时,林清华从天而降,将两个青皮活活砸死。 此时林清华与萍儿正坐在屋前看着天边的夕阳,夕阳的余辉照在萍儿脸上,使萍儿看起来更加的妩媚,多年的沧桑并没有在萍儿脸上留下痕迹,萍儿依然是那样的年青、漂亮、清纯,依然是那样的引人遐思,林清华不由看得痴了。萍儿发现林清华呆呆的正看着自己,羞红着脸娇嗔道:“公子,你”林清华回过神来,说道:“萍儿,不是说好了吗,以后叫我清华就行了,怎么又忘了。”萍儿忙道:“萍儿知到了,公子,啊,不,清清华。”林清华笑道:“这才乖。对了,萍儿你今年多大了?”“十九了。”“欧,正是青春年华啊。”“公子,你又取笑我。”萍儿不依的道。林清华哈哈一笑,接着问道:“萍儿,我上次从屋顶上‘扑’下来的时侯,身上有没有背着东西呀?”萍儿点点头说:“有的,公子的东西好古怪,萍儿不敢打开,都藏在床底下了。”林清华喜道:“那快拿出来。” 当林清华摆弄着枪和子弹的时侯,萍儿好奇的问道:“公子,这是什么东西呀,样子这么古怪?”林清华笑着说:“这是火铳。是一种武器。”萍儿露出不信的神色:“公子骗人,我在春香院的时侯见过游击将军的火铳,不是这个样子的。”大概想起了伤心事,她的神色有些黯然。林清华只好胡编乱造道:“这是我从西洋带回来的,中原没有这种火铳。”萍儿的好奇心再次被提起:“西洋?西洋好不好玩?西洋远吗?”林清华说道:“西洋很远,坐船要走半年,西洋有好玩的东西,也有不好玩的东西。”于是林清华从古罗马斗兽场讲到哈得良长城,从马可波罗东游讲到宗教裁判所,从光着屁股的大卫讲到文艺复兴,天南海北,人文地理,无所不讲。一会儿讲到冰天雪地的南极,一会儿讲到烈日炎炎的撒哈拉;一会儿讲到肆虐欧州的黑死病,一会儿讲到麦哲伦的环球航行。林清华讲的唾沫四溅,萍儿则听的津津有味。讲到惊险处,萍儿吓的小脸煞白;讲到欢乐处,萍儿拍手称快;讲到罗米欧与朱莉叶的爱情悲剧时,萍儿垂泪不止;讲到地球是圆的时,萍儿则瞪大了眼睛表示难以致信。 林清华的心情很好,有了跨时代的枪就能在这个世界自保,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他还准备在这个世界创一番事业,改变中国的命运,让那个贫穷、落后、愚昧、任人欺凌的旧中国被一个富强、自信、充满希望的新中国取代。前天他将被村民草草掩埋的两个青皮的尸首挖了出来,检查了一边,发现了两个腰牌,腰牌上写着“大顺”两个字,看来李自成已经进北京了,他决定进城探探消息。 第二天一大早林清华便带上腰牌和手枪,向萍儿问了方向,大步流星的向北京进发。林清华身上穿着一件村民的旧衣,头上包着块青布,脚上穿着萍儿亲手缝制的步鞋,小腿扎着绑腿,手枪别在腰后,虽然说不上英雄气概,但也显得精神奕奕。一路之上行人很少,经过的几个村庄不是被焚毁就是十室九空,几乎见不到人影,偶尔一两声犬吠也显得是那样的凄凉。几乎快到中午时,才远远望见北京高大的城墙,此时行人才渐渐的多了起来,但也多是背着大包小包的逃难人群,且个个面有菜色,目光呆滞。不一会儿便到了城门口,只见城墙和城门楼上刀枪林立,布满了大顺兵丁,城门口也站着两排兵丁,对过往的行人严加盘查。林清华定了定神,若无其事的走向城门。刚到门口就被一大顺兵丁拦住,兵丁喝问道:“你从哪儿来?进城干啥?”林清华也不说话,左手掏出插在腰间的腰牌向兵丁晃了晃,右手则摸向腰后的手枪,以防万一。哪知那兵丁看清了腰牌,立即点头哈腰的说:“小的瞎了狗眼,不知大人是权将军的亲随,拦了大人的驾,真是该打,该打。”说完轻轻打了自己两个耳光。林清华没想到一块腰牌的作用这么大,当下也不言语,只点了点头,便迈开大步走进了北京城。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二节 林清华刚进城,便看见两排站笼,每个站笼之中均锁着一个披头散发的人犯,有几个居然还穿着明朝的官服,不过那官服上已沾满血污。站笼旁的城墙上贴着一张告示,大意是说这些人都是前明的贪官,平日鱼肉百姓,大顺军入城后,他们不仅不归顺,反而隐匿财产,对抗天兵,顾而将其示众三天,若三天后还不交出脏款,则枭首示众,以儆效尤,同时警告藏匿起来的官员,以此为鉴,速速归降,或可免死等等。落款是大顺权将军府。林清华心想,这大概就是史书上记载的追赃助饷吧,追赃助饷固然不错,但方法粗暴,不论官员清廉与否,一律按品级追赃,值此人心惶惶之时,此举无疑自毁前程,这也是李自成迅速败亡的一个原因,大概是因他真的被突如其来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吧。林清华叹了口气,继续前行,只见大路两旁的店铺、民居的门上均写着“大顺永昌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林清华也觉得饿了,想起萍儿塞给自己的二两银子,便踱进路边的一小酒店,要了碗面就狼吞虎咽起来。结帐时向店伙计打听,方知大顺军入城已近一月,近几日市面上才太平起来。林清华道了谢,走出店外,正准备向城中心走时,一阵哭声却从身后传来。林清华回头望,看见三个兵丁压着五名年青女子正向这边走来,女子均被捆绑,且被绳子穿成一串,她们不停的哭泣,而兵丁则不停的喝骂,为首的一个兵丁在一名女子身上毛手毛脚,口中秽语不断:“小娘子,哭个啥,今天晚上试了爷的手段,保证你夜夜欢笑。”林清华怒不可遏,冲上前去,一拳便打在其脸上,那人突遭猛击,重心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另两人丢下女子,从刀鞘中拔出刀来,对林清华怒目而时,林清华迅速后退,拔出手枪,和他们对峙起来。那摔倒的兵好不容易爬起来,捂着流血的鼻子,怒吼道:“把他给我剁了!”林清华正欲开枪时,一个声音传来:“都住手!” 双方向来人望去,只见一骑白马的白衣人领着十余骑士向他们奔来。待奔到眼前,那白衣人向三个兵丁质问:“你们是谁的部下?”那三个兵丁的头儿对白衣人拱了拱手,说:“回禀制将军,我们是奉权将军的命令前来追赃助饷的。”白衣人皱了皱眉,说:“这么说你们是权将军的部下,既是追赃助饷,为何要强抢民女?尔等不知强抢民女是要斩首的吗?”那兵丁却说:“这些是贪官的家眷,贪官跑了,自然要拿家眷顶罪。”白衣人喝道:“一派胡言,此事与家眷何干?快快将人放了,不然我就要行军法了。”说完一挥手,身后的骑士纷纷抽出刀来。那三人见势不妙,解开绳子后立刻逃的无影无踪。 林清华从他们的交谈中已猜出此白衣人是大名鼎鼎的制将军李岩,于是趁机将手枪收了起来。那五名女子跪下谢过李岩,李岩吩附手下将女子送回家,转身望着林清华道:“这位壮士侠肝义胆,令人佩服,不知如何称呼?”林清华慌忙道:“在下林清华,壮士二字实不敢当,只是一时冲动。”这倒不是他谦虚,刚才实在是危险的很,虽然有枪在手,但对方是三个人,而东风转轮手枪是单动射击,即先用手压倒击锤,然后才能抠动扳机射击,这么近的距离很难保证迅速将三人击倒而自己不受伤,此时已有些后悔太过冲动。李岩哈哈一笑,说道:“壮士不必谦虚,如肯赏脸,请到府中一叙。”林清华道:“恭敬不如从命。”李岩道:“好!来人,给壮士备马。”林清华忙道:“在下不会骑马。”李岩一楞,随即笑道:“是我卤莽了。”于是他跳下马来,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拉着林清华的手,说道:“难得我李岩今日结识如此坦荡的壮士,今日我们不醉不休!” 当晚李岩即在府中摆酒款待林清华,为了说话的方便支开了下人,旁边只有红娘子做陪。红娘子仍是一身红衣,腰配短剑,林清华一见之下方知什么叫英姿飒爽。几杯烧酒下肚,双方的话匣子便打开了。李岩首先开口:“不知壮士是何方人氏,我见壮士发式有异,且所持火铳式样别致,似非中原所有,壮士可否见告?”林清华马上把想好的说辞讲了出来:“制将军慧眼如炬,我确刚从西洋回到中原。鄙人祖上世代造船,永乐年间曾随三保太监下西洋,因见西洋对我中华瓷器甚为喜爱,故而转行贩卖瓷器,获利甚丰,不料嘉靖年间竟被污为海盗,只好举家迁往西洋避难,虽身在海外,然心向中华,我小时长听长辈说起中华地大物博,不禁心向往之,本想回来一睹故国风貌,不料看见的却是山河破碎、民不聊生,不禁心恢意冷。”李岩听后马上说道:“壮士不必消沉,朱明无道,天怒人怨,上天假手闯王灭之,闯王宅心仁厚,宽爱百姓,只要闯王得了天下,百姓自可安居乐业,如今京师已在大顺军手中,只要过得三月,江南就可传撽而定。”林清华听后,摇了呀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明朝立国两百余年,所封王侯众多,其中实力雄厚者如唐王、鲁王、桂王,只要其中一人登高一呼,则明朝官吏和军将必将影从,在江南建一小朝庭与闯王对抗,若到那时中原危矣。”李岩微微一笑,道:“林壮士过虑了,明军腐败透顶、战力低下,根本不是大顺军的对手,只要闯王提兵南下,不出半年天下可定,何来‘中原危矣’之说?”林清华叹了口气,说道:“难道将军忘了关外虎视耽耽的满清铁骑吗?满清自从立国以来先后数次入寇中原,掳去百姓、金银无数,其觊觎中原之心昭然若揭,若趁大顺军南下之机入主中原,则汉人社稷必将不保,到那时只怕将军也成了罪人了。”李岩闻言一惊,转念一想,说道:“满清不足虑,山海关尚在吴三桂手中,其前几日已表示归降,闯王已令唐通带领五千人马前去接防,只要山海关在,那满清必进不了关。”林清华已无话可说,正考虑要不要把吴三桂会当汉奸、引导满清南下的情况告诉李岩时,李岩却开口了:“林壮士一片爱国忧民之心让李岩好生佩服,如今大顺朝正需人才,还请壮士助闯王一臂之力。” 林清华不觉有些心动,毕竟要想在这个时代立一番事业是离不开权力的,而眼前正是大好机会,虽然李自成很快就会败亡,但若趁此抓住了兵权,应该还是能够有所作为的,当下答道:“在下不才,愿助闯王。”李岩大喜,道:“好!难得庄士如此干脆,来,满饮此杯。”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由于喝的太快,不由咳嗽起来。红娘子一边给他捶背,一边数落道:“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快,也不怕人笑话。”李岩笑道:“壮士豪爽,我岂能落后?”红娘子又说道:“一口一个壮士,你就不会问问人家的表字吗?”林清华马上把想好的说了出来:“在下字子华,子不语的子,中华的华。” 散席后林清华向李岩借了辆马车,离去时李岩再三叮嘱早回北京。 回到村子时,林清华发现萍儿倚门而立,正等着他回来。见到马车上跳下的是林清华,萍儿低呼一声,满脸的凄苦顿时化做微笑,不顾一切的扑进林清华怀里。搂着怀里娇弱的萍儿,林清华感慨不已,暗暗下定决心,今生今世一定要保护好萍儿,绝不让她受到伤害。 第二天,林清华带着萍儿,收拾好行装,告别乡亲,驾着马车返回北京。 进了李岩府,得知李岩上朝去了,红娘子则领了一群女兵在后院操练。红娘子见林清华来了,便嘱咐众女兵继续,自己则领着林清华与萍儿去厢房安顿。一进厢房,红娘子便拉着萍儿问长问短,林清华觉得无趣,便一个人来到门口与门房套起近乎。 没过多久,李岩匆匆返回,见到林清华二话不说,拉起他就走。林清华胡里胡涂被李岩拉进马车,正欲开口问,却被李岩阻止。李岩亲自挥鞭驾车,不一会儿,便把林清华带到了紫禁城。林清华被李岩拉着七拐八拐,穿过重重门禁,终于来到金脔宝殿前。李岩吩咐林清华别乱走动后,便进殿去了。 此时林清华才仔细观察起这皇家禁地来。此时的紫禁城与林清华来的那个时代的紫禁城大不一样,处处透着皇家的气派,雕梁画栋,金碧辉煌,让人赞叹不以,就连装水的大水缸都包着金子。林清华正欲走近金水缸看个仔细时,李岩走出殿来,说道:“快进来面君。” 林清华跟进大殿,只见殿中站满文武大臣,武将窃窃私语,而文臣则大多面带忧虑之色。大殿龙椅之上坐着一个大汉,一身戎装,身材魁梧,面目冷峻,胡须浓密,不怒自威。林清华暗暗想道:这就是李自成吧。 李岩跪下叩首道:“臣李岩叩见万岁。早朝时臣向万岁推荐的人才臣已带到,是否人才万岁一问便知。”李自成点点头,说道:“爱卿平身。”转头向着林清华问道:“你就是林清华?”林清华答道:“是。”此话刚一出口,文臣中便站出一人喝道:“大胆!见到皇上不下跪,此乃大罪。”说完他又转向李自成说道:“臣请万岁治此人大不敬之罪。”李岩抢上一步说道:“不知者不罪。林清华首次面圣,不知规矩,牛丞相不必如此。”李自成说道:“此事怪不得林清华,以后还要制将军多加指点,使其熟悉尊卑之别,免得再坏了规矩。”李岩叩首遵旨。林清华内心极不情愿的被李岩拉着跪下叩首谢恩。 李自成接着问林清华:“制将军说你很有谋略,朕有些不信,今天朕考考你。前明大将吴三桂驻守山海关,其家眷均在北京,前些天其本已上了降表,不料今天传来消息,这厮击败了唐通,投降了满清鞑子,对抗我大顺,现下朕该如何应付?”林清华没想到吴三桂这么快就当了汉奸,看来抓军权的希望不大了,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于是说道:“如今满清势大,且其早有入主中原之心,不如避其锋芒,全军撤往河南,占住这一天下腹心,修养生息,且不时派出小股骑兵骚扰满清,三年之后再图恢复,不可操之过急。”“一派胡言!”牛丞相再次发作,“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如今我大顺兵强马壮,天下归心,小小鞑子有何可惧,只要万岁御驾亲征,立时平了它!”李自成听后捻须而笑,仿佛已看见满清的辫子兵正在自己的刀下跪地求饶。李岩争辩道:“如今敌情未明,陛下不宜亲征,不如退到河南,徐徐图之。”这时另一位大臣也站出来道:“臣昨日夜观天象,发现紫薇星蒙尘,且有客星扰之,似乎不宜亲征。”牛丞相听后不以为然的说:“军师此言差矣,万岁虽未正式登基,但乃当今真龙天子,自有上天护之,且军中精兵猛将无一不是誓死效忠,焉有不胜之理?权将军,你说是吧。”只见武将中走出一个彪形大汉,向着李自成一抱拳,用洪钟般的声音说道:“臣愿为万岁前锋,将那吴三桂活捉回来,交给万岁发落!请万岁下令御驾亲征。”李岩听后怒道:“刘将军,我早劝你将那陈圆圆送回吴府,你偏不听,这才惹来今日之祸,现在你又蛊惑圣心,你居心何在?”刘宗敏两眼一瞪,怒道:“那女人人尽可夫,吴三桂玩得,我为啥玩不得?我为万岁分忧,你却在此罗唣,要不是看在万岁份上,我早把你掐死了。”李岩怎肯善罢干休,当即与其争论起来,军师、丞相也加入战团,不一会儿金銮殿上便吵成一片,“奸臣”、“小白脸”、“宋矮子”等词不绝于耳,只将林清华看得目瞪口呆,心里暗叫厉害。 李自成脸上渐渐挂不住了,猛地一拍几案,喝到:“住嘴!看看你们象什么样!这是金銮殿,不是山寨的聚义厅!朕意已决,明日御驾亲征,一举荡平吴逆,众臣不得异议!”刘宗敏立即说道:“万岁英明,臣这就去准备。另请万岁下令带上吴襄,当着吴三桂的面宰杀其父,看谁还敢背叛万岁!”说完不由瞥了李岩一眼。牛金星跟着说:“今晚还望权将军不辞辛劳,将那吴妻陈圆圆好好惩戒一番,以泄万岁心头之恨。”说完二人哈哈大笑。李自成闻言不禁想起昨天丞相送来的四位美人还等着自己去宠幸,不禁心猿意马起来,说道:“今天就议到这儿,权将军和制将军明日与朕一起出征,退朝。”说完起身便走。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三节 林清华站在北门城楼上,望着那浩浩荡荡的北征大军,心潮澎湃,他知道这一仗打下来,李自成的农民军必将损失惨重,精锐尽失,且满清八旗和吴三桂军将尾随而来,李自成不仅丢掉了北京城,而且将丢掉性命,而李岩和红娘子将在李自成撤退途中被其杀害,中原大地将在满清八旗的铁蹄下呻吟。如今他必须为自己和萍儿的退路打算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林清华认真的学习骑马,不仅自己学,还强迫萍儿学,萍儿拗不过,只好苦着脸学,由于学的认真,几天下来已有小成。另一件事便是准备干粮,林清华准备了大量的牛肉干和炒面,还让萍儿缝制了四个大号牛皮水壶。第三件事是准备轻便的衣服鞋袜,这也少不了萍儿的手艺。第四件事便是擦拭武器,使其保持最好的状态,并且教会了萍儿使用它们,结果用了不少子弹,最后还剩下七十五发手枪子弹,一百发猎枪霰弹。剩下来的事便是等着李岩回来,希望能够劝说他离开李自成。 四月二十五日,消息传来,李自成先与吴三桂在山海关外一片石激战,不料满清骑兵突从右翼杀来,大顺军措手不及之下惨败溃退,逃至永平境内时又被击溃,李自成盛怒之下杀吴襄以泄愤,现在溃兵正向北京涌来,而满清八旗和吴三桂军尾随而来。顿时北京城内又陷入一片恐慌之中,商铺歇业,米价飞涨,人心惶惶,而留守城内的丞相牛金星除了发布一条关闭城门、禁止出入的命令之外,无所做为,已投降大顺的明朝官员也纷纷做好了另投明主的准备,并且秘密开始了串联。 四月二十六日,李自成回到北京,一入城门,他便亲帅一支人马冲入吴三桂府,将吴家上下男女老幼三十多口杀了个干干净净,随后便令牛金星准备登基大典,且下令任何人均不得在登基大典之前离城,并派心腹将掳掠来的金银财宝运往西安。 李岩与红娘子回府后,任凭林清华怎样劝说,就是不肯离开李自成,只是说闯王于他有恩,决不能在此时离开闯王,并劝林清华改变想法,也留下来,协助闯王共渡难关,以报闯王知遇之恩。由于不能出城,林清华只好留了下来,不过已做好了随时开溜的准备。 四月二十九日,李自成身穿龙袍,在众臣的簇拥下,于武英殿正式登基称帝。林清华被李岩硬拉来参加了登基大典,林清华发现李自成仿佛老了十岁,且表情呆滞,而参加大典的文武百官和百姓也无不是愁眉苦脸,与登基大典的气氛决不相符。登基大典之后,宋献策与李岩奏请大赦天下,李自成欣然采纳,并出人意料的放出了崇祯皇帝的太子朱慈琅。回府之后,林清华立即作好出城的准备,因为他知道根据史书记载,李自成于登基的第二天便弃城而走,当夜与萍儿和衣睡下,只等天亮便走。不料,天刚蒙蒙亮,就听见城内战鼓声响起,战鼓声中隐约夹杂着人的喊声:“辫子兵来了!辫子兵来了!”林清华感到很诧异,史书上没提到李自成与清兵在北京碰面哪,难道历史因为自己的到来已发生了改变? 最先赶到北京城下的是英王阿济格的五千精锐骑兵,他们并不急于攻城,只是骑着马围着城转,并偶尔向城内施放冷箭以制造恐慌。城上的守军不敢接战,仅以火炮和弓箭还击。 李自成闻讯赶到北门,发现清兵不多,即令权将军刘宗敏带一万步兵、两千骑兵出北门迎战。刘宗敏带着部队刚出城,还没摆好阵式,便被清兵的箭雨射乱了阵脚,而其所带骑兵却先于步兵逃跑,失去了骑兵掩护的步兵立即陷入了清军骑兵的屠杀之中,在折损了大半人马后才狼狈逃回城中,这样一来,就更没人敢出城迎战了。到日上三竿时,清军与吴三桂军的主力到了,共约十万人,由多尔衮亲自指挥。李自成见此情景,愈发紧张,即令点尽全城丁壮守城,一时之间全城尽是哀号之声。 林清华向李岩问明了情况,感到不妙。因为他知到,历史已经改变了,清兵已经包围了北京城,而无论是明军还是大顺军,均不可能在野战中战胜清军,以前明军所取得的几次胜利都是在守城时依仗西洋大炮的威力,并在宁远一战中轰伤了努尔哈赤,使其最终郁郁而终。对于满清八旗来说,战争是一种职业,通过战争可以取得金钱和奴隶;而对于汉族百姓来说,战争似乎更像是一种负担,只有付出没有收获。 李岩与红娘子均守城去了,林清华和萍儿待在屋中坐立不安,现在林清华已经有些后悔不该留在城里了,他将发抖的萍儿搂在怀里,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此时,在北门的城楼上,一个小型的军事会议正召开着。只有李自成、牛金星、宋献策、刘宗敏、李岩、红娘子、李过、郝摇旗、高一功等闯营旧将参加。商议的最后结果是:李岩、红娘子率领三万步兵、五千骑兵从东门出城,打着闯王旗号吸引清军主力;郝摇旗、高一功率领一万步兵、五万丁壮,也打闯王旗号,从西门出城;在东西两门将清军主力吸引后,李自成、牛金星、宋献策、李过则率领三千精锐骑兵,从南门出城;刘宗敏则率领剩余五千骑兵和城内丁壮殿后。突围时间定在午时三刻,号令为三声炮响。若是突围成功,则全部在太原会合。商议已定,各将自去准备,李岩因为东西两门突围太危险,但又不能暴露闯王行踪,只好让林清华与萍儿随刘宗敏突围。 午时三刻一到,只听北门三声炮响,东门应声而开,李岩、红娘子率领部队径直冲向包围东门的清军。清军慌忙迎战,两军很快陷入混战。多尔衮闻讯,急令英王阿济格率领三万人支援。英王阿济格刚到东门,西门又冲出一支部队,正是郝摇旗、高一功的人马,多尔衮又令吴三桂率领本军两万人,豫王多铎率领两万清军往攻,多尔衮则自率剩下的五万清军猛烈攻城,战事一时陷入胶着状态。李自成见时机已到,立即率领三千轻骑开南门而遁。郝摇旗、高一功的人马由于多是百姓组成的丁壮,因此很快就被打垮,二人率领五十余骑向西撤退。李岩、红娘子的部队很快也溃散了,二人无奈之下,只得率领一千余骑向南撤退。由于大顺军大多弃城而走,城内仅剩丁壮,加之清军攻势甚猛,丁壮的斗志很快垮了,纷纷丢掉武器,逃回家中,刘宗敏制止不住,只得率领骑兵边打边退。林清华与萍儿骑在一匹马上,夹在刘宗敏军中,在如蝗箭雨中狼狈逃命。清兵纷纷登上城墙,居高临下射箭,刘宗敏骑兵纷纷中箭落马。林清华吩咐萍儿抱紧自己的腰,左手持缰绳,右手持手枪,连发四枪,将两个正欲关城门的清兵射倒,然后一马当先冲出南门,刘宗敏则率领二十名亲兵,护着一辆马车,紧随其后,也冲了出来。 林清华一行人一口气跑了半个时辰,方才慢了下来,后面已无追兵。又走了两个时辰,刘宗敏部下的马累死了三匹,他们才不得不在一个小树林中歇息。由于走时太匆忙,干粮只带了一半,水也只带了一壶,所幸枪弹全部带齐,林清华摸摸腰间的枪,心里好过多了。林清华与萍儿分食了些干粮,喝了点水,相互依偎在一起,尽情体会劫后余生的欣喜。刘宗敏和他的部下吃了些马肉后,也渐渐的恢复了体力。众人休息了一个时辰,便又准备出发了,林清华与萍儿刚要上马,就被三个兵围住了,一个兵说道:“小子,借你的马用用。”林清华怒道:“凭什么?”兵说:“就凭我们权将军的口喻!”这时刘宗敏也走了过来,笑眯眯的说:“小林子,我们要打仗,所以要用马,就算我借你的。你们不打仗,走路就可以了。”萍儿讥道:“只怕是逃命用的吧。”刘宗敏神色一变,恶狠狠的道:“今天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不同意的话,休怪我无情!”一挥手,背后的亲兵便纷纷抽出刀,围了上来。林清华拉着萍儿后退了几步,说道:“你就不怕我向闯王告发吗?”刘宗敏眉毛一竖,说道:“敢威胁我,给我杀!女的留下。”林清华拔出手枪,瞄准刘宗敏的头,迅速抠动了板机。“砰”的一声脆响,子弹争脱了膛线的束缚,飞出枪管,轻松的突破刘宗敏的额头,钻进大脑,并停留在那里。刘宗敏哼都没哼一声,整个人便塌了下去,死掉了。林清华趁其亲兵目瞪口呆之际,迅速掉转枪口,左手不断得压倒击锤,右手食指则不断扣动扳机,连开四枪,将离自己最近的四个亲兵一一击倒,直到枪中只剩一发子弹。其它的亲兵见到林清华手中的火铳能够连发,先是惊讶,继之恐惧,不知是谁发一声喊,立即一轰而散,骑上马逃得无影无踪,连马车也顾不上了。 林清华待众人走远后,方才放下心来,正在安慰萍儿时,却见马车的门帘掀开,走出一个女子。那女子走到林清华身前,道了个万福,说道:“贱妾陈圆圆谢过公子搭救之恩。”林清华望着陈圆圆,不觉楞住了,只觉得此女果然姿色不凡,真可称得上倾国倾城,原以为萍儿就很美了,不料与此女一比,立时逊色不少,难怪那么多男人要抢她来作老婆,难怪吴三桂要“冲冠一怒为红颜”了。陈圆圆见林清华色眯眯的盯着自己,连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不觉嫣然一笑,接着又向林清华抛了个媚眼。林清华被这个媚眼一下子激得清醒过来,暗叫:乖乖不得了,此女媚男之术很厉害,自己可要多加小心。林清华定了定神,问道:“你是吴三桂的老婆吧?”陈圆圆颔首道:“贱妾只是吴将军的侍妾,不是正妻。”林清华说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去找吴三桂吗?”“吴将军只道贱妾已经从贼,恐怕已不能容我,况且兵荒马乱,寻人不易。公子既然救了贱妾,贱妾以后就是公子的人了,当牛做马也要报答公子,请公子带我走吧。”陈圆圆说完便跪了下来。林清华只觉有些晕晕的,连忙扶起陈圆圆,连说:“使不得,使不得,姑娘快快请起。”陈圆圆站起说道:“公子以后叫我圆圆就行了。”林清华点头答应,忽然觉得陈圆圆的手又滑又腻,比萍儿的手还要滑腻些,摸起来甚是舒服。 林清华驾着马车,车厢中坐着二女,车后栓着自己的马,在徐徐的春风中上路了。他决定一直向南走,逃得越远越好,至于今后的打算,他也没有多想,只是认为车到山前必有路,应该随遇而安。 经过几天的相处,林清华与萍儿已经和陈圆圆十分熟稔了,由于陈圆圆比萍儿大两岁,且二人身世相似,所以萍儿已认了她为姐姐。林清华不时的给二女讲故事、唱情歌,一路上到也不觉得枯燥,虽然至今尚未与二女发生亲密接触,但趁机揩油是免不了的,依红偎翠之下,倒也过的十分惬意。 一路上并不太平,先后有几伙散兵游勇前来骚扰,但很快被林清华的优势火力击退,有经无险。 行得十余日,三人已进入山东地界。此时的山东名义上是大顺的势力范围,但各地反抗大顺的地主武装仍然很多,加之响马众多,所以显得愈发混乱,林清华不得不更加小心。 这天林清华正坐在车前,手中正摆弄着一个金印。金印是从马车后面载着的箱子里找到的,向陈圆圆打听才知道这金印竟是明朝国玺!北京城被大顺军攻破时,这国玺本已落入李自成手中,但后来宋献策说此国玺乃忘国之玺,留之不祥,于是李自成便将其赏赐给了刘宗敏,刘宗敏得到后将其与掠夺来的珠宝放在一起,逃亡时仍不忘带出,不料却落入林清华手中。林清华仔细把玩着国玺,只见其四四方方,金光灿灿,四周刻着蟠龙,就连提把也是一条张牙舞爪的金龙,拿在手里沉甸甸的,林清华正寻思着把它融化能卖多少钱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身后传了过来。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四节 林清华回头一望,只见一队骑兵正向这边奔来,转眼便到了跟前。一共十一匹马、十一个人,其中十人身穿乡勇号褂,身背大刀,杀气腾腾,剩下一人却被五花大绑的捆在马上,鼻青脸肿,满身血污。“看来是押解人犯的。”林清华对二女说到,也不理它,继续赶路。不想那群人超过没多远就停了下来,更有五人拨转马头向马车奔来。林清华见势迅速把手移向腰间,握紧手枪并张开了击锤。 那五人到了车前,跳下马来,为首一人大大咧咧向林清华问道:“干啥的?从哪来?到哪去?”不等林清华回答便掀开马车门帘向车内望去。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来,奸笑着说:“好哇,拐带良家妇女,弟兄们,给我拿下!”还未说完,就觉得自己的胸口受了猛烈一击,同时听到“砰”的一声,低头看到自己左胸汩汩冒出的鲜血,眼前一黑,向后便倒。剩下四人还未抽出刀来,也被林清华迅速击倒。那边五人听到枪声,又见突变发生,立即抽出刀奔了过来。林清华用剩下的一颗子弹击倒最前面的一人,接着又转身拿出上膛的猎枪,打开保险,跳下马车向剩下四人猛烈开火。四十多颗霰弹尽数打在那四人身上,四人应声落马,两人当场毙命,两人重伤,一时又死不了,躺在地上痛苦哀号。林清华重新上好手枪子弹,走上前去,将那二人一一结果,转身欲走时,却听到那被绑着的大汉叫道:“壮士救我!” 林清华想了想,转身望着那大汉的脸问道:“你是何人?为何被抓?要说实话,不然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刚才你也看见了,我的火器很厉害,不要妄想骗我。”那大汉说道:“我本是这附近陈官庄的佃户,前几年闹旱灾、闹瘟疫,家中只剩下了我一个,眼见没活路了,无奈之下去投了响马,一年后拉出人马单干,只抢富户不劫穷人,若是有了余粮还接济一下穷人。十天前,鲁西最大的响马“一阵风”邀我去投闯王,我领着弟兄们去了他的寨子,不料他见闯王败走,便改投了鞑子,我不想做汉奸,痛骂了他一顿,他就起了歹心,我为了掩护弟兄们逃走,被他抓住,他将我送给陈官庄的土财主,那土财主欲将我押进县城讨赏,若不是壮士出现,我必死无疑。”林清华见他说的诚恳,不似作伪,便从地上拣起乡勇的刀,将那大汉身上的绳子割断。 那大汉下得马来,跪倒说道:“壮士搭救之恩,我陈二娃没齿难忘,今生今世我跟定了壮士,壮士让我干啥我就干啥,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辞。”林清华想了想,觉得路上是得找个保镖,况且此人出身响马,身手应该不错,于是便说:“好吧,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不过以后不要叫我壮士了,我叫林清华,字子华,你以后就叫我主公吧。你的名字也得改一改,既然你是这十一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人,就叫陈唯一吧。”大汉应声道:“是,主公。”林清华又道:“你的功夫怎么样?”陈唯一道:“前几年跟着几个少林俗家弟子练过,几年下来也略有小成,对付三四个人不在话下,尤其善使一套罗汉刀法,我给主公演示一下。”说完就从地上拣起一把刀耍了起来。林清华对武术一窍不通,但也看得出这刀法霸气十足,看了一会儿只觉得眼花缭乱,忙道:“好了,好了,练的不错,停下来吧。对了,你的那些手下你打算怎么办?”陈唯一停下说道:“从今天起,他们就是主公的手下,生是主公的人,死是主公的鬼,唯主公之命是从。”林清华心中大喜,没想到凭空得了一支队伍,当下掩饰住心中的喜悦说道:“那好,你的寨子在哪儿?快领我去。”陈唯一答道:“是,属下这就带路。”当下收拢十一匹马,请林清华骑上一匹,自己骑上一匹,牵着马车带着林清华向寨子走去。 行得半日,直到太阳偏西,众人方才到得陈唯一的寨子门前。寨子不大,依山而建,四周皆是悬崖峭壁,惟有西面修了一座寨门,寨门有巨木搭成。陈唯一叫开寨门,向林清华拱手道:“主公请稍侯,属下去去就来。”待林清华点头之后催马进寨,寨门随后再次关上。 等了一盏茶的工夫,正当林清华有些着急时,寨门再次打开,只见陈唯一率领众多手下鱼贯而出,随即全部跪倒在林清华面前。林清华看得莫名其妙时,陈唯一说道:“属下率三百三十名弟兄恭迎主公进寨。” 当晚寨中大摆宴席,在宴席上寨中的“四大金刚”在陈唯一的带领下向林清华一一跪拜并宣誓效忠,林清华也免不了勉励一番,说了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并将马车上珠宝箱中的珠宝挑了几样赏给他们,感动的他们直喊“主公圣明”、“两肋插刀、再所不辞”。接着便是大吃大喝,直到醉得不醒人事,才在圆圆和萍儿的搀扶下进寨主房歇息。 第二天,林清华醒后只觉头痛欲裂,喝了几杯茶后方觉好些。正后悔不该喝那么多酒时,陈唯一却拉他去巡寨。林清华只好强打精神,随陈唯一走出房间。只见寨中早已人声鼎沸,众多喽罗正在练武,站在一旁督促的正是四大金刚。四大金刚见主公到来,急忙跪下行礼,林清华阻止道:“今后见了我只须行躬身礼,不必下跪。”众人称诺站起。林清华边巡视边向陈唯一询问寨中情况,得知寨中共有三百三十一人,还有三百五十匹马,众人多使刀和弓箭,火器很少,只有十支火铳,粮食尚够三月之用,寨中存银三千余两。 巡视完寨子,林清华召集陈唯一和四大金刚进屋议事。林清华首先问道:“众位今后有何打算?”陈唯一和四大金刚对望了一眼,齐声说道:“唯主公马首是瞻。”林清华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说说我的想法。如今满清鞑子南下,汉人江山岌岌可危,我们留在这里只有两条路,一条是被剿灭,一条是当汉奸。汉奸我是不当的,我也不甘心被剿灭,那么我们只有南下,因为那里还有汉人部队,我们可以投靠他们,去和鞑子好好打一仗,出出胸中的鸟气,不能让鞑子把我们汉人看瘪了,要打出汉人的威风来,不知诸位意下如何?”陈唯一和四大金刚齐声道:“主公放心,我等皆不是怕死之辈。”林清华说道:“好!你们这就去准备,明天一早就出发。”陈唯一和四大金刚得令而去。 翌日一大早,林清华便在众人的簇拥下骑着马,领着三百多部下,押着十多架马车,浩浩荡荡的向南开拔。萍儿和圆圆还是共乘一辆马车,不过车夫已换成了陈唯一,他的赶车技术林清华可自愧不如。一路之上遇水搭桥,逢山开路,若是遇上小股响马、土匪、溃兵,或者消灭,或者招降,几日下来人马已扩充至近千人。三天前刚刚攻破了一个土匪小山寨,不仅得了上万两白银,还得了一老一少两个活宝。这一老一少本来是关在土匪小山寨的地牢里的,林清华本以为他们是寻常行商,不料从其行李中翻出几封信件和一个圣旨,看后才发现此二人不是寻常人。 这少年正是崇祯皇帝的太子朱慈琅,而那老的却是大太监高起潜。原来朱慈琅被李自成放了之后,就一直躲在高起潜府,后来清军攻城,趁着混乱和高起潜在几个家丁的护卫下出城,带着崇祯的遗旨,准备南下监国。不料刚到鲁南就碰上了土匪,家丁均被杀散,他二人却被土匪掳上山寨。既然救下了大明太子,林清华决定把握时机来一次政治投机,于是带领陈唯一和四大金刚去拜见太子。 朱慈琅与高起潜正在土匪头儿的卧室中坐立不安,均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忧,虽然被人从地牢里救出,但救他们的人一个个凶神恶煞,显见也不是什么好人,不知将会怎么处置自己。 正胡思乱想时,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草民林清华率属下叩见太子,还望太子能赐见。”朱慈琅听后不知所措的望向高起潜,高起潜赶忙扶着太子坐在床沿,理了理太子的衣服,尖声说道:“进来吧。”林清华推开门,领着五人进屋,关上门后,向着太子,心中带着十二万分的别扭带头跪下,说道:“草民罪该万死,若不是看了太子的信件,还不知太子在此,以至慢待了太子,请太子责罚。”说完又磕了三个响头。 太子再次望向高起潜,高起潜便说道:“不知者不罪嘛,你救出了太子,这本身就是大功一件,若是能将太子平安送到南京,到时少不得衣锦还乡、封妻荫子,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呀。”林清华故作感动的说:“能为太子效力,草民万死不辞!”高起潜听了这话,笑着点点头说:“很好,你可要好好表现哪。另外以后不要自称草民了,太子现在任你为参将,你可要好好报答太子啊。”林清华立即说道:“臣肝脑涂地以报太子知遇之恩。”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五节 七月十二日,林清华率领着部下护送太子来到了徐州城下,一路上林清华特别叮嘱太子要掩饰身份,以免意外,因此只有几个人知道太子的真正身份。 徐州城上的守军发现一支部队来到城下,便派出两名骑兵前来询问,同时也做好了战斗准备。 林清华向两名骑兵说明情况,并请求进城,但那两名骑兵说什么也不同意,说道:“高将军有令,要严防奸细。”这时高起潜凑过来问道:“是哪个高将军?” “就是新近被封为伯爵的高杰高将军。” “我与他有一面之缘,他现在可在城中?” “正在城中。” “那快带我去见他。” 两名骑兵商量了一下,便带着高起潜绝尘而去。 林清华无聊的等在城外,过了半个时辰,忽闻一阵鼓乐声,只见城门大开,一群人拥着一顶黄呢小轿走了出来,为首的正是高起潜,走在他身旁的是一军将,身材魁梧、虎背熊腰。他们来到朱慈琅的马车前纷纷跪倒,那军将开口道:“臣高杰恭迎太子入城。” 林清华熟读历史,对这高杰也略知一二,他原是李自成的部下,后与李自成的小妾通奸,东窗事发后投降了明朝,之后一直随孙传庭与李自成作战,孙传庭战死后尽有其众,并不断扩充实力,其部下多是山陕将士,战斗力很强,此时已是淮北最大的军阀。 高起潜将太子扶上黄呢小轿,众人簇拥着太子,敲锣打鼓入城去了,却无一人招呼林清华。 林清华心中大怒,暗道:你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本事倒不小,要不是我,你们早就见阎王了,现在却把我晾在一边,真是岂有此理。当下手一挥,领着队伍也向城中开拔,那守城的军校见他满脸的怒容倒也不敢阻拦。 入得城来,却无人安置他们,林清华只得率领部下在离城门不远的空地上扎营。 虽然受到了冷漠,但这毕竟是林清华南下以来第一次在安全的地方过夜,因此他的心情还不错,安顿好了部下,他便进入马车与二女唧唧我我起来。 林清华正依红偎翠、乐不思蜀,且正要进行实质性的动作时,马车外边却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林参将,太子有请。”林清华恼怒异常,掀开门帘一看,却不是高起潜是谁?此时高起潜满脸的奸笑,说道:“真是对不住,打搅了林参将的好事,咱家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太子吩咐下来的事可是天大的事,咱家只好得罪了,还望大人海涵。” 林清华无奈之下只好随着高起潜来到太子驻地——将军府。 进了将军府,林清华才发现徐州的文武官员都在,而太子却面带忧色的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高杰则陪侍一旁。 林清华正欲问时,太子却先说话了:“众位爱卿,这位便是一路护送孤王南下的林参将。高爱卿,你将现下的形势向林参将说说。” 高起潜忙道:“老奴遵旨。”当下便说了起来。原来明福王朱由崧在凤阳总兵马士英、操江提督诚意伯刘孔昭、南京提督赵之龙等人的支持下,已于六月十九在南京登基,改年号弘光,是为弘光帝。弘光帝还颁下旨意,于江北设立四镇以拱卫南京,其中刘泽清驻淮安,高杰驻徐州,刘良佐驻凤阳,黄得功驻庐州。而太子招众臣来正是为了此事,但众人却拿不出个好主意,文臣说向弘光帝上表,等候朝廷的旨意,而以高杰为首的武将则主张用武力讨伐南京、夺回皇位,太子无所适从,便把救命恩人找来,想听听他的意见。 林清华早知道福王会登基称帝,但他不知道具体的日期,没想到这么快,想了想道:“敢问众位大人,这登基的是否真的是福王呢?”众臣听后一脸的迷茫,太子却眼前一亮,问道:“此话怎讲?”林清华道:“臣听说闯逆攻进洛阳后,福王全家均被杀,只有一个王子逃出,后袭爵福王,但现在兵荒马乱的,怎能肯定此人就是福王?”这时一位文臣站了出来,说道:“这件事臣知道。六月初,马士英马大人将福王送到淮安巡抚路大人处,当时福王拿出一个印玺,正是这印玺证实了福王的身份,而当时臣也在淮安,所以知道此事。” 林清华冷笑道:“仅凭一个印玺就可认定此人是福王吗?朝中大臣有识得福王的吗?”那文臣答道:“似乎只有马大人认识。”林清华道:“这就对了,说不定此人是冒充的,而马士英就是幕后的主谋。”那大臣又道:“冒充王爷可是死罪呀!他敢吗?”林清华道:“马士英手中有十几万兵马,他当然有这个胆子和实力。” 这时高杰接口道:“肯定是假冒的,我早就知道马士英这厮不是好鸟儿,窜通小人要篡夺大明江山!还请太子下令讨伐叛逆,臣愿做先锋。” 高起潜见太子还在犹豫,便怂恿道:“太子只需下一道勤王诏令,则天下兵马云集,不需一月,定可攻破南京。” 林清华见太子有些心动,忙道:“此事不可操之过急,万一南京久攻不克,而清军又从后夹击,则不仅太子危矣,而且大明江山亦危矣。” 太子道:“那依爱卿来看,孤王应该怎么办?” 林清华答道:“依臣之见,应派可靠之人联络四镇,太子则从军中挑选敢死之士,便装南下,待进入南京后,与高将军里应外合,一举将叛逆拿下。” 太子道:“此法甚好,诸位爱卿谁愿为孤王联络四镇?” 一文臣道:“臣路振飞愿往。” 太子喜道:“爱卿忠心可嘉,孤王任你为左都御史,明日起程联络四镇。” 高起潜忙道:“湖广总兵左良玉与老奴有交情,老奴愿往联络,以为太子外援。” 太子道:“众位爱卿忠心可嘉,功成之日孤王重重有赏。” 众臣忙跪下谢恩。 太子又道:“只是还有一事孤王放心不下,方才林参将说得话大家都听见了,那伪福王尚且有一印玺,而孤王却只有一先王的遗旨,而我大明国玺于城破之日却已落入贼手,这可如何是好?” 高起潜说道:“老奴听说那李闯将国玺赏给了手下大将刘宗敏,而那刘宗敏后来却不知下落。” 林清华听到这里,想了想,决定还是保持沉默。 路振飞说道:“太子勿忧,只要有遗旨在,便可证明太子身份。治理天下靠得是仁德,以仁德治理天下必可光大大明社稷。” 众臣齐口称是,接着便是谀词如涌,大赞太子仁德。 太子听得不禁飘飘然起来,于是这个朝会便在歌功颂德中结束了。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六节 第二天,林清华就率领着五百精兵护送太子坐船南下,这五百精兵是太子亲自从高杰军中跳选的,林清华的部队则由陈唯一率领,穿明军服装从路陆南下。和林清华与太子一起的除了萍儿、圆圆之外,还有四名文官和高杰的一员副将。 十日之后,林清华与陈唯一会合于长江北岸的瓜洲,林清华令陈唯一率部留守此地,自己则率五百精兵便装护送太子进入南京。 一进南京,随行文官便将太子领进了潞王府。这潞王本来也有可能登基称帝的,他在大臣们中的名声远比福王好,朝中文臣多支持他登基,但由于他只是皇帝的侄子,而福王是万历皇帝的嫡孙,又有手握重兵的马士英支持,因此他便在皇位的竞争中败下阵来,心中甚是不服,如今太子已到,虽然自己更没希望称帝,但若支持太子登基,扳倒福王,则自己必然大富大贵,前途不可限量,因此十分高兴的在府内秘密接纳了太子。林清华率一百精兵入府保护太子,其它四百精兵则在附近的旅店住下随时听命。 接下来的两天,潞王府内的文臣武将、大小官员四处串联,不断得将忠于太子和潞王的大臣拉拢过来。到了第三天的晚上,一场策划政变的秘密会议便在潞王府召开了。 在大门紧闭的潞王府议事厅里,气氛紧张而凝重,几十名身着便服的文臣武将正向坐在太师椅上的朱慈琅表示忠心。 “臣姜曰广誓死效忠太子。” “臣黄道周能活着见到太子,实在是托了先皇的福,臣肝脑涂地以报太子。” “臣侯方域愿为太子前驱,扫平逆贼,平定天下。” “臣” `````` 站在太子身边的林清华望着这些人,耳中听着这些如雷灌耳的名字,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息。这些人可都是历史上的鼎鼎大名的人物啊,他们大多是东林党和复社的代表人物,都是忠于明朝的人,有的人在明亡以后自杀殉国,有的则至死都不肯致仕。 太子待众臣说完,朗声说道:“众位爱卿忠心可鉴,事成之后定有重赏,还望诸位今后戮力以扑,齐心协力,与孤王一道中兴大明社稷。林参将,你将明天的行事计划说给大家听听。” 林清华忙说:“臣遵旨。”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 “这是今天中午湖广总兵左良玉左大人差人送来的奏章。左大人在奏章中历数马士英祸国殃民的罪状,同时对伪福王篡位谋逆痛加批驳。奏章的详细内容我就不念了,明日早朝时就劳烦右都御史张慎言张大人在朝堂之上大声念出来,诸位便可乘机群起攻之。待时机成熟时,派一人到宫门旁吹响此铜哨,听到哨响,我便率领五百死士冲入宫内,将那逆贼一举拿下,则大事可成。” 张慎言接过奏章和铜哨,领头跪下说道:“臣定不负太子重托,太子只管坐镇王府,静候臣等佳音。” 太子说道:“众位爱卿快快平身。前几日,江北四镇也给孤王送来效忠书,表示与孤王齐心协力铲除国贼,有如此忠心的大臣,何愁大事不成?诸位快回去准备吧。” 待众人走后,太子对着林清华说道:“林爱卿,你认为此事可成吗?” 林清华道:“太子放心,臣拿脑袋担保,此事一定成功。”其实能否成功,林清华心中也没底,不过他也做好了一但失败便逃之夭夭的准备。还在瓜洲时,林清华便吩咐陈唯一准备船支与粮草,随时准备开溜。 七月的南京已经入夏,虽然才是初夏,但已是酷热难当。“南京真不愧是中国的火炉啊,才七月就这么热。”林清华想道。此时的他正坐在离皇宫不远的一个茶馆中,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喝着凉茶。从早朝开始,他和部下已等了两个时辰了,先后派了几个人去皇宫附近打探,但皇宫里一点动静也没有。“莫非宫中有变?有人告密?”想到这里,林清华心中愈发焦虑起来,手中的扇子摇的也更快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将林清华的思绪打断,一个派去打探的人跑进了茶馆,向着林清华气喘嘘嘘的说:“快快哨子响了,在东门。” 林清华霍的一声站起,掏出手枪,冲出茶馆,到了街上大呼一声:“行动!” 那些化装成乞丐、行人、樵夫的部下听到号令,纷纷从腰间和柴垛里抽出长短兵器,跟着林清华向皇宫东门冲去。一时之间街上鸡飞狗跳,行人纷纷躲避,街上的店铺也纷纷关门歇业。 林清华率众冲到东门,只见东门仍然紧闭,他便吩咐部下将背在身后的八个火药桶堆在门外,点燃之后隐蔽在墙边。“轰”的一声巨响,木门应声而碎。木门的碎片还未完全落地,林清华便率众冲进了皇宫。 待众人冲到武英殿前,只见殿前数百衣甲鲜明的禁卫军正在列队,本来他们是奉诏入殿镇压的,不料先是被一声爆炸声吓了一跳,接着就看见一群“暴民”挥舞兵器冲进宫来,当下不等列队完毕便迎了上去。 林清华手一挥,喝道:“杀!” 话音未落,众人便如饿虎扑食一样扑向禁卫军。那群禁卫军平时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哪里是久经沙场的士兵对手,片刻之间便被杀得落荒而逃。 林清华制止了部下的追杀,带领众人杀进武英殿。 武英殿中早已乱成一团。群臣本来在天刚蒙蒙亮时就已入朝,但皇帝因昨晚酒色过度,一直到日上三杆才起床。早朝一开始,张慎言就将左良玉的弹劾奏章当着众人的面念了出来,念到马士英祸国殃民时,那马士英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念到福王是假冒的时,马士英再也忍不住了,口中不停的念道:“狂悖至极!狂悖至极!”还从张慎言手中夺过奏章撕个粉碎,向皇帝奏道:“臣请讨伐左良玉。”还未等皇帝发话,群臣便对马士英痛加斥责,紧接着更有人对福王的身份提出了质疑,要福王或者拿出证据或者退位。其他蒙在鼓里不知根底的大臣见势不妙,纷纷闭口不言,明哲保身。马士英与皇帝看见这个阵势,心知不妙,赶忙下令禁军进殿弹压。但禁军尚未进殿,众人先是听到一声巨响,跟着传进耳中的是殿外的喊杀声,众人正茫然间,就看见林清华率众冲进了殿。 林清华命令手下看住群臣,不许任何人出入,抬头便看见一个身穿龙袍、缩在龙椅上瑟瑟发抖的人,心想:这便是皇帝吧。于是迅速冲了过去,一把揪住那人衣领,将其掀翻在地上,用手枪顶住他的脑门,恶狠狠的问道:“快说,是谁让你假冒福王篡夺大明江山的?不说实话,我一枪崩了你!”皇帝见人冲进殿时便已吓的半死,待被林清华掀倒后,更是吓得屎尿齐流,虽然来人只是用一个奇怪的东西指着自己的头,但料想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整个人完全吓呆了,只是张着嘴:“啊、啊”却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清华只好低下头去,小声对他说:“别慌,你只需点头,但不许摇头,否则我宰了你!”这句话皇帝总算听懂了,忙点了点头。 林清华大声问道:“是马士英让你假冒福王的吗?”皇帝忙点点头。 群臣见状,立时群情激愤,先是对马士英破口大骂,接着便把马士英围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的打了起来,可怜马士英戎马半生,竟被一群文臣活活打死。 林清华趁此机会令手下将皇帝绑了起来,堵上嘴后押回潞王府严加看管,并派人去接太子入宫。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太子便被潞王亲自护送,用小轿抬入宫中。在清除了马士英的余党并宣布全城戒严后,太子朱慈琅便在众臣的簇拥下,身穿一件从后宫找到的龙袍,于武英殿正式登基称帝,改元中兴,并大赦天下。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七节 “恭喜威毅侯,如今威毅侯圣眷正隆,又得御赐金锏,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侯方域笑眯眯的向林清华道喜。 “同喜,同喜,侯大人如今入了吏部,在张大人手下做侍郎,他日必可高升。今后我们同僚之间还要多多亲近,互相照应啊。”林清华忙回礼道。 “那是当然,不如今晚下官做东,在媚香楼宴请威毅侯,不知威毅侯肯否赏脸?”侯方域立即顺着杆儿爬了上去。 “这个那好,恭敬不如从命,今晚我一定去。”林清华想了想后说道。毕竟多一个朋友比多一个敌人好嘛,况且此人这么巴结自己,不能不给人家面子嘛。 “好!一言为定,今晚酉时下官在媚香楼恭候大驾。”侯方域说完便入轿先走了。 林清华随后也坐进自己的官轿,令轿夫回府。林清华坐在又小又闷的轿子中摇来晃去,虽然有些头晕,但仍止不住的回想起今天上朝时的情景。太子登基的第二天便迫不及待的召集文武大臣商议国事,首先便是对参与政变的有功之臣大加褒赏,文官均升了一级,又任命张慎言为吏部尚书,吕大器为礼部尚书,江北四镇的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因拥立有功,均封了侯,而远在武昌的左良玉也特被恩旨封为宁南侯。小皇帝对立了大功的林清华更是青睐有加,不仅封了他为威毅侯,并挂兵部侍郎衔,而且还御赐给他一支金锏,并晓谕群臣道:“如见此锏,如朕亲临!” 如此的皇恩浩荡,让林清华不觉有些飘飘然,同时他也发现众官看自己的眼神都有些酸溜溜的。 “侯爷,到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将林清华的思绪打断,接着轿帘便被掀开。 林清华走出轿子,发现给自己掀轿帘的是一个小太监,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和小皇帝差不多大,眉清目秀,脸色煞白,见到自己连忙跪下,而轿子一侧也跪满了人,从服色看,是丫鬟和太监。 林清华正纳闷时,一个领头的年老太监说道:“老奴祁海率全府上下七十七口恭迎侯爷进府。” 这威毅侯府是皇帝特地赏给林清华的,此府邸原是大太监韩赞周的,作为马士英的死党、弘光皇帝的心腹,韩赞周在马士英倒台的当晚便被下入天牢,这些太监、丫鬟本是府里伺候韩赞周的旧人,此时已随着府邸一同赏赐给了林清华。 林清华忙让众人起身,说实在的,他对这个时代动不动就给人下跪很是反感,不仅自己给皇帝下跪时觉得别扭,而且也见不得别人给自己下跪,便说道:“以后在府中就不要给我下跪了,见了我只鞠躬就可以了。”那祁海却道:“侯爷,那岂不是坏了规矩?下人见了主人若是不跪,那还不翻了天了?传扬出去对侯爷的名声也不好啊。” 林清华淡淡的道:“既然你这么喜欢下跪,那你就跪着好了。”不料那祁海真的又跪下了,林清华也不再看他,转身就进府了,那些丫鬟、太监们也都跟了进去,只剩祁海一个人直挺挺的跪在侯府门前。 林清华进府以后,只是大概转了转,就发现韩赞周很会敛财,不仅府邸占地广大,且府内假山鱼池、亭台楼阁众多,无一不是精雕细刻,尤其是那环绕全府的长廊,更是雕梁画栋、独具匠心。林清华心下黯然,一个太监尚且如此搜刮,更何况那些权臣了,明朝不亡天理难容!不过既然自己来到了这里,那么就应该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把这种局面改变过来,还中国一个清平世界。 林清华向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七十多人挥了挥手,说:“散了吧,散了吧,大家各忙各的吧,别跟在我后面了。”接着又向给自己掀轿帘的小太监招手,让其过来,然后问道:“你叫什么名子?多大了?”那小太监答道:“奴婢没有大名,祁总管叫我小德子,今年虚岁十六。”才十六岁,真可怜,这孩子下半辈子算完了,林清华心里这样想着,继续问道:“你怎么会当太监呢?”小德子答道:“祁总管说我祖上是大官,后来得罪了皇上,大人们都被杀了,男孩都当了太监,女孩都被卖了,不过我都记不得了,祁总管说那年我才五岁。”啊?五岁就被阉拉,真是可怜,这万恶的旧社会!万恶的封建制度!万恶的皇帝!总有一天要把它们通通打倒!林清华又开始愤世疾俗起来。 “侯爷”小德子打断了林清华的意淫,“祁总管是个好人,您大人有大量,让他起来吧,前几天他刚病了一场,今天才能起床,要不我去替他跪着。” “好孩子,好吧,就看在你的面子上饶他一回,去,把他叫过来。”林清华摸着小德子的头说。 林清华望着小德子远去的背影,心乱如麻。本来今天加官晋爵应该高兴才是,但他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虽然他成功的策划并实施了这场政变,改写了历史,但能不能因此而改变中国近代屈辱的历史他却没有把握。在今天的朝会上,他发现不论是皇帝还是大臣,都对农民军恨之入骨,甚至有大臣提出联合吴三桂和满清,共同对付农民军,他们不是意识不到满清的威胁,只不过他们认为是农民军逼死了崇祯皇帝,只有先报了“君父”之仇,才能显出臣子们的忠心。若不是林清华和几个稍微清醒一点的大臣极力反对,恐怕朝廷下令各地官军加紧围剿农民军的诏令已经发出了。由于双方各执一词,争执不下,从上午一直吵到下午,朝廷只好等到第二天督师淮扬的兵部尚书史可法回来再作商议。 林清华知道,在历史上史可法也倾向于联合吴三桂镇压农民军,看来自己若想说服朝廷,则必先说服史可法,希望他能听进自己的劝告。 这时,祁海和小德子来到了林清华的跟前,祁海“扑通”一声跪下,说道:“老奴该死,老奴昏了头了,老奴不该顶撞侯爷,请侯爷责罚。”林清华知道此人当奴才当惯了,便不再怪他,说道:“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快起来吧。对了,小德子你去玩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说着向小德子挥了挥手。 待小德子走后,林清华问祁海:“韩太监把搜刮来的财物藏在哪儿啦?” 祁海答道:“都在库房里,侯爷若要查看请随老奴来。” 林清华点了点头后,便随着祁海来到后院。这是个四合院,院子不大,天井中种着棵两人合抱的大树,林清华却不认得是什么树。院中四面的四扇门上均上着锁,窗户也被全部钉死。 祁海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串钥匙,他先打开了东边房屋的门,林清华立即惊呆了,只见屋中大大小小的银锭堆成了一座小山,太阳光照进来,银光闪闪,晃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乖乖,今天总算开眼了,这么大一堆,恐怕得有几十万两吧。”林清华自言自语道。“回侯爷,这里有细丝纹银五十五万两,杂银一百万两,此外那边的箱子里还有黄金五千两。这些都是各地的官员送给韩太监的。” 林清华好不容易才收回目光,说道:“好了,把门锁起来吧,把下一间库房打开。” 北边的库房装得是珠宝、翡翠、珊瑚、玉器。珊瑚、玉器也还罢了,这些对于林清华来说并不算太罕见,倒是箱子里装得珠宝让林清华大开眼界。以前他只能从电视上看见珠宝,现在则不仅可以亲眼看见这些珠宝,还可以亲手摸到它们。林清华喜滋滋的正想把一串特大号的珍珠项链戴在自己脖子上,却突然觉得让祁海看见自己这副财迷相有失自己侯爷的光辉形象,于是便对祁海说:“你把钥匙留下,我自己慢慢查看,你带人去把门口的‘韩府’的门匾摘下来。” 待祁海走后,林清华立即用手将箱子中的珠宝捧起,让其从指缝中滚落,听着珠宝互相碰撞而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他的口水都流出来了。把玩了半天,他才擦干嘴角的口水,依依不舍的锁上了门。 西边的库房装的是绫罗绸缎,林清华对这些不感兴趣,瞅了几眼便退出了。 只剩最后一个南库房了。“里边装的是什么呢?该不会是武林秘籍吧”林清华边想边打开了门。只见房中摆了一个特大号的桌子,桌子上果然摆满了书。“不会吧,不会真得是武林秘籍吧,难道是《葵花宝典》?”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八节 林清华拿起一本书,打开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书上画得全是男女交媾的春宫图,姿势各异,千变万化,更让人叫绝的是,有些书可以连续快速翻看,就象看动画片一样。林清华一边佩服着古人的创造力,一边过着眼瘾。待瘾过足,放下书时,他才发现屋子的墙壁上也画满了春宫图,看来这位韩太监的爱好不一般哪,林清华看着看着,不禁想起了圆圆和萍儿。昨天政变成功后,林清华便派了五名心腹向瓜洲报信,并令陈唯一率领部队保护二女进入南京,按照时间推算,最迟后天就能够见到两位美女了。想到这里,林清华不禁有些心猿意马起来,猛然间想起与侯方域的约会,便匆匆锁了门回到府中正厅。 对于这个时代的时间概念,林清华还未完全适应过来,他叫来小德子问时间,小德子告诉他现在是申时,也就是还有一个时辰才到酉时,时间还充裕。 林清华让小德子去备马,准备在宴会前先到处逛逛,这时祁海却捧来笔墨纸砚,请林清华为府邸的门匾题字。林清华只好勉为其难的拿起毛笔,饱蘸墨汁,对照着朝廷册封自己为威毅侯的敕书,哆哆嗦嗦、歪歪扭扭的写下了“威毅侯府”四个大字,然后也不管祁海脸上古怪的神色,连连催促其快快去将此“墨宝”制成门匾挂上。 一身便装的林清华正骑在马上,兴致盎然的观赏着南京御街两边的景色,街边除了朝廷官员的深宅大院外,更多的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店门口人头撺动,熙熙攘攘,好不热闹。虽然现在天下战乱不休,前天更是发生了一场宫廷政变,但这似乎并不防碍商人赚钱的兴趣,尤其是在南京这样一个暂时看起来太平无事的小天堂。明朝末年的商品经济已达到了一个较高的水平,人们日常的买卖都是用银子作为货币,不仅大的交易用银锭,小的交易也用碎银,这一方面是由于美洲的金银通过西班牙、葡萄牙等国输入中国,一方面也是出于中国商品经济发展的需要,银子一多,明朝的赋税便以银结算,而这样一来,又反过来进一步促进了商品经济。 若不是满清入关打乱了中国商品经济的发展,中国是否有可能先于西欧发生工业革命呢?甚至先于西欧爆发资产阶级大革命呢?这些问题撕扯着林清华敏感的神经,林清华想得头都大了,他看看天色已不早了,便低下头问前边牵马的小德子;“小德子,你知道媚香楼在哪里吗?” “回侯爷,媚香楼就在秦淮河的西边。”小德子回过头答道。 “那是个什么地方?酒楼还是妓院?”林清华刨根问底的问道。 “那是秦淮河一带最有名的青楼,不过那里的姑娘只接待达官显贵,而且只卖艺不卖身。”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经常去那儿。” “什么?你一个太监去那儿干什么?”林清华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不是我一个去,我又没钱又没面子,去了也进不去。我是陪韩公公去的,韩公公是那里的常客。”小德子一本正经的答道。 联想起韩赞周的那间秘室,林清华也就释然了,他甚至有些同情起那个老太监起来。 在小德子的带领下,林清华很快就到了媚香楼的门前。此时门前早已停满了小轿,轿夫们则挤在一起谈天说地,从轿夫的服色来看,他们的主人非富即贵,决非普通人。 林清华站在媚香楼前,心中不由佩服这楼的建造者。此楼为上下三层,临水而立,虽说不上金碧辉煌,但也显得精巧别致。只不过它与林清华心中古代的妓院相去甚远,门口既没有涂脂抹粉、见客便拉的妓女,也没有拳大臂粗、虎背熊腰的打手,更没有低三下四、点头哈腰的大茶壶,所有的不过是门口吊着的一排特大号的红灯笼而已,而这也是它与普通酒店的唯一区别。 林清华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时,楼中却走出一人,此人身穿青色长袍,腰间悬一圆形玉坠,右手摇折扇,左手背在身后,迈着官步缓缓而来,定睛一看,正是侯方域。 侯方域见到林清华,赶紧走上前来,抱拳作揖,说道:“侯爷当真守时,说酉时来便酉时来,竟是一点也不早,一点也不晚。来,来,来,赶紧上楼,他们已等得不耐烦了,说道若是你来晚了,定要灌你三坛女儿红。”说完拉着林清华的手便往楼中走。 林清华随侯方域来到三楼西厢房,只见不算大的西厢房中摆着一张不大的圆桌,圆桌临窗而设,六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围坐在桌旁,正兴致盎然的讨论着什么。这些人林清华一个也不认识,看来他们并未在朝中做官,至少没做大官。 众人见到他们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侯方域笑呵呵的给双方介绍道:“我来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位便是护送今上南下、如今圣眷正隆、近日又因一举擒获窃国巨寇而被封为威毅侯的林子华林侯爷。” 众人听后忙作揖行礼,口中说道:“久仰,久仰,失敬,失敬……”自然也免不了说些“国之栋梁”、“社稷幸甚,黎民幸甚”的恭维话。 林清华也学着众人的样,作揖回礼道:“不敢,不敢。晚辈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皇上看重,协助皇上平叛成功,这全靠诸位忠义之士的配合,晚辈实在是不敢贪功,诸位若是再说下去,晚辈可就无地自容了。” 众人又谦让了一番,侯方域才将他们一一介绍给林清华。 “这位是方以智兄,字密之,号曼公,桐城人,现任翰林院检讨。” “这位是冒襄兄,字辟疆,号巢民,江苏如皋人。” “这位是陈贞慧兄,字定生,宜兴高塍人。” “这位是陈子龙兄,字卧子,华亭人,现任兵科给事中。” “这位是黄淳耀兄,字蕴生,号陶庵,嘉定人。” “这位是吴伟业兄,字骏公,号梅村,太仓城厢镇人。” 侯方域每介绍一个人,林清华的心里就惊讶一下,“怎么我来到这个时代,碰到的都是名人呢?”林清华心里暗暗寻思。这些人在后世都是赫赫有名的,他们虽然祖籍不同,爱好不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他们都是复社的重要成员。复社是明朝末年继东林党之后崛起的另一股政治势力,其政治主张与东林党大同小异,都要求君主实行开明政治,实际上是削弱君权,与东林党不同的是,其成员多是在野的士子,以年青人居多。复社与东林党一野一朝,遥相呼应,同为天下清流的楷模,在东林党遭阉党清洗后,复社也势力日衰,独木难支,直到崇祯上台,清洗了魏忠贤和阉党,复社与东林党才恢复了一点儿元气。明亡以后,复社成员只有少数人投降了清朝,大多数则选择了或隐居山林,或出家为僧,更有一些忠义之士起兵反清,杀身成仁,例如陈子龙在南京陷落后,就和太湖民众武装组织联络,开展抗清活动,事败后被捕,投水自杀。再如侯峒曾,他与黄淳耀率领嘉定民众起义抗清,坚守十余日,城破后与二子投水而死,壮烈殉国。 林清华一边感叹着造物弄人,一边向诸位士子表达着景仰之情,直到说得众人不好意思时,方在侯方域的提醒下闭嘴,并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 待众人全部坐下后,侯方域再次开口说道:“今日我们请侯爷前来,一则是为侯爷接风,顺便向侯爷表达我们的景仰之情,二则是想与侯爷切磋一下治国方略,还望侯爷不吝赐教。” 林清华答道:“赐教不敢,不过大明内忧外患,说句大不敬的话,实是已到亡国边缘。” 众人听后对望了一眼,有的陷入了沉思,有的人脸上则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侯方域带着疑惑问道:“虽然现在战乱四起,但还不至于亡国吧,想那西汉王莽乱政,也只不过乱了十几年,后来光武帝征伐四方、削平反侧,汉朝不也因此而中兴了吗?在下实不明白侯爷的‘亡国’之说,还望侯爷详述,以解在下之惑。” 林清华说道:“我所说的内忧不仅指各地饥民蜂起,打家劫舍,还有各地将领不听号令,不思为国守国门,只一心互相争斗,所为者不过一己私利而已,已渐渐有成为军阀之势,而文臣则结党营私,党同伐异,互相倾轧;外患则是指满清入关,其不仅到处攻城略地,还广为收买汉奸,凡向其投降的明官,无不给以高官厚禄,其入主中原之心昭然若揭。除此之外,更让人忧心的,则是朝廷不顾大局,硬要查‘顺案’,把北方曾投降李自成后又南下避难的朝廷官员抓起来,开始时还是小范围的,只抓投降过的,后来则扩大到所有从北方南下的官员,这样一来,搞得人人自危,使得北方官员很多向满清投降,值此朝廷用人之机,这不是自剪羽翼吗?” 说到这儿,林清华拿起茶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道:“所以我说大明已到亡国边缘。到那时,恐怕在座诸位都成亡国之人了。”说到这儿,林清华偷偷瞧了瞧众人,发现个个眉头紧锁,更有两个眼圈都红了。 众人沉默了半饷,侯方域才打破沉默,问道:“那依侯爷之见,现在可有回天之术?” 林清华答道:“以在下愚见,若想恢复国势,必须从两个方面下手,一方面是延揽人才,立即停止清查‘顺案’,稳定人心,凡从北方南下的官员,一律按品级适当安排,同时开科取士,从在野的士子中选拔人才;一方面是改革军制,建立新军,淘汰老弱,加强训练,并以火器武装,如此方能抵挡住满清南下的铁骑。若是这两方面做好了,则亡国之祸可以避免。” 侯方域听完林清华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立即站起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侯爷这一番话如当头棒喝,令侯某如梦初醒,侯爷忧国忧民之心,令侯某佩服万分,侯某代天下百姓叩谢侯爷。”说完便要向林清华跪下。 林清华赶忙扶住侯方域,说道:“不必如此,明日我们一起向皇上上奏,请朝廷停止清查‘顺案’,以安天下之心。”侯方域点头应允。 这时,其他六人坐不住了,纷纷问道:“那我等怎么办?是否联名向朝廷上书?” 林清华点头应道:“正是。不过光你们几个可不够,还需多联络些士子,越多越好,最好搞个万人上书,书中不仅要写希望朝廷停止清查‘顺案’,还要写上敦请朝廷编练新军的内容,措辞要恳切,但不要指谪朝中大臣。” 众人听后齐声称是,承诺尽快办好。 说了这么多话,众人均觉有些饿了,侯方域赶紧吩咐上菜。 只一袋烟的工夫,酒菜便上齐了。侯方域向林清华逐一介绍着桌上的江南名菜,像正宗的西湖醋鱼、南京板鸭、无锡脆鳝、苏州卤鸭、龙井虾仁、绍式小扣、西湖莼菜汤等等,这些以前林清华只在电视上看过,从没有亲口尝过的名菜,如今却色、香、味具全的摆在他的面前,怎能不让他食指大动?林清华只觉得唾液不断从两腮涌出,当下只略微谦让了一番,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苏州卤鸭,放进嘴里大嚼起来,众人见他这副吃像,均觉好笑,但又拼命忍住,脸上均现出古怪的表情。 林清华见到众人的古怪表情,不好意思的说道:“对不起,我确实饿坏了,从前天到今天,我都没有吃好,况且我出身贫寒,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让各位见笑了。” 侯方域微笑着说:“哪里,哪里,我等哪敢耻笑侯爷,侯爷乃性情中人,生性耿直,正是我等愿意结交的豪杰之士,倒是我等少见多怪了。来,来,来,诸位还楞着干什么?既然侯爷已动筷,我等也应拿起筷子祭祭五脏庙了。” 众人哄然大笑,正欲吃时,那陈贞慧却对侯方域说道:“有酒有菜,却无美人,让我等如何下咽?还不将你那红颜知己香君小姐请出,也好为我等斟酒唱曲儿,同时让我等一睹芳颜。” 在众人的揶揄下,侯方域只好出房相请。众人只在房中听到侯方域在房外高喊:“李大娘,李大娘。”陈贞慧向着一脸茫然的林清华说道:“侯爷有所不知,这媚香楼的主人人称‘李大娘’,以前也是青楼女子,后来接了这媚香楼,收养了几个干女儿,勤加调教,这几个干女儿倒也争气,很快便名扬秦淮河,其中以李香君最为出众,而这李香君正是侯朝宗的红颜知己,她不仅色艺双全,而且贞烈无比,至今尚是女儿身,半月之前,那奸臣马士英为了要讨好那伪福王,派人来这媚香楼闹事,要将香君小姐接进马府,谁知香君小姐坚决不从,还从二楼跳下,以示其志,幸而未死,但也将那马贼暂时吓退,不料那马贼仍不死心,前几天怂恿伪福王下旨,要娶香君小姐,若不是侯爷将那马贼的阴谋揭破,并将伪福王擒下,恐怕一对璧人要被活活拆散。”说完唏嘘不已。 林清华当然知道李香君是谁,这李香君与明末名妓董小宛、柳如是、顾横波、马湘兰、陈圆圆、寇白门、卞玉京合称“秦淮八艳”,色艺闻名天下,后世的《桃花扇》讲的就是李香君与侯方域的爱情故事。 林清华现在终于知道这侯方域为什么这么看得起自己了,原来是因为自己无意中间接救了他的心上人,难怪他对自己另眼相看。不过林清华还有些期待,想尽快看到这与陈圆圆齐名的美女到底美成什么样,有陈圆圆美吗? 正这样想时,侯方域回来了,跟在他身后的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美貌女子。林清华向这女子望去,只见这女子身材娇小玲珑,眉眼儿俏丽生辉,小嘴唇微微上翘,显出几分憔悴,怀中抱着一个琵琶。若是将圆圆的美比做艳丽的美、萍儿的美比作清秀的美的话,那么这女子便是冷艳的美。 李香君向众人道了个万福,一言不发的坐到桌旁,调好琵琶,便用吴侬软语唱起小曲儿来。 林清华虽然听不懂她唱的是什么,也不懂音律,但他仍觉得很好听,但他也听出来歌声中满含幽怨、愤懑和哀愁,抬眼望去,却见满桌的人均脸现愧色,正欲发问,那侯方域却先开口了:“香君,你怎么能在这儿唱这首曲子呢?不吉利,快换一个曲儿吧。” 那李香君停下歌喉,先望了望侯方域,接着又扫了一眼满桌的人,幽幽的说:“贱妾不识时务,扫了诸位的雅兴,不过贱妾觉得这歌里‘商女不知亡国恨’似乎有些不对,如今大明内忧外患,亡国之祸就在眼前,诸位却还在此饮酒作乐,恐怕比商女好不到哪儿去呢。贱妾的命真苦,出身贱籍,如今又赶上这亡国之祸,每想及此,贱妾心如刀绞,寝食难安。”话未说完,便已泪眼惺忪。 此时林清华方知刚才李香君唱的是什么,她唱的是杜牧的《泊秦淮》,用它来讽刺众人不思为国分忧,只知享乐。 林清华知道她误会了,忙解释道:“姑娘误会了,我等在此并非享乐,如今新皇刚刚登基,侯公子他们特地请我来商议国事,并不是来享乐的。” 李香君说道:“这位公子好面生,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侯方域抢着说:“这位便是昨日擒了那狗贼马士英、今日被封为威毅侯的林子华林侯爷。” 李香君道:“可是那千里护送今上到南京的林清华林壮士?” 林清华答道:“正是在下,只是那‘壮士’二字实不敢当。” 李香君道:“侯爷过谦了,侯爷乃诚实忠义之士,既然是侯爷说诸位不是在享乐,那香君就不得不信了,刚才是香君错怪诸位了,香君向诸位赔罪了。”说完便跪了下来。 众人哪敢受礼,慌忙站起,侯方域连忙扶起李香君,不顾众目睽睽,掏出手绢,将她眼角的泪擦去,并轻声安慰。 待缓过劲儿来,李香君马上堆上笑脸,告了个罪,回到椅子上,弹起琵琶又唱了起来。这一次唱的更好听了,在婉转悠扬的歌声中,众人才又觥筹交错、大吃大喝起来。 也不知是上等女儿红的酒精的作用,还是李香君那醉人的歌喉的作用,几杯酒下肚之后,林清华便有些醉意了,他将头扭过去,目光穿过窗户,望向那玉带般的秦淮河,眼里看着往来如织的画舫和河对岸隐约的灯光,耳中听着李香君和河对岸隐约传来的歌声,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毕竟现在真正意识到危机的只有很少的人,而其中又以在野之人居多,朝中手握大权的反而很少,这大概就是所谓“当局者迷”吧,而若要避免明朝的灭亡,就必须使更多的人认识到这一点,无论他是农夫、工匠、商人、士兵还是官吏,看来自己必须更加努力才行。 宴会既散,林清华与众人告别后,正欲骑马回家,却被侯方域拦住。趁着酒劲,侯方域非要和林清华一道回府,所兴两人府邸相距不远,林清华便答应了。林清华吩咐小德子牵着马跟在身后,而侯方域则吩咐轿夫先回,之后,两人便在暮色中漫步在御街上,欣赏着南京的夜色。林清华发现明朝的夜市很热闹,御街两边的店铺都挂着大灯笼,照得御街如同白昼。 林清华好奇的问道:“怎么侯兄不留在香君小姐那儿?” 侯方域黯然答道:“香君小姐是清倌人,不留客人过夜的。” 林清华又问:“你与香君小姐情投意合,何不将其娶回府上,以免日夜相思之苦?” 侯方域先叹了口气,说道:“侯爷有所不知,我曾向那李大娘提过此事,但她却狮子大开口,向我索要五万两银子,虽说我父亲为官多年,但他为官清廉,家中又无产业,因而此事只好作罢。”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侯兄何不早言?兄弟近日刚刚发了一笔小财,正愁没处花,不如就送你六万两银子,当作我送你的新婚贺礼。” “这个……这个……”侯方域有些心动了,说道:“就算我借侯爷的,他日若有了银子,必定双倍奉还。” 林清华笑着拍了拍侯方域的肩膀,说道:“你这就见外了,咱俩谁跟谁?说送给你就送给你,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天我就派人把银子给你送过去。” 侯方域说道:“那就多谢侯爷了,改日下官迎娶香君小姐时,还望侯爷赏脸喝杯喜酒。” 林清华说道:“一定,一定。”正想再和侯方域开开玩笑,一阵急促的马踢声从身后传来。 二人赶紧让到一边,寻思道“莫非有紧急军情?” 五十多名身穿轻甲的骑兵护送着一名身穿一品服色的文官,从二人身旁掠过。 侯方域眼尖,一边高喊:“史大人,史阁部大人!”一边对林清华小声说道:“这位便是督师淮扬的史可法史大人。” 史可法听见有人喊他,当即示意马队停下,他本人则拨转马头,向林清华二人弛来。 来到二人跟前,史可法跳下马,向侯方域说道:“难怪这么耳熟,原来是朝宗师弟,老师他老人家身体可好?” 侯方域答道:“父亲身体还好,不过前些天因‘顺案’入狱,又罢了官,现在虽已放出,心情还是有些郁闷。” 史可法道:“出来就好,多散散心就好了。这位是……” 侯方域介绍道:“这位便是识破马士英奸计,亲手擒下伪福王的林子华,如今已被皇上封为威毅侯。” 史可法道:“幸会,幸会,没想到与本朝第一大功臣相会,史某真是三生有幸,不如到舍下小酌几杯,不知威毅侯肯否赏脸?” 侯方域忙道:“威毅侯肯定不回拒绝的,对吧?”说完便转过头,望着林清华,满脸的期待。 林清华笑着说:“恭敬不如从命。”说完便吩咐小德子牵马先回府。 一路上侯方域给史可法讲着林清华擒获伪福王的情景,直讲的眉飞色舞,便如他亲眼见到一般,史可法一边听,一边打量着林清华,而林清华也在打量着史可法,二人的眼神一碰,同时会心一笑。在林清华看来,眼前的这个史可法长相实在是太一般了,黑黑的脸,五短身材,若不是穿上官服,很难把他与老农区别开,这难道就是后世的那个赫赫威名留青史的大英雄史可法吗?看来“人不可貌像,海水不可斗量”真的是没有说错呀。 来到史府,史可法吩咐下人准备酒菜,便与二人攀谈起来。 史可法向林清华说道:“我听说擒拿叛逆的是一个年轻人,可没想到这么年轻,敢问威毅侯今年贵庚?” 林清华道:“虚岁二十四。” 史可法道:“后生可畏啊,威毅侯智勇双全,年纪轻轻便立此大功,他日必是国之栋梁。” 林清华忙谦虚道:“哪里,哪里。史阁部为国分忧,镇守淮扬,真正是我等楷模,我那点功劳怎入得了大人的法眼。” 史可法道:“威毅侯过谦了,如今国事纷扰,我等食君之禄,分君之忧,吃些苦,受些累也是应该的。” 林清华不想再说这些废话,立即切入正题,问道:“不知史阁部对如今天下的局势有何看法?” 史可法沉吟片刻,说道:“如今闯贼虽已被赶出北京,但势力仍很雄厚,盘踞着关中和河南,仍须加紧进剿,不过我大明精锐尽在吴三桂所统帅的关宁铁骑,若是与他联合进剿,则闯贼迟则三年,少则一年就可平定。” 林清华叹了口气,问道:“史阁部的眼光难道仅盯着李自成,而忘了满清八旗了吗?再说那吴三桂已投降了满清,他愿意联合,他的主子还不愿意呢。” 史可法答道:“这个我也考虑过,那吴三桂在誓师时说的很清楚,他引满清入关只是借师助剿,等剿灭了闯贼,再礼送满清出关,这一点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在给本朝的国书里也讲的很清楚。” 林清华说道:“那满清入主中原之心已久,这一点从其一入关便到处招降纳叛就可看出,要不是有入主中原之心,它要那么多汉奸干什么?无论与吴三桂还是与满清联合,都是与虎谋皮,请神容易送神难,还望史阁部三思。” 史可法想了想,说道:“如此说来也有些道理,但如今朝廷兵疲将惰,用谁来剿灭闯贼呢?若连闯贼都剿灭不了,还谈什么抗击满清。史某人无能啊,愧对先皇对我的信任,若是保不住大明的社稷,让我如何有脸去见先皇啊?” 林清华安慰道:“其实也不是完全没办法,眼下便有一个,史阁部想听否?” 史可法忙问道:“什么办法?快快说来。” 林清华说道:“其实方法很简单,那就是与李自成联合,共抗满清。” “什么?不行!”史可法听后勃然大怒,猛的一拍桌子,说道:“那不可能,那闯贼进京,逼死了先皇,此乃不共戴天之仇,怎能与仇人联合,此计不好,另换一计。” 林清华两手一摊,说道:“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大家就坐等亡国好了,到那时,今上是亡国之君,而史阁部便是亡国之臣,孰轻孰重,大人好好想想吧。” 史可法听完,“扑通”一声坐回椅子上,神色黯然,喃喃道:“这……这可怎么办?亡国之臣,亡国之臣……”看来这句“亡国之臣”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 林清华趁热打铁,说道:“这只是权益之计,待打败了满清,再和李自成算帐。明日我就向皇上上奏,封李自成一个王,稳住他,之后再从长计议,大人到时只要不反对就行了。” 史可法望着林清华的眼睛,他从中看到了自信与坚毅,于是缓缓说道:“好吧,明日你上奏,我不反对便是,不过,封其为王的事你可不能扯上我。” 林清华笑道:“那简单,只要史阁部不反对,此事多半可成,这大明的社稷也就保住了,史阁部也可成中兴名臣了。” 史可法苦笑道:“是否成中兴名臣,我倒不在乎,只要保住了大明社稷,我也就对得起先帝了。” 三人小酌一番后,林清华与侯方域告辞而去,史可法一直送到街上方才转身回府。一路之上林清华与侯方域均无话,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林清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他原以为要很废一番口舌才能说服史可法的,没想到史可法这么通情达理,心里早已想好的说辞大多都没用上,既然已说服了史可法,那么就得好好考虑考虑明天怎么说服皇帝和那班顽固的大臣了。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九节 与其他大臣规规矩矩的站相不同,林清华站在武英殿外扭来扭去,一会儿挠挠背,一会儿拿出折扇拼命的扇,他觉得身上穿着的官服实在是太别扭了,走路骑马都不方便,大热的天穿在身上,就像是进了蒸笼,为了凉快,他连内裤都没穿,早上还好点儿,到了中午就有得受了。更不合理的是,早上天不亮就得起床,要在卯时也就是六点之前赶到金銮殿前,到了卯时,值官便开始点卯,未到的大臣就会被弹劾。“每天要起这么早,和大臣一起上朝,难怪古代的皇帝都喜欢偷懒,六点不到就要被人从妃子的被窝里拖出来,要喜欢上朝才怪,就算起来了,一个个哈欠连天,怎么处理得好政务?”想到这里,林清华不自觉得打了个哈欠,其他大臣不知是否受了林清华的感染,也都跟着打起哈欠来,一时之间,武英殿前哈欠连天,此起彼伏,蔚为壮观。 林清华被众大臣的哈欠阵逗的想笑,转头望向史可法,才发现他并未打哈欠,只是眼圈黑黑的,满脸的倦容,显然昨晚没有睡好。 正在林清华左顾右盼时,武英殿的殿门“吱~~~~~~”得一声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太监走到门口,用尖细的声音高喊道:“上~~~~~~朝~~~~~~”。 众官鱼贯而入,由于林清华有御赐金锏,圣眷正隆,所以与史可法并列走在众官前头,史可法身后跟的是文官,而林清华身后则是武将。 众官入殿后各自站好位置,林清华望向御座,刚好看见小皇帝打了个哈欠,站在御座旁的是昨天刚到南京的大太监高起潜。高起潜走前几步,高声说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林清华赶紧出列,从袖管中掏出奏本,向着皇帝躬身说道:“臣有本。” 高起潜接过奏本,小心翼翼捧着,交给皇帝。皇帝看了几眼后问道:“林爱卿想让朝廷停止清查‘顺案?’” 林清华答道:“臣正是此意。这‘顺案’本来就是马士英铲除异己的手段,因此冤狱丛生,再退一步讲,即使暂时从贼,那也是迫不得已,先皇为了不丢下祖宗的江山,一心留在京城,而众位大臣也是忠心耿耿,先皇不走,他们也不走,哪知后来李自成包围了京城,此时便是想走也来不急了。” 不料,话音刚落,一名文臣便站出来斥道:“岂有此理!那‘顺案’案犯均是叛国从贼之人,断无宽恕之理。臣以为目前清查力度还不够,还需进一步扩大范围,凡是从北方南下的官员,不论是否从贼,均应接收调查。” 林清华回头一看,说话的人是刑部尚书高倬。此人原是马士英的爪牙,太子入南京后,他便耍起了两面派的手法,一面继续为马士英铲除政敌,一面见风使舵,关键时刻反戈一击,因而取得了太子的信任,得以继续留任原职。 这时侯方域站了出来,说道:“臣以为威毅侯说得好,他说出了众臣的心里话,现在最要紧的是稳定人心,若是朝廷不接纳这些北臣,则他们将无路可去,或投降满清,或从贼,这样一来,朝廷岂不是自剪羽翼?” 那高倬讥讽道:“侯大人这么急着要朝廷停查‘顺案’,莫不是有什么私心吧?” 侯方域压着怒气问道:“你倒说说看,我有何私心?” 高倬阴阴的笑着说:“尊父我就不说了,说说你那好友周钟吧。他不仅从贼,他还为那闯逆起草登基诏书,他可是你的好友,还是你们复社的人呢,你要救他只怕晚了点,十天之前他就已在菜市口伏法了。” 侯方域一时找不到辩驳的话,涨红了脸,气的浑身直哆嗦。 林清华见状,忙说道:“高大人此言谬矣,刚才侯大人并未说要给谁翻案,他只是仗义执言,高大人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高倬怒道:“你……你……你……” 林清华不等他说出来,接着向着皇帝说道:“皇上明鉴,臣的忠心是皇上亲眼见到的,臣也不认识那些被抓起来的大臣,所以说臣的这个建议是没有私心的,完全是为国尽忠,为皇上分忧。况且臣也是从北方南下的,若要按照高大人的那种抓法,不仅臣要被抓进去,恐怕连高公公也要抓进去,到那时,恐怕皇上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啦。” 高起潜听完林清华的话,显然也被吓了一跳,仔细想想,他说的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自己是北边的人,刚来南京,还未培植起亲信,极有可能被政治斗争的漩涡卷进去,想到这里,他咳嗽了一声,并给皇帝使了个眼色。 皇帝显然被林清华最后的那句“皇上身边没几个信得过的人啦”打动了,加上高起潜的示意,他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于是缓缓说道:“林爱卿一片忠心,朕看得清清楚楚,这撤消‘顺案’的提议确实是出于公心,况且朕也觉得‘顺案’中冤情很多,民怨四起。这样吧,从今天起,就不再抓人了,以前抓的待查明确系冤枉后,一律释放,并官复原职,至于那些确实从贼的人嘛,史爱卿,你说说该如何处治?” 史可法出列答道:“方才威毅侯说的也有些道理,皇上不走,臣子怎可先走?只不过,这些臣子在先皇龙御宾天后并未从死,未尽臣道,因此也不宜就此饶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谕令吏部将这些人革去官职,永不叙用,以为天下臣子戒。” 皇帝听后,击掌说道:“好!爱卿考虑周全,就按爱卿说的办。高起潜,你立刻拟旨,然后交由吏部发出,晓谕天下,让天下人知道,朕不是小肚鸡肠的皇帝。” 高起潜领旨后,便拿出笔墨纸砚,在殿侧的小桌上写起圣旨来。群臣则全跪下来,山呼“万岁”,并不断的称颂皇上英明。 待群臣站起归位后,皇帝又向史可法说道:“史爱卿回来得正好,昨日群臣议事,在是先剿贼还是先抗清上纠缠不清,你在淮扬督师,对军事熟稔,你说说看。” 史可法回禀道:“那闯贼虽在北方遭到惨败,然势力依然很强,所谓‘百足之虫,僵而不死’,若想平定,尚需时日;臣真正忧虑的是那满清,那满清全族虽不过百万,然久经战阵,与我朝多次交战,胜多败少,此次入关以来,到处招降叛逆,似有入主中原之心,实乃我朝心腹大患。而反观我朝,国困兵疲,剿贼尚嫌不足,况论与满清八旗交战了,若满清趁我剿贼时趁虚而入,则我大明社稷危矣,臣愚钝,左思右想都未想出两全齐美的法子,有负圣恩,臣罪该万死。”说完便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皇帝见状,说道:“爱卿不必自责,我大明积弱已久,岂是你之罪?快快平身。”又向群臣问道:“诸位爱卿有何好办法,快快讲来,与朕分忧。” 林清华见时机成熟,抢上一步说道:“臣有一计,既可平贼患,又可抗清兵。” 皇帝喜道:“爱卿快快讲来。” 林清华不紧不慢的说道:“臣以为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联合李自成、张献忠等,共抗清兵。” 此言一出,便如晴空中突然响了一个炸雷,朝堂上立刻乱成一片,众大臣反对之声不绝于耳,有向皇帝进言不可采纳此计的,有扯住林清华袖子要与他理论的,更有两个老大臣因激动过度晕了过去,一时之间,斥责声、哭泣声、劝导声、呼救声交织在一起,庄严肃穆的武英殿竟象菜市场一般热闹。 小皇帝从未经历过如此场面,手足无措,求助的眼光望向史可法。 史可法转过身子,双手一挥,向着众人喝道:“尔等皆为朝廷重臣,怎可如泼妇骂街般互相攻谒?这是朝廷议事重地,不是酒馆瓦肆,尔等如此不分尊卑、大声喧哗,若是惊了圣驾,哪个吃罪得起?还不快快归位站好!”说完又向门口站着的几个太监吩咐道:“你们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将罗大人和金大人抬下去救治?” 待众人重新站好,两位晕倒的大臣也被抬下去后,史可法才向皇帝躬身说道:“臣以为威毅侯这样说必有他的道理,皇上和诸位大人不必着急,不如等威毅侯说完后大家再作分辩不迟。” 皇帝说道:“那好,就让威毅侯把话说完。” 林清华领旨谢恩后,接着说道:“不知诸位大人想过没有,那李闯为何能打进京城?其所凭借的不过十万精兵而已,那为何十余万官军打不过这些闯军?那是因为官军的战斗力不如闯军,那为何官军的战斗力竟不如由农民组成的闯军呢?那是因为官军赏罚不公,该得军功的得不到,战死沙场的妻儿老小无人照顾,所以他们在战场上畏敌如虎,在百姓面前却如虎似狼,军纪败坏,以搜刮、掠夺百姓为能事,民间谚语称‘贼来如梳,兵来如洗’,讲得就是这种情形。而反观满清八旗,其兵精饷足,士气高涨,上下同欲,兵书云‘上下同欲者胜’,所以其入关以后只用几仗,便把曾打败官军的闯军打得落花流水,这才是真正的虎狼之师。” 林清华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继续说道:“我大明也不是没有精锐之师,能打仗的有那么几万人,比如吴三桂统领的关宁铁骑,但这些部队要么已投降了满清做了汉奸,要么就是掌握在私心极重的军将手中,成为要挟朝廷的工具,真正能听朝廷号令的少之又少。朝廷若想平贼抗清,非得练一支忠心耿耿的精兵不可,而这需要时间,不是一两个月就能练好的。” 众大臣听着林清华的慷慨激昂的演说,眉头越皱越紧,听到后来,张慎言再也忍不住了,跳出来打断林清华的话,说道:“照威毅侯这么说,我大明军队是不堪一击了?但若真是不堪一击,那又为何取得宁远大捷?” 林清华气他打断自己的话,瞪了他一眼,说道:“我就猜到你要这么说,宁远大捷是特例,那是一次守城战,不是野战,靠得是西洋大炮的威力,大炮轰伤了努尔哈赤,加之久攻不克,使得清军士气低落而退兵。在野战中明军不是清军对手,几乎没有取得过什么大捷,若是有,你倒是举个例子让我开开眼界。” 张慎言是个文官,哪里懂得军事?于是只好装糊涂,但又不甘心,接着说道:“既然你说可在守城战中击败清军,那么我们就守城,并多方购置西洋大炮,架在城头,清军不来最好,若是来了,来一百轰一百,来一万轰一万,轰它个片甲不留,轰它个有来无回。” 林清华没好气的答道:“说你是个外行你还真是个外行,龟缩在城里,粮食怎么解决?药材运不进来,发生了瘟疫怎么办?清军一座城一座城的攻,难道你也一座城一座城的守?你怎么知道清军哪一天攻哪一座城?满清八旗人数是少点,全族不过一百多万,但它可以招募汉奸,若它招募一两百万汉奸,就是耗也能把你耗干。而且满清也有大炮,炮手也多是投降的明军炮手,如果双方对着炮轰,那就要看谁储存的火药多了。再说了,买西洋大炮难道不需要钱?就算自己造,那也是要钱的,而且时间也来不及。如今大明半壁江山沦陷,朝廷财源日紧,捉襟见肘,你到哪儿去弄银钱?就算你弄来了大炮,交到那些见风使舵的人手里,说不定第二天,他就扛着大炮投降满清,邀功请赏去了,这才叫‘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他人做嫁衣’。” 张慎言没词儿了,只好抬出圣人来,仰着脸说道:“老夫读的是圣贤之书,受的是圣贤之教,行的是圣贤之道,只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决不会与盗拓之流同流合污,在这件事情上决对没什么好商量的,宁与外人,不与家贼,大不了我随先帝而去,以尽为臣之道!” 众臣听完张慎言这一番大道理,纷纷出言附和。 林清华冷笑一声,说道:“朝廷与闯军都是炎黄子孙,两者之争不过是兄弟之争,无论谁胜谁负,华夏文明都会得以延续;而那满清则是异族,风俗不同,衣冠不同,言语相异,‘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是入主中原,则我华夏文明危矣,到时不仅诸位,而且诸位的子孙后代都要剃光了脑门儿,脑后拖一根辫子,一起做亡国奴呢。不要认为我是危言耸听,诸位一定听说过‘卞庄刺虎’的故事吧,那满清若是想学卞庄,在朝廷与闯军斗个两败俱伤时趁虚而入,入主中原,则诸位就都成了千古罪人了,就是死了,也要被挖出来鞭尸,遗臭万年!” 张慎言听完这一番话,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往后倒,站在他身后的大臣们赶忙把他扶住,又是善扇子,又是掐人中,好一通忙活。 待张慎言苏醒过来,林清华也不再与他辩论,转身向皇帝奏道:“微臣所说都是为朝廷着想,绝无半点袒护李闯之意,何去何从,还望皇上早点儿拿个主意,免得夜长梦多。” 皇帝虽然年纪不大,但从小在其父崇祯的督促下刻苦读书,一些道理一点就通,可是他性格优柔寡断,与其父大相径庭,因而迟迟拿不定主意,现在听了林清华的一番道理,终于下定决心,望着站着的众臣,缓缓说道:“众位爱卿不必争了,大家都是为国尽忠,朕意已决,联闯抗清。” 众臣在张慎言的带领下纷纷跪倒,张慎言老泪纵横,颤颤巍巍的说道:“皇上,三思啊,这李闯逼死了先帝,这君父之仇不可不报啊。”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朕怎么能忘记呢?若以私而论,朕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但朕是皇帝,朕不能逞私欲而忘天下,朕不能为了一时之快而丢掉祖宗留下的江山。父皇在送朕出宫之前,曾特意叮嘱朕要戒骄戒躁,凡事不可太过冲动,要做个好皇帝。这些话朕时刻铭记在心,不敢忘却。” “小皇帝成熟了不少,没想到一个人几天时间就变化这么大。”林清华望着皇帝那张忧郁的脸,暗暗想道,“接受新事物蛮快的,不象那帮老顽固,冥顽不灵。看来将来会有一番作为,我是辅佐他呢,还是篡他的位呢?” 皇帝停了停,继续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众位爱卿谁愿为朕去那闯营做说客?” 这时史可法插口道:“皇上,这件事朝廷答应了,可那李闯未必答应,因此这个说客不仅要能言善辩,而且要能全权做主,看来给李闯些好处是难免的了。” 此话一出口,皇帝、群臣的目光全都盯在了林清华身上。 林清华暗想:你们也太看得起我了。但此事是自己挑起来的,若是推脱实在说不过去,只好硬着头皮说:“臣愿为皇上分忧,去当说客,不过在臣出发之前,还请朝廷给那李闯备一份大礼。” 皇帝问道:“什么大礼?” 林清华道:“臣想请皇上封那李自成为关中王,并统辖关中。” 张慎言道:“那闯贼聚众造反,本属叛逆,朝廷能赦免他已是不错了,还想封王?简直痴心妄想!” 此时原本一言不发的侯方域站出来说道:“若是一点儿好处也不给,恐怕那李闯不肯合作,误了抗清大计,但封王似乎太过宽容了点儿,不如封他为伯或侯,这样大家都没有话说。” 群臣还要再争,皇帝伸手制止,说道:“这样吧,就封他为关中侯,若是封王的话,显得朝廷太过软弱,另外再带五万两银子,就当是见面礼吧。林爱卿,你安排一下府中的事务,三天以后就出发,这几天就不用上朝了,好好准备吧,朕派两百东厂卫士护送你。” 林清华领旨后退回原位,心想:这下搞定了,只要我出马,还有什么事搞不定?正得意间,一位御史走出来说了一番话,这一说不打紧,却把林清华吓了一跳。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节 这位瘦的像根竹竿似的、姓朱的御史走出来,用带有浓重江浙味儿的官话说道:“微臣有事启奏陛下。”说完抬头望着皇帝,见皇帝点头后,接着说道:“微臣以为现在除了兵事最重要之外,还有一事不可或缺,那就是教化天下。现下本朝礼崩乐坏,不仅普通百姓,就连那些士子也纷纷丢掉礼义廉耻,要么从贼,要么从寇,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除了缺少教化之外,更重要的就是那些狂风浪蝶的无耻勾引。因此,臣想请皇上下一道圣旨,从即日起,一切勾栏瓦肆停止经营,所有青楼女子全部从良,不从良的一律充军,并对少数罪大恶极的荡女处以极刑,以儆效尤。比如那陈圆圆,最开始入宫媚惑先帝,被先帝逐出宫后,又去引诱吴三桂,待闯逆进京后,又去勾引闯逆的手下刘宗敏,正因她在二人间朝三暮四,所以才使得吴三桂叛变降清,引清兵入关,这等荡妇不杀不足以平民忿,朝廷应下海捕公文,将她擒获,凌迟处死,并让士民生啖其肉,以泻心头之恨!”说完之后,牙齿紧闭,发出“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仿佛已在嚼陈圆圆的肉了。 林清华只听得心惊肉跳,心想:你个老王八蛋,亏你想得出这么恶毒的点子,你还是不是女人生养的?难道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对一个弱女子竟然使出如此毒辣的手段,还用得是冠冕堂皇的借口,看我怎么收拾你! 不等林清华开口,侯方域先说了,“朱大人此言谬矣,若不是那吴三桂脚踩两支船,便是杀了他全家,他也不会降清的,这关陈圆圆何事?而那勾栏瓦肆虽有靡靡之音,但每年纳的花捐却是朝廷军费的重要来源,关了它的话,短缺的军费从何而来?” 这时史可法忙道:“二位大人说的都有理,不如这样,勾栏瓦肆暂且开着,陈圆圆也暂且不去管她,由朝廷派出观风使,到各地巡视,教化天下,使得天下百姓都知道保社稷、卫皇上,以减少投敌现象。不知皇上意下如何?” 皇帝说道:“此法甚好,高起潜,速速拟旨,朕要一手用刀打天下,一手用圣人之道教化天下。” 林清华听到这里才松了一口气,心中想道:看来圆圆的名字不能用了,得改个名字,不叫“圆圆”叫什么呢?叫“方方”吗?对,就叫“芳儿”吧。恩,“芳儿”,好名字。 林清华回到府中,一口气喝光了一壶凉茶,边喝边寻思:这大臣也不好当,站了一上午,连口水也没得喝。正想着时,小德子进来禀报:“侯爷,午膳备好了,请侯爷用膳。” 待众仆人摆好酒菜,林清华望着满桌的山珍海味,瞪大了眼睛问道:“怎么弄这么多菜?太浪费了,我一个人吃得完吗?” 小德子答道:“回侯爷的话,今天早上侯爷只喝了碗粥,吃了两个油饼,奴才们怕侯爷饿着,所以祁总管特意嘱咐厨子多备了几个北方菜,这酒是府中珍藏的绍兴陈酿。” 林清华皱眉说道:“那这一桌酒菜得多少钱?” 小德子答道:“不多,才五百两。以前韩太监的时候,每天都是这么多,他还嫌没地方下筷子呢。” 林清华说道:“五百两?!还不多?!这么多银子足够一户普通百姓用五年了。以后一切从简,府中人等一律四菜一汤,不到逢年过节不准吃山珍海味,你这就去向祁海传话。” 待小德子走后,林清华便坐下大吃起来,虽然他刚说了一番厉行节约的话,但这菜还真是好吃,才吃了几口,他的胃口便大开,也不顾自己侯爷的光辉形象,伸手抓起一只德州扒鸡啃了起来。啃得正欢时,才发觉身边仍站着四个婢女,顿时不好意思起来,说道:“你们怎么不下去吃饭?是嫌仆人的饭不好吃?不如这样,这里的饭菜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你们也坐下陪我吃吧。” 那为首的绿衣婢女答道:“侯爷请慢用,奴婢们是伺候侯爷用膳的,怎可与侯爷同桌吃饭?这是府中的规矩,等侯爷吃完,奴婢们才能下去吃的。” 林清华回想起自己在体委时,总是伺候领导,不是给领导开车拎包,便是给领导端茶送水,再不就是给领导收拾桌子,而现在却是被人伺候,反差之大,不禁令人感慨,当下说道:“以后这规矩就得该该了,我吃饭时不需人伺候,你们也下去各吃各的吧。” 四位婢女互望一眼,还是那绿衣女说道:“既然侯爷吩咐,奴婢们怎敢不从,只是侯爷若需有人端茶斟酒时,却无人伺候,那可如何是好?所以奴婢们还是应该留下来。” 林清华这才仔细看了看这四人,她们分别穿着绿、红、黄、白四色衣裙,都是十八、九岁模样,虽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算中上之姿,尤其是那绿衣少女,更是清醇可爱,两个大眼睛闪烁着顽皮、狡诘的目光。 林清华笑道:“那好,那你们就坐下来,陪本侯爷一起用膳。” 绿衣少女带头躬身说道:“谢侯爷,奴婢们遵命便是。”说完便在林清华的对面紧挨着坐下。 林清华见状,又笑着说:“你们坐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是老虎,来,来,来,坐到我身边来,我还有些话要问你们呢。” 待四女坐到身边后,林清华问道:“我还不知道你们的名字呢,方不方便告诉我呢?不要抢,一个一个说。” “奴婢春香。”绿衣少女答道。 “奴婢夏香。”红衣少女答道。 “奴婢秋香。”黄衣少女答道。 “奴婢冬香。”白衣少女答道。 林清华瞪着眼睛,喃喃道:“春香、夏香、秋香、冬香,乖乖,好名字,不知华安来了没有,府中可有人名叫‘华安’?可有书童?” 春香迷茫的望着林清华,说道:“侯爷,你怎么了?府中并没有人叫‘华安’,韩太监不读书,因此也没有书童。” 林清华舒了一口气,说道:“那就好,那就好。你们可要记住,以后若是有年轻男子在府前自卖自身,你们可千万别买,那人是个花痴、骗子,切记,切记!” 虽然四女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点头答应。 林清华去掉了一个隐患,心情愉快,忙招呼四女吃饭,直把四女弄得不知所措,方才自顾自的细嚼慢咽起来。 吃完饭,林清华便一个人爬到金雕玉刻的大床做起白日梦来,由于早上起得太早,不一会儿,他便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一会儿见到了自己的父母,他们正望眼欲穿的等着自己回去;一会儿梦见自己的高中死党硬拉着自己去打架;一会儿梦见清军杀进了南京,自己领着圆圆和萍儿东躲西藏,背后则紧跟着挥舞着大刀、一心想抢回老婆的吴三桂;一会儿梦见自己去李自成那里当说客,那李自成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使劲得摇,口中咆哮道:“把我的玉玺还给我!把我的玉玺还给我!”,自己则一边拼命的挣扎,一边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摇着,摇着,林清华便被摇醒了,他睁开眼一瞧,却看见了一张美丽而熟悉的脸,他一把将来人抱住,说道:“太好了,萍儿,你们终于来了!”边说边向屋子中的众人望去,只见屋中除了萍儿和圆圆之外,还有一脸愕然的陈唯一与四大金刚,他们的旁边则站着祁海与小德子。 萍儿挣脱林清华的搂抱,关心得问道:“公子,你没事吧?我们在门口就听见你的喊叫了。” 林清华询问的眼神望向众人,见陈唯一和四大金刚均点头,于是尴尬的说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做了个噩梦,吓了自己一下。” 众人听后,舒了口气,祁海说道:“陈将军他们刚在厅堂坐稳,老奴正与他们说话,突然听到侯爷喊叫,大伙儿便一拥而入,生怕侯爷遭遇不测,侯爷既没事,老奴就放心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让你们担心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祁总管、小德子,这里没有你们的事了,你们下去吧。”说完便放开萍儿,站起来走向陈唯一与四大金刚,在他们每人胸前都擂了几拳,然后六人哈哈大笑。 陈唯一说道:“那送信的人说话颠三倒四,半天才将意思说清楚,我连夜命拔营南下,却不知主公已做了威毅侯,属下等参见威毅侯。”说完便带头跪倒。 林清华忙扶起五人,说道:“不必如此,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繁文缛节,礼多了反而觉得疏远了,以后我们兄弟相称吧。” 待五人站起后,林清华对着陈唯一说道:“陈兄,咱们的人马驻扎在哪里?” 陈唯一答道:“守城的军官不许大队人马入城,因此大部都在北门外等消息。” 林清华道:“这几日不太平,军官这么做也是对的。北门西北五里处有一旧军营,可驻扎两千余人,原有驻军几个月前调往四川了,我已向皇上要得此处,你可命咱们的人马驻扎在那里,虽然挤点儿,但比野外扎营安全些,你和四大金刚可住在我府上。” 陈唯一道:“多谢主公美意,但我等与部下同吃同住,早已习惯了,且我等均是粗人,行事大大咧咧,不拘小结,住在侯爷府恐多有不便,因此还是住在军营好,我等马上率军前往军营。” 林清华坚持己意,但陈唯一和四大金刚只是不从,于是林清华只得作罢,写了手谕,盖上威毅侯的印玺,让陈唯一拿着找那守门军校,自会有人领路。 陈唯一等告辞离去,屋中只剩下林清华、陈圆圆和萍儿三个人。 林清华关上房门,转身一把搂住陈圆圆,陈圆圆来不及抗议,便被连拖带拽的拉到床边与林清华一起坐在床沿上。林清华左手搂住陈圆圆,右手搂住萍儿,脸上喜笑颜开,向着二女说道:“分开这几天,想不想我呀?” 二女羞红了脸,都低头不语,陈圆圆玩弄着衣角,而萍儿则以小手捂着嘴,窃窃而笑,娇羞映衬之下,更显出诱人的女儿态。林清华心中一荡,凑过嘴去,在萍儿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转过脸去,又在圆圆的脸上也亲了一下,圆圆受此撩拨,再也把持不住,身子一软,便倒在林清华怀里,闭上眼睛,撅起小嘴,等着林清华的再此进攻。林清华正欲向那樱桃小嘴吻去,忽然想起一事,忙说道:“圆圆,你的名字恐怕得改了。” 圆圆听见此话,睁开眼睛,不解的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林清华便把朝廷上发生的那一番争论说给二女听,虽然他尽量说得文雅一点儿,平和一点儿,但二女仍被这杀气腾腾的争论吓住了,旖妮缠绵之情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恐惧与不安。 陈圆圆直起身子,凄然道:“没想到贱妾已成了全天下的罪人了,公子将贱妾赶出去好了,免得连累了公子。”话未说完便已泪水涟涟。 不等林清华说话,萍儿急着道:“公子,不要赶陈姐姐走啊,现在已没人收留她了,若是连公子也不要她了,那她真是无处可去了。” 林清华轻轻的打了一下萍儿的屁股,没好气的说道:“我有说赶他走吗?小坏蛋,尽胡言乱语,再说我就把你的小屁股打肿。那个老糊涂蛋的话连小皇帝都听不进去,像我这么一个有理智的人难道就会信?当时若不是有人拦着,我早扑上去将那老头儿的牙拔光了。现在我不是在征求圆圆的意思吗,若她不同意改名,那咱就不改,我就不信,谁还能冲进我这侯爷府把她拉去游街;若她同意,我就给她改个名字,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芳儿’,怎么样,这个名字好吧?正好和‘萍儿’配成一对儿。我左手搂住芳儿,右手搂住萍儿,左搂右抱,好不快活,就是皇帝来了,也要羡慕我好‘性福’。” 二女听他说得好笑,心中的不安也随之烟销云散,圆圆更是破泣而笑,说道:“既然公子叫我‘芳儿’,那我就叫芳儿。公子,现在芳儿好害怕,请公子搂紧芳儿,好吗?” 林清华见她说得凄苦,明知是她发嗲,但仍是不有自主的搂紧了二女,同时玩心大起,故意加大了力度,使得二女一起发出娇嗔。 搂了一会儿,林清华拉起二女说道:“走,我带你们看稀罕去。” 林清华拉着二女来到韩赞周的那间“秘室”,待二女进来一看,本已羞红的脸更是红上加红了,芳儿还好点儿,萍儿则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 林清华见此情景,心中的情欲更是不可遏制,待将房门关上后,便把大桌子上的书全部扫落在地,脱下外套将桌子上的灰抹干净。二女见到墙上那么多不堪入目的画,加上林清华先前的挑逗,也早已是心神荡漾,欲念勃发,但拘泥于传统道德,仍是纹丝不动。林清华收拾好桌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手夹着一个,将二女摊在桌上,先静静的欣赏了一下这两个绝世尤物,然后搓了搓手,大叫道:“二位美人,请接招儿!”说完便如饿虎扑食一般扑向二女。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一节 “哎吆”一声惨叫,林清华被腋下传来的一阵刺痛惊醒,睁眼一瞧,却是萍儿拔下了他的一根腋毛。此时的萍儿正调皮的看着他,左手捏着根腋毛,一边用腋毛在林清华胸口轻轻划着,一边撅着小嘴嘟囔道:“懒鬼,都快到卯时了,还在睡懒觉,你就不怕点卯不到皇帝打你屁股?”睡在右边的芳儿却说道:“萍儿,别打搅公子了,公子昨夜秉烛夜战,实在是累坏了,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说是这样说,手却不老实的在林清华身上摸来摸去,脸上也满是狡诘的笑容。 林清华为之气结,伸手在二女光溜溜的屁股上各打一掌,说道:“这还不是怨你们?若真的因为点卯不到被皇帝打屁股,我回来定加倍奉还,决不食言!”说完想起昨夜的荒唐,不禁暗暗吃惊,没想到自己的“战斗力”这么强悍,先是下午与二女战了半天,然后晚上又接着挑灯夜战,为了不耽误“战斗”,连晚饭都是在秘室里吃的。后来天色渐暗,他便亲自点上五十根红烛巨蜡秉烛夜战,先是规规距距的独自摸索,后来便是照着墙上和书中的绘画模仿,直杀得天昏地暗、鬼哭狼嚎。古有孔圣人挑灯夜读,今有林侯爷秉烛夜战,其战斗意志之坚定,就算是孔圣人复生,恐怕也要自叹弗如。若不是后来性之所至、情难自已的踢翻了几只蜡烛,险些引起一场火灾的话,恐怕三人还要通宵作战。 在芳儿的挑逗下,林清华的战斗意志再度勃发,正欲将二女压在身下再行征伐时,却被二女拒绝,无奈之下,只好由二女服侍穿衣。 二女先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待找齐林清华的衣服时,萍儿却叫了起来:“咦,公子的小衣怎么不见了,芳姐,你看见了吗?” 林清华道:“什么小衣?” 萍儿道:“就是公子贴身穿的小衣。” 林清华释然道:“你是说内衣呀,那就不用找了,我没穿。大热的天,要穿那么大的官袍,还要戴那么大的帽子,真是热死人啦,能少穿一件便少穿一件吧咦,你们怎么用这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呢?” 萍儿拿指头划着林清华的脸,说道:“没羞,没羞,公子堂堂一个侯爷,却光着屁股走来走去,若穿出去,成何体统?” 林清华握着萍儿的小手,先亲了一口,然后说道:“我又不是没穿裤子,你要还这么笑我,我便把你的小衣脱下穿上,看你还敢笑我不?”说完便作势要去脱萍儿的裤子。 萍儿笑着躲开,林清华便又去搂抱芳儿,三人笑成一团。 闹了一会儿,芳儿说道:“萍儿,别闹了,快服侍公子穿衣吧,别耽误了公子上朝。” 听到“上朝”二字,林清华猛然想起皇帝答应自己这几天不用上朝,于是对二女说道:“我才想起来,我这几天不用上朝,都是你们打搅了我的好梦,不行!你们必须赔,你们必须为此付出代价!”说完“嘿、嘿、嘿”几声冷笑,也不管二女愿意不愿意,两支胳膊一左一右再次夹起二女。 三人又混战了两个时辰,林清华才意犹未尽的、依依不舍的在二女的陪伴下,离开秘室。 在府中正厅,林清华在引春、夏、秋、冬四婢见过二女后,便在六位美女的陪伴下,心满意足、春光无限的吃起早餐来。他边吃边饱餐着秀色,六位美女有的艳丽、有的清淳,有的羞涩、有的大方,有的文静、有的活泼,刹那间林清华觉得自己已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但转念一想,如今天下并不太平,自己的命运仍是摇摆不定,于是心下暗然。 萍儿见林清华突然默不做声,脸上阴晴不定,关心的问道:“公子,你不舒服吗?” 林清华定了定心神,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起了一些朝廷上的公事,你们别担心。对了,以后不要叫我公子了,就叫我‘大令’吧。” 萍儿好奇的问道:“‘大令’是什么意思?” 林清华笑了笑,说道:“那是我海外家乡的俚语,意思跟‘公子’差不多。” 这时春香问道:“那我们四个以后也说‘大令’吗?” 林清华狡诘的说:“等以后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你们再喊我‘大令’吧。” 这一下六位美女都听出了林清华的话外之音,当下人人面红耳赤,低头只顾扒饭,而那四婢更是娇羞不已,连脖子都红了。 吃完早饭,林清华让四婢安顿好萍儿与芳儿,自己则骑上快马,向陈唯一的驻军大营奔去。 虽然军营离城只有五里,但林清华仍用了近半个时辰才到,这可怨不得林清华,只怪他胯下的那匹“快马”不争气,一路小跑,虽耐力不错,但速度太慢,林清华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骑得是驴。林清华在北方骑得都是北方的马,个头比南方的马稍大,速度也快,这南方的马一下子就被比下去了。想起满清八旗的铁骑,林清华不寒而栗,北方既失,明朝的军马来源断绝,看来若想对付满清铁骑,明朝的骑兵是指望不上了,只能寄希望于其它兵种了。 离军营还有半里地时,林清华便听到了隐隐的喊杀操练声,进入军营一看,只见小小的操场挤满了人,个个手持兵器认真操练,人人脸上的表情都是那样的坚毅、果敢,与城内的那些懒洋洋的官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陈唯一与四大金刚正在旁边督促部下操练,见到林清华来,五人急忙上来行礼。 林清华与五人寒暄一番后,很快切入了正题。 林清华问道:“诸位在此驻扎,有什么困难尽管提,不要见外。” 陈唯一犹豫了一下,说道:“如今粮草将尽,而且有几个才招入的部下有怨言,说主公只知用人,不知发饷,闹着要回家,不过已被我打服了。如今还想请主公向朝廷要些粮草,不然的话,几天之后就揭不开锅了。” 林清华笑着拍拍陈唯一的肩膀,说道:“当兵吃粮,理所当然,而且还要发饷,前些日子是因为没有着落,如今我已封侯,而且我也给诸位向皇上讨了官,陈兄是参将,四大金刚都是守备,今后咱们就是吃皇粮的官军了,明天我就向皇上要粮去,不过这朝廷国库空虚,饷银多半是发不下来,先由我的侯爷府垫付吧,以后再找朝廷要。这些兵要按月按官阶领取饷银,不过要先进行编组,陈兄,你吩咐下去,明天弟兄们每人都可领到二十两银子作为犒赏。” 陈唯一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人群中便发出欢呼声,众人齐称侯爷英明。 待陈唯一回来后,林清华又问道:“现在军中有多少人?” 陈唯一答道:“不加我们几个,一共有一千二百五十一人。” 林清华说道:“这点人太少了,还要再招募一些,争取将人数扩充到一万人,不过宁缺勿滥,只招那些肯吃苦、又没有家小拖累的,把他们按班、排、连、营、团、旅、师的编制组织起来。每班二十人,每排三个班,每连三个排,每营三个连,每团三个营,每旅三个团,每师三个旅,这些听着有些复杂,其实很简单,等会儿我写下来交给你,争取在三个月内编一个满员师。按官阶发放饷银,每个普通士兵每月饷银三分,班长饷银五分,排长饷银一两,连长饷银五两,营长饷银十两,团长饷银三十两,旅长饷银五十两,师长饷银一百两,从连长开始每级设置一个副职,在正职无法行使权力时代行职责,饷银与正职相同,陈兄任师长,四大金刚都任副师长,待部队扩大后,再行升迁。” 五人听后,均脸现喜色,领命称是。 林清华接着道:“部队编成后,一定要加强训练,每个月可放假两天,但不能一起放假,要分成三批,并且要严格约束军纪,要任命一位军法官,此人一定要铁面无私、六亲不认。后天我就要起程去西安当说客,因此这些事情就交给诸位了。” 五人听说林清华要去西安,都自告奋勇的要给他当保镖,但林清华摆了摆手,说道:“编练军队也很重要,而这离不开诸位,况且我此去还有东厂卫士护送,应该没有危险,诸位就别为我操心了,只须将军队编练好就行了。” 林清华说了这一大段话后,又与众人聊了聊军中情形,谈了些自己对军事的“独特理解”,这才在众人的簇拥下离营而去,临走时仍不忘嘱咐明日派一百名士兵来府中运饷银。 接下来的一天,林清华除了陪着芳儿与萍儿在府中瞎逛之外,便是与二女继续在秘室中“奋战”,从午饭后一直疯到申时,直到小德子来禀报有人求见。 林清华怏怏的跟着小德子来到正厅,只见一个彪形大汉已等在厅内。 那大汉见林清华到来,忙起身迎上,叩首道:“下官东厂指挥副史马得林叩见侯爷。” 林清华扶起马得林,问道:“你就是皇上派来护送我去西安的东厂指挥吧,怎么现在才来,莫非公务缠身,脱不开身?” 马得林答道:“回侯爷,本来护送侯爷去西安的应该是下官的上司秦指挥史,但前天晚上,那伪福王和太监韩赞周同时暴毙,因而这负责看管二人的秦指挥史脱不了干系,已被撤职查办,新近接管东厂的高公公特派下官来护送大人。侯爷为当今天子登基立下汗马功劳,真乃当世豪杰,下官对大人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能为大人效力,下官真感三生有幸!” 林清华听到福王的死讯,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又觉实属必然,这政治斗争的失败者的下场都很凄惨,不管他是真福王也好假福王也好,只要他的皇帝位子被人夺去,则那个夺位的人必然不会允许他活下去,因为这是保住自己皇位的最好办法。 林清华听完马得林的话,微微一笑,说道:“马指挥不必如此,跟着我,只要你有真本事,不用拍马屁也能升官,只要你好好的干,前途必不可限量啊!”说完亲切的拍了拍马得林的肩膀。 马得林被他说破心思,有些尴尬,说道:“下官一定勤勉做事,只要侯爷吩咐,下官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再所不辞!此行必定保证侯爷安安全全的去,平平安安的归!” 林清华笑着点点头,说道:“很好,你能明白就好,你的部下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马得林答道:“都准备好了,一共二百人,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其中还有五十名百发百中的鸟枪手。只等侯爷一声令下,便可上路了。” 林清华道:“很好,很好,你很会办事。这样吧,明天早上辰时,你带队在北门外码头边等我,同时备足干粮和火药,仔细检查一下那三艘官船,看看有无漏水的地方,若是漏水赶紧换船,免得耽误事儿。” 马得林答道:“下官晓得,下官一定办得妥妥当当,不让侯爷操心。” 林清华罗罗嗦嗦的说了半天,正考虑怎么把马得林打发走时,那马得林却乖巧的说道:“侯爷脸色不太好,想是为国操劳所至,如今国事繁重,侯爷乃国之干城,朝廷社稷均系于侯爷一身,还望侯爷多多保重身体。若是侯爷无事吩咐,下官便告退了。” 林清华见这位下属这么通情达理、体贴上意,心中一乐,忙轻声勉励了几句,在送走了马得林之后,便又回到秘室与二女胡天胡地起来。 第二天一早,林清华先于二女醒来,拍醒二女,与二女胡乱吃了几口饭后,嘱咐了二女几句,便在二女那依依不舍的眼神下,钻进官轿,由府中轿夫抬着向北门码头而去。 来到码头,林清华下轿一看,却发现朝中文武官员大都在码头恭候,正诧异间,群臣中却走出二人,正是侯方域和史可法。 侯方域先开口道:“威毅侯圣眷正隆,下官真是羡慕得很哪。今天一上朝,皇上便命群臣前来送行,大伙儿已等了一个多时辰,威毅侯却姗姗来迟,今日若有酒,定要罚侯爷三大杯。” 史可法笑道:“威毅侯定是昨夜为国事操劳过度,所以才来迟了。” 林清华脸上微微一红,忙转移话题,问道:“咦,怎么不见张大人呢?” 史可法与侯方域对望了一眼后,史可法才说道:“张大人身体不适,站了一会儿后,便由家人扶回府上去了。” 林清华回想起那天把张慎言气昏过去的情景,心中暗叹,没想到这个老头儿这么记仇,固执得连圣旨也不遵,真是倚老卖老。 侯方域见此情景,忙岔开众人思路,拉着林清华的手,向他介绍起官船来。 林清华一边观察着明朝的官船,一边听着侯方域的介绍。“这三艘官船是史阁部特意从吴志葵吴大人的水军中挑选出来的座船,船身坚固,内部宽敞,乘坐舒适。船上三桅三帆,船身两侧各有六个桨孔,以便无风时以桨划行,每桨配两名水手,无风时也能快速行驶。今天是顺风,看来用不着划桨了。” 此时史可法插嘴道:“昨天还是逆风,今天风向就转了,可见苍天有眼,威毅侯此去定是一帆风顺,我等在南京静候威毅侯的佳音。” 林清华忙与众人客气一番,又聊了片刻,便登上了其中一艘官船。此时早已在船上恭候的马得林大声喊道:“威毅侯登船,众水手各就各位,升帆!起航!” 随着这一声令下,三艘船上的帆几乎同时升了起来,而林清华所乘的那艘官船最高的桅杆上还升起了一面三角锦旗,上书六个大字:“钦命安抚史林”。与此同时,岸上的鼓乐队也开始钟鼓齐鸣。在喧天的鼓乐声中,在众官期待的眼神下,林清华带着皇帝的重托,带着民族的希望,率领着船队,向着西方逆流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林清华过得索然无味,既无美人相陪,也无赌博嗜好,除了偶尔拉着马得林和几个部下喝几杯外,便是盯着长江上那来来往往的船只发呆。此时的大半个中国已是战乱四起、纷扰不堪,连长江上也看得到逃难的人群,有的顺着长江两岸走,有的则坐船顺流而下,而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就是南京,在他们的眼里,那里才是安全的,像林清华这样逆流而上的,仅仅只有他们三艘船而已。 这天傍晚时分,船队离汉口只有一天的路程,林清华正在船舱里仔细研究从一个鸟枪手那里要过来的鸟枪。这种鸟枪实际上是有由鲁密铳发展而来,仍旧是一种火绳发火的前装枪,只不过比普通的火铳更精确,据说能击中飞鸟,因而得名“鸟枪”。林清华拂弄着那精巧的扳机与火绳杆,正赞叹古时工匠技艺高超时,船舱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嚣,接着马得林跑进船舱,慌慌张张的禀报道:“侯爷,不好了,水寇杀过来了!”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二节 林清华听说水寇来了,心中先是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毕竟他也经历过战阵,想来这水寇也比响马、土匪强不到哪儿去。倒是那东厂指挥副史马得林吓得脸色煞白,若不是在侯爷面前只怕早已晕过去了。林清华见状,大感诧异,心中寻思:这马得林再怎么说也是东厂的官,怎地如此胆小,亏他长得人高马大,莫非是“蜡样银枪头”? 想到这里,林清华便开口说道:“马指挥,你看看你那德行,一群水寇就把你吓成那样,要是上了战场还不把你吓的尿了裤子?快快振作起来,莫丢了朝廷的脸面!” 听到林清华的训斥,马得林才镇定下来,定了定神,说道:“回侯爷,不怕侯爷笑话,下官以前只是领着卫士们抓抓犯事儿的官员,从未与人对阵撕杀过,今日乍见如此场面,不禁有些慌乱,多亏侯爷的训斥,使下官如醍醐灌顶,下官定不让侯爷失望,下官这就领人前去撕杀。”说完便往外走。 林清华边听边寻思:难怪你如此表现,平时抓得都是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官员,欺软怕硬惯了,遇上比自己更狠的匪人自然就怯了,我看你这个官职多半来路不正,不是袭爵而来便是贿赂而得,没有真本事,只会拍马屁,高起潜怎么把你派过来了呢? 见到马得林要走,林清华忙把他叫住,说道:“回来!你就这么跑出去,定会给那水寇一刀劈了,人不仅要会斗力,更要会斗智,不要逞匹夫之勇!我问你,那水寇从哪儿来的?有多少人?距此多远?有些什么武器?” 马得林脸现羞愧之色,回禀道:“回侯爷,那水寇先前藏在江边两岸的芦苇荡中,不易察觉,待咱们的船一过,他们便纷纷划了过来,先是五、六艘,后来越聚越多,现在已有三十多艘,每艘有二、三十人,总人数只怕不下千人,他们的船小桨多,比咱们的官船快,现在相距不过一里,人人都拿着刀枪棍棒,不过他们好象没有火器。” “有一千多人?!”林清华听后大吃一惊,他现在有点理解马得林为什么害怕了,因为此时他也有点害怕了,自己这一边连船夫、水手和兵士加在一起也才两百多人,而且看样子大多数人都像眼前的这位马指挥一样没经历过撕杀,这样一对比,不怕才怪。 林清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了一眼手中的鸟枪,传令道:“马指挥,你立即传令下去,命另外两艘船帆桨并用,你亲自带领它们向武昌驻军求援,同时令所有鸟枪手带齐弹药到本船集合,由我带领他们殿后,尽量拖住水寇,掩护你们。对了,你把圣旨也带走。” 马得林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五十名鸟枪手便由三艘小艇送上林清华的座船,其它两艘船则在马得林的带领下,帆桨并用越划越快,很快就与林清华的船拉开了距离。 林清华将鸟枪手分成五个小队,每小队十个人,他准备向西方的火枪队那样,一个小队放枪时,另外的四个小队则装填弹药,以此类推,轮流发射,以便形成持续不断的火力。 就在鸟枪手装填弹药的同时,林清华吩咐甲板上的水手和船夫只留四个在甲板控制航向,其他的水手全部下到甲板下,以便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水寇的船越来越近了,最前面的一艘离林清华的船已不到一百丈,船头站着一人,此人身材很高,左脚在后,右脚向前踏着船舷,左手叉腰,右手提着一把大刀,不停的回头向喽罗们吆喝着。 站在船尾,已列好队的十名鸟枪手纷纷望向一旁的林清华,等着他的号令。林清华皱了皱眉,沉声说道:“沉住气,不要慌,离近了再打!”说完轻轻抽出了挂在左腰的腰刀。这把腰刀是他向马得林要来的,他的转轮手枪并未带来,因为子弹不多了,他想省着用。 两艘船越靠越近,距离也越来越小,八十丈,七十丈,六十丈。林清华已能看清对方的脸了,连水手划桨时所喊的号子声都听清了,鸟枪手们握枪的手早已被汗水浸湿,个别人甚至已开始发抖,此时众人的耳朵里除了江面上“呜呜”的风声,就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了。 两船的距离已不到三十丈,水寇们纷纷提刀涌到船头,只等两船相碰,便要跳帮撕杀。林清华见时机已到,手中腰刀一挥,口中大喊:“开火!” 鸟枪手们早已等的不耐烦,听见林清华大喊,也不及细想“开火”二字的含义,便纷纷抠动扳机。随着扳机的后移,火绳杆带着点着的火绳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将那火绳按入引火药池,先是一阵青烟由药池向上喷出,接着枪身猛的向后一冲,枪口喷出一阵浓烟,随着浓烟而来的,便是一阵震耳欲聋的巨响。 枪声未落,只见水寇船头“呼啦”倒下一片,由于枪中所装均为大粒铅弹,冲劲极大,有三名水寇硬是被击入江中。不等水寇醒悟,林清华喊道:“第一队后退装弹!第二队前进列队!预备!瞄准!开火!”于是水寇船上又是一阵慌乱,又是一片伤亡,有几发子弹打在船头木板上,直打得木屑纷飞,劈啪做响。 水寇经此一击,船速明显放慢,林清华急令水手帆桨并用,加快船速。谁知船桨刚刚伸出船舷,那水寇的船就又追了上来。此时的水寇已放下了刀,拿起了弓箭,准备放箭。 林清华见状,命令众人躲入船舱,并命人在船舱后面的舱壁上用斧子砍出八个洞作为射击孔,以便鸟枪手射击。所幸水寇一心想抢夺船上的财物,因而并未使用火箭,林清华等人才免了焦头烂额之苦,即便如此,林清华的船也很快被射得如刺猬一般,还有几支箭射穿了窗棱,钉在舱壁之上,惊得林清华出了一身冷汗。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水寇的箭雨不时浇在林清华的船上,林清华他们则报之以阵阵弹雨,时间一长,水寇吃不消了,速度再次慢了下来。正当林清华以为摆脱时,忽然发现有两艘水寇的船趁着刚才众人还击分神时一左一右的包抄过来,已快靠上自己的船了。 林清华急令众人分成两拨,一左一右猛烈射击,而水寇也用弓箭射击,一时之间,双方陷入胶着状态。水寇越打越疯狂,有几人甚至手持钢刀跳上船来,但很快便被乱枪击毙;而众鸟枪手则越来越手忙脚乱,有的装弹药时只装了弹头,忘了装火药,有的装了火药却忘了装弹头,有的虽火药与弹头都装了,但却装了数个弹头,致使开枪时枪管爆炸,伤了好几个人,因而火力也越来越弱。 打红了眼的水寇再也顾不上船上的财物了,只见首领一声令下,数百支火箭如流星雨般扑向林清华的官船,转眼间船上便已火头四起。林清华一边令鸟枪手继续射击,一边让舱下的船夫水手上来灭火,众人虽全力以扑,但丝毫不能减弱火势,眼见船舱便要烧塌了,林清华只得让众人撤出船舱。 林清华让众人将那栓在船尾的小艇拉过来,以便弃船逃生。 就在众人冒着箭雨拉小艇时,林清华看见一艘水寇的大船靠了过来,船头上似乎架着什么东西。待他看清那船上架着的是一门大炮时,什么都晚了,他只来得急在卧倒的同时大喊一声:“卧倒!”便见大炮“轰”的一声巨响,跟着只觉得耳边“呼”的一声,接着便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和众人的惨叫声。当他回头望时,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只见众人大多已是肚破肠流、脑浆迸裂,惨不忍睹,而他们身后的船舱更是被霰弹打成了马蜂窝,只摇晃了一下,便“喀啦”一声塌了。 还没等林清华回过神来,“轰”得又是一炮,将小艇打了个稀烂。林清华顾不得多想,也来不及脱掉身上的官服,“扑通”一声跳进江中,施展起自己小时候在乡下学回的“狗刨”,拼命向江边游去。 众水寇见有人逃脱,鼓噪着划船追了上来,一边追一边射箭。 林清华的身边不时有箭落下,溅起不大的水花,他的耳中除了“哗,哗”的划水声,就只剩下水寇的叫喊声了,听不清他们在喊些什么,只知道他们对自己不利。过了一会儿,身边再也没有箭支落下,而身后水寇的喊声却越来越大了,这会他总算听清了,原来这些水寇喊的都是一句话——“大头领吩咐,抓活的!” 林清华的手疯了似的划着水,脚也不停的蹬着水,眼看离岸还有五十来丈时,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跟着整个人沉了下去,开始他还能挣扎几下,但在喝了几口江水后,他便两眼一黑,人事不醒了。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三节 林清华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很大的厅堂之中,想活动一下手脚,却动弹不得,原来他正被光溜溜的捆在厅堂中央的一根柱子上。 林清华环顾四周,只见左边与右边都坐满了人,从他们的打扮来看都是水寇,有不少人还拿着大刀,对着他怒目而视。抬头望去,正对着林清华的墙壁前立着一个屏风,屏风前坐着一个人,此人满脸麻子,剃着光头,其身前是一张几案,几案上正放着林清华的朝服和裤子,此时他正将腿搭在几案上,两只小眼睛正盯着林清华。 见到林清华醒来,那人才慢吞吞的用破锣般的嗓子说道:“这位大人好福气呀,一路上只管闭着眼睡觉,任凭弟兄们怎么喊也喊不醒,害得弟兄们一路将你抬回来,这等福气只怕世上没几个人享受得了,就是立马死了,也无憾了!” 林清华此时反倒镇定下来,说道:“你是何人?竟敢袭击朝廷命官,难道不知这是诛九族的死罪吗?” 那人“哈哈”大笑,说道:“我等既然当了水寇,便早就将那生死置之度外,怎会怕诛九族?倒是你该为自己的小命担心一下了,看你这朝服的服色,似乎你的官儿不小,怎会说出如此的傻话?莫非你是个傻子?那就难怪你里面啥都不穿,光着腚在朝堂上走来走去了。” 话音刚落,厅中众水寇无不哈哈大笑,纷纷向林清华那光溜溜的下面望去。 林清华下意识的想捂住下面,怎奈手脚被捆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不由脸上微微一红,怒道:“废话少说!既然落如你手,要杀要剐随你便!” 那人奸笑道:“想死?哪儿那么容易?你的几阵排枪打死了我好几个头领,不将你油炸难泄我心头之恨!赵老六,这回要把你那杀猪的看家本领拿出来,你先把他的耳朵割下来,再把他的鼻子和下面的那玩意儿割下来,放到油锅里炸一炸,老子要用来下酒!最后把他大卸八块,让弟兄们每人都分一块儿肉,也好为诸位头领报仇!”那满脸横肉的赵老六应声从人堆里跳了出来,手握一把一尺长的尖刀,大摇大摆的走向林清华。 林清华这才注意到身边的一口锅,几块大石垒成的灶下火苗正贪婪的舔着锅底,锅中的油显然已经烧开,不停的翻滚着,似要将一切入锅的东西吞噬。林清华心中一阵悲凉,想到自己死状极惨,忍不住开口痛骂道:“你个混蛋!禽兽!我操你十八代祖宗!我林清华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那人本来脸带诡笑的看着林清华,待听到林清华自报姓名时,脸色一沉,站起来,走到林清华跟前,制止了正要动手的赵老六,问道:“你叫‘林清华’?你可是那在南京擒杀了马士英的林清华?” 林清华闻言一楞,心中想道:莫非此人是个侠盗?知道我是为国立功的林清华后不会杀我?不由得回想起看过的电视剧片段:一群强盗抓住了一个好官,当知道他是为民请命的清官后,立即拜见,并立即释放,于是乎好官有惊无险,甚至由此而得到一群忠心耿耿的部下。 想到这里,林清华心中一喜,忙说道:“正是,正是。那马士英祸国殃民、篡夺大明江山,招至天怒人怨,我替天行道、为民请命,将他诛杀,并扶持太子登基,因功而封威毅侯。此次我是奉了朝廷旨意去招安李自成的,希望两者联合共抗清兵,以防汉人江山落如鞑子之手。这位壮士快快放了我,免得耽误了行程。” 厅中众人听完,轰声四起,议论纷纷。 那人将手一挥,制止了众人的议论。他对着林清华冷冷的说道:“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这是自投罗网。小四儿,快出来认一认,看看这是否就是杀害你家老爷的凶手?” 一个贼眉鼠眼的年轻人走了出来,说道:“回大头领,小的没见过他,老爷遇害的当天我就逃出南京了,但从他刚才所言来看,就是此人无疑了,还望大头领为我家老爷报仇!” 那位大头领冷笑道:“林清华,你大概还不知道老子是谁吧,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被你杀害的马士英马大人是我的族叔,本来他老人家是要招我去做官的,不料却被你小子杀害,顺带还坏了老子的前程,今日老子定要活剥了你!来人哪,把他给我摁在地上,老子要亲自操刀,活剥了他的皮!” 几个小喽罗跑过来,将林清华身上的绳子解开,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大头领则从赵老六手里接过尖刀,在林清华身边蹲了下来。 就在林清华已完全绝望时,闹轰轰的人群中飞出一人,那人高叫道:“大师兄,此人杀不得!” 大头领抬头说道:“师弟,你怎么整天都说这个杀不得,那个杀不得,你可真是菩萨心肠,我看你还是不要做强盗了,去和师父一起做和尚吧。” 林清华也抬头望向此人,只见他身穿黑色劲装,四方脸,浓眉毛,大眼睛,一脸的正气,不卑不亢的站在大头领身前,拱手说道:“此人身负朝廷重托,前去联络闯王,共抗鞑子,千万杀不得,若是杀了,那鞑子就会乘机将汉人各个击破,夺我汉人江山,那时我们可就真成了亡国奴了。” 大头领冷笑道:“师弟,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这江山谁坐不一样?就算是被那鞑子夺去又能怎样?说不定还是好事呢,若是清兵南下,我便提了这大明侯爷的头去投那多尔衮,说不定还能弄个大官当当,到时只怕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是比当这水寇好上万倍?”说完便要动刀。 那人一把抓住大头领拿刀的右手,说道:“师兄,话不能这么讲!我刚从河南过来,一路上眼见清兵杀掠甚惨,百姓苦不堪言,而那跟随清兵作战的汉奸部队比那清兵更坏,百姓稍有不从,便是刀枪向相,我看在眼里,恨在心中,一路上已不知杀了多少个掉队的汉奸。师兄,你是汉人,你可不能当汉奸呐,而且此人也不能杀!” 大头领右手一翻,左手一掌将那人打的后退几步,恶狠狠的道:“老子早就看出你跟老子不是一条心,师父把我赶出来时,也不见你为我说几句好话,前一阵子若不是我收留了你,你恐怕早就做了饿死鬼了,现在好了,吃了几顿饱饭,倒教训起老子来了。今天老子跟你一刀两段,你也别叫我师兄了,你现在就给我滚,滚!”说完后头朝下瞪了一眼林清华,骂道:“他吗的,看什么看?!老子现在就剥了你!”挥刀便向林清华的头上划去。 那黑衣人见状,猛的飞起一脚,将大头领踢飞三丈远,一直撞到人堆里。大头领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手中的刀也飞了,鼻子也破了,他抹了一把鼻血,喝道:“弟兄们,给我上!拿下这个逆贼!” 此时的众水寇显然分成了两个阵营,六成人站在大头领身后,四成人站在黑衣人身后,隐隐形成对峙之势。听到大头领的命令,一些大头领的亲信冲向黑衣人,但很快便被黑衣人的部下打退,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而林清华也已被黑衣人救出,站在了黑衣人的身后。 大头领见状,楞了一下,说道:“好哇,这么快就拉起自己的队伍啦,我可真是养虎遗患呐。有本事咱俩单打独斗一场,免得坏了底下弟兄们的和气,你若胜了我,我便让你走,怎么样?” 黑衣人点点头,便走上前去。 大头领暴喝一声,猛的扑向黑衣人,黑衣人冷不防被他抓住肩膀,情急之下,他一把抓住大头领的腰带,两人几乎同时用力,“兹,兹”几声,两人同时后退几步,黑衣人肩膀上的布料被撕掉两块,而大头领的腰带则被他顺势拉断,大头领的裤子立马掉了下来,黑衣人的部下发出一阵哄笑。 所幸大头领并未像林清华那样光着腚,内里还穿了条大裤衩子,这才没有春光乍泄。他索性脱掉裤子和上衣,光着膀子又与黑衣人打在一起。 两人师出同门,对对方的招数一清二楚,因而打的难分难解,始终未能分出高下。就在此时,那贼眉鼠眼的小四儿窜了出来,从右边袭向黑衣人,一掌打在黑衣人的后腰上,黑衣人忍痛回了一掌,却被他挥掌挡开,大头领则乘机双掌齐出,打在黑衣人的胸前。黑衣人受此猛击,后退几步,手捧胸口,“哇”的吐出一口鲜血,对着二人怒目而视。 二人见此良机,哪肯放过,双双抢出,共同攻向黑衣人。值此危急关头,林清华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洪兄,我来助你!”跟着一白衣人从众人头顶掠过,拳脚齐出,逼退二人。 此时众喽罗再也按捺不住,一人发一声喊,众人便挥刀砍成一片,一时之间,厅堂之内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惨叫连连。混乱之中,林清华抢到几案旁边,拿起自己的朝服和裤子,缩在几案之下慌忙穿上。刚刚穿好,就被人拽着脚丫拖了出来,定睛一看,正是那白衣人。 那白衣人搀扶着黑衣人,对林清华说道:“这位大人,此地不宜久留,快随我们杀出去!”接着向着自己的部下喊道:“大伙儿不要恋战,掩护洪头领从后门杀出去!” 林清华跟着众人且战且退,不一会儿便出了厅堂,来到外边。此时昊月当空,屋外全是一人多高的芦苇,白衣人领着众人一头钻进芦苇丛,林清华紧随其后,众人拼命的奔跑,丝毫不顾芦苇抽打在脸上的疼痛。 来到江边,白衣人指挥众人上船,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两船,白衣人问道:“还有人没上船吗?”没人回答,看来活着的人都上船了,于是他命令道:“快划船!向江北划!” 他们的船离开岸边不到五十丈,身后便有几支船追了上来,并且传来喊杀声,在月光下,他们无所遁形,只得拼命的划船。过了一会儿,一大片乌云飘来,挡住了月光,江面上顿时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白衣人立即低声命令转舵向西航行,终于甩开追兵,喊杀声也越来越弱,过了一会儿就什么也听不见了。众人却仍旧不敢懈怠,继续疯狂的摇着桨,一直划了两个时辰,方才在江北岸抛锚,此时众人已是疲惫不堪,不一会儿,便鼾声大作。林清华却不敢睡觉,也睡不着,回想起这一天的经历,他感慨万千,本以为自己是从未来来的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在这个时代应该天下无敌才对,不料今天却差一点儿阴沟里翻船,差点不明不白的死在一群水寇手里,幸亏被另一群水寇救出,不然自己就算交代在这儿了。 想到这里,林清华忙去看自己的救命恩人。那二人也没睡,白衣人正在给黑衣人治伤。 林清华深深鞠了一躬,拱手说道:“二位义士的救命之恩,林某人没齿难忘,无以回报,请受林某一拜。”说完便跪了下来。 那二人赶忙站起,扶起林清华,口中连说:“不敢当,不敢当。” 黑衣人说道:“在大人面前,在下怎敢称‘义士’二字?大人除去那奸臣马士英,天下百姓无不拍手称快,都说大人是我大明第一功臣、第一义士,我等江湖中人也很是佩服大人呢!” 林清华惭愧道:“哪里,哪里。若不是二位冒死相救,我早就死了,‘义士’恐怕也变成‘死士’了。” 林清华不等二人谦让,接着说道:“不知二位今后如何打算?” 黑衣人望了一眼白衣人,说道:“我本来是要去莆田少林寺找我师叔的,不料在此遇上了我师兄,就此耽搁下来,现在正好去他那儿。方兄弟,你一向仰慕少林武学,不如跟我一起去吧。” 白衣人说道:“小弟我离家已有半年,也该回去看看了,免得父母记挂,恐怕不能陪洪兄了。” 黑衣人回头望了一眼,说道:“我不放心的是这些兄弟们呐,他们都是穷苦人出身,虽然做了水寇,但仍良心未泯,这次能掩护我杀出,实在不易。大人现在一个人,若无人保护,实在是危险的很,不如大人将他们收为部下,也好让他们以后有个着落。” 林清华道:“这个容易,从现在起他们就是我的亲兵了,我一向爱兵如子,不会亏待他们的。” 林清华想了想,又道:“你瞧我这记性,说了这么大半天,还不知二位的尊姓大名呢。” 黑衣人道:“在下洪熙官。” 白衣人道:“在下方世玉。” 林清华瞪大了眼,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们就``````就是洪熙官跟方世玉?”他已经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电影上那么有名的两位大侠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若是换了别人,恐怕也是这副表情。 洪熙官奇道:“怎么,大人听说过我们的名字?” 林清华吞了口吐沫,说道:“没听说过,没听说过,只是觉得二位的名字比较特别。” 看到二人茫然的表情,林清华赶紧转移话题,说道:“对了,刚才听洪兄喊那大头领叫师兄,不知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和马士英扯上了关系?” 洪熙官答道:“我那师兄名叫马宁儿,比我大七岁,三年前因与人打架闹出了人命,因而被师父赶出了师门,不想却在此落草,至于他与马士英的关系我也是今日方知。” 林清华点点头,寻思道:没想到马士英居然是马宁儿的族叔,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啊。 林清华笑着说:“不知二位是否相信天意?” “天意?” “正是,天意!上天安排我在此遇到煞星,而后又出现二位冒死相救,若非如此,则我们三人不能相聚,由此可见,冥冥中自有天意啊!” 洪熙官默默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我们三人是有缘了?” 林清华道:“正是!二为如此好的身手,又是堂堂七尺男儿,若不创一番事业,那可真是浪费了。不如二位这就投奔了我,咱们三人联手创一番事业,在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也叫后世的人知道有咱们这样的三个人,如何?” 方世玉显然被打动了,拉着洪熙官的手,说道:“洪兄,别犹豫了,这是天意,何况这青史留名的事情怎能放过?!” 洪熙官说道:“蒙大人不弃,我洪熙官这条命今天就算卖给大人了,今后风里来、雨里去,上刀山、下火海,就听大人的了!”说完便与方世玉双双单腿跪下,齐声说道:“林大人在上,请受属下一拜。” 林清华忙扶起二人,心里乐开了花,眉开眼笑的说道:“今后咱们就以兄弟相称,不要动不动就‘属下,属下’的,那倒显得我不近人情了,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便自顾自的大笑起来,直笑的二人莫名其妙。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四节 一轮红日冉冉升起,驱散了江面上那唯一的一点儿水气,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一群一群的水鸟从江边的树林飞出,在江面上上下翻飞,偶尔飞来几只鸳鸯,落在江面上互相梳理着羽毛,忽然,一阵“嘿,嘿,嘿”的号子声传来,打破了江面上的宁静。 两艘不大的木船推开波浪,裹挟着铿锵有力的号子声破浪而来,惊飞了鸳鸯,吓跑了飞鸟,原本平静的江面上立时喧嚣起来。 只见船头上立着一人,身穿大明一品官服,双手背在身后,挺胸收腹,双眼紧盯前方,给人一种正气凛然之感,若不是光着脚丫,只怕会被人误以为是包龙图复生,戚继光再现。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大明钦封威毅侯林清华是也,而站在他身后的两人,则是刚刚被他收为部下的洪熙官与方世玉。 昨夜三人畅谈一晚,方知相见恨晚。洪方二人得知林清华乃“归国华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大明太子,又因逼宫夺位成功而至封侯爷。林清华则知道了洪方二人的背景,洪熙官孑然一身,浪迹江湖,一个人吃饱了就等于全家吃饱了,因而无牵无挂;而那方世玉则家境殷实,父母均在,但从小就喜欢惹是生非,半年前为逃婚偷偷离家闯荡江湖,见到水寇抢船打架,觉得甚是好玩,便入了贼窝。洪熙官是少林俗家弟子,最拿手的是少林长拳和罗汉棍法;方世玉的武功乃是家传,尤善使用暗器,能同时放出十把飞刀。有此二人在身边,林清华顿时觉得自己安全了许多。 众人从天不亮就开始划船,为了早点赶到武昌,林清华将水手分成两组,轮流摇桨。此时的长江之上并不太平,一路上见到了好几股水寇,不知是众水寇看出他们是难啃的硬骨头,还是因为看出他们实在是没什么油水,倒也不来找他们的麻烦。就这样他们走走歇歇,还没到太阳落山,他们就看见了武昌城的城墙和那高高的黄鹤楼。 两艘船靠上码头,众人在林清华的带领下离开船,刚开始感受陆地上的平稳感觉时,一队吊儿郎当的士兵走了过来。为首的一名小校刚看到林清华的官服时吓了一跳,但随后就发现此人不仅光着脚,而且没戴官帽,当下手一挥,众兵纷纷举起刀枪把他们围了起来。 林清华示意部下放下刀,走上前去说道:“劳烦这位军爷向上司禀报一声,就说威毅侯林清华前来拜见宁南侯。” 那小校两眼一翻,说道:“球!你要是侯爷,我还是皇帝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儿碍事,今天老子心情好,换了平时老子早把你踢江里去了,滚,滚,滚!” 林清华脸上堆着笑,继续说道:“今天我身上没带现银,若是蒙得军爷通报,改天定请诸位兄弟在武昌城里最好的酒楼大吃一顿,还请诸位行个方便。” 那小校不耐烦的说道:“你当老子是傻子?看来今天不给你吃点苦头,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说完便一掌向林清华脸上攉来。 林清华闪身逼过,站在他身后的洪熙官抢上一步,左手一把抓住军校的手,右手顺势拿住他的腰眼,将他举了起来。 那军校一边挣扎,一边高喊:“哪儿来的野小子?还不快把爷爷放下!不然别怪老子辣手无情!” 洪熙官说道:“那你就辣手一下给我瞧瞧,看看是你的头硬还是地上的石头硬?!”说完便将那人头朝下倒提起来。 军校这才慌了神,告饶道:“好汉,好汉,这个玩笑可开不得,小的头怎么会比石头硬呢?小的有眼无珠,不知好汉的本事,还望好汉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人一马,小的马上亲自去禀报。” 林清华弯下腰去,歪着头瞧着军校的脸,戏谑道:“这位军爷果然善解人意,知书达理,让林某人好生佩服,不过这种小事就不用劳烦你了,派几个小兵去就行了,我瞧你倒挂的挺舒服的,那就继续挂着吧。” 那军校哭丧着脸说道:“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们三个还楞着干什么?!万一这位好汉手一哆嗦,岂不将我摔死了?还不快快去向参将禀报?” 三名士兵飞快的向城中跑去,剩下的士兵将众人继续围住。 等了好一会儿,洪熙官的手已有些酸麻,不由自主的颤抖了几下,那军校哀号道:“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你们这三个王八蛋,这会可把老子害惨了,这么半天还不回来,平时你们逛窑子也没用这么长的时间呀!” 林清华拍拍洪熙官的肩膀,说道:“好了,把他放下来吧,相信他也跑不了的。”洪熙官闻言便将军校放下,但右手仍捏住了他的后脖子。 林清华也不听那军校的千恩万谢,双眼只是紧盯着城门方向。 片刻之后,只见城门中涌出一队官兵,簇拥着一名骑马的军将,乱轰轰的向众人冲来。 待将那围住的人圈又加厚了几层之后,那名骑马的军将才在圈外向着林清华他们喝道:“哪儿来的反贼?竟敢冒充朝廷命官!还不快快将那军校放了!一个小小军校怎能要挟本参将?快快将他放了。” 军校见到来人,喜上眉梢,叫道:“罗参将,,快快救救小的吧,小的伺候大人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天给大人端茶送水,铺床叠被,每天晚上还``````” “你给我闭嘴!”见那军校差点将自己的丑事说出来,罗参将急忙喝骂,“你这张臭嘴若是还敢胡说八道,当心本将命人将它缝起来!” 林清华向那罗参将抱拳说道:“有劳这位将军大人向宁南侯禀报一声,就说威毅侯林清华从匪窝逃出,特来拜见。” 罗参将见林清华所穿官服不像假货,但又不能就此相信,于是问道:“你说你是威毅侯,可有何凭据?冒充朝廷命官可是杀头的大罪,你可要想清楚了。” 林清华说道:“本人的印信和皇上的圣旨均在我的一个随从手中,我估摸他昨天就到了,现在说不定就在宁南侯府上呢,你可带我前去当场对质。” 罗参将想了想,说道:“那行,不过你要将那军校先放了,并让你的人将兵器扔掉。” 林清华示意部下照办,于是众人便在两排官兵的押送下走进了武昌城。 武昌城始建于三国时期,孙权为了控制长江中游,并遏制蜀汉的东进,在今鄂城建都,名武昌,后又在蛇山筑城,名夏口,后主孙郜曾迁都武昌,沿江人民为了向武昌运送物资,不得不逆江而上,加上官府的苛敛,致使生活困苦不堪,因而唱出了“宁回建业死,不止武昌居;宁饮建业水,不食武昌鱼”的民谣,迫于压力,孙郜不得不将都城迁回建业。西晋统一后,将江夏郡改为武昌郡,即为今天武昌城的正名之始。 武昌开始时只是一个军事重镇,人口少,商业落后,到了南宋时,仍是军事重镇,岳飞曾留守此地十余年,并数次出兵北伐,但此时的武昌已是商业繁荣、人口众多,俨然成了连接长江上游、中游和汉江流域的商业中心,到了元明时期,武昌的商业更是达到了繁荣的顶点。 明朝末年,武昌屡遭兵灾,先是张献忠攻破武昌城,将楚王投入江中之后,在此称大西王,张献忠离开武昌后,武昌便被左良玉占据,并成为了他的统治中心,他的兵半兵半匪,很多都是被收编的土匪、强盗,军纪败坏,到处敲诈勒索、奸淫掳掠,搞得人心惶惶,因而武昌更加显得破败,商业凋敝,乞丐成群,往日的繁荣景象再也见不到了。 林清华走在街上,望着路两旁那低矮、破旧的民居和那显然遭过火灾、门前冷落的商铺,再看看满街乱跑的大小乞丐,心中说不出的伤感。“是什么造成了这一切呢?”林清华暗暗想到,“这难道就是那个曾经的天朝上国吗?是什么使她沦落到如此境地?我能使这一切改变吗?怎样做才能改变呢?仅仅依靠军事手段能做到吗?”这些念头像毒蛇一样紧紧缠住了他的心,使他欲罢不能,痛苦不堪。 就在林清华苦苦思索之时,押解他们的队伍停了下来,林清华抬头一看,才发现他们来到了一座豪华的府邸之前,府上门匾之上写着四个大字——宁南侯府。府门前立着两个足有一人高的大石狮子,黑漆漆的大门紧闭,门两边共站着八名衣甲鲜明的卫兵,每人均是左手握住刀柄,右手叉腰,双目圆睁,满脸煞气,使人望而生畏。 罗参将跳下马来,吩咐部下看好林清华等人,整了整盔甲,向那卫兵亮出腰牌,便从裂开一道缝的门中走进了侯府,那门随之又“砰”的一声关上了。 众人等了片刻,那门“吱”的一声又打开了,从里面窜出一人,那人跑到林清华跟前,“噗”的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道:“侯爷,您终回来了,下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下官远远的看见您的船着火,本想去救您,但想起您吩咐下官一定要将圣旨送到宁南侯手上,所以下官才继续西行,终于在昨天到了武昌,下官不辱使命,已将圣旨送到,现在正在侯府与宁南侯一起写奏章,向皇上奏明事情的经过,并向皇上为您讨谥号呢。现在您活着回来了,那这奏章就不用写了,这谥号也不用讨了。”此人正是东厂指挥副使马得林。 林清华听完,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道:“好啦,起来吧,我又没死,号什么丧?你也不调查清楚,就向皇上要谥号,要是谥号封下来,而我又没死,那怎么办?难道还要我自杀不成?”正欲继续训斥时,门后又走出两人,一人正是罗参将,另一人身穿朝服,头戴乌纱帽,脚蹬皂靴,约摸五十多岁的样子,向着林清华笑着拱手说道:“久闻威毅侯英勇果敢、少年英才,今日一见果然不错,威毅侯不仅以急智保住了圣旨,而且杀败了水寇,全身而退,令左某自叹不如啊!” 林清华心想:这就是左良玉吧。忙谦让道:“哪里哪里,宁南侯坐镇湖广,实乃朝廷左膀右臂,国之栋梁,林某好生佩服,今后还望宁南侯多多提携。” 左良玉本来听到林清华的“死讯”后很不高兴,毕竟这是他的地盘,朝廷大员在他的地盘的上遇害身亡,这可不是小事,虽然自己拥有二十万军队,但若是有人借机找茬,联络清议大臣与江北四镇共同讨伐自己的话,倒真不容易挺过去。正为此而头痛时,忽闻手下来报,说是林清华没死,此刻正在府前,怎不喜出望外?当下换了官服出门相迎。 左良玉吩咐罗参将将部下带回军营后,拉着林清华的手说道:“威毅侯脱险归来,当真可喜可贺,老夫打算明日午时在黄鹤楼摆宴,一来为威毅侯接风,二来为威毅侯压惊,不知威毅侯意下如何?” 林清华说道:“侯爷美意,在下怎敢不从?不知侯爷有无多余的鞋子,若有便请侯爷赐在下一双,在下的脚都快肿了。” 左良玉这才注意到林清华的光脚,哑然失笑道:“这个容易,老夫还有几双没穿过的官靴,威毅侯挑一双便是了,不过老夫的脚比较大,威毅侯只好将就了。” 林清华道:“多谢宁南侯。不过在下还有一事,不知宁南侯安排在下在哪里住宿?” 左良玉道:“本来武昌城中有一很大的驿站的,但前年被贼寇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现下只有委屈威毅侯住在客栈了,不过老夫一定让人找最好的客栈,让威毅侯住得舒服。” 于是林清华很快便领着手下住进了武昌城内最大的“福来客栈”,由于他们人太多,客栈不得不将几间单人房临时改成了多人房。林清华还包下了整个后院,吩咐伙计在后院挂上几十个大灯笼,并准备十桌酒席。 林清华看着满桌的酒菜,对着不停对自己点头哈腰的赵掌柜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忙你的去吧。”赵掌柜满脸堆笑的说道:“二位侯爷如此看得起小的,实在让小的受宠若惊,侯爷住进小店,更使得小店蓬荜生辉,小的不知哪世修来的福气,遇见了这么多贵人。侯爷若还想吃什么山珍海味,尽管吩咐,小的一定尽力让侯爷满意。侯爷慢用,侯爷慢用,小的下去了。” 待赵掌柜走后,林清华端起酒杯,站起来说道:“今天的酒席只招待有缘人,在座的诸位与我林某人都是有缘人,若非有缘,咱们就不会相聚,诸位冒死将我救出,实在是我的救命恩人,废话我也不多说了,今天就想让大家吃好喝好。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诸位如今跟了我,那么就要听我的号令,与我一条心,咱们有酒同喝,有肉同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无异议,那么诸位吃完了酒就在客栈住下,今后我们就是兄弟;若不愿跟我,那么吃完酒后,我送他盘缠五十两,请他另谋高就,诸位意下如何?” 底下众人先是沉默了片刻,随后远处一人站起来,扯着嗓子喊道:“我早就看出来侯爷是个好人,和我以前见过的大官不同,从来没有瞧不起我们,把咱们当兄弟,跟着侯爷干,咱们有奔头,以后咱们就跟定侯爷了,大伙儿说是不是?!”众人听后齐声称是,都说跟侯爷干比当水寇和回家种田好上万倍,愿意跟侯爷干一番事业。 林清华听后很满意,下令开席,于是酒席便在一片闹哄哄中开始了。众人在家时大多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当水寇后虽然也能吃上酒肉,但那水寨厨子做的酒肉哪能和这百年老店做的相比?众人早已看得口水直流,待林清华下令开席后,立时人人争先恐后,狼吞虎咽,真真正正是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觥筹交错之下,不一会儿便喝的酩酊大醉。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五节 黄鹤楼始建于三国时期,因其建在武昌的黄鹤山之上,因而得名“黄鹤楼”,后来黄鹤山改名蛇山,但这“黄鹤楼”的名称却延续了下来。岁月沧桑,自从建成以来,黄鹤楼便历经劫难,或毁于兵灾,或毁于人祸,屡建屡毁,屡毁屡建,名气也越来越大,被文人骚客赞为“千古名胜,天下绝景”,与湖南岳阳楼、江西滕王阁合称江南三大名楼。 林清华站在黄鹤楼下,望着眼前的这座黄鹤楼,心中大为失望。他原本以为这古代的黄鹤楼应该比后世重建的黄鹤楼更加高大、更加雄伟才对,哪知眼前的这座黄鹤楼只有三层,不仅比后世的矮了许多,而且颜色也暗淡了许多,就象是几十年没有修葺过一样。 林清华疑惑的问站在身边的左良玉:“这就是那个有名的黄鹤楼吗?怎么这么矮呀?而且颜色也不好看。” 左良玉说道:“威毅侯有所不知,这高有高的好处,矮也有矮的妙处,此楼刚盖时其主人也是很有深意的,此楼上下三层,计高九丈二尺,再加上最上面的铜顶七尺,正好九丈九尺,暗合‘九九大吉’之意。至于这颜色么,本来还是很光鲜的,红柱金瓦,很是气派,但那张献忠匪寇打进武昌后,其部下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这楼顶的瓦片中有金子,于是便将瓦片全部揭了下来,一片一片打的粉碎,金子虽未找到,却将这千古名楼毁的一塌糊涂,待那张贼逃窜之后,此楼的主人才敢叫人前来修葺,但兵荒马乱的买不到黄瓦,只得用寻常灰瓦代替,因而看起来十分的别扭。从此以后,此楼渐渐冷清下来,书生才子到此楼就再也写不出脍炙人口的诗赋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么难看,以后等天下太平了一定要好好修修,最好扒了重建,盖他九层、十八层,以后大家吟诗作赋就不怕没地方了。” 左良玉看了看林清华,说道:“威毅侯,咱们在这儿也站了半天了,不如现在就上楼吧,免得诸位大人等地心急。” 林清华收敛心思,随着左良玉上了顶楼。 顶楼诺大的地方却只放了一张圆桌,桌旁围坐着四个人,与左林二人不同,此四人均身着便装,见到二人上楼,四人纷纷起身相迎。 左良玉笑着说道:“来,来,来,老夫给大家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声望日隆的威毅侯了,威毅侯年轻有为,他日前途必不可限量。”林清华赶忙谦让。 左良玉继续说道:“这位是湖北巡抚何腾蛟,字云从,天启朝的举人。” “这位是湖广总督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天启朝的进士。” “这位是湖广巡按御史黄澍黄大人。” “这位便是犬子,名梦庚,现下正在我的军中历练,他执意要见一见威毅侯,老夫拗不过他,就只好让他也一起来了。”左良玉说完,一边捋着胡子,一边用赞许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爱儿。 林清华一边听一边抱拳行礼,口中不停得说着:“久仰,久仰,一路上遇见这么多大名鼎鼎的人,小子真是三生有幸。”众人也是抱拳回礼,口称“不敢”。 待介绍到左梦庚时,林清华仔细看了看,只见此人油头粉面、细皮嫩肉,哪像在军队中“历练”过的样子?林清华心中暗暗想道:一看就知道是个纨绔子弟,不是个好人,难怪后来投降了满清,还做了什么“旗主”,这小汉奸当得倒挺美的。 想虽这么想,话却不能这么说,于是林清华说道:“左公子精明能干,他日必不辜负宁南侯的苦心栽培,定当青史留名。” 左良玉听完哈哈大笑,说道:“威毅侯言重了,什么青史留名,他只要能像老夫一样做个总兵,老夫就心满意足了。” 谁知那左梦庚却说道:“父亲也忒没志气,今次若不是父亲首先发难,那太子怎能坐上皇位?凭这功绩父亲就算是封王也不为过。” 左良玉没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的话,喝道:“混帐话!跟你说过多少边了,不要随便指谪朝廷的朝政,尤其不要说圣上的不是,你就是不往心里去!老夫真后悔今天让你来,尽给我在同僚面前丢人现眼,还不快把你那臭嘴闭上!” 左梦庚还欲辩解,众人忙把他劝住,谁知他的脾气还真倔,说地烦了,招呼也不打就“噌,噌,噌”的跑下楼了。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气的发抖的左良玉扶到椅子上,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解,黄澍说道:“宁南侯不必往心里去,今天在座的都不是外人,此话不会传到朝廷上去的。”说完用眼睛顶着林清华看,林清华识趣的说道:“是啊,是啊,大家都不是外人,只要我们不说,没人知道。” 缓过气来的左良玉说道:“诸位不知道啊,老夫有意扶植此子,希望他能有一番作为,因此将他送入军中。前几日老夫去军中巡视,听军中几位参将说他表现不错,因而老夫这几天很高兴,谁知今天就让老夫下不了台,真是气死我也!” 林清华心想:你的这个儿子在历史上确实干了些事情,不过那是当汉奸以后了,虽然他的名气没有吴三桂那么大,但也算是史书上的名人了,只是不知道他的所做所为与你培养他的初衷是否相悖。现在就把你气成这样,要是你知道他当了汉奸,不知会不会把你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咦,奇怪,按史书上的记载,你应该快不久于人事了,几个月后你将吐血而亡,你现在应该病怏怏的才对呀,但我看你除了有点发抖之外,实在是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呀,莫非你是被你儿子气死的?恩,有可能,有可能。 受此突发事件的影响,酒席上的气氛并不热闹,酒过三巡之后,众人的话匣子才慢慢打开。袁继咸首先开口问朝廷最近的大事,林清华不得不一一道来,从遇见太子到逼宫夺位,从皇帝大封功臣到朝堂上的辩论,将这些事情大致的说了出来,众人一直留在武昌一带,对这些事情不十分清楚,因而听起来很新鲜。 讲完这些事情,林清华忽然改口问道:“这次我奉旨招安李自成,本打算走水路,没曾想却遇上了水寇,真是凶险之极,诸位大人长驻湖广,不知从哪里走安全些?” 左良玉答道:“老夫虽拥兵十余万,但那李闯军也十分强捍,如今官军所能控制的不过是武昌附近的几个州县而已,从这里出发,向汉水上游走,不出三天就会进入李闯的地盘。虽然水上有水寇,但比起地上多如牛毛的土匪来,还是水路安全些,威毅侯不如继续走水路吧,老夫为你准备船,这几天你就四处散散心,待上路时老夫定会派水军护送侯爷一段。” 林清华说道:“那就多谢宁南侯美意,他日功成之日定少不了宁南侯的功劳。” 说完这些之后,众人便再无话说,叫来两个歌妓唱了几个小曲儿后,便散席了。 林清华回到客栈,发现部下都不在,向酒保打听,才知道原来众人吃完饭后都去城里最大的茶馆——四方茶馆听说书去了。 林清华今天喝的酒并不多,但他还是有些晕晕的,想着自己左右无事,不如也去听听说书,来到这个时代后,什么娱乐也没有,都快闷出鸟来了。于是他换了便装,向酒保问明了路,一个人溜溜哒哒的来到四方茶馆。 这四方茶馆果然像它的名字一样四四方方,而且格外的高大,比周围的民居高出一截。林清华付了两文“进门儿钱”,走进去一看,原来有两层,底下一层的听众均是短衣打扮,皮肤黝黑,一看便知是卖力气吃饭的;上面一层的听众锦衣罗衫,肉白皮嫩,有的还带着妻妾,应该就是豪华包厢了。 看见自己的部下全挤在底下那一层,林清华便也挤了过去,由于他穿着长衫,一路上众人均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满头大汗的林清华好不容易挤到洪熙官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听啥呢?听得这么认真?” 洪熙官回头见是林清华,告了个罪后说道:“讲得是一个姑娘和一个公子在梦中相会,后来姑娘思念公子过度而死,再后来公子挖开坟头救活了姑娘,再后来他们私定终身,再后来他们的家长反对,再后来``````” “好了,好了,好了,别‘再后来’了,”林清华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我已经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他说的是汤显祖的《牡丹亭》,又叫《还魂记》,将的是俗套的不能再俗套的爱情故事,无聊的很。” “是啊,是啊,确实很无聊。”洪熙官很高兴林清华与他想得一样,“若不是担心世玉惹事,我恐怕早就回去了。对了,今天的酒喝的还可以吗?” 林清华答道:“无聊,比听说书还无聊,一个个虚情假意的,哪有和弟兄们一起喝酒痛快?哎,世玉呢?怎么不见他的人?” 洪熙官向前面一指,说道:“那不,在那儿坐着呢,听得津津有味。” 林清华顺着手指望去,只见第一排居中的一条长凳上坐着五个人,最边上的一个瘦高个不是方世玉是谁?此时他的头正随着说书先生那抑扬顿挫的声音晃来晃去,显然已沉迷其中。 洪熙官见状,便挤过去,把方世玉一把抓住,横拖倒拽的带到林清华身边。待他站定后,对着他数落道:“男儿大丈夫当持三尺剑行走江湖,立一番不世之功,怎可天天将那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方世玉挠了挠头,说道:“洪哥,我这不是闲得着急吗,若是有事做,我怎会坐这儿听说书?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说书先生说得还真不错,比我家乡的好听多了,家乡那位就只会说《水浒》。” 众人说得兴起,一时忘了场合,声音不免有些大,惹得其他听众纷纷投来不满的目光,而那说书先生似乎也注意到了这帮人,于是停止了说书,将右手拿着的折扇递到左手,然后右手拿起桌上的惊堂木,“啪”的猛拍一下。 这一拍不打紧,不仅林清华他们停止了说话,而且将楼上几个正在打盹儿的公子哥从梦中惊醒。那说书先生不紧不慢的说道:“几位大侠若想闯荡江湖,不如现在就到外面闯去,这里是听说书的地方,莫要打搅了大家的雅兴。”底下听众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几个脾气不好的也开口骂了起来,楼上的公子哥更是抓起桌上的水果仍了下来。 眼见几个橘子向着林清华飞来,洪熙官和方世玉双双抢出,伸出双手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几个橘子便被两人攥在手中。见到两人露了这么一手,楼下的听众中倒有不少人喝起彩来。 方世玉得意的剥开橘子递给林清华,见林清华不要,便自顾自的大嚼起来。林清华趁着酒劲,指着楼上的人便骂了起来:“你们这群吃人饭不干人事儿的王八蛋!值此国难当头之际,尔等还是醉生梦死,丝毫不知大祸已临头了。”说完便挤到说书先生的身边,夺过惊堂木,“啪啪啪”连拍三声,然后朗生说道:“如今大明内忧外患,内有流寇作乱,外有鞑子侵扰,尔等不思进取,只顾享乐,跟猪有啥区别?别看你们今天锦衣玉食,等到鞑子南下之时,便是尔等国破家亡之日!到那时,只怕尔等便要当牛做马、剃头结辫了。” 林清华说完便用眼扫了一眼众人,除了自己的部下叫好之外,满场的听众之中只有几个满脸横肉、一看便是屠夫之类的人跟着起哄,其他的人无不目瞪口呆的望着自己,就像是看见了一个怪物一般,气氛远不如自己想象中的热烈。 林清华叹了口气,寻思道;看来这个时代的人还远未形成“国家”的概念,心中只有皇帝,而无国家、民族,只要能吃饱、穿暖,无论谁当皇帝都一样,所谓“三四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便是这种心态最好的注脚了。 正想着,一个破锣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哪儿来的野小子?敢在爷爷的地方闹事!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弟兄们,给我把他赶将出去!”林清华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矮胖的男人站在身后,穿着件无袖短褂,敞着怀,左手端着个紫砂茶壶,右手攥着两个铁蛋,正瞪着两只三角眼,他身后则站着九条大汉,均是满脸的煞气。 看到主公有难,洪熙官和方世玉带着众人一涌而上,对着来人怒目而视。看到一场火并即将发生,众听众无不大骇,纷纷向后退去,生怕遭了池鱼之殃,一时之间,长凳倒地的声音和脑袋相碰所发出的“嘭嘭”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那胖子见对方的人比自己多上好几倍,不由心中怯了,说话的声音不免小了许多:“你``````你们想干啥?莫不是想打劫?你们也不好好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这武昌城的守备可是我七姑妈的表外甥,你们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说完后退几步,站到了手下的身后。 方世玉笑道:“也不知是谁该掂量掂量,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是干嘛的?我们的这位公子可是当今``````” “好了,不要说了,我们走吧。”林清华也不想惹事,他只是觉得心里空荡荡的。 林清华领着众人走出茶馆,身后传来那胖子得意的叫声:“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就敢到我这儿闹事!有本事别走啊,看看守备大人能不能将你们抓去当苦力?!哈哈哈``````”那胖子得意的大笑起来,但很快笑声就停住了,他只觉得口中多了一物,忙手忙脚乱的掏出,仔细一看,却是一张橘子皮,这才知道对方中有高手,于是灰溜溜的退了下去。但那些刚才还惊慌失措的听客们不干了,眼看一场好戏还没开演便散场了,均是心有不甘,纷纷向着林清华他们喊到:“回来!回来!打一场!打一场!”但那伙人偏偏不上路,眼看着越走越远,当下人人只得收拾起情怀,扶起长凳,等着继续听说书。等众人坐好之后,这才发现那说书先生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一张空荡荡的太师椅,还有那几案之上乌黑发亮的惊堂木,于是茶馆中又热闹起来。 林清华在众部下前面落寞的走着,也无心欣赏沿途的风情,一言不发的想着心思。这时又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公子留步!”林清华觉得这声音耳熟,回头一望,正是那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两步并作一步赶上来,向着林清华深深一楫,说道:“公子方才所言如醍醐灌顶,一言惊醒梦中人,让莫某汗颜不已。若公子不弃,莫不计愿跟随公子闯荡江湖,干一番事业!” 林清华盯着他,只见此人小眼睛、大鼻子、薄嘴唇,一撮小胡子不浓不淡的挂在鼻子下面,面孔白净,跟李岩有得一拼,只是他的眼睛就没有李岩的那股正气了,两只眼睛似乎透着邪光,怎么看怎么像江湖骗子。于是问道:“你说书说得好好的,干吗要跟我闯荡江湖?闯荡江湖可不是容易的事啊,风餐露宿不说,还时时有生命危险,你细皮嫩肉的,吃得了这份苦吗?还有,你会功夫吗?如果不会,你有别的本事吗?” 莫不计回道:“鄙人身子骨虽然单薄点,但还经得起风霜,鄙人一人从绍兴一路辗转来到武昌,一路上也不知遇到多少凶险,但都被鄙人的如簧之舌轻易对付过去了,自然用不着蛮力。好勇斗狠那是武人的勾当,为君子所不取,君子所善者不是一人敌、十人敌,而是那万人敌、千万人敌!汉刘邦不过是一亭长而已,却得萧何之助而鼎定天下,而那楚霸王项羽虽勇捍过人,但不听手下谋士之言,最终落得乌江自刎。不知公子愿作刘邦还是愿作项羽?”说完打开折扇怡然自得的摇了起来。 林清华奇道:“想不到你还挺能说,该不会是说书练出来的吧。” 莫不计说道:“若不是因盘缠被那土匪抢光,我也不会在此说书,本来我是想说《大明英烈》的,不料众人却不爱听,茶馆掌柜恼我,我才不得不改说这《还魂记》。” 林清华道:“不过你这《还魂记》讲得可不地道,我怎么听着像《金瓶梅》呢?” 莫不计道:“原来公子也知道这《金瓶梅》,这可是一部奇书哇,我若非将二者结合起来,只怕听者不会如此众多,若听者少了,我的月俸也就少了,我也就没这么出名了。” 林清华道:“你这是传播腐朽文化,毒害青少年,不过你到了我这里后,可不许你再讲这些乌七八糟的书!” 莫不计见林清华将他收下,大喜过望,说道:“请主公放心,今后我定当用心助你,这些书我再也不说了,对于底下的人,我只给他们写写家书,讲讲英烈传。” 林清华说道:“这才象话嘛,只要你好好的干,我不会亏待你。”林清华之所以收下莫不计,与其说是被他的话打动,倒不如说是他想找个写家书、写奏折的师爷。林清华对繁体字可不感冒,前些日子最让他头疼的就要算写奏折了,有不好明问,只好拿来《三字经》、《论语》等书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照,往往一个不长的奏折要写几个时辰,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尽让别的大臣笑话,这下好了,师爷自己送上门来了,焉有不收之理? 莫不计不识时务的打断了林清华的“沉思”,说道:“既然已收下了鄙人,还请主公预支一个月的俸禄,以解我燃眉之急。” 林清华道:“你倒稀奇,还没干活就要薪水,说罢,你要多少?” 莫不计道:“不多,不多,一月百两足矣。” 林清华道:“你抢劫啊?你在茶馆多少银子一个月?” 莫不计道:“茶馆掌柜乃俗人,俗人的价自是比不上贵人的价,百两已是少了,以后若是主公飞黄腾达了,这月俸自然也要水涨船高,银子多了我就能安心办事,也免得贪污受贿,坏了主公的大事。” 林清华道:“咦,这高薪养廉的道理你也懂?不过我身边没带多的银子,只有二十几两,你先拿去用吧。”说完便将银子掏出递了过去。” 莫不计一把抢过银子,转身就跑,边跑边喊:“主公,有事派人去城东丽春院找我,我不会去别处的!”一溜烟就跑的无影无踪,只撇下了呆若木鸡的林清华与众部下。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六节 一支不大的船队顺着汉江逆流而上,每艘船上均插着帅旗,旗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左”字。林清华站在自己的官船上,欣赏着汉江两岸的风光,大概因为这里是明军与顺军交战前线的缘故,一路上很少看到人烟,连逃难的人也看不到,只有江岸边的芦苇随风起伏,间或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从中飞出,才让人感到一丝生气。 林清华正自出神时,洪熙官来报:“侯爷,牛将军带着水师调头回去了,他捎来话,说前面不远就是李自成的地盘了,还望侯爷自求多福。” “啊,这么快就溜了?”林清华说道,他本来就对这“护送”不抱希望,当他第一眼看到这支所谓的“护送”船队时,就有这种感觉了。这支船队美其名曰“战船队”,其实就是把几艘大一点儿的渔船改装了一下,在船舷两边凿了几个炮眼儿,架了几门小炮,平时用来装点门面,吓吓老百姓还可以,若是遇上真正的战船,只怕只有喂鱼的份儿。 林清华叹道:“走就走吧,早走早清静,前几天那些兵痞老缠着莫不计讲歪书,烦也烦死了。对了,莫不计现在在干嘛?莫不是又在说书吧?” 洪熙官笑道:“可不是嘛!这家伙这几天精神头可好了,与几天前我把他从妓院中拖出来时相比简直判若两人,脸色也红润了许多,这不,正在舱里给弟兄们讲《大明英烈传》呢。” 林清华笑着摇摇头,看来此人是立志做西门庆那样的人了,不过几天的相出,林清华看出莫不计还真是个人才,不仅熟知天文地理、各地风俗,而且熟知典章制度、法律条文,脑子也特别的活,一点就通,一打听才知道,原来他家从曾祖父起就是师爷世家了,他此次出门主要是想长长见识,想实践一下“行万里路如读万卷书”的道理。 林清华对洪熙官说道:“走,咱们也去听听。”说完便走进船舱。 莫不计正坐在小椅子上,面前摆了张小方桌,方桌上放着个铜镇纸,权且充当惊堂木,林清华的部下则均盘腿坐在甲板上。莫不计正讲到朱元璋的义子沐英率军平定云南,明军正用火箭对付蒙古军的战象部队,他讲的口沫横飞,底下众人则听的如痴如醉,丝毫未察觉到林清华进来了。 后来还是莫不计首先看见了林清华,他忙起身行礼,听众们这才回过神来,也纷纷站起来行礼。由于林清华最反感别人给他下跪,因此众人行得都是拱手礼。 林清华也拱了拱手,算做回礼,说道:“没事,大家继续吧,不要拘束,莫先生,请继续。”说完他也盘腿坐了下来。 莫不计有些激动的坐下,自从知道了林清华的真实身份后,他便暗自庆幸自己傍了棵大树,常常梦里都会笑醒,更为难得的是这位主子平易近人,颇有书上写的刘玄德礼贤下士的遗风,看来自己这一步是走对了,以后自己升官发财不在话下,说不定自己还能成为再世诸葛亮呢。想到这里,他的脸又红光满面起来,说书的声音不免也大了几分。 林清华只听了一会儿,便觉得这古代的说书先生可要比后世的说书先生高明多了,声音抑扬顿挫,与其说是说书,不如说是唱书,特别是书中的人物因情节需要而唱歌时,说书先生就会真的唱起来,这不是插科打诨的唱,而是真正的用心去唱,真的把自己融入了书中,由于现在讲得是《大明英烈传》,因而许多歌曲都是古时的军旅歌曲,歌中充满了铁血阳刚之气,直听得众人热血沸腾,不由自主的跟着哼了起来。 众人哼得兴起,丝毫也没注意到船已停了下来。这时一个舵手奔进来说道:“禀侯爷,江面被堵,船过不去了。” 众人停下哼唱,望向来人。林清华站起来道:“江面被堵?什么东西能将江面堵上?走,出去看看。” 来到船头,林清华才知道什么叫“铁锁横江”。只见三条碗口粗的铁链横在江面,而此处的江面又特别的窄,只有不到三十丈,因而江面被封的严严实实。顺着铁链望去,只见六根黑漆漆的地桩牢牢的钉在江两岸,其中的一个地桩旁还立了一个石头垒成的小堡垒,此刻堡垒的顶上一股黑烟正冲天而起。 站在林清华身边的洪熙官突然指着右边的江岸说道:“侯爷快看,有人来了。” 林清华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股烟尘正从天地交际之处向着他们滚滚而来,伴随着烟尘的是隐隐而来的“轰隆”声。 “是骑兵!”几个眼尖的部下叫了起来。 林清华向洪熙官说道:“传令下去,让所有的人拿起武器,但没有命令不许动手。” 洪熙官领命而去,船上很快热闹起来,但片刻之后就又安静下来。 “轰隆”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林清华首次感受到了骑兵集团冲锋时的震慑力,和这些训练有素的大队骑兵比起来,自己收服的那些响马不过是乌合之众。现在虽是在船上,骑兵冲不到船上来,但林清华还是看出了众人内心的恐惧,有的人不仅脸色发白,甚至拿刀的手都开始发抖了,连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方世玉也自言自语道:“我的天,这要是冲过来还不把人踏成肉饼?” 林清华为了给众人打气,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慌!咱们是来招安的,不是来打仗的,再说了,咱们是在船上,他骑兵再厉害,也不能冲到船上来,就算是昏头昏脑的冲过来,也只有喂王八的份儿。大家都放松点儿,不要把刀举那么高嘛,哎,那个大胖子,说你哪,你那把鬼头刀举那么高干嘛?你不累我看着都累,对啦,把刀抗肩膀上,这才潇洒嘛!”众人听他说得幽默,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些,几个性子开朗的已然笑了起来。 不一会儿,马队便奔到岸边,人数大约有五千,大部拿大刀,少部拿长矛。一停下,拿长矛的兵便跳下马来,很快就列成了阵形,正面正对着林清华的船队,而那拿大刀的骑兵仍旧骑在马上,用警惕的双眼搜索着四周。 待未发现危险后,几个骑兵向着队后奔去,于是很快就有三名旗手撑着三面大旗从队伍后面奔到队前,一面旗上写着个“闯”字,一面旗上写着个“顺”字,另外一面上则写着个“白”字,不过那“白”字明显比另两个字小了一圈。紧跟在旗手后面的是几个看起来像是军官模样的人,对着林清华的船队指指点点。 双方对峙了一会儿,顺军中跑出一人,来到江边扯着嗓子喊道:“哎,船上的人听着!速速登岸投降,不然的话,我们就不客气啦!” 林清华也向着岸上大声喊道:“在下林清华,奉大明皇帝旨意,前来与闯王议和,希望双方能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共抗鞑子!” 来人听清林清华的话后,便又飞快的奔回队中复命去了。 等了一袋烟的工夫,那人去而复返,喊道:“我们将军说了,你们必须在此下船,然后由我们的人押你们去西安,只给你们一刻钟,时间一到,我们就发动攻击!”说完向身后一指,只见三门大炮被推了上来。 看到这副架势,林清华只好下令弃船登岸。 等众人登上江岸,顺军长矛手就将众人围了起来,一名小军官命令众人放下武器。林清华示意众人照做,于是大刀、三节棍、斧头、匕首、狼牙棒很快便在江边堆成了一堆。 过了一会儿,这支骑兵部队的将领一声令下,长矛手们便押着林清华他们,跟在马队后面,向着北方缓缓而行。 行了半日,天色快黑时,林清华他们便进入了一个小城,进城门时林清华抬头向城门上望去,隐约看见两个斑驳的大字——郢中。入城之后,林清华他们就被安置在一个大院中,院中有几间大瓦房,还有一个空荡荡的牲口棚,看起来倒像是一个地主的家,只不过主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留下几间干净宽敞的大屋,似乎正向人们讲诉着屋主曾经的殷实生活。 众人进院没多就,几个顺军士兵抬着几个大木桶走了进来。他们将木桶放下,揭开盖儿,一股热气冒了出来,其中一人喊道:“喝粥了,喝粥了。这儿可没什么山珍海味,你们就将就点儿吧。”说完把别在后腰上的两个木勺抽了出来,放进桶里后又指着林清华道:“喂,你,穿官服的那个,我们将军要见你,快点喝两口粥就跟我走吧。” 林清华拿过洪熙官递过来的木勺,挖了一勺热起腾腾的白粥,凑到嘴边吹了吹,但太烫了,根本无法入口,那顺军士兵讥道:“你们这些官儿平时娇生惯养,连粥都不会喝,也不怕让人笑掉大牙。” 林清华听得心烦,索性将木勺向桶里一丢,说道:“不喝了,这就带我去见你们将军吧。” 林清华跟着士兵一路小跑,来到了县衙,那将军正是住在县衙之中。 双方一见面,不等林清华开口,那将军支开左右,抢先说道:“你叫林清华?可是在北京时住在制将军府上那个林清华?” 林清华吃了一惊,细看此人,却没有一点儿印象,正寻思该怎样回答时,那人似乎也看出了林清华的心思,说道:“我以前是制将军麾下的一名小将,跟着制将军打进北京后一直在城外驻扎,你没有见过我,但闯王登基时我也参加了,当时我曾远远的看过你几眼,你就站在制将军的身后不远处,但你没向我这边望,所以你不认得我。” 林清华现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说道:“原来如此,这么说后来你也是与制将军一起从东门突围的了?” 那人道:“正是!我们突围出来后,便向南走了一天,后来又折向西边,希望能早点儿追上闯王。一路上追兵不断,鞑子的骑兵很厉害,射箭射得很准,眼看着我们的人越来越少,后来制将军指挥我们在一个山谷埋伏下来,打了鞑子一个伏击,杀了三百多鞑子,这才把他们吓退,但我们也只剩下不到五百人了。后来我们终于到了山西太原,在那儿和闯王会合。闯王的心情很坏,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以前他待部下很和气,现在动不动就打人,他的亲兵几乎人人挨过打,这样一来大伙儿的心就更乱了,经常有人夜里逃跑。闯王的疑心也越来越重了,经常怀疑这个要杀他,那个要出卖他,制将军劝他到河南去,他却疑心制将军要在河南害他,牛丞相也落井下石,说制将军是想‘挟天子以令诸侯’,闯王更生气了,他把制将军的亲兵遣散,还把制将军的心腹都派到别处去,我也是在那时被派到这里的,因为我很会带兵,所以白将军让我带领一支骑兵驻守郢中。今天我看见报警的狼烟,以为明军来攻,所以点尽精锐去迎战,不想却碰见了熟人。” 林清华见他这么罗嗦,本来有些不耐烦的,但听到了李岩的消息,便耐住性子听他说下去,谁知他说到这儿就不说了,于是林清华问道:“那后来制将军怎么样了?”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上个月传来消息,说制将军因为谋反,已经被诛杀,一起被杀的还有红娘子,我听到消息后,偷偷的哭了一场,我不相信制将军会谋反,底下好多弟兄也不相信,但他们都不敢说出来。不过,后来我又听到消息,说制将军和红娘子没死,他们现在正在河南召集天下英雄,准备与鞑子大战一场,我倒希望这是真的。” 林清华虽然早已从史书中知道了李岩的结局,但听到他的死讯,还是很难过,毕竟两人有过一段友谊,不过听了后面的消息,他又有些期待,也许李岩听了自己的劝告留了后路也说不定呢。 林清华定了定神,说道:“你跟我并不熟悉,怎么说了这么多话?你就不怕这话传到闯王耳朵里?不怕闯王杀你?” 那人淡淡的说道:“这些话我憋了好久,说出来我就好受多了,况且制将军引为知己的朋友决不会是小人,他在太原时常对我们说起你,说你值得信赖,而且很担心你的安危,所有突围的人中只有权将军那一路没到,连一个兵也没到,对了,这到底是怎么会事儿?你们那一路遇上了什么情况?你现在还活着,那么权将军怎么样了,他现在在哪儿?” 林清华寻思:这可不好回答。于是说道:“一言难尽哪,这事我慢慢再跟你说。我现在想问问你,以后你有什么打算呢?” 那人说道:“还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鞑子来了杀鞑子,明军来了打明军,战死沙场而已。如今鞑子势大,兵势很盛,好多原来投降闯王的明军将领又投降了鞑子,与鞑子一起来打我们,而我大顺军军心涣散,斗志不强,已打了好几场败仗了。” 林清华道:“将军不要这么悲观,只要明军与顺军联手,相信能够击败鞑子的,收复失地指日可待。”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希望如此。不过闯王现在谁的意见都听不进去,连高夫人都劝不住,你此去恐怕会空手而归呀。” 林清华道:“只有尽力而为,否则的话中原危矣!” 两人又聊了会儿,林清华得知此人名叫马满原,祖上三代都是给马看病的兽医,早年曾读过三年私塾,后来不堪“三饷”加派,家道中落,便替人赶马为生,李自成还是高迎祥手下的闯将时,来到他们村,他便和村中几个胆大的年轻人投了李自成,此后便随着李自成南征北战,后来被李自成派去和红娘子一起搭救李岩,从此便成了李岩的部下。 马满原留林清华一起住在县衙,但林清华执意要与部下住一起,于是马满原便亲自送林清华回到大院,临走时答应尽快送林清华去西安。 第二天一大早,林清华与部下便登上了马满原为他们准备的小船,大概是马满原特意嘱咐的缘故,顺军士兵们对他们的态度要好多了,不仅早饭有酒有肉,而且到了船上也不再对他们刀兵相向。 众人与岸上送别的人告别之后,便迎着朝霞逆流而上,身后的郢中小城也越来越远,最后终于看不见了。 经过十日的航行,终于抵达李自成大将白旺的驻地——襄阳。 襄阳自古被称为“铁打的襄阳”,城高池阔,易守难攻,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元朝时忽必烈派兵攻打襄阳,前后用时六年,最后才用回回炮将对岸的樊城攻破,绝了襄阳外援,这才逼降了襄阳守将吕文焕。襄阳城破后,元军便顺流而下,一举灭了南宋,由此可见襄阳的战略地位之重要。 林清华上岸后站在城墙下,抬头望着那高大的城墙暗自赞叹,在冷兵器时代,若想攻下此城着实不易,但现在已进入火器时代,再坚固的城墙也经不住火炮的轰击。 白旺对林清华的态度很冷淡,只是问他来的目的、启程日期、行走路线,连几句寒暄也没有,问完了话便送林清华到军营居住,也没说何时送他去西安。 林清华无聊的在军营中待了几天,守门的军将又不许他们外出,只好和众部下一起听莫不计说书。直到第三天下午,白旺才派人来告诉林清华,说第二天一早出发。 第二天,林清华便带着部下骑着马,向北进发了,随行的还有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大顺军骑兵。由于林清华部下多是水寇出身,大多数人不会骑马,因而开头几天走的甚慢,一天走不了一百里,直到众人学会了骑马,这才加快了速度。一路上满目的疮痍,十室九空,走不了多远便能看见一具尸体,偶尔还有几只野狗围着尸体撕咬,江南虽然也遭到过兵灾,但从未像河南这样惨,众人中十个倒有就个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凄惨情景。 这样走了七八日,在经过一大片无人地带之后,潼关出现在众人眼前。 潼关凭借关前的一条天然大裂隙,被兵家誉为天下第一险要之地,秦、汉、唐均把国都定在潼关以西,就是想凭借潼关之险确保国都的安全,李自成似乎也是出于同样的考虑,把都城定于西安,但时代不同了,自唐以后中国的经济重心就移向了东南,江南也就成为了中央王朝财赋的主要来源,国都也就自然而然的移到了交通便利特别是水路发达的东部,而潼关以西因为道路艰难、运输不畅,也就被诸王朝抛弃了。 此时的潼关守将是马石瑶,此人原是商洛山的土匪,李自成早年被明军击败,退往商洛山时将其收编,因其匪气较浓,因而并不是很得李自成的信任,前一段时间,他送给牛金星三万两银子,才得以被委以重任,来把守这商旅来往频繁的潼关,本以为能大捞一笔,谁知李自成败退回来,一路之上商旅断绝,眼看着战事要久拖不绝,自己的银子恐怕要打水飘了。 正自烦恼间,忽闻手下来报,说是有个明朝大官要进关。马石瑶眼前一亮,“明朝大官?”他问道,“多大的官?来干什么?” “据说是个什么侯爷,去西安议和的,还说要顺便劳军。”手下答道。 “劳军?那么说带了很多银子喽?”马石瑶眼前仿佛看见了好多银子在飞。 “这个不清楚,不过他们带的马里好些都驮着箱子。”手下说完偷偷看了眼上司,心想:将军怎么整天都把“银子”俩儿字挂在嘴边? “太好了,走,咱们这就瞧瞧去!”马石瑶兴冲冲的走在前面。 林清华他们老老实实的等在关前,只见关门紧闭,城头上的顺军士兵懒洋洋的抱着长矛站着,正眼也不瞧他们一眼,忽然城头上乱了一阵,士兵们一改懒洋洋的神情,个个精神抖擞的站得笔直,片刻之后,城头上来了一名顺军将领,他趴在箭垛上向林清华喊道:“喂,你们不是要劳军吗?带了多少银子?不如就给了我们吧,我们也是大顺军队呀,镇守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清苦的很。” 林清华心想:遇上敲竹杠的啦。正寻思怎样答复时,那“护送”他前来的顺军小校朗声说道:“这位将军好面生,原来不是袁将军镇守潼关吗?” 马石瑶道:“你是说袁宗第吧?他早就回西安啦,现在是我镇守潼关。废话少说,快把银子交出来吧!” 小校说道:“将军难道不知这私分军饷是要杀头的吗?这些军饷已被白将军接收,特命小的押运进京,若是少了一两,小的人头不保,若是将军取了一两,将军人头也不保,方才白将军的信你也看了吧,里面说得很清楚,而且几天前同样的一封信已送到西安了,将军还是快让我们入关吧。” 马石瑶本来是想杀人灭口抢银子的,但听完小校的话吃了一惊,刚才他确实看了信,但他看了半天就只认出了“银子”俩字,也不知信中说了些啥,没想到白旺比自己还精,早就让西安知道了,想起闯王的军令,想起几天前在西安看见的那几百颗血淋淋的人头,他不寒而栗,忙赔笑道:“哈哈,我刚才只是和大伙儿开个玩笑,不要往心里去。”说完又向部下呵斥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开门!” 进入潼关后,林清华他们谢绝了马石瑶留宿的“好意”,马不停踢的向西狂奔,又经过一天的跋涉,终于进入了大顺朝的都城——西安。 林清华他们被安排在城西的一个驿站住下,驿站旁边就是一个兵营,带他们来的人叮嘱他们留在驿站中,不要外出,等候李自成的圣旨。 第二天早晨,几个大顺官员来宣旨,让林清华一个人进宫面圣。 林清华随着几人进了皇宫,这皇宫原是明朝藩王的府邸,李自成占领西安后,将其扩建了几倍,盖了一个大殿,权且充当议政之处。 此时的李自成正坐在龙椅之上,面色阴沉的望着刚走进大殿的林清华,突然暴喝一声:“来人哪,把他给我拉出去砍喽!”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七节 随着李自成的吼声,殿外进来四名亲兵,不由分说拖着林清华就往外走。 “慢!”一个声音从大殿东侧传来,一名四十多岁的女人在一群宫女的簇拥下走了过来。她径直走到李自成的旁边,轻声说道:“皇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将他斩了恐怕对您的声望有损。” 李自成仍是一脸的怒容,说道:“你可知道他是谁?” “他不就是明朝派来的使者吗?” “使者?他可不是一般的使者,他还是明朝的威毅侯,他的名字叫林清华。” “林清华?这个名字是有点儿耳熟,好象听皇上提起过。” “哎呀,你怎么忘了,他就是那逆贼李岩的知己,从北京突围时他是和刘宗敏一起的。” “我想起来了,原来是他,不过他怎么当上明朝的官啦?” “哼!还不是用刘宗敏的人头换来的?快说!你把朕的权将军怎么样了?!”李自成更怒了。 那女人走到林清华身边,问道:“皇上问你话,你要老实回答,不然连我也救不了你。” 林清华很后悔自己来这里,早知道会这样,他就不会冒险来这里了,他会带着芳儿和萍儿找一个世外桃源隐居起来,安安稳稳的过那神仙般的日子,管他谁得天下,管他谁坐江山。本来从那马满原的话里听出刘宗敏的亲兵没有一个回来,以为李自成不知道自己已杀了刘宗敏,谁知这李自成却把自己的官位与刘宗敏的失踪联系起来,虽然没猜中,但也八九不离十了,那刘宗敏确实是死在自己枪下,不过他的死实在和自己当官没多大关系。 林清华坦然的望着那女人,说道:“你就是高夫人吧?” 那女人点点头,说道:“不错,我就是高夫人,现在是大顺朝的皇后,你不要扯开话题,赶快回答皇上的问题。”说完示意亲兵们放开林清华。 林清华借着整理衣服的机会思考对策,不一会儿想出一计,说道:“回闯王的话,那天我们突出重围,一路向西狂奔,好不容易摆脱追兵,看看天色已晚,便在一个小树林里过夜。睡到半夜,我忽然被喊杀声惊醒,抬头一看,却发现权将军带着两个亲兵与其他的亲兵战在一起,我不明所以,只好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后来从他们零零星星的喊叫中,我才知道事情的起因。原来有几个人趁着权将军睡着时去偷权将军的财物,被权将军发觉,权将军制止时他们便吵了起来,后来更是打了起来,有几个人边打边威胁权将军交出什么玉玺,权将军寡不敌众,很快就被乱刀砍死,众人抢了权将军的东西一轰而散,他们还想杀我,但找不到我,于是一个人大声喊道‘走,咱们向西走,说不定那小子正往西边跑呢。’现在想想他们是怕我向闯王告状而故意那么说的,可我当时不知道啊,所以我只好转向南方,一直向南走,结果在路上偶然救了明朝的太子,就是闯王登基那天放掉的那个朱慈琅,后来我就和他一起南下,并助他登上了皇位,因功封为威毅侯。这就是事情的全部经过,如有隐瞒,天打五雷轰。” 听完林清华的叙述,李自成和高夫人均露出将信将疑的神色,高夫人问道:“你讲的可是实话?没有说慌?” 林清华指天发誓,并努力装出清白的样子望着高夫人。 高夫人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对李自成说道:“如此看来权将军是回不来了。” 李自成楞了半天,也叹了一口气,说道:“朕真是后悔,不该把那劳什子的玉玺送他,害得他被小人所害。”说完转身对牛金星说道:“牛丞相,宋军师曾对朕说过,那玉玺是亡国之物,留之不祥,应该毁去,你也随声附和,但朕舍不得,后来便被权将军要了去,哎,朕真的好后悔呀。” 牛金星劝道:“皇上不可过分自责,想那权将军替皇上挡了一难,实在是做臣子的表率,臣请皇上昭示天下,表彰权将军的忠心,以激励士气。” 李自成道:“很好,很好,就这么办。朕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为朕尽忠的人朕不会忘记,同时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背叛朕的人朕也不会轻饶他!就像那李岩!” 说到李岩,李自成又激动起来,将面前的龙案拍的“砰砰”直响,吓得众臣无不缩紧脖子,连大气也不敢出。 高夫人忙走上前去,说道:“皇上息怒,那李岩谋反一事并无真凭实倨,仅凭几个小兵的话,就定了罪,似乎有些轻率。”说完她问牛金星:“牛丞相,我倒要问问你,你找来的那几个士兵跑哪儿去了?我想找他们问话的时候他们就不见了踪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牛金星吱吱呜呜的说道:“这个``````他们``````他们到哪里去了,下官也不知道,下官也在四处寻找他们。” 高夫人“哼”了一声,向李自成说道:“皇上,现在还是不要说谁忠谁奸的话了吧,如今鞑子兵已快过黄河了,还是想想如何抵御他们吧。” 李自成点了点头,向林清华说道:“以后要叫朕‘皇上’,不许再叫‘闯王’了。说吧,朱慈琅派你来是不是来投降的?” 林清华缓缓说道:“下官奉大明皇帝之命前来议和,还望闯王捐弃前嫌,和大明联手共抗清兵。为了表示诚意,特带来五万两银子,若是闯王答应,则朝廷将封你为关中侯,统辖关中。” 李自成冷笑道:“朕早已是皇帝,还在乎这个小小的关中侯吗?你快快回去告诉朱慈琅,就说他若肯投降,那朕就封他做个王爷,若不从,朕立刻起兵平了他,让他连马夫也做不得!哈哈哈!”说完便大笑三声,底下的臣子也跟着干笑了几声。 林清华道:“闯王未免太乐观了,你的兵虽不少,但明军人也多,就是放手让你杀,那也得杀好一阵,何况现在我们两家还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满清。满清入主中原之心已久,此次南下,兵势很盛,可以说倾其举国之兵,若是趁着我们两家相争之时来个‘渔翁得利’,那么闯王你便是全天下的罪人,必将遗臭万年。” 李自成又要发怒,高夫人抢先说道:“好了,皇上已经知道你的来意了,你先回驿站等候消息吧,没有圣旨不许离开。” 林清华怏怏的回到驿站,早已等候多时的部下涌了过来,纷纷询问情况。林清华把朝堂上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众人咋舌不已,连呼“真险”。莫不计皱着眉头说道:“这么说来,此次议和很难成功了?若是闯王翻脸,只怕我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出西安。” 林清华苦着脸,一言不发的坐在椅子上,他忽然有一种激流勇退的想法,要知道这明朝灭亡的种子从立国之初就种下了,无论是军制、税制还是科举制度,都不能适应时代的发展,特别是它的立储方式很有问题,过于强调血统,过于强调嫡出、庶出,只要是长子,哪怕他就是一头猪,也能当上皇帝,以至于出现了“木匠天子”、“道君皇帝”这样的人,一个个不务正业,只搞歪门邪道,再加上也许是家传的守财奴习气,只知搜刮,不知藏富于民,若不灭亡,就真的没天理了。现在林清华只觉得越理越乱,不如撒手不管,不如带着芳儿与萍儿去隐居,说起隐居,他忽然想到塔西提岛是个好地方。 林清华与部下刚吃完晚饭,就听见外面乱轰轰的,出去一看,只见一队士兵将驿站围了起来,一名身穿大顺官服的人在一群士兵的簇拥下走了过来,正是牛金星。 牛金星走进屋中,先与林清华寒暄了几句,便言归正传,他说道:“皇上已经答应与你们联合了,不过不接受朱慈琅的封赏,只是要他答应一个条件。” 林清华道:“什么条件?” 牛金星道:“大顺军从鞑子手中收复的地盘就归大顺管,你们不得有异议。” 林清华道:“这个条件苛刻了一点吧?” 牛金星道:“这是最低的要求,不答应一切免谈。” 林清华想了想,便道:“好吧,我答应了。不过你得给我些个东西,免得空口无凭。” 牛金星从袖管中掏出一卷黄绢,递给林清华,说道:“早就写好了,你看看吧。” 林清华接过来一看,只觉得头疼,原来这里面的语气就像是老子训斥儿子,不要说皇帝那儿通不过,就是那班大臣也不会答应,于是说道:“这里面的措辞能否改得委婉一点儿?” 牛金星斜了林清华一眼,说道:“已经很委婉了,你就将就着看吧,若是没事我就回去了。”说完扭头就走了。 莫不计从林清华手中接过黄绢,只看了几眼,便说道:“这``````这``````这怎么能行呢?怎么能这么写呢,这让侯爷怎么交差呢?”说完连叹了几口气。 林清华道:“有东西交差就行了,不用考虑那么多。”说完便要拿回黄绢。但莫不计却将黄绢收了起来,说道:“不如我替侯爷想想办法。” 林清华见他眼里闪烁着狡诘的光芒,问道:“有什么办法?” 莫不计神秘的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林清华只好由他,只是嘱咐他别弄丢了黄绢。 第二天,林清华他们便踏上了回程的路,不过这次他们不是经过河南,而是先到汉中,随他们一起出发的还有两万名大顺军士兵,他们是去加强汉中的防御的,因为年初时大顺军与盘踞四川的张献忠在川北打了一仗,大顺军败北,因而张献忠扬言要踏平汉中、进攻西安。众人到了汉中之后,一刻也没有停留,立即坐船顺流而下,一路顺流顺风,走的很快,途中除了在武昌停留数日之外,再无耽搁,一月不到就回到了南京。 在船上的日子里,莫不计把自己关在船舱里好些天,直到快到南京时才出来,他神秘的把林清华拉进舱里,拿出一卷黄绢让林清华过目,林清华接过一看,立刻目瞪口呆,原来这是一张伪造的李自成的诏书,不仅字迹相同,而且连印章也严丝合缝,找不出一点儿瑕疵,上边的语气变得极为谦卑,而且把控制夺来的地盘说成是替明朝代管。 林清华问道:“这个本事你是从哪儿学来的?印章你从哪儿来的?” 莫不计得意的说道:“伪造字迹、私刻印章,这些都是师爷的看家本领,轻易不外露的,今天特意给侯爷看,一则是答谢侯爷收留之恩,二则也是向侯爷表明本人不是吃闲饭的。怎么样?看着还可以吧?”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这下更好交差了。” 莫不计语气一转,说道:“虽然说只是替朝廷暂时代管地盘,但恐怕还是免不了清议们的弹劾,侯爷要有准备才是啊。” 林清华笑道:“这你放心,我还有一招撒手锏呢。” 莫不计好奇的问道:“什么‘撒手锏’?” 林清华说道:“天机不可泄露。” 林清华领着众人上了岸,看看天色尚早,便决定先不回府,而是去陈唯一的军营看看。 来到军营,林清华才发现军营已大变样,规模扩大了好几倍,里面传来阵阵喊杀声。陈唯一得到门口卫兵通报后,立即率领四大金刚出门相迎。 林清华为双方做了下介绍后,便在陈唯一的带领下参观军营。陈唯一边走边说道:“自从侯爷走后,我们立即开始扩军,一个月不到就招了八千人,但按照侯爷宁缺勿滥的嘱咐,把那些拖家带口的和好吃懒做的淘汰了下去,因此只剩下不到三千,后来又继续招,但就再也招不到合适的人了,最后没办法,只好派四大金刚去淮北招人,又招了三千,加上原来的人,一共不到八千人。” 林清华道:“八千人已经不少了,宁缺勿滥吗!编制的怎么样了?” 陈唯一道:“开始我们不太明白侯爷的意思,后来叫来几个识字的人,把侯爷留给我们的信从头到尾解释给我们听,这才慢慢懂了,又经过几天的摸索,终于编制完成,如今士兵们就是按照侯爷的编制在训练。” 林清华参观完,对陈唯一的表现很满意,很是表扬了一番,搞得陈唯一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最后林清华又召集班长以上的军官来开会,对他们大讲了一番民族大义的大道理,直听得众人一头雾水,这也难怪,这些人大多是世代务农的农民,他们来当兵也多是为了吃口饱饭,这些道理他们一时也接受不了,不过林清华坚信,只要假以时日,坚持不懈的对他们进行洗脑,他们就会成为最坚定的战士和狂热的民族主义者。 临走之前,林清华把收编的水寇单独编成一个水军营,由陈唯一亲自统领,本来洪熙官也是很好的人选的,但林清华另有考虑,他想让洪熙官和方世玉留在自己身边,有这两个武林高手在身边,那就什么刺客也不用怕了。 陈唯一和众部下跪送林清华时,林清华灵机一动,说道:“以后在军中不用行跪拜礼了,改行军礼吧。”说完林清华便向着众人行了一个古罗马式的军礼,并令众人跟着学。因为林清华觉得古罗马军礼很好看,有些与众不同的味道,而且简单易学,一学就会。众人在林清华的示范和督促下,很快便学会了,于是林清华便在八千名行着新式军礼的部下的目送下,带着洪熙官、方世玉和莫不计,还有那一身的风尘与心中升起的万丈雄心,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南京城。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八节 林清华风尘仆仆的回到府中,也顾不上给洪熙官、方世玉和莫不计安排住处,就到处找芳儿和萍儿,问过一个丫鬟,才知二女正在正厅,于是三脚赶作两步,飞一般来到正厅,发现二女正低着头侧对着自己刺绣。 林清华悄悄绕到二女背后,猛的将二女一起抱住。二女齐声尖叫,芳儿更是顺手将拿在手里的绣花针扎向抱着自己的怪手。“啊~~~~~~”林清华一声惨叫,忙缩回手。 二女回头一看,喜上眉梢,齐声叫道:“相公!” 林清华故意沉着脸说:“怎么?才分开这么几天就不认识我了?一见面就用针扎我,莫非你们想谋杀亲夫?” 萍儿忙分辩道:“不是的,不是的,相公别误会。” 芳儿却不吃他那一套,说道:“幸亏这次是我们在绣花,若是下次我们用刀切西瓜时你这么偷偷摸摸的抱过来,那扎在你手上的恐怕就不是绣花针了,哼!” 林清华不怒反笑,说道:“好哇,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便将芳儿一把搂过来,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腮帮,把自己臭哄哄的嘴凑上去,先哈了口臭气,熏的芳儿直翻白眼,不等她反抗,又伸出臭哄哄的舌头在芳儿那香喷喷的脸上狠狠的舔了一下,之后又向萍儿发动进攻,将她也搂在怀里,也如法炮制。 二女被他弄的浑身软绵绵的,再也无力挣脱,正尽情享受着他的抚摩时,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发现三个陌生的男子正站在门口望着他们,当下又是齐声惊呼,不顾一切的挣脱林清华的怀抱,手捧小脸,一前一后奔进厢房。 林清华满意的转过身,只见洪熙官、方世玉和莫不计三人表情各不相同。洪熙官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方世玉嬉皮笑脸的望着自己,而那莫不计则紧盯住二女远去的身影,眼里放出淫靡的光芒,似乎连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林清华大声咳嗽了一声,将莫不计从意淫中拯救了出来。莫不计定了定神,眼珠子一转,说道:“此二女沉鱼落雁、闭月休花,美艳不可方物,不知侯爷从哪儿找来的,她们可有姐妹呀?” 林清华道:“你可不要打什么坏主意,她们都是我的心肝宝贝,而且她们也没有姐妹,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见莫不计还想问,林清华忙转移话题,说道:“走,我领三位四处逛逛,顺便为三位安排一下住处。”说完便领着三人四处参观起来,之后又吩咐下人们腾出几间上房,特别将洪熙官和方世玉安排在自己近旁,以便保护自己,至于莫不计吗,就让他和太监们住一块好了。 安排妥三人,林清华便一个人回到自己的屋中,关好房门,从箱子里拿出那个大明的国玺,用布包了,顺手拿上那伪造的李自成的信,乘上自己的官矫,向着皇宫进发。 到了皇宫门口,那守门的禁军却说什么也不让他进,只说皇上正在读书,严禁打扰。林清华无奈,只得抓住一个刚准备出宫的太监,让他带话给高起潜,说自己有要事需立刻觐见皇上。 过了一刻钟,高起潜才慢悠悠的走出来,见到林清华,就满脸堆笑的说道:“呦,这不是威毅侯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有什么事非得今天说呀?明天早朝再说不也一样吗?不就是招安之事吗。” 林清华耐住性子说道:“高公公,此事非同小可,关乎大明社稷安危,只怕夜长梦多,还需从速办理,若是办好了,皇上一高兴,说不定就会重赏公公。” 高起潜一听到“重赏”两个字,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道:“什么事呀?能不能告诉咱家呀?” 林清华故做神秘的说道:“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事关机密呀,公公若非要知道不可,那我也只好如实相告,不过若是泄露出去的话,只怕会牵连到公公。” 高起潜立刻捂住了耳朵,说道:“咱家不听了,请侯爷自己告诉皇上吧,咱家这就去禀报皇上。” 过了片刻,高起潜一路小跑的跑出来,说道:“皇上有旨!宣威毅侯入宫见驾!” 林清华跟着高起潜七拐八拐的来到一间小屋,抬头看见三个大字“上书房”。将林清华引进屋后,高起潜便自觉的退出屋子,并把门小心的关好。此时屋中只剩下四个人,林清华两手垂下,低头弯腰的站在皇帝对面,皇帝的两边则一左一右的站着两个老臣,这两人林清华以前也见过面,一个是刘宗周,一个是黄道周,他们正在与皇帝讨论《论语》。 待林清华行过君臣之礼后,皇帝问道:“爱卿此去可有收获?” 林清华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那李自成已愿意归顺了,他还上了降表,臣带来了,请皇上过目。”说完便将那伪造的信拿了出来。 黄道周取过信交给皇帝,皇帝接过信看了下,眉头皱了皱,说道:“既然已归顺了朝廷,那为什么还要‘代管’失地?而且还不接受朝廷的封赏?” 林清华拿出了早已想好的说辞:“那李自成是草莽出身,未受过圣人之道,因而行事没有章法,由着性子乱来,皇上不要跟他一般见识,像这种人成不了气候的,只要他肯答应不与大明为敌,那就行了,这样一来清军就会被他们牵制住,腾不出手南下,朝廷也就得到了喘息之机,利用这段时间可以练出一支精兵,到那时平寇驱虏、克复中原易如反掌。微臣也知道这信不能让朝廷满意,因而微臣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说了三天三夜,终于说服了李自成,为了表示诚意,他愿意将那掳去的大明国玺交还朝廷。”说完便将那国玺从布包中拿了出来。 “国玺?!”三人均是一惊,皇帝站了起来,走到林清华跟前,亲自拿过国玺,仔细端详,过了片刻,大声叫道:“正是此玺!朕以前常见父皇用此玺,父皇还将此玺给朕把完过呢!”说完他便回到桌旁,将那国玺沾满了印泥,在一张白纸上扣了个章,又取出崇祯的遗诏,一处一处的比对,过了半天,他才叫道:“正是!正是!绝对不假!父皇啊,您在天之灵终于保佑儿臣找回了国玺,父皇,您看呐!父皇``````”说到这里已是泣不成声。 刘宗周和黄道周见状,连忙跪下,劝道:“皇上,保重龙体呀!国玺回到皇上手中实乃可喜可贺之事,这是上天保我大明啊!臣等万死,定为皇上尽忠!”说完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清华也只好跟着跪下,等二人表完忠心,才说道:“皇上节哀,臣不才,未能为皇上分忧,还望皇上责罚。” 此时皇帝已渐渐平静下来,说道:“朕睹物思人,触景生情,这不怪你们,你们起来吧。此次威毅侯为国立功,夺回国玺,朕心甚慰,朕就赏赐你纹银三千两,以慰忠心。明日朕就要诏告天下,说朕已得回了国玺,朕要举国同庆!” 林清华心想:你要真诏告天下,那我这天大的谎言不就拆穿了?那李自成若知道这国玺在我手里,那他立即就能猜出真相,他还不活吞了我?就算吞不了我,他一怒之下撕毁和约,那这统一战线不就完了?不行,我要阻止你!想到这里,林清华忙说道:“皇上,臣以为诏告天下可以,但一定不能说这国玺是从李自成手里要过来的。” 皇帝大奇,问道:“那是为何?” 林清华道:“那李自成在天下士民眼里不过是个贼寇而已,皇上则是天子,九五之尊,若是让天下人知道了堂堂天子的国玺居然是从贼寇的手里要过来的,那岂不是大笑话?只怕有人会因此而轻看了皇上,于皇上治国不利!” 皇帝想了想,说道:“爱卿说的似乎有些道理,那这诏书里该怎么写呢?” 林清华道:“这个容易,就说这国玺是南下的忠义之士偶然间得到并献给皇上的,这样一来说闲话的人就少多了。” 皇帝点点头,说道:“这个办法不错,就照此办理吧。黄爱卿,你来拟旨,务必要让天下人知道朕的国玺来的光明正大。” 待黄道周写好了诏书,皇帝看了一遍,点头称善,拿过国玺郑重其事的在上面盖了章,然后向着三人说道:“此事只有我们四个人知道,不得外泄!好了,朕今天乏了,你们退下吧。” 林清华说道:“臣还有一事,还需禀报皇上。” 皇帝问道:“何事?” 林清华道:“臣走之前,皇上曾嘱咐臣将从江北带来的部队扩充一下,现在已基本成形,已有八千人,只是武器不足,臣想请皇上下旨,让臣从兵部提些火器出来,以便武装部队。” 皇帝说道:“那好办,朕这就写一个圣旨,你去兵部提吧。” 林清华拿了圣旨,叩谢了皇恩之后,便来到兵部。到了兵部向那值官出示了圣旨,值官不敢怠慢,立即领着林清华来到兵部府库,到了门口却被几个太监拦住,为首一人问道:“二位大人来此何干哪?”值官低声下气的说道:“原来是赵公公,这位威毅侯奉旨前来提取军械,下官是陪他前来的。”那太监说道:“既如此,那就请侯爷随我来,这位大人就请回吧,这里有我们伺候就行了。” 待那值官走后,赵太监领着林清华进了府库。这府库实际是个很的的院子,占地几百亩,中间是天井,四周是大大小小的库房。林清华边走边与赵太监聊,才知道这火器库房居然是由太监掌管,而这赵太监掌管此处已有十几年了。 当林清华看见露天摆放在天井中的几百门大大小小的火炮时,他十分震惊,一来震惊于火炮数量之多,二来震惊于保管条件之恶劣。这些火炮摆在此处已不知多少年了,不仅木制的炮架已开始腐烂,而且炮身锈迹斑斑,有的火炮连传火孔都锈住了,眼看是用不成了。 林清华问道:“这些炮如此破旧,只怕有些年头了吧?” 赵太监答道:“侯爷有所不知,江南承平已久,很少有战事,自从嘉靖年间平了倭寇之后,就有很多大炮封存于此了,这些大炮之中最老的只怕有一百多年了吧。” 林清华道:“既知年代久远,那就应该仔细保存、经常擦拭才对,怎么能将其置于户外呢?” 赵太监有些不高兴,冷冷的道:“侯爷只怕管的宽了点吧?这里历来都是如此存放,怎么能坏了规矩呢?再说了,不放外面放哪里呢?” 林清华指着四周的屋子,说道:“那些屋子虽然不大,但装几门炮应该还可以吧?” 赵太监笑了起来,说道:“侯爷说笑了,那些屋子另有用处,不能装大炮的。” 林清华刨根问底道:“里面装了些什么东西?” 赵太监脸挎了下来,说道:“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不足为外人道也。侯爷,您还是领了大炮回去吧。” 林清华道:“领是一定要领的,但我也要查个明白!”说完便抢上一步,走到一个屋子的门前,却见门上了锁,于是说道:“快将此门打开。” 赵太监站在林清华身后,傲慢的说道:“没我的命令谁也别想打开!” 林清华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抬起右脚,猛的向那门踹去。谁知那门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应声而开,只是弹了下,就很快恢复原样了。林清华只好再次提起有些发麻的右脚,准备继续踹。那赵太监见林清华来真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了,慌忙说道:“这``````这屋里全是刀枪棍棒,你只是来领火器的,怎么连这些你也要?莫非你想造反?” 林清华并未被他吓住,越不让他看,他就越觉得可疑,当下三脚踹开房门,却见屋中哪有什么刀枪棍棒,所有的不过是满满一屋子的绫罗绸缎而已。林清华冷笑着问道:“刀枪棍棒哪儿去了?弄这么多绫罗绸缎干什么?”赵太监故做镇静,结结巴巴说道:“这``````这是军中所用的被服。”林清华怒道:“现在还不说实话!军中哪用得了绫罗绸缎?何况还这么多?快快如实招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赵太监“扑通”一声跪下,哭丧着脸说道:“侯爷,这可不关小人的事啊,这些都是高公公存放在这儿的,与小人无关哪!” 林清华道:“高公公?可是高起潜?他弄这么多绫罗绸缎干什么?” 赵太监答道:“正是他。他的一个外甥是绸缎商,前些日子逃难来到此地,带来大批丝绸布匹,由于数量太多无处存放,因而求告于高起潜,那高起潜见着库房结实,又不漏雨,所以便把丝绸存放与此,小人不敢违逆,只好顺从于他。” 林清华问道:“那这里原来存放的兵器哪里去了?” 赵太监道:“高起潜让小人腾房,小人实在腾不出来,他就让小人将那些兵器都化了,卖给了铁匠,还将卖得的银子私分了,若非那些大炮放在院中,且沉重无比,难以融化,只怕他连大炮都不会放过呢!” 林清华继续问道:“你将兵器都化了,若是有军将来领兵器,你拿什么交差?” 赵太监道:“小人自是不敢全部化掉,还留了两成,都在南边屋子中放着呢。” 林清华道:“快领我去看看!” 林清华将南边的屋子全查看了一边,发现剩下的兵器确实不多了,而其中又以刀枪棍棒一类的冷兵器居多,可以使用的鸟枪不过三百余杆,三眼铳却有五百多杆,但也都是陈旧不堪,不过火药和用来配制火药的原料却有两屋子,林清华打开一桶火药,却发现火药已结块,不能用了。 林清华怒气冲冲的出了兵部府库,临走之时让那赵太监等在这里听候发落,只吓得那赵太监当场昏死过去。林清华本来打算立即进宫,但天色已晚,虽然皇帝还未大婚,但这男子夜间不能入宫的规矩是不能破的,因此他只好先回家,等第二天早朝时再说。 当天夜里,林清华吃过晚饭后,便把莫不计叫来,让他写弹劾高起潜的折子。莫不计不愧是师爷世家出身,一刻钟不到,洋洋洒洒的写了几千字,林清华接过一看,说道:“不就是弹劾一个太监吗,用得着写这么多吗?”莫不计说道:“侯爷,这高起潜也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况且还掌管着东厂,势力不可小视,而且我也觉得侯爷此举太过卤莽,若是一下不能将他搬倒,只怕后患无穷。”林清华道:“你不知道啊,这军队就靠武器打仗,若是武器出了毛病,士气再高也没用,本来大明的兵器就不好,他可好,干脆一卖了事,像这种败类,必须尽早除去,免得夜长梦多。”二人正说着,忽然听到府外锣响震天,锣声中隐约夹杂着“走水了!走水了!”的喊声。 二人同时一惊,心中隐隐不安,走出房间,只见远处明亮的红光照亮了半边天,而且不时传来几声爆炸声,林清华走到街上,看见一队队的士兵和衙役提着水桶向兵部府库跑去,他忙抓住一个士兵问道:“怎么回事?哪儿失火了?”那士兵答道:“兵部府库走水了,火势很大,恐怕压不住了。” 林清华楞了半天,当他走回府中时,却见莫不计将那弹劾高起潜的折子撕了,一边撕一边说:“既然人证物证已无,那这折子还是不要上了吧,就让那高起潜多嚣张两天吧。”林清华虽然不甘心,但也只好暂时罢手了。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十九节 初秋的太阳早早的就将阳光洒向大地,金黄色的晨曦中,一顶八人抬的官轿不紧不慢的在御街上走着,轿夫的脚步稳重而扎实,为首一人口中轻声喊着号子,其余的人则随着号子声整齐划一的迈动着步子,配合默契的将轿子抬的稳稳的。很快这顶官轿就来到了皇宫前的一片空地,这里早已停满了官轿,这顶轿子紧靠着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停下,为首的轿夫掀开轿帘,说道:“侯爷,到了。”轿中随后走出一人,正是林清华。 林清华见到旁边的小轿,笑着问道:“你们来的可真早,候大人呢?” 轿夫也笑着回答:“回侯爷,我们老爷只比您早了一步,刚刚进去。” 林清华接着问道:“你们老爷的婚事安排的怎么样了?” 轿夫答道:“八九不离十了,就等太老爷点头了。” 林清华道:“这下我可得好好揶揄一下老候了,哈哈哈!”说完边向皇宫内走去。 武英殿前众臣已经排好了队,就等着点卯了。点卯值官正捧着个折子挨个念着众大臣的名字和官职,每点一个便有人应一声,点到林清华时却无人应声,那值官以为声音小了,只好又念一边:“大明威毅侯并领兵部侍郎衔林清华!” “来了,来了,我在这儿哪!”林清华边跑边喊道,很快便跑进了队伍。 众臣之中倒有一半人脸现不虞之色,但也没人说什么。点完了卯,众人又等了会儿,那武英殿的门才慢慢打开,众人分为文武两班,列队走进殿内。不一会儿,皇帝也在高起潜的搀扶下走进殿中坐在了龙椅之上。待皇帝坐定,高起潜高声喊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 顺天府尹应声而出,说道:“臣有本奏!”将奏本递给高起潜后,他继续说道:“昨夜兵部府库忽然起火,虽经奋力扑救,但因火势甚猛,库中又存有火药硝黄之物,因而未能扑灭,到今天早上时,那里已成一片瓦砾。” 皇帝看了看奏折,问道:“起火原因可曾查明?” 顺天府尹答道:“微臣听说火灭之后,立即调派人手到那里去,经过一番勘察,微臣发现两个疑点:其一,库中所存原为兵器,火药只是一小部分,照理说不应该有这么大的火势的,最多也是爆炸才对;其二,看守库房的太监们全部被烧成了焦尸,但有几个的咽喉和肋部明显有刀伤。因而微臣判断是有人故意纵火。” 此话刚落,殿中众人交头接耳,但很快就安静下来。林清华特意看了看高起潜,但那高起潜就像是没事人一般,神态安详,嘴角含笑。 皇帝问道:“依爱卿所见,此事乃何人所为?” 顺天府尹道:“微臣愚钝,现在还未查出真凶,但微臣怀疑此事有可能是北寇的细作所为,想是以此削弱我军实力,并制造恐慌。” 皇帝皱眉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得加强京城的戒备了。你这就下去安排人手,严厉盘查进出各门的行人,严防细作混入城中。高起潜,你也带着东厂卫士去城中捉拿奸细。” 高起潜和顺天府尹领命而去。 待二人走后,皇帝继续说道:“诸位爱卿,还有什么要上奏的,尽管奏来。对了,朕要告诉众爱卿一个好消息,威毅侯不负众望,已说得那李自成投降了。” 本来众臣中消息灵通的昨晚就知道了,但现在从皇帝口中说出自是不一般,于是纷纷向皇帝道贺,齐赞皇帝英明,有识人之明,乃旷古未有的好皇帝。 但众人除了说些拍马屁的话之外,没一人说正事,林清华只好咳嗽了一声,打断了众人的阿谀,走出来说道:“臣有事要奏。昨天臣去兵部府库领军械,但还未能将军械运走,府库便已失火,而且臣也觉得府库中的军械保养极差,早已不堪使用,因而臣请皇上下旨,令工部加紧赶造一批火器,以便尽快装备军队。另外臣在海外待过很长时间,对这西洋火器颇有研究,臣想亲自指导工部的工匠制造新式火器。” 皇帝想了片刻,便道:“如此甚好,朕就任你为兵部督造官,去工部督造军械。” 林清华谢恩退下后,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却是正牌兵部侍郎陈子龙,他奏道:“臣也有要事上奏。半月之前,江南士子向朝廷上了个万言书,敦请朝廷停查‘顺案’并编练新军,这‘顺案’朝廷早已停查了,自不必说,但那编练新军之事因遭江北四镇反对而不得行。臣前几天奉旨到江北劳军时,特意留意了一下,发现江北之诸军多不堪用,不仅兵骄将傲、不听号令、训练废弛,而且与驻地百姓士绅之间时有摩擦,以至于民间有‘防兵甚于防贼’之说,况且诸镇之间将领不和,互相争夺地盘,特别是高杰与黄得功之间为了争夺扬州已成水火之势,本月初,高杰在土桥一带对黄得功发动突袭,黄得功险些丧命,为了劝解双方,史阁部才再次前往扬州,希望此次他能说和双方。由此可见,若朝廷不能掌握一支听命于朝廷的军队,只怕会再次上演唐末藩镇割据局面,因此臣希望皇上下诏,在这江南一带编练新军,外拒北虏,内平贼寇,保我大明万世基业。” 不等皇帝说话,那张慎言却说道:“陈大人此言谬矣。只要朝廷能保证四镇的粮饷来源,那四镇怎能不听命于朝廷?若他们敢不听命,那就断绝粮饷供应,看他还敢不屈服?再说了,编练新军需要银子,且数量不菲,银子从哪儿来?国库并不充裕,难道还要加税吗?百姓早就对‘三饷加派’苦不堪言,若是再加,只怕会激起民变!” 听到这里,林清华驳斥道:“一支只靠银子维持的军队是靠不住的,你能给他一百万两银子,那么鞑子就能给他一百五十万两银子收买他,并用高官厚禄、裂土封王的承诺来引诱他,对于这种有奶便是娘的人来说,谁给他的东西多,谁就是他的主子,而且他们欲壑难填,就像是一个无底洞,贪婪的将国库掏空,你有那么多银子吗?再说了,你用断绝粮饷供应来威胁他们,只怕会逼得他们狗急跳墙,要么投入鞑子的怀抱,要么带兵杀回南京,自己来取粮饷。” 一番话说得张慎言无话可说,林清华转向皇帝说道:“微臣也以为编练新军可行,但不可操之过急,应先编练几支小部队,并用新式火器武装,用新式方法训练,兵贵精不贵多,这样一来也花不了多少钱,还不会引起四镇的猜忌。” 看到皇帝有些动心了,林清华向候方域递了个眼色,候方域心领神会,也出班说道:“臣也以为二位大人说的可行,还望皇上早日定夺。” 接着又有几个大臣出声附和,皇帝见状,说道:“既然诸位爱卿都这么说,那么就先试试,不过不可扰民,不能加税,以免激起民变。这样吧,林爱卿招三万人,名‘镇虏军’;陈爱卿招三万人,名‘平虏军’,所需粮饷由兵部、户部、内库共同筹措。” 众臣听后,纷纷跪下谢恩。大赞皇帝英明。 林清华退朝以后,便被候方域硬拉着来到媚香楼。来到媚香楼后,侯方域与李香君双双拜谢林清华的赠银赎身之恩,林清华哪里敢当,忙扶起二人,说道:“贤伉俪不必如此,古人云:‘只羡鸳鸯不羡仙’,二位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我能成人之美,实在是我的荣幸,二位不必多礼,若是想谢我,不如就请我喝喜酒吧。” 李香君与侯方域在厢房中摆下酒宴款待林清华。林清华便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吃起了这六万两银子换来的“高价饭”。林清华与侯方域一边你一杯我一盏的喝着陈年的女儿红,一边欣赏着李香君的甜美歌喉,很快两人都醉了,既是醉在酒中,也是醉在歌中。林清华边跟着歌摇头晃脑,边寻思着:唱的真好,人美歌也美,不愧是‘秦淮八艳’之一,侯方域这下发了。咦,我怎么这么苯呢?我府中不也有个‘八艳’之一吗?对了,回去以后我就让芳儿也给我唱歌,唱什么呢?对了,就唱《圆圆曲》吧,不仅让芳儿唱,还要让萍儿也唱,还要让全天下的美女唱。不过这《圆圆曲》是吴伟业吴梅村才子写的,他现在应该还没有写出来吧,应该不会说我剽窃吧?! 林清华醉熏熏的回到府中,搂着二女吐了一身,二女强忍着恶心替林清华擦洗干净,才服侍他睡下,这一觉林清华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浑然忘记了要听美女唱歌的事。 第二天一早,林清华早早的醒了,听到外边更夫的报更的棒响,才知道刚刚到寅时,他伸出两只怪手,向身边的二女摸去,二女很快便被他弄醒,直叫“相公不要”,林清华笑道:“‘不要’便是‘要’,‘要’便是‘不要’。”二女迷糊中忙改口大道:“相公要。”林清华见计已售出,更是得意,说道:“二位夫人之命怎敢不从,在下舍命陪美女,豁出去了!”说完翻身便将二女压在身下。 与二女行完周公之礼,林清华生龙活虎的跳下床来,跑到院子中准备活动一下筋骨。来到院子中却看见洪熙官正在练拳,林清华问道:“洪兄如此用功,天天比我起的还早,世玉呢?怎么不见他来练功呢?”洪熙官答道:“他还在睡懒觉呢,我喊不醒他,昨夜他与莫不计出去鬼混,半夜才回来,莫不计更厉害,现在还没回来。” 林清华跟着洪熙官练了几个花架子,还是觉得这武功不如枪好使,便停下不练了,站在一旁看洪熙官练。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门道,想想已不早了,便打了个招呼吃早饭去了。 今天的朝堂上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只是顺天府尹和高起潜禀报说经过一天的努力,抓获细作嫌疑人等七百多人,正在一一核实云云。 退朝之后,林清华二话不说直奔工部,在几个工部官员的陪同下参观工部的兵器作坊。来到作坊,只见数百名工匠正热火朝天的干着手头的活,作坊虽说不上现代化,但也分工细致,铁匠、木匠、铜匠各司其职,一丝不苟,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震得耳朵“嗡嗡”直响。这里既做冷兵器也做火器,有的人正在打刀身,有的人正在安装刀柄,有的人则在磨刀,林清华对冷兵器不感兴趣,他径直走到一个高大的木制架子旁,架子上下正有几个工匠忙碌着,一根笔直的铁管立早架子中,一个钻头正从架子上伸展到铁管的上头,几个工匠正手摇手柄,通过几个木制齿轮转动钻头,随着钻头的深入,一丝丝的铁屑正从铁管上头冒出,一看便知是在制作枪管。木架子的旁边更多的工匠正忙碌着,有的正在准备原料,有的在组装枪身,有的则在安装被称为“鸟嘴”的火绳钩。林清华大开眼界,他以前只在书上见过一些图片,这次却是身临其境。 林清华拿起一杆做好的火绳枪,扣了扣扳机,只见那火绳钩随之俯仰自如,可谓巧夺天工,但他对这种点火方式并不满意,他决定对其进行改进。林清华使人叫来工匠的头儿,问道:“你们可会做用火石打火的燧发枪?”那工匠答道:“小人十五岁进作坊,从来都是做火绳点火的火铳,不知道何为燧发枪。”林清华道:“不要紧,我画给你看。”说完便让人取来纸笔,在纸上画了个欧洲前装燧发枪的草图,并画了个枪机结构的放大图。画完后说道:“其实此枪并不难做,关键是枪机上的弹簧,弹簧你知道是什么吧?”那人茫然的摇了摇头,林清华楞了楞,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弹簧为什么会有弹性,大概是和铁中碳含量的多少有关吧。林清华只得说道:“你拿根铁丝来。”那人去而复返,拿来一根面条粗细的铁丝。林清华将其盘成弹簧样,说道:“弹簧的样子就是这样了,可大可小,可长可短,但将其压缩后,松开手它又能恢复原样,就像这样。”林清华边说边比画着,又说了几边,那工匠终于明白了,说道:“大人这么一说,小人就想起来了,以前小人曾炼出过这样的铁片,弯过来一松手它就弹回去了,本以为是废品,现在看来也有用处,待小人照着上回的方法再试一次,看看能不能炼出弹簧来。”林清华满意的点了点头,鼓励了几句,待那人走后,他又问随行官员哪里在造大炮,但那几名官员的回答却出乎林清华的意料,那官员道:“回侯爷,以前制炮均在北方,因为北方有铁有煤,制炮方便,南方所用大炮也多是从北方运来的,北方沦陷后,南方大炮来源已断,一时又找不到铁和煤,故而现在并未制炮,军中所用的大炮均是以前留下来的。” 林清华一听便着急起来,心想:光有火枪还不够,必须要有大炮,起码攻城和海战是离不开大炮的。于是说道:“这不行,必须立即恢复铸炮,不能因为没有铁和煤就不铸炮,没有铁矿就向民间收集铁器,没有煤就用木碳,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林清华慷慨激昂的说着,官员们则低着头聆听着上司的敦敦教诲,不时的点头哈腰,连声称是。 林清华回到府中,侯方域却已等他多时,林清华问道:“侯兄所来何事?”侯方域喜滋滋的说道:“家父已然同意我与香君的婚事,我是来请侯爷喝喜酒的。”林清华道:“啊!恭喜,恭喜。不知何时迎娶?”侯方域道:“就在今晚,免得夜长梦多。”林清华奇道:“晚上迎亲?这事新鲜。”侯方域道:“侯爷长居海外,不知中原规矩。香君原属乐籍,这乐籍女子若要从良,则必须是晚上迎娶。”林清华恍然大悟。 当晚,林清华便带着几个府中太监,抬了一箱白花花的银子,去侯府道贺。到得侯府,方知侯方域尚未将新娘子迎回,前来贺喜的众人均在府中等候。林清华到了府中,不停的与熟人打招呼,他发现今天来的人多是侯方域的好友与复社中人,自然也少不了像他这样的朝中官员,只是品级较低,只有自己的官儿最大,那些平日与侯方域同朝为官的老臣则一个也没来,只是派人送来了贺礼。 来的复社众人中,有不少林清华的旧相识,方以智、冒襄、陈贞慧、陈子龙、黄淳耀、吴伟业都曾与林清华一起喝过酒,不等他打招呼,众人就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赞他仗义疏财,成全了一对佳偶。林清华连连谦让,只说:“应该的,应该的。”吴伟业道:“侯爷不必谦让,像侯爷这样仗义疏财的豪杰之士我等只在书上见过,一次就拿出了六万两银子资助朝宗,更为难得的是没有任何条件,侯爷真是让我等开了眼界,我等今日方知世上真有豪杰之士。想当初那奸贼马世英也曾想拉拢朝宗,也欲资助朝宗,但朝宗鄙视其人,并不领情,那马贼一怒之下想出一条毒计,欲将香君小姐送入宫中,活活拆散这对璧人,若非侯爷出手拿下那昏君伪福王,只怕马贼毒计已然得逞。”说完无限感慨的摇了摇头。 这时冒襄插嘴道:“也幸亏侯爷出手,不然大明江山危矣。那伪福王被马贼扶植登基后,不理政事,一心沉迷于女色之中,为了更好的御女,他还派人四处为他捕捉蟾蜍,以便制作春药,那些太监打着为天子捉蟾蜍的幌子四处敲诈勒索,搞得民怨沸腾,东土嚣然,民间更因此而戏称伪福王是‘虾蟆天子’。” 众人听后哈哈大笑,冒襄接着道:“反观当今天子,真正是励精图治,登基伊始就宣布停查‘顺案’,平反冤狱,使得天下归心,前日又下诏停征‘三饷’之中用于剿贼的‘剿饷’,更是顺应民心之举,如此假以时日的话,大明中兴指日可待。” 众人纷纷附和,都说当今天子英明。林清华却摇了摇头道:“任何事物有盛必有衰,王朝也是一样,想那汉朝虽有过光武中兴,但一百多年后就又陷入黄巾之乱,接着便是三国,后来又是‘五胡乱华’这一乱就乱了差不多四百年,这些年里炎黄子孙颠沛流离、惨遭杀戮,胡儿胡马却纵横中原,畜牧业险些取代农业,突厥语险些取代汉语,当真危险之极,若非后来又有了隋朝统一和盛唐的辉煌壮丽,我华夏文明恐怕就完了。” 林清华故意停了停,见众人皆是显出洗耳恭听的神色,便接着道:“如今我大明所面临的形势之糟糕比之汉末还有过之而无不及。”说完又停了下来。 冒襄露出不信的神色,问道:“侯爷此话恐怕有点危言耸听吧。据我所知,那李自成已经投降,张献忠只怕也挺不了多久,内患去除之后,便只剩下了一个满清,那满清全族不过一百多万,咱们十个打他一个还打不赢吗?” 林清华道:“我打个比方吧,这满清好比是一头饿狼,咱们大明就好比是一个羊圈,皇帝好比是个牧羊人。如今这羊圈破了几个大洞,于是那头饿狼就钻了进来,要吃羊,以前的牧羊人懒惰不堪,不愿意修理羊圈,现在换了一个牧羊人,很勤快,不仅挥舞鞭子将那饿狼赶了出去,而且将那羊圈重新修葺一新,使狼无机可乘,于是羊圈安全了。但不知诸位想过没有,那位牧羊人终归是要衰老死亡的,终归是要将手中的鞭子传给自己的儿子的,而民间有句谚语,叫做‘富不过三代’,也就是说败家子太多。本朝太祖说过,开国君主知道江山得来不易,能够励精图治,不敢过分压榨百姓,而守成君王却不知这些,若非平日学习练达,肯定会出毛病。所幸当今天子圣明,选贤任能,中兴有望,但百年之后呢?要知道饿狼并非只有一只,赶跑了一只,还会来一只,甚至更多,以前饿狼只从北方草原来,咱们只需防着北方就行了,但以后饿狼不仅会从北方草原来,还会从东南方的大海上来,它们将更凶狠,也更奸诈。” 冒襄插嘴道:“大海上来?侯爷是说那些红毛夷人吗?我看他们除了船比咱们的快一点之外,也没什么呀,而且他们也不洗澡,身上臭哄哄的,吃饭也不用筷子,而是用一种铁叉子,要么就用小刀,或者干脆用手抓,一点也不知礼貌为何物,实在是无知蛮夷,不值一提。” 林清华道:“冒兄见过红毛夷人?” 冒襄道:“前几年我曾随叔父去过一次澳门,在那里见过,不过他们的火器确实犀利,比我大明要好一点。” 林清华道:“正是。冒兄请想一想,一个连吃饭都用铁器的民族是好相与的吗?他们在各处大海上航行已有一百多年了,这一百多年中,他们的航海知识、地理知识突飞猛进,如今在他们国家里最受尊敬的不是读书人,而是航海家、商人和本国的海盗。” “海盗受尊敬?”陈子龙有些不敢相信,说道:“这些蛮夷当真凶险,倒有些像当年的匈奴,匈奴也是持强凌弱,鄙视弱者,尊敬强者。” 林清华道:“这是事实!那些国家的海盗只要向国王买一张《私掠许可证》,便可以纵横四海,肆无忌惮的抢劫他国商船,只要不抢本国船只便不用担心被本国官兵追捕,遇到他国海军围剿时还可以躲进本国的海军港口,由本国海军保护。当然,这也并不是没有代价的,海盗要将自己的战利品分一半给本国国王,而为了壮大本国实力,同时削弱他国实力,每个国家的国王都拼命扶植本国海盗。陈兄是熟读兵书的,自然知道这‘上下同欲者胜’的道理,这样的国家难道还不可怕吗?难道就不是饿狼吗?” 众人听完林清华的介绍,有的摇头不信,而更多的则低头沉思。冒襄想了想,又说道:“既然如此,那么等平了北虏之后,侯爷便向皇上进言,咱们也大建海军,御敌于国门之外,不过,这《私掠许可证》还是免了吧,咱们毕竟是礼仪之邦,不能搞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林清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道:“冒兄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说等我们这些人入土为安之后,谁能保证我们的后人也能像我们一样考虑这么多,而不是只知享乐,最终又导致像现在一样的坏局。” 冒襄问道:“那依侯爷之见,该如何是好呢?” 林清华压低声音说道:“依我之见,这保持一个国家、一个王朝永不衰落的最好办法是复古。” “复古?!”众人齐声问道。 林清华道:“对!复古!这复古又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文化上的复古,一方面是制度上的复古。文化上的复古是指改变儒学一家独大的局面,使春秋时百家争鸣的风气重回神州,并逐渐废除八股取士,要让所有的人才都能为国效劳:制度上的复古是指向古之圣君尧舜学习,对皇位的传承实行禅让制,以杜绝昏君当政之可能。” 林清华的这番话就像是丢了颗重磅炸弹,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半天回不过神来。正在众人发楞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好!好!好!这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威毅侯真不愧是天下奇才!”林清华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三个白衣文士,均三十岁左右,正满脸微笑的看着自己。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二十节 林清华看着三人,但并无印象,以前从未见过。吴伟业此时也看到了三人,忙走过来说道:“三位怎么现在才来?我们可等了你们半天了。”接着向林清华说道:“我来为诸位引见一下,这位便是威毅侯林清华,字子华,这几位虽不是我复社中人,但对我复社一向很是关注,经常与我等切磋。这位是黄宗羲,字太冲,号南雷别署梨洲老人、梨洲山人,我等均称其为‘梨洲先生’,是如今辅导太子功课的刘宗周老先生的得意门生。这位是王夫之,字而农,我等皆呼为‘船山先生’。这位是顾炎武,字宁人,号亭林,和我是半个同乡。” 这下轮到林清华惊讶了,这三个人可是后世鼎鼎有名的人啊,他们都是明末清初的大思想家,思想启蒙运动的带头人。黄宗羲激烈反对君主专制制度,为此他写了《明夷待访录》一书,在书中他写到“古者以天下为主,君为客,凡君之所毕世而经营者,为天下也。今也以君为主,天下为客,凡天下之无地而得安宁者,为君也。是以其未得之也,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博我一人之产业,曾不惨然。曰:‘我固为子孙创业也。’其既得之也,敲剥天下之骨髓,离散天下之子女,以奉我一人之淫乐,视为当然。曰:‘此我产业之花息也。’然则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他认为皇帝实乃天下害虫、人民公敌,反对封建专制制度,反对盲目的忠君思想,鼓励读书人应“为天下、为万民”而效劳,并且猛烈抨击封建王朝的法律,认为那不过是封建帝王统治人民的工具,是“恶法”,他主张加强宰相的权利,以分散君权,还认为有效的舆论监督对制止君主的胡作非为很有用,更为难得的是他认识到工商业和农业一样,“盖皆本也”,主张立法保护工商业。 顾炎武与黄宗羲的政治思想相近,但也有自己的特点。他认为限制君主权利的同时还应扩大地方权力,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即皇帝同各级官吏共同掌握政权,而达到“天下治矣”的目的。林清华一直认为这是一种联邦制的构想,比美国的联邦制还要早一百多年。顾炎武还具有强烈的民族思想,他把“亡国”与“亡天下”区别开,认为“亡国”仅是改朝换代;而“亡天下”则是民族、文化的沦亡,是关系到整个民族的命运的大问题。因此,他提出,“保国”与“保天下”不同,“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此即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他的这个思想更对林清华的胃口。 相比之下,王夫之在政治上的建树就不如黄、顾二人了,但他却是一位唯物主义思想家,他认为认为宇宙万物是由物质性的气构成的,他认为规律不能离开客观事物本身而独立存在,他主张客观对象与主观认识不可分离,二者缺一不可,他主张用辩证法思想看待问题,他反对那种一代不如一代的倒退的历史观,他还批判了“去人欲,存天理”的理学,提出“天理”即在“人欲”之中,主张满足人的物质要求。 林清华一边嘴上说着:“久仰,久仰。”一边寻思着:这几位大思想家看起来蛮年轻吗,大概他们的思想现在还未成熟吧,也许还在酝酿之中,我不如现在就提醒提醒他们,也好让他们早日完成这一旷古未有的民主思想吧。 想到不如做到,林清华说干就干,跟复社成员们告了个罪后,他便拉着三人聊了起来。 林清华与三人越谈越投机,三人跨越时代的思想让林清华佩服不已,虽然在他看来这些思想很平常,在后世的书本上随处可见,但要知道,这三人可是明朝末年的人,在这个忠君思想强烈的时代,能出现这么三个“叛逆”,实属不易,他们的思想比之一百多年后的法国思想家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并不逊色,若非满清的入主中原打断了中国的资本主义萌芽并用文字狱扼杀了“新民本”思想的话,恐怕中国的大革命会比法国的大革命先爆发,中国也许会因此而步入发展的快车道,避免近代所遭受的耻辱。 林清华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在最短的时间告诉三人,他从古希腊的“贝壳放逐法”讲到古罗马的“十二铜表法”,从君主立宪讲到民主共和,从三权分立讲到契约精神,把民主与自由的利与弊都详细的说了个大概,只听的三人面露惊讶之色,像小学生看老师那样用崇敬的目光看着他。 三人热烈的讨论着,丝毫也没注意到迎亲的花轿已经抬进了大院,震天的锣鼓也已经响了半天,直到冒襄来喊他们,他们才想起自己是来迎亲,而不是来讨论治国方略的。三人这才意犹未尽的涌到花轿旁,看着提身红衣的新郎侯方域将凤冠霞帔的新娘李香君从花轿中迎了出来,在众人的喧闹声和喝彩声中,二人由喜娘引导,走入正堂,正式行起了结婚大礼。 礼毕之后,二人被众人簇拥着步入洞房,房门一关,二人便是郎情妾意,唧唧我我,其中的感觉就只能用“洞房花烛夜,金榜提名时”来形容了。 接下来众人能做的事便是大吃大喝,一醉方休。林清华很奇怪,这古代的人结婚居然不闹洞房,本来他是带了几根香蕉的,准备把香蕉栓在新郎腰上让新娘吃的,但看来没得玩了。此时的林清华正一手拿着根香蕉啃着,一手拿着剩下的香蕉向同桌的人递着,众人虽然谦让着,但一挂香蕉还是很快分光了。 饭桌上的林清华一点也没有侯爷的架子,一会儿拉着黄宗羲拼酒,一会儿拉着顾炎武划拳,诸位熟读四书五经的士子哪是他的对手,一个个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几杯酒下肚,便已天昏地暗,再也不知孔老夫子姓甚名谁,倒是那陈子龙经常去劳军,与军将喝惯了酒,颇有几分酒力,与林清华拼得不分高下。林清华今天很高兴,不免多喝了几杯,只喝得胆大如斗,欲与天公试比高,搂着同样醉醺醺的陈子龙的脖子,口中高唱:“``````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风风火火闯九州哇``````” 林清华被人抬回到府中,芳儿和萍儿自是又免不了一通忙活,直到半夜众人才睡下,这一下第二天一早林清华是无论如何也喊不醒了,二女无奈,只得派祁海去吏部替林清华告了假,这才安安稳稳睡到下午。 林清华抱着晕晕的头坐在饭桌旁,看着满桌的饭菜,一点儿食欲也没有,胃里仍在翻腾。萍儿劝道:“相公,吃点饭压一压,也许管用。”林清华摇摇头,芳儿则笑嘻嘻的斟了一被酒,送到林清华的嘴边,说道:“再喝一点儿,再喝一点儿就好了。”林清华一手捂住嘴,一手推开酒杯,口中呜呜嚷道:“不喝了!再也不喝了!”二女均是“噗呲”一笑,芳儿道:“好啦!快吃吧,现在都未时了,再不吃就该吃晚饭了。” 林清华站起来说道:“不吃了,实在吃不下,你们慢慢吃吧,我出去溜溜,醒醒酒。” 林清华骑上小德子牵来的马,吩咐道:“你不用跟来了,我认得路。”说完便拍马从后门出府。一出门,林清华直奔工部作坊而去,大概是酒还未全醒,一路上快马加鞭,耳旁风声“呜呜”不停,路上行人纷纷闪避。来到作坊,林清华找来工匠头儿,问道:“弹簧做好了没?”工匠头儿立即拿出几个已做好的弹簧给林清华看,说道:“请大人过目,小人昨夜一夜未睡,带着几个徒弟干了一个通宵,终于做出来五十多个,不过火候不好掌握,有软有硬,小人打算继续摸索几天。” 林清华接过弹簧,挨个试了试,拿住那个最硬的,说道:“这个不错,弹力强,不变形,就照着这个来做。”说完看了看那工匠头儿,只见他眼睛通红,眼圈乌黑,果然是熬过夜的样子,于是鼓励道:“不错,你很用心,很认真,我不回亏待你的。”说完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和五两碎银,说道:“我没带多少银子,这些是一点小意思,就当是我请你喝酒,放了工后,你便把那几个徒弟请去喝几杯酒。” 那工匠头儿不可置信的望着林清华手里的银子,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要知道,明朝时的工匠地位是很低的,他们被朝廷编如特别的户籍,称为匠户,身份世袭,不得脱籍。工匠有分为两种,一种称为轮班工匠,即轮流上京服役的工匠,明朝末年时一般是每四年一次,每次服役三个月,路费自理,除班期之外其余时间自由支配;另外一种是住坐工匠,即固定在京城工作,一般每月上工十日,其余时间自由支配,并且有禄米,一般每月支米三斗。 轮班工匠是没有报酬的,完全是为朝廷服劳役,而住坐工匠显然比轮班工匠的处境好一点,这工匠头儿就是住坐工匠。虽然如此,但他累死累活的干活所挣来的钱也仅仅够养家糊口的,别说是喝酒了,就是家里抄菜用的油也得精打细算省着用,为这事没少和老伴儿拌嘴,一年辛苦下来攒下的钱只够过年时打打牙祭,根本就没多的。现在他看着林清华手中的银子,心里嘀咕:我的天哪!这比我一年挣的都多,我不是在做梦吧? 林清华见他似乎被银子吓住了,自己也心知肚明,于是便把银子塞到他的手中,说道:“不要客气,尽管收下,这是你劳动应得的报酬,只要以后跟我好好的干,白花花的银子少不了你的。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工匠哆哆嗦嗦的拿着银子,连已想好的谦让和感谢的话都忘说了,听见林清华问他的名字,立即结结巴巴的说道:“小``````小人名叫王和。” 林清华说道:“原来是王师傅,王师傅,咱们现在``````” 王和听见林清华喊他师傅,惊的往地下一跪,说道:“大人折杀小人了,工部大人们和内官监的公公们都是直接呼小人名字的,大人也直呼小人的名字吧,‘师傅’二字小人万万不敢当。” 林清华微笑着扶起他,和蔼的说道:“王师傅不必惶恐,你身怀绝技,能我所不能,我称你一句‘师傅’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古时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林某今日方知此言不假矣!” 王和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也不那么害怕了,说道:“大人刚才想说什么?若有差遣,王和粉身碎骨也要为大人办成。” 林清华哈哈大笑,说道:“王师傅言重了,我只是想和王师傅切磋一下制枪技艺而已,既然这弹簧已经制出,那么不如咱们这就做他几支燧发枪如何?” 于是在王和与另外几名工匠的协助下,林清华终于重操旧业,又干起了老本行——造枪。林清华先命木匠按图样加工手枪木柄,又命铜匠和铁匠按图样制作枪机、扳机和击锤,趁着这会儿工夫,他选了十根已加工完毕的枪管,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将其截短。当十根枪管均被截短后,已有几个枪机、扳机和击锤组件被做了出来,林清华指挥工匠将其与枪管打焊在一起,枪管的传火孔正好与枪机上的药池相通,在通红的炉火的映衬下,两个赤着上身的工匠你一锤我一榔头的将烧的通红的枪机与同样烧的通红的枪管敲打在一起,再也不可分离。当这件工作也完成后,木匠们早已完成了他们的任务,等候多时了,于是,又经过不多时的忙活,大明朝自制的第一支前装燧发短枪终于在林清华的手中问世了。 林清华喜滋滋的拿着枪,问工匠要了个火镰打火用的火石,将其牢牢的夹紧在击锤上,又从火药库拿出一些火药。待装好了火药与弹丸,林清华便走到专门试射鸟枪的空地上,先张开击锤,然后瞄准五丈外一个穿了皮甲的木头人,毫不犹豫的抠动了扳机。只听“砰”的一声轰响,枪口冒出一阵浓烟,弹丸带着呼啸声奔向木头人,从前胸钻进,又从后背飞出,随之带出几片木屑和皮甲的碎片。围观的众人齐声叫好,王和奔过来,拿着枪,不停的抚摸着枪身,说道:“小人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见不用火绳就能发火的火铳呢。” 林清华领着众人回到屋里,吩咐道:“以后就照着这样造枪,不过这次我做的是短枪,以后你们要做长枪,没有特别的命令不要再造短枪,这枪的名字就叫‘燧发枪’。在长枪的前面还要能够装上刺刀,刺刀柄是一个空心圆筒,直径略大于枪管,柄上有一窄缝从后延伸到靠近前面的地方,然后向右拐一下,装到枪上后用手一拧,就卡住准心,就像这样。”林清华随后画了个草图。 待工匠照葫芦画瓢的将剩下的九支短枪造好后,林清华便把这十支短枪装到一个麻袋里,又顺便要了三十斤火药和十斤弹丸,把麻袋放到马背上之后,林清华便兴高采烈的回到府中。 林清华迫不及待的喊来洪熙官与方世玉,想让他们见识一下这新式火枪的威力。待洪、方二人照着林清华的样子在后院放了几枪之后,立即被震住了,以前的火绳枪发射之前要先点燃火绳,然后才可以发射,使用十分不便,但这燧发枪就不一样了,只要击锤上有火石,张开击锤便可以射击,比之火绳枪要方便多了,而且它的打火板在击锤张开时可以盖住引火池里的引火火药,能有效防止狂风将引火药吹走,因此能在大风天使用。见了如此威力强大的火器,众人哪里肯放过?方世玉立即不客气的要了两支,在旁边观看的莫不计也要了两支,洪熙官虽然也受到震撼,但他还是觉得没刀子方便,最后还是林清华硬塞给他两支。望着剩下的四支枪,林清华决定交给芳儿和萍儿保管,顺便也要教会她们打枪,至于自己嘛,东风转轮手枪的三十多颗子弹应该还是可以自保的。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林清华早上按时上朝,下午就带着洪熙官、方世玉和莫不计去“镇虏军”军营,一来让三人熟悉一下军旅生活,二来也是为了指导战士们训练,顺便加强一下自己对军队的控制,虽然这支军队是自己从江北带来的,但如果长时间不在军中露面的话,只怕大权旁落,再也不听自己的号令。因此他一方面深入基层,对中下级军官和普通士兵嘘寒问暖,不断吩咐厨房改善伙食,注意军营的卫生,若有士兵病了,他还亲自喂药,直感动的众官兵热泪盈眶,就差喊他亲爹了;另一方面,他用民族主义思想武装士兵的头脑,确切的说是洗脑,拼命强调华夷之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样的话他几乎每天都说,为了寓教于乐,他经常让莫不计上台大说英烈传,以激起众官兵的民族自豪感与自信心,同时他还特别强调忠诚的重要性,当然这个“忠诚”只是对他自己,他要求众官兵只听从自己的命令,为此他还特地举出了汉代名将周亚夫与细柳营的故事,要求众官兵要严守军纪,必要时连皇帝的面子都不能给,只有这样才能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在训练方面,林清华把自己知道的有限的军事知识与战斗技能传授给军官,把不适应时代要求的阵法通通去掉,用火器时代的训练方式来训练部下。要求所有的士兵都要熟练的掌握火器射击要领,并且不断的训练他们轮番射击的技能,先是三排轮番射击,接着是五排轮番射击,最后是十排轮番射击,用这种射击方法来阻挡敌军士兵尤其是骑兵的冲击。 在武器方面,镇虏军现在仍然是冷兵器与火器混合部队,林清华想早点把这支部队变成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支纯火器部队,因此他三天两头的往工部跑,不断催促加紧制造新式火器。但事与愿违,不但新式燧发枪没发放到部队,甚至连老式的火绳枪也没见到一杆。林清华几番打听,才知道原来是主管内府内官监的太监在捣鬼,这内府内官监是明朝的宦官二十四衙门之一,专司为皇家制造用具,是除工部之外管理住坐工匠的唯一衙门。这太监也姓高,比高起潜小不了几岁,但却拜了高起潜作干爹,这才被派来掌管这油水大的内官监,他借口影响了皇家用具的制造,故意拖延新式火器的生产,并且派人暗示林清华向自己行贿。林清华恼怒异常,当面骂了他几句,但他不仅不怕,还逢人便说林清华是吝啬鬼。终于有一天,在领教了林清华御赐金锏的强大威力之后,小高太监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不仅对林清华的要求有求必应,而且还亲自将先期制出的五千支燧发枪和库存的五千支火绳枪送入镇虏军的军营,并答应加紧生产新式燧发枪。现在镇虏军已有近两万人,人多枪少,只好分成两批训练,一批练习刺杀,一批练习火枪射击,每过五天交换一下,一时之间,军营之中杀声震天,枪声不断,好一派热火朝天的练兵景象。 这天下午,林清华像往常一样在军营中呆了一下午,亲自指挥了一次小规模的军事对抗演习,他指挥的红军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击败了由陈唯一指挥的蓝军,陈唯一输得心服口服,在一旁观摩演习的军中各级军官也是看得如痴如醉,心悦诚服。 林清华将莫不计端上来的一杯茶一饮而尽,对那些把自己围成一圈并用崇敬的眼神望着自己的各级军官说道:“这就是军事演习了,不要以为这是游戏,要把它当成一场真正的战争来看待。演习的目的是什么呢?演习不是为了好看,不是为了取悦长官,而是为了检验战斗力,为了检验自己部队的不足之处,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争取在上战场之前把自己可能犯的错误找出来,并解决它。这次大家看到的是战术级别的演习,我准备下个月来一次战役级别的演习,到时就不是这千把人了,而是三万人,大家也不用在旁边观看了,大家都有参加的机会,希望大家回去以后认真的回忆一下我平时教你们的,要把它真正的运用到战争中去!好了,大家不要围着了,列队!” 随着陈唯一几个响亮的口令声,众军官迅速各就各位,列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林清华站在军官方阵前,两脚跟并拢,脚尖自然分开,以立正姿势向着军官们敬了个标准的古罗马军礼。陈唯一立即喊道:“立正!敬礼!”随着“啪啪”的一阵整齐划一的军靴的撞击声,众军官很快也向林清华回以同样标准的古罗马军礼。 林清华很满意部下的表现,他背着手在众人前看着他们脚下的军靴,脸上全是得意的笑容。这些军靴是他以每双五两银子的价钱向南京城里最大同时也是最好的皮革铺买来的,均以上等牛皮制作,样式仿照德式长筒马靴,由于价格昂贵,加上比较笨重,林清华只给军官每人两双,并嘱咐众人小心爱惜,因为每年只有两双发放,至于士兵,就先让他们穿布鞋好了。林清华一直认为一身笔挺且阳刚之气很浓的军装是保持士气的重要手段,很难想象一支穿的破破烂烂的军队能有什么士气,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革命战争时期的红军,但他们是由先进的革命思想支持的,自然不具可比性,不能照搬到这明朝军队身上。 现在镇虏军的士兵仍穿着明军的旧军服,这种军服并不符合热兵器时代的要求。大概是审美习惯不同的缘故,林清华觉得这种军服很难看,一点也显不出军人的阳刚之气,不论什么人,无论你多么有英雄气概,只要穿上这明军军服,就会显得极为猥琐,若不是脑袋上还顶着个铁盔,很难将士兵与地痞区别开。 林清华按照现代军服的式样,画了个军服草图,让芳儿与萍儿赶了两天做了套出来,试着穿了一下,感觉还可以,二女眼前也是一亮,就是上衣的那一排布扣有些碍眼,但也没办法,谁让这个时代还没有发明拉链呢?修改了几处小小的瑕疵后,林清华便将其拿到“城南布衣铺”去订做。那掌柜的听说来了大买卖,立即眉开眼笑,待见到衣服的样品,他才大吃一惊,但听说来人竟然要订十万套时,立马拍胸脯保证一定在一个月内拿出来交差。林清华很诧异,追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打算分包出去,他的大生意均是用这种方法来做的。林清华心想:这不就是皮包公司嘛。心里打起了鼓,担心起军服的质量来。那掌柜似乎看出了林清华的担心,说道:“客官尽管放心,这货若是不奈穿,绝不要您的钱,不信我们可以立字据,白纸黑字,我也跑不了,再说这么大的生意我能不小心吗?整个南京城里除了我们也没有人能接这活,您放心好了。”林清华确实跑遍了全城,别人一听数量太大,就不敢接这活,这才跑到这里来。思虑再三,林清华终于与此店掌柜签了信约,声言一个半月内完不成,则衣服全部免费。 至于头盔,这些明军头盔只能挡一下流矢,当不住枪弹,也挡不住大刀。林清华本想按现代的军用钢盔来做的,但考虑到这需要冲压机,因而放弃了这一方案,改用皮铁混合盔。这种头盔是在皮盔的外面铆上铁片,然后在皮盔的里面再缝上一层皮革,边缘用铁箍箍上,再栓一个带子,用于栓住下巴,防止脱落。这个生意就交给了“王记铁匠铺”,订购数量是五万顶,由于加工费时,林清华将交货日期定为半年后。 由于军服和头盔均未交货,因而这些镇虏军的军官还是穿着明军军服,但他们的脚下却穿着崭新锃亮的军靴,这就显得有些不仑不类,连林清华都觉得有些好笑。 林清华喊了声:“稍息!”军官们便放下手来,一个个站得笔直。林清华又向众人灌输了一番忠心报国的道理,要众人刻苦训练,奋勇杀敌,用千万个无名的岳武穆造就出一个名垂青史的、有名的岳武穆,用自己的鲜血乃至生命创造出一个崭新的中华。 看看天色已不早了,林清华吩咐军官们解散,便拉着莫不计去寻洪熙官和方世玉。洪、方二人今天来到军中后显了一下武艺,立刻被一群爱习武的士兵围住了,众人纷纷要他们再露几手,经不住众人的怂恿,两人便又拿出绝学互拆了几十招,这一发而不可收拾,众人围着他们定要拜师学艺。无奈之下,二人只好尽力指导,渐渐的二人的兴趣也被提起来了,与众士兵一来二去,拆打的不亦乐乎。林清华见二人沉迷其中,不忍打断他们,便与陈唯一打了个招呼就和莫不计先走了。 二人骑马缓步前行,一路顺着长江走,正逢战乱,江边一个人影也没有,江上也空荡荡的,只有几艘小渔船随着江涛起伏,偶尔传来几声打渔的号子声,更是凭添了几分荒凉。江边的芦苇也已枯黄,随着江风的吹抚,一会儿倒向右边,一会儿倒向左边。突然,芦苇丛中“扑啦啦”飞出几只水鸟,边飞边发出几声凄厉的叫声,林莫二人同时一惊,并辔走到一起,紧张的四下观望。就在二人以为是虚惊一场时,前方十几丈的芦苇丛中跳出二十几个彪形大汉,个个脸蒙黑布,手持大刀,为首一人大喝一声:“呔!哪里走!”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二十一节 林清华用目光安慰了一下已开始发抖的莫不计,对着来人缓缓说道:“这里可是南京城外!天子脚下,几位摸摸自己有几个脑袋,敢在这里行凶?”说完从腰带上解下钱袋,顺手扔给那为首的人,继续说道:“看看诸位已在这里埋伏好久了,这芦苇丛里又是鸟粪又是臭虫的,很是不好受,难怪一个个脸色那么差,这里有二十两碎银,请诸位拿去喝杯清茶,去去晦气,我们二人无钱无势,只怕众位找错人了。” 那为首的蒙面人左手接住林清华扔过来的钱袋,掂了掂,毫不客气的放入怀中,待他听完林清华的话,先是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大笑,接着用破锣般的嗓子说道:“威毅侯好生健忘,才分开几个月就不记得我了?”说完便扯下了蒙面的黑布和头上的包头巾。 林清华听到此人的笑声时就觉得非常耳熟,待他扯下黑布和包头巾后,定睛一看,却不是马宁儿是谁? 马宁儿狞笑道:“托威毅侯的福,在威毅侯走后没几天,那左良玉将派兵把我的寨子给平了,弟兄们死伤惨重,我带着几十个弟兄杀出重围,坐着艘小船像条狗一样狼狈逃窜,东躲西藏,半个月前好不容易来到这‘天子脚下’,幸而得人收留。本来我是打算立即找你算帐的,但你的府邸院墙太高,下人众多,身边又有洪熙官和方世玉这两个反骨仔,再加上时不时传来几声铳响,还真不容易得手。没办法,我只好跟了你几天,想在路上动手,但那两个反骨仔像跟屁虫一样跟着你,形影不离,真是气死我也。原以为大仇难报,不料‘苍天不负有心人’,今日终于让我等到机会,那两个跟屁虫呢?到哪儿去了?哈哈哈。”说完干笑几声,接着恶狠狠的叫道:“给我杀!”说完手一挥。 随着他的手挥动,众蒙面人“哇哇”叫着冲了上来。林清华与莫不计拨转马头,想往军营跑,却见到身后不知啥时多了十个蒙面人,此时他们也“哇哇”的冲了上来。 林清华向莫不计喊道:“向左边冲!”说完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边冲边把转轮手枪从腰间的牛皮枪套里抽了出来,随手向后“砰砰”打了两枪,两名蒙面人应声而倒,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吓住了,脚步立时慢了不少。趁着这个空子,莫不计也冲了出来,很快便和林清华一前一后向南边狂奔而去。众匪缓过神来,也跟着跑了过来,由于二人骑的马比人快不了多少,而群匪中不乏高手,因而距离并未拉开。 林清华回头向莫不计喊道:“快!把枪拿出来!打他们呐!”说完“砰砰”又是两枪。 莫不计慌忙答道:“不行啊!我的双枪都放在书袋里,拿不出来呀!”一边说,一边伸手去够那挂在马鞍上的书袋,但怎么也摸不到。 二人就这么跑着,身后则跟了一串蒙面人。由于这一附近只有这一条土路稍微干一点,而其它的地方要么是水田,要么是泥泞不堪的池塘,因而二人只好顺着土路跑,而群匪则有远有近的跟在后面。 二人跑了一会儿便觉得不对劲,因为路已经没有了,前方只剩下一大片稻田,二人不敢停下,直接催马淌了过去,但没走几步就陷住了,二人都摔下马来,林清华将莫不计扶起来,从马鞍上取下他的书袋,二人高一脚低一脚的继续逃命,此时马宁儿离他们不过五十丈的距离。 二人又跑了一会儿,回头看见群匪已慢慢聚到一起,离他们也越来越近了,二人只好接着逃命。就在二人快要绝望时,忽然看见前方的盗田旁有座小庙,于是鼓起最后的一点力气奔向小庙。 二人连滚带爬的进了小庙,见庙中无窗,放下心来,二人将门关上,又用一条长凳将门栓死,然后一起瘫坐在门后。林清华从书袋中取出双枪,交给莫不计,自己则将转轮手枪中的空弹壳取出,重新装入子弹,准备跟群匪拼个鱼死网破。 群匪很快跟踪而来,将庙团团围住。那马宁儿上气不接下气的叫道:“你``````你们``````你们快快出来受死,大爷说不定赏你们个全尸,若不出来的话,我就把你们烧成碳``````碳灰!” 等了许久也不见二人出来,马宁儿便吩咐手下放火。但前几天刚下过几场大雨,木头潮湿,难以点着。马宁儿见不能放火,气急败坏的命手下用刀将门砍开。 林莫二人听到此话,立即离开木门,很快便听见“嘭嘭”的砍门声。林清华隔着木门连开六枪,接着便听见门外一阵纷乱,想是打中了几个。但那木门毕竟有些年头了,渐渐的撑不住了,不时有刀头穿门而过,只看得二人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听见门外传来一阵排枪声,接着便是几声惨叫,紧跟着是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再后来就一切归与沉寂。林清华喊道:“救兵来了!没错,听枪声就是!”仿佛为了应证他的话似的,木门一下被人撞开,一个壮汉出现在二人眼前,正是陈唯一。 陈唯一叫道:“侯爷,你没事吧?你走后没多久军营门口的卫兵就听到枪声,我得到报告后立刻带人寻着枪声搜索,就看见一伙蒙面人围着小庙大呼小叫,我用一阵排枪打死了十几个,剩下的全跑了,洪熙官和方世玉带着一个排的战士去追赶了。”说完便将林清华和莫不计从地上扶了起来。 林清华道:“我没事,就是莫先生受了点惊吓。”说完看了看莫不计。此时莫不计的脸色已好多了,口中喃喃自语:“万幸啊!万幸啊!”说完挣脱陈唯一的搀扶,转身对着小庙里的神龛“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先磕了三个头,然后双手合十说道:“土地爷呀,土地爷,您老不计前嫌的保佑我,我以前有不敬的地方还望您海涵,回去之后我定当为您重塑金身,把这小庙也修葺一新!”说完又是三个响头。 林清华听完他的话,才知道这是个土地庙,但他是无神论者,也就不把神仙当回事,他之所以跑进这个庙,就是想等待援兵。因为他知道此处离军营并不远,自己对部下的训练也很严格,听到枪声他们自然会赶来看个究竟。 不一会儿,洪熙官和方世玉回到庙中,洪熙官说道:“那些匪人居然在江边藏了船只,他们坐上船向江北跑了,我们没追上,不过我觉得为首那人的身法好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林清华道:“不用想了,那人就是马宁儿,是来找我报仇的。” 洪熙官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他!这次让他跑了,看来以后得多加小心才是,侯爷去哪儿,我和世玉也必须跟上,以便贴身保护。” 莫不计立即道:“正是!正是!以后我们四人要形影不离,以免被人暗害。” 此次遇险使林清华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为什么那么多身居高位者无一不是保镖众多,深居简出,因为他们的仇家实在是太多了,当官为政时所施行的一些政策肯定会触及或伤害一些人的利益,而这些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想想自己今后将要进行的改良,林清华不寒而栗,看来自己确实应该成立一支忠心耿耿的卫队了。 说干就干,林清华立即让陈唯一从军中挑出三个班的士兵,由洪熙官和方世玉统领,以此作为自己卫队的骨干,其成员的待遇很高,每人每月支饷三十两,并且在军队中拥有优先提拔的资格。听到有如此优厚的待遇,士兵报名的热情很高,纷纷要求加入威毅侯卫队,但林清华挑选的条件很苛刻,不仅要求熟练掌握骑术、武功,而且枪法要好,忠心耿耿,最好是淮河以北的人。过了林清华这一关,还要过洪熙官那一关,洪熙官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在他和方世玉的合攻下坚持十招就算合格。经过三天的选拔,终于挑出了三十六人,这三十六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汉,个个都有以一当十的本领,枪法也好,可以说人人都是百步穿杨的养由基,至于忠心更是无可挑剔,很多是林清华从江北带来的老部下,对林清华只有景仰之心,毫无怀疑之意,均愿死心塌地的为林清华卖命。 卫队组成后,林清华立即把他们武装一新,不仅穿上了新军服、军靴,而且还戴上了新式头盔,每人一支燧发长枪,两支燧发短枪,林清华走到哪里都要把他们带上,使得南京城里的人眼界大开,终于一睹新式军队的风采。现在林清华倒有些盼望马宁儿的出现了,只要他敢来,定要他有来无回!但那马宁儿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再也难觅他的踪迹。 转眼已到中秋,百姓家中家家户户都忙着打月饼,虽然时逢战乱,但如果不找些使人快活的事情来做的话,这日子怎么熬呢?所幸当今天子圣明,下旨取消了那恼人的“剿饷”,百姓兜里的钱终于能省下一点,月饼心儿里的料也能加点荤了。于是这打月饼的人居然比前些年多了,买料的、买陷儿的几乎挤破了铺子的门槛。 “宜心斋”月饼铺的张掌柜这几天可着实高兴,现在来买月饼的人可真多,在他的记忆中已有十年没见到这样的光景了,他一边将库存的货推了出去,一边向原料商进货,想到这里,他不禁暗暗骂道:“那个周掌柜可真不地道,才向他买五千斤面粉,他就说没货,当我不知道似的,还不是把面粉卖给了他那未来的亲家‘张大牙’?说起来也真是奇怪,那‘张大牙’长得那么丑,生个女儿却如花似玉,怕是快十五了吧?哼,你个老不死的‘张大牙’,想跟我抢生意,没门儿!”想到这里,他又笑了起来,自己和兵部的人相熟,前几天刚拉下来一个大定单,皇上要犒赏新成立的“镇虏军”和“平虏军”,特下恩旨订购月饼十八万个,光这笔生意就够他狠赚一笔了,他仔细盘算着,一个月饼赚皇帝五文钱,十八万个月饼就是九十万个铜钱,合九百贯,以现下朝廷规定的银钱兑换率,就是九百两银子,虽然实际换不了那么多,但也不少了。每想及此,他都要笑出声来,但不知为什么他的心里也有一丝忧虑,前几天“镇虏军”来了几个军将,说要他在给“镇虏军”的月饼上刻上“驱逐鞑虏,光复中华”八个大字,本来这也没什么,只需在拍月饼的模子里刻上那八个字就行了,也没什么难的,但偏偏自己的小儿子当时在柜上帮忙,看见了“镇北军”军将的那一身行头,立刻六神无主,围着那几个军将问长问短,东摸摸,西瞅瞅,像着了魔似的,从那以后茶饭不思,吵着闹着要去当兵,自己拗不过他,跑到人家军中一问,才知道不到十八岁人家不收,儿子回来后大哭一场,埋怨父母晚生了自己三年,但哭了一场之后倒也没再提当兵之事。张掌柜就是想不通,当兵有啥好的?风里来,雨里去的,时时都有性命之忧,没听说过“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吗?不过话又说回来,那“镇虏军”的行头还真是不错,人穿在身上就是精神,尤其是那一双长筒靴,走在地上“嗵嗵直响,那个气势,嘿,还真不是的猛,也难怪儿子着了迷,得了,等忙完了这一段时间,找个皮匠也给他做一双,免得他闹别扭。还是阿大懂事啊,帮着家里做生意,看来得给他张罗一房媳妇了,城东头“刘家药材铺”的二闺女不错,人长得水灵,又懂事,两家又门当户对的,明天就让媒婆说媒去! 百姓家热热闹闹的忙着准备过中秋,这文武官员的家里就更是热闹了,张灯结彩,迎来送往,门口是车水马龙,院里是大戏连天,给人以太平盛世的错觉,若不是每隔几天就有一份来自淮北的最新战报被人快马加鞭的送入兵部,只怕众人当真要把这南京当成世外桃源了。 林清华在兵部办妥了领取最后一批武器的手续,顺便拿着刚送来的战报看了看。战报是高杰发来的,战报上说清军前些日子曾对徐州发动过一次进攻,但被守军打退,正当清军欲卷土重来时,山东、直隶一带因反对多尔衮的剃发令而爆发了起义,虽然迫使多尔衮暂时收回剃发令,但起义仍是以燎原之势发展,加上李自成部队在黄河以南对清军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反攻,虽未成功,但牵制了清军主力,后院起火的清军不得不暂时放弃了南下,因而双方的战线已稳定在了徐州一线。 看完战报,林清华的心情并不轻松,他知道历史并未发生大的改变,如果照此发展的话,今年年底清军就会平息叛乱,进而集中兵力进攻李自成,消灭李自成后,清军就将南下攻打明军,届时明军将一溃千里,而且会有很多投降,并成为清军的开路先锋,扬州之役就在此时展开,接下来便是“扬州十日”了。林清华希望自己的到来能改变这一切,能避免悲剧的发生。 林清华带着卫队离开兵部,先回了趟家,接着便带着芳儿和萍儿去侯方域家扑宴,一路上林清华卫队那整齐划一的步伐引来路人好奇的目光,纷纷打听这支队伍的来历。林清华得意的骑在马上,走在队伍的前面,身旁则是贴身保镖洪熙官与方世玉,身后则跟着莫不计,在他们与卫队之间则是两顶小轿,轿旁各走着两名丫鬟,轿子后边跟着一老一小两名太监。 到了侯府,众人自是一番热闹,院中摆下五桌酒席,专门招待卫队士兵,林清华格外开恩,允许士兵们各喝二两绍兴黄酒,他与洪熙官、方世玉、莫不计、芳儿、萍儿则在里屋与侯方域两口子开怀畅饮,三女坐一小桌,几个大男人则坐一大桌,女儿家那边窃窃私语,大男人这边却是吆五喝六,嗓门震天。 吃完酒席,众人又聊了会儿,林清华想起还要到镇虏军中与诸将联欢,于是起身告辞,但芳儿与萍儿却要与香君继续切磋女红技艺,林清华只得由她们了,只是吩咐早点回去。 到得军营,已是夜晚,林清华吩咐掌起数千个大灯笼,在灯笼的映照下,与众人同吃这皇帝亲赐的劳军饭和劳军月饼,中秋佳节自然免不了小酌几杯,只是嘱咐不可喝醉,以免误了军机大事。这中秋佳节本应是亲人团聚之时,但诸军多是孑然一身,要么从小就是孤儿,要么亲人已亡故于战乱,触景生情之下,难免生出些许悲凉,这悲凉之情渐渐在军中传开,不知是谁带头哭起了鼻子,于是军中很快布满了呜咽之声,堂堂的镇虏军军营顿时变得凄风惨雨,好不凄凉。 林清华见势不妙,赶忙安抚众人,待众人逐渐安静下来,又让众人齐唱岳飞的《满江红》,这才恢复了军营中本该有的豪迈阳刚之气。 回到府中时已是半夜,本以为二女应该已在卧室恭候自己的归来,但佳人芳踪难觅,询问丫鬟才知二女未回,隐隐感到有些不妙,正欲派人去寻,却见满脸鲜血的小德子扶着同样满脸鲜血的祁海从门外跌跌撞撞的进来,一见林清华,那小德子就哭着道:“侯爷,二位夫人被人劫走了!” 第一章 历史转折点 第二十二节 林清华大惊之下赶紧追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干的?”小德子扶着祁海在石凳上坐下,说道:“侯爷走后二位夫人与侯夫人一直在说话,奴才们在一旁伺候着,过了大概一个时辰,十几个蒙面人闯进侯府,将府中众人都绑了起来,我和祁总管见他们要带走夫人,就当住他们,他们便把我们打的头破血流,后来他们在祁总管怀里塞了封信,就把二位夫人绑走了。我和祁总管挣脱绳子,想去军营报信,到了城门才知侯爷已回,便奔回府中。”说完边从祁海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信,原来上面写的是让他只身前往上次遇险的土地庙,用自己换回二女,落款赫然便是马宁儿。林清华看过信后,立即带着卫队和洪方二人骑马赶往土地庙,离土地庙还有一里路时,林清华吩咐卫队士兵从东南面包抄,自己则带着洪方二人径直前往土地庙。 来到庙前,只见庙前生了两堆篝火,马宁儿一脸阴笑的坐在门槛上,两旁站着十几个手下,芳儿与萍儿双手反绑,跪坐在马宁儿的面前,每人的脖子上均抵着一把刀。林清华喝道:“还不快快把她们放了!”马宁儿笑道:“哈哈!堂堂大明威毅侯,手下怎么就这么几个人呢?你那穿的希奇古怪的卫队哪里去了?莫非怕了我了?不敢过来了?还是从我的后面包抄过来了?哈哈哈!” 林清华隐隐感到不对头,观察了一下四周,没发现什么,但还是嘱咐洪方二人小心。就在此时,卫队包抄过来,持枪将马宁儿和其手下围了起来,马宁儿的手下立即分成两排站在他的前面,并将二女推到最前面。马宁儿又大笑几声,说道:“你可以从后面包抄,难道我就不能埋伏大队人马?”说完将指头放入口中打了个呼哨,随着这一声呼哨,林清华身后的路两边立即涌出上百人,均是一身黑色夜行衣,脸蒙黑布,众人之中有二十名手持鸟枪,其余人等均持大刀,杀气腾腾的成半月形将他们围在中间。 林清华的卫队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不等他下令,便有一半人将枪口调转过来,对准了来人。林清华急想对策,看到黑衣人个个浑身湿透,想是在稻田里泡了很久,于是计上心头,低声叮嘱洪方二人道:“等会儿动起手来,你们只管救人。”二人默默点头。 双方对峙了片刻,那黑衣人的头领命令道:“鸟枪手瞄准!男的女的,蒙面的不蒙面的一个也不许放过!”马宁儿听到此话,大惊失色,问道:“不是说好了吗?事成之后给我五万两银子,并送我远走高飞吗?怎么变卦了?连我也要杀?”那黑衣人干笑几声,说道:“我们主子说了‘若是众人中有一人跑掉,就割你一只耳朵,有两人跑掉,就割你两只耳朵,若有三人跑掉,就割掉你的人头。’没办法,在下怕死,这主子也没说清楚,这‘众人’中包不包括你和你的部下,那我就只好有杀错、没放过了。”说完语气一变,暴喝道:“开枪!” 鸟枪手纷纷抠动扳机,但那好不容易点着的火绳伸入药池后却毫无动静,这也难怪,刚才虽然用油布包住了枪,但在水中泡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水气已渗入枪管,将那火药浸湿了。 趁着众人发愣的机会,林清华不失时机的发出了命令:“拔短枪!一班、二班向北瞄准!三班向南瞄准!开火!”随着口令声,众兵迅速掏出别于腰间的短枪,纷纷开火射击,而洪方二人则抢先一步冲到马宁儿手下前面,一人抱住一女,分别向左右就地滚出。几乎在他们倒地的同时,枪声响了,马宁儿的手下与黑衣人群中各自发出一阵惨叫,一下就死伤了二、三十人。不等他们发动反噬,林清华再次下令:“换枪,自由射击!”于是卫兵们扔下已发射过的空枪,掏出另一只短枪,又是一阵急速射,之后又提起长枪,瞄准那些还未倒下的人继续开火。 经过这三轮急速射,众黑衣人已死伤了一多半,剩下的则懵头懵脑的提刀冲了上来,林清华回头看见马宁儿与两个未死的手下向南逃去,提起手枪打了两枪,但天黑,未能打中,于是命令所有人集中攻击黑衣人。此时洪方二人已将二女身上的绳子解开,不由分说,将林清华与二女拉进土地庙,四下搜索一下,见无危险后,便将门从外面带上,将三人关在庙中,自去迎战黑衣人。 林清华搂着发抖的二女,一边尽力的安抚她们,一边听着外面的喊杀声。不一会儿,喊杀声渐渐的小了下来,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洪熙官推开庙门,说道:“我们三人轻伤,敌人全灭,还抓到个活的。”话未说完,方世玉便拖进来一个黑衣人,此人浑身鲜血,瘫软在地上。林清华踏上一只脚,问道:“说!是谁派你来的?”那人先是低头不语,后又突然伸出左手抓向林清华,似要抢夺他的手枪,林清华后退了几步,那人却将手凑到嘴边,一口咬住袖口,等洪熙官将他的嘴捏开时,却见到他脸色青紫,口吐血沫,已被毒死了。 林清华叹了口气,走到外边,看见士兵们正在拾起地上的短枪,并从尸体上撕下布条擦拭刺刀上的血迹。林清华拣起一支鸟枪,擦去表面的泥浆,却见枪管上露出几个字:大明崇祯十年二月造,兵部吉字二七五六。显然这是一支官府造的鸟枪。 林清华将枪上的字指给洪熙官看,后者摇了摇头,伏身翻过一具尸体,仔细看了看尸体的右手,然后对林清华说道:“这些黑衣人的右手有很多老茧,而左手却看不出来,可见他们经常使刀,而且又能得到这官府造的火铳,只怕他们都是官兵。” 林清华又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是朝中有人要置我于死地呀,三番两次的暗算我,这马宁儿也肯定是得到了他的庇护。会是谁呢?难道是高起潜?但是他到南京也没多长时间啊,奇怪!” 洪熙官道:“既然如此,我看我们还是快点回府,和莫先生商量一下对策。”于是林清华迅速带着二女,在卫队的严密保护下回到了南京。 进城之后,却发现城中已有些混乱,家家都亮着灯,互相询问着刚才的枪声是怎么事,是不是清军打来了?个别胆小的人已开始收拾行李准备逃难了。林清华见此情景,立即以威毅侯的身份叫来附近的保甲长,命令他们尽快安抚百姓,就说刚才的枪声是官军消灭了一群强盗,要大家少安毋躁,不得传递谣言,违者重办! 回到府中,还未坐稳,一个太监就来传旨,要众臣到宫门外候驾。林清华乘着官轿来到皇宫门口,见到这里早已聚满了群臣,林清华拨开众人,终于见到了鼻青脸肿的侯方域。侯方域见到林清华忙问情况,得知已救回二女后,他才松了口气,连说:“凶险!凶险!”接着便问经过,林清华简单的说了下,侯方域才嘘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幸亏不是清兵攻城。我听到枪声时就吓了一跳,奉旨往这里赶时有听到街上百姓议论纷纷,说是清兵攻城,原来是虚惊一场,我说呢,清军若想南下,必先过江北四镇,怎会没有消息呢?” 等了一会儿,宫门大开,先走出数百御林军,分部四周,接着皇帝便在高起潜的陪伴下坐着御辇出来了,众人纷纷跪下迎驾。皇帝让众人平身后,问道:“众位爱卿,朕刚才听到城外隐约传来几阵枪声,又听到太监们说清军攻来了,可有此事?” 林清华出班答道:“皇上勿忧,刚才的枪声并非清军攻城,而是微臣发现了一伙强盗,亲自将其剿灭,没想到惊了圣驾,还望皇上责罚。” 皇帝道:“原来如此,倒真是虚惊一场,既然无事,那么诸位爱卿就请回吧,夜已深了,明日还要上朝呢。”说完就坐着御辇回宫了,林清华隐约看见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背着大包小包,似乎也准备逃难了。 林清华回府后,先看了看那三名负伤的卫兵,幸亏伤势不重,都是皮肉之伤,养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当下劝勉了几句,又嘱咐大夫尽心医治,这才回房安慰二女。 第二天的早朝并不平静,围绕着朝廷今后的大政方针,朝臣分成了两大派,一派以刚被皇帝任命为左都御史的刘宗周为首,他们主张立即北伐,并且最好是皇帝御驾亲征。陈子龙奏道:“如今大多数臣子仍沉迷于享乐只中,丝毫不知亡国之祸已近,臣经常向北参拜诸位先皇的陵寝,不知诸陵寝是否安然无恙,每想及此,臣都是泪流满面。还在天下士子心中还有大明,尤其是北方,近日山东、河南、北直隶接连爆发义军起事,百姓对朝廷北伐大军皆翘首以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不能趁此良机北伐,只怕会使百姓对朝廷失望,而那些起事的豪强也会生出贰心,而有自王之心。” 刘宗周说道:“陈大人所言甚是,臣以为现在百姓的心绪正处于混乱之中,可能倒向满清一边,也可能倒向朝廷一边,值此人心惶惶之时,若皇上能向汉光武帝和唐肃宗那样御驾亲征的话,天下百姓自会影从相随,河南、直隶、山东的豪强也会归附,则天下可定矣!” 而以史可法为首的稳健派则认为,当前最重要的不是北伐,而是如何守住江南,带江南稳定后,再收复失地。史可法说道:“臣以为现在朝廷所面临的形势与南宋初年有几分相似,而南宋之所以与金和蒙古相持了一百多年,全在于他们难够守住江淮防线,自古守江南者必战于江北,所以朝廷才于江北建‘四镇’,以其为朝廷屏藩。臣昨天方从扬州回来,深知江北四镇之间矛盾重重,为争地盘互相火并,现在他们之所以听命于朝廷,是因为离京城近,且又互相牵制,因而不敢过分嚣张,一旦将其放出,由其举兵北伐,则臣恐其不再受制于朝廷,只怕外辱未消又生内患,再次上演西晋‘八王之乱’的惨状,所以臣以为还是先守住江南再图北伐。守住江南后,朝廷再逐渐扩充新军,以其取代江北四镇,待消弭一切隐患之后,再北伐中原,一举定乾坤!” 刘宗周反问道:“既然史大人自己都说‘四镇’不可靠,怎么能凭借其守江南呢?现在‘四镇’将领也像百姓一样左右摇摆不定,若是朝廷不能高举义旗安定人心的话,只怕他们会被满清收买,像那洪承畴一样做汉奸。” 史可法道:“当然不能全靠‘四镇’,我有一策可定江南。江北荒地甚多,而江南一向人多地少,朝廷不如就以军屯的方式守卫江南,可在淮河以南长江以北设立屯田,或百户一屯,或千户一屯,从屯民中选出武艺高强者以为百夫长、千夫长,农忙时种田,农闲时练兵,且耕且战,种出的粮食除了自用之外,还可以囤积在粮仓之中,待到北伐大军克复中原之日,这里就是就成为大军粮草供应之地,也可免去江南千里转运之苦。而对于刘大人所说的借河南、直隶、山东豪强来北伐的说法,在下不敢苟同,这些豪强大多都是当地的贼寇、恶霸,平日欺男霸女、无恶不做,遇上乱世,大旗一扯便是什么‘大王’、‘将军’,用百姓的话来说,就是土皇帝,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亡命之徒,实在是不堪重用,今天投诚了,明天见风头不对便会反水,只会拖累三军。” 刘宗周道:“史大人此言谬矣!圣人云‘人之初,性本善’,对这些人只要以圣人之道感化他们,并以高官厚禄引诱他们,相信还是可以用的,至于那些坏人么,甚至可以通过战场上的撕杀减少他们的数量,何乐而不为呢?” 这一段话听得林清华从心眼儿里佩服这个老夫子,这种一箭双雕、一石二鸟的计策亏他想得出来,既能为我所用,又能借刀杀人,减少以后可能的麻烦,当真是高明之极,只是不知道那些‘豪强’会不会上当?反正自己对这些政治手腕不懂,索性啥也不说,就听着好了。 双方就这么争论着,虽没有火药味,但也颇为激烈,但争来争去,谁也没能说服谁,好在双方有一点是一致的,那就是近期必须与清军打一仗,一来争取一下民心,尤其是江南士绅的民心,二来是检验一下新军的战斗力,顺便借此震慑一下‘四镇’,免得其生不臣之心。 后来双方便不再争论,而改为议政了,讨论从何处出兵以及攻击何处,议来议去,最后皇帝拍板决定,进攻山东。因为河南连年遭灾,且为四战之地,饿殍遍地,大军粮草难以为继,而山东的灾情较轻,且有运河经过,筹措粮草较为方便。于是便决定,以林清华的镇虏军和陈子龙的平虏军为先锋,辅以高杰、黄得功、刘良佐、刘泽清各两万人,共十四万人,于十二月底之前,齐集扬州,待大军会合之后,以史可法为督师,誓师北伐,届时朝廷将令宁南侯左良玉出兵八万佯攻河南,以配合大军行动。 散朝之后,林清华立即着手准备北伐之事,要陈唯一加紧练兵,并将军中的火绳枪全部换成燧发枪,还要准备干粮、帐篷、马车等等,忙得不亦乐乎。但让林清华十分头疼的是军中缺少大炮,兵部的大炮还未制出一门,看来只好打打库存大炮的主意了。林清华带着士兵到兵部府库的废墟上转了转,从中刨出还能使用的大炮七十门,计有万斤红衣大炮十门,五千斤红衣大炮二十门,剩下的就都是拂郎机小炮了。将大炮运回军营,林清华命人将其仔细擦拭、上漆,并找来木匠为每一门大炮都做了两轮炮车,经过这一通忙活,三天之后,原先锈迹斑斑的大炮终于恢复了他们的王者之尊,尤其是那十门万斤红衣大炮,更是显得气度非凡,黑黝黝的炮身在阳光的照耀下闪闪发光,碗口粗的炮口微微指向天空,仿佛正向人们诉说着自己辉煌的战绩和不屈的灵魂。 正值秋高气爽,靶场上万里无云,微微的秋风吹过,轻柔的把那些矗立在大炮旁边炮兵战士的衣角掀动着,十门万斤红衣大炮一字排开,炮与炮之间相隔着五丈的距离,大炮射击走廊的两边,分别每隔一百丈就插着一根竹竿,连绵数里,竹竿上的小红旗迎风招展。 林清华有些焦急的看着数里外的那个巨大的旗杆,旗杆上正飘着一面很大的绿旗,旗杆下方则是一个由巨大的岩石垒成的碉堡。这个靶场是林清华好不容易找来的,是一片没长任何庄稼的荒地,难得的是这里一马平川,是理想的试炮场所。忽然,林清华看见那面绿旗降了下来,旗杆下几个人慌慌张张跑进碉堡。看来测量人员准备好了,林清华想道,于是他亲口下达了一连串的命令:“全体都有!准备火炮齐射!装火药!最大装药量!”随着口令,炮兵将一个个用丝绸包裹的火药包塞进炮管,每门大炮塞进五个火药包,然后用一人多长的木棍捅实。 “上炮弹!全部实心弹!”林清华接着下令。炮兵门将一个个黑不溜秋的大铁球从炮口塞入,又用木棍捣了几下。 “倒引火药!”林清华喊道。只见炮兵用一个小漏斗插进炮身后面的火门,然后从腰间解下一个小火药壶,将里面的火药小心的倒进漏斗中,待火药从漏斗中漫出来后,就拔掉漏斗,又挂好腰间的火药壶。 “各就各位!预备!放!”林清华用最大的声音喊道。炮兵门将栓在一个细铁棍上的火绳凑到火门上,点燃了火门中的引火药。火药升成的烟雾猛的从火门中喷出,然后是片刻的寂静,接着十门大炮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巨响,一阵“轰隆”声震耳欲聋,远远传出十几里地,随着炮口喷出的一阵浓烟,所有大炮均向后猛冲出两、三丈远,炮弹带着呼啸声从空中掠过,落在几里以外的地上,溅起十个不大的泥柱。 “大炮复位!清洁炮膛!”林清华顾不得欣赏战果。于是炮兵们将木棍上的巨大猪毛刷浸入一个木桶,木桶中装了大半桶桐油,将油沥干后接着把木棍塞入炮管,来回捅着,完成任务后便又列好了队,等候着下一个命令。 此时,测量人员已报来数据,经测量,十门大炮发射的炮弹中最远的炮弹落在了七里外的河里,最近的落在六里处,平均射程六里半。听到这个结果,林清华很满意,在这个时代,大炮能打到这么远的地方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林清华命令炮兵队长继续按照这样训练,自己则去军营中视察部队,看看陈唯一的步兵阵型练的怎么样了,随便还要视察一下四大金刚的骑兵队的训练情况。 视察的结果还不错,唯一的一点缺憾是骑兵太少,虽经多方努力,但骑兵人数只能达到三千人,马匹也不能让人满意,都是滇马,耐力不错,但速度不行,难以跟满清精锐骑兵对抗,看来只有多加训练了。不过,林清华并不打算用骑兵与清军正面对抗,他对骑兵另有安排。 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已到十二月中旬,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堆大堆的辎重已陆续运过长江,抵达扬州,以富庶闻名天下的扬州这下更是显得热闹,各种物资堆积如山,加上先期抵达的四镇兵马,已快将扬州城撑破,此时的扬州已成为了一座名副其实的兵城。 十二月二十日,“镇虏军”与“平虏军”同时接到圣旨,圣旨中命他们立即拔营北上,到扬州与四镇兵马会合,择日出征北伐。 林清华在房中与二女正做着热烈的吻别,此次一别不知何能再相聚,只是希望越快越好,看着泪流满面的二女,林清华狠了狠心,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院中布满前来送行的府中下人,林清华嘱咐他们着意伺候好二女,不要惹事生非。对于二女的安全,他倒比较放心,经过这近一个月的督促,府中的太监丫鬟已今非昔比,就连城中的贩夫走卒都知道威毅侯府的下人均能双手打枪,且百发百中,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威毅侯府捋虎须? 带着镇虏军来到南京城外的渡口,与平虏军会合,六万健儿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寒风中,等候着圣驾的到来,旁边围观的百姓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将这渡口围得水泄不通,一边观察着朝廷新军的风采,一边等着一睹龙颜,像这种一辈子都难得赶上一回的大事,怎能不看个清楚呢?因此围观的人还在不断的增多,一条不断涌来的黑压压的长龙一直绵延到十几里外,维持秩序的驻军和衙役不断的叱骂着,但鞭打棍推也无法阻止百姓的前涌。 这时一阵丝竹声悠悠传来,一支黄色色队伍出北门而来,闹轰轰的渡口立即沉寂下来,不知是谁喊了声:“皇上来了!”于是众百姓纷纷跪下,迎接圣驾的到来,大多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只有那么几十个胆大的,伸长了脖子,想看看皇帝到底长什么样,但和衙役的目光一对,便又低下头去,不再做那非分之想。 皇帝被高起潜扶下御辇,身后的太监端上个小盘子,盘子上一壶酒、一只银杯,皇帝拿起酒杯,斟满一杯酒,将其洒向空中,接着又斟了杯酒,将其洒向大地,最后斟得那杯酒却用手端稳了,走到军前,朗声说道:“朕顺应天命,继承大统,以恢复大明江山为己任。诸位将士皆是我大明子民,炎黄儿女,怀着报国杀敌之志来到军中,实乃天下男儿楷模,如今北去,生死茫茫,今天朕就在这军前敬诸位一杯,为诸位壮士壮行!诸位走后,朕定当日日在佛堂为诸位祈祷,祈祷大明列祖列宗保佑我大明健儿锋矢不侵、凯歌而还!”说完将酒一饮而尽。 林清华见状,与陈子龙带头单腿跪下,口中齐呼:“愿为皇上尽忠!臣等愿尽忠报国!马革裹尸!”底下的众士兵也齐唰唰跪下,齐声高呼:“尽忠报国!马革裹尸!尽忠报国!马革裹尸!” 长江上几千条大大小小的船只来来往往,将六万人的军队和辎重陆续送过长江,林清华站在船头,心中激动不已,不由想起来祖逖中游击楫的豪迈之气,毕竟这是自己第一次率领军队出征,而对手正是那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满清铁骑,怎能不让他心潮澎湃呢? 于是,自从满清进入中原之后,明朝政府对满清政府主动发动的第一场大规模的、有组织的、有计划的、有明确的作战目标的大反攻正式拉开了帷幕。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一节 大明中兴元年,正月初三,长江北岸的扬州城里热闹非凡,沉浸在春节的喜悦中的人们总是特别的高兴、宽容,今年的春节正赶上新天子改元,普天同庆,虽然北方战乱不休,但这扬州城还是和平的,至少暂时还是和平的,而许多北方的富商巨贾举家南下,更进一步带动了扬州的繁荣,此时扬州城里的居民恐怕已超过三十万人了,因而庙会就显得越发的拥挤,人们纷纷选购着自己中意的东西,有买春联的,有买年画的,有买窗花的,而小孩子更是找到了童趣,脸上带着面具,东一堆、西一堆的放鞭炮,看着鞭炮在地上或空中成功的炸开,拍着手,跳着、说着、笑着。在这拥挤的人堆中,不时能看见一对对儿的穿红衣的年轻男女,男人手中或多或少的拿着东西,女人则在后面不停的催促着,一看便知是新女婿到丈人家拜年。 但这喜庆的气氛并不能完全掩盖乱世的哀愁,从淮北传来的各种消息杂乱无章的交织在一起,搅的人心神不宁,多数人的笑脸上都挂着一丝忧虑,偶尔向熟识的人打听着新的传闻。 而此时,淮扬督师衙门里的气氛更是紧张而凝重,衙门的正厅里二十多人正襟危坐,一双双火热的眼睛紧盯着淮扬督师、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史可法那黝黑而冷峻的脸。史可法道:“今天召诸位来,是因为高杰高将军派人送来一份塘报,说青州、高密、章丘一带爆发了反清起事,清军正调集各路大军前往镇压,义军首领派人向高将军求援,但高将军兵力不足,难以应援,因而将求援信送到本督师这里,希望我军快快北进,以解燃眉之急,我召诸位来正是为了此事。” 诸将沉默了片刻,陈子龙首先站起来说道:“末将以为,如今大军囤积于此已近十日,若是再等下去的话,只怕于士气不利,应尽早出征。”他话刚说完,便有一人站了起来,正是黄得功派来的部将赵珲,他说道:“末将认为不宜此时出征,虽然粮草以备,但器械不足,尤其是火器,不如再等几天吧。”于是底下又有两人附和,一个是刘泽清的部将马华,一个是刘良佐的部将周奇勋。 见到这番景象,高杰的部将王之纲反驳道:“依诸位的意思,那这仗就别打了?军情紧急,怎能容你们磨磨蹭蹭!都火烧眉毛了,还惦记着那些新式火枪?” 林清华暗暗摇了摇头,本来大军集齐之后应立即出发的,但那刘泽清、刘良佐和黄得功的部下似乎是得到了什么暗示似的,千方百计的拖时间,先是借口棉衣不足,待给他们足够的棉衣后,又借口火器太少,要朝廷补发,而且一定要新式的燧发枪,其部下的骄兵悍将更是以此四出捣乱,硬要将手中的火绳枪与镇虏军的燧发枪换,为此双方已发生了几此冲突,还未上战场,镇虏军就出现了伤亡,林清华好说歹说才将士兵们的怒气压下。其实林清华、史可法他们看得很清楚,二刘和黄都是借此保存实力,要不是皇帝严旨切责,只怕他们压根儿就不会派人来。与起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高杰,他虽然原是李自成的部下,但投降明朝后一直忠心耿耿,他自己的兵马不到五万人,但朝廷下旨后却立刻派来了两万人马,而且均是精兵,不像另三人,全是老弱兵痞,不过这扬州是他的地盘,怕被别人抢去的心理恐怕也是有的。 想到这里,林清华说道:“我以为必须立即出兵,正所谓‘兵贵神速’,趁着清军无暇南顾之机果断北进,不仅能出其不意,而且能打他个措手不及,此时出击还能得到北方义军的支援,若再这么耽搁下去,不仅北伐的消息会走漏,让清军有所准备,而且义军也可能失败,到时清军就能腾出手来专心对付大明了。” 见到三人哼哼咭咭,似乎还想找托词,林清华断然说道:“本侯有御赐金锏,就带在身边,谁若是违抗军令的话,本侯定会打得他后悔做人!”说完便吩咐一名亲兵去营帐中取金锏。 三人见到林清华发怒,虽嘴上还硬,但心里却完全虚了,来之前自己的主将曾吩咐能拖就拖,实在拖不了就听令而行,但要尽量保存实力,看来现在只能听令了。于是三人嘟哝了一番后,便站起来说道:“末将遵命便是。”此时林清华的亲兵将金锏拿来,林清华拿起挥了挥,三人只觉头皮一麻,均不自觉的想起来,前一阵子内官监的小高太监就是被此金锏打得满脸是包,整整三天不敢出来见人,还好自己识时务,要不然要的受了。 看到大家都统一了思想,史可法便道:“既如此,那本督师就决定,现在各回各营,明日一早,誓师北伐!还望诸君戮力以赴,共保大明江山!”诸将领命而去。 大明中兴元年正月初四,寒风凛冽,扬州城外一座临时搭起的点将台上,史可法手捧圣旨,向诸将宣读圣旨,再次强调众人要团结一心,共赴国难。在祭拜了天地之后,史可法便率领着十五万大军浩浩荡荡向着淮北进发。大军顺着大运河一路北进,以镇虏军和平虏军为先锋,镇虏军在东,平虏军在西,两军齐头并进;紧随其后的是王之纲的两万人马,为中军,史可法就在其中;最后面的是负责殿后的周奇勋、马华和赵珲的六万人马;另外还有一万人的水军,由水师总兵吴志葵率领,押运着大量粮草从大运河向北航行,为了保护粮草的安全,史可法特命周奇勋率部紧跟。 林清华将镇虏军分为左右两路,左路为步兵,右路为骑兵,其中步兵又分为前、中、后三军,他率领中军居中联络指挥,前军由陈唯一指挥,后军由洪熙官和方世玉指挥,骑兵由四大金刚指挥,除了掩护步兵的侧翼外,骑兵还负责侦察与联络。炮兵部队就在中军,为了加快炮兵的行进速度,林清华特意做了一批两轮挂车,将炮车与挂车连接在一起,就组成了一个四轮车组,十门重炮由六匹马拖拽,其他的炮则由双马拖拽,挂车上除了装着弹药之外,还可供炮兵乘坐,这样一来,炮兵就不会拖步兵的后腿了。虽然平虏军的装备没有镇虏军的好,但由于平虏军的大炮特别是重炮很少,因而两军的行进速度相差并不多,两军相隔着百里遥相呼应。 就在明军向北挺进的时候,多尔衮也没闲着,自从三天前接到派往江南的细作的报告,说明军在扬州集结,似有北伐之意后,他就召来众臣商议。由于此时清军的精锐部队正在向潼关集结,准备消灭李自成,而在直隶、山东河南西部的只有不到两万八旗兵,剩下的全是投降的汉军,因而其所面临的形势还是十分危急的,况且山东、直隶义军蜂起,一时难以剿灭,更增添了多尔衮的忧虑。 来的人中以旗人居多,只有少数几个汉官,而且多是已当了多年奴仆的老臣。汉官多主张将精锐从西边调回来,先将明军击退,然后再灭李自成,但满官不同意这种做法,他们认为明军战斗力差,现有的两万八旗军加上汉军就能把明军击退,用不着调兵支援。两派观点互不相让,最后还是多尔衮决定双管齐下,一边令多铎率领五万精锐满蒙骑兵日夜兼程赶往曲阜,一边令山东巡抚方大猷将全部人马集中起来,然后也开赴曲阜,准备迎击明军,并且任命王文奎为保定巡抚,全面负责剿匪,限其一个月内剿灭直隶南部的义军,以打通南北交通线,确保清军的粮草供应。 经过七天的行军,明军已抵达徐州城下,史可法命令将粮草囤积于此,派吴志葵率领全部水师驻扎于此,与城中的两万守军共同确保粮草的安全与供应,在补充了给养并休整了两天后,十四万明军拔营北上,迅速向前突进。一路之上未遇抵抗,沿途还收编了数万起义军,人数迅速扩大到近二十万人。经过五天的快速行军,正月十八,明军抵达曲阜西南的程家庄,在此与清军的一支侦察部队发生了一场遭遇战,在击溃清军之后扎下营来,史可法令诸将速来中军议事。 史可法说道:“今日之战只是小胜,不可轻敌。据探马来报,清军大队人马就驻扎在曲阜,主将是多铎,其人据说是清军第三猛将,所带蒙古爱松古部骑兵骁勇异常,堪称天下骑兵中的精锐。清军主力据估计为二十五万人,其中满蒙八旗为八万左右,汉军约十八万,但多是乡勇和降兵,战斗力并不很强。经过与威毅侯林大人、兵部侍郎陈大人的商议,本督决定明日就与清军决战,此地一马平川,最利清军骑兵冲击,明日需多备拒马,必须步步为营,不可浪战。现在诸位就回各营备战,明早辰时大军齐出,林大人率镇虏军从东面向西进攻,陈大人率平虏军从南面向北进攻,其余诸将率军紧随其后,两路夹击,务必将敌满蒙精锐歼灭,本督在此恭候诸位佳音,诸将可曾听明白?!” 众人齐声应道:“末将明白!”随后便奔回各营备战。 林清华带着镇虏军开到离曲阜只有二十里的地方,是诸军中与敌军相距最近的,清军的营垒已隐约可见,他将部下分成两部分,一部负责警戒,一部则砍伐树木以便在城东扎营,由于所带拒马数量不够,他特别让随军的铁匠和木匠连夜赶制拒马,将其斜插在营外三十仗的地方,以阻止清军骑兵冲击。 清军怎能容忍明军在眼皮底下扎营?八千精锐骑兵在一个时辰之内就向镇虏军发动了三次大规模的冲击,但均被早有准备的镇虏军士兵的排枪击退,除了在镇虏军阵前留下三千多具尸体外一无所获。清军本想再集中更多的人马进攻,但陈子龙的平虏军就驻扎在西南三十里外,与林清华的镇虏军互成犄角之势,遥相呼应,加上天色已晚,只得收兵回营。 曲阜城中的多铎听说三次冲击均以失败告终,气得大发雷霆,欲亲自领兵出战,但被山东巡抚方大猷劝止,他说道:“如今天色已晚,敌军虚实不明,况且明军南大营似有出击之势,不如等到明天再与明军决战。若是王爷咽不下这口气,不如今晚派人去偷营,让那明军不得休息,疲惫不堪,也好明日轻松胜之。” 当晚多铎亲率三千八旗步兵和一万汉军步兵前去偷营,欲将火箭射入明军大营,但林清华早有准备,军中士兵分成三班休息,轮番守夜。清军离大营还有半里地时就被发现,待其离大营还有三十丈时,看到镇虏军军营一片漆黑,多铎以为计谋得逞,命部下将火箭点燃,正想下令放箭时,却听到明军军营中有人暴喝一声:“开火!”接着便是一阵轰鸣和闪光。黑暗中清军士兵手里的火箭就是最好的目标,因此明军放枪无不中,三千清军活着回去的不到五百,连多铎的大腿上也被炽热的弹丸划开一道血痕,若非几个亲兵充当肉盾,只怕多铎的两百多斤就交代在这里了。而多铎所带来的汉军步兵见势不妙,不顾多铎的严厉呵斥,撇下身后惨叫连连、东躲西藏的八旗兵,撒开两腿就往后跑。 多铎气急败坏的回到城中,欲领兵再战,但大腿上血流不止,只得作罢。但他的怒气无处发泄,一腔怒火全发泄在汉军身上,将那逃跑汉军的军官全部斩首,每个士兵各打二时鞭子,并传令说明日大战由汉军做先锋,凡后退者全家问斩。诸汉军士兵见到明军势大,早已萌生怯意,忽又听到多铎的命令,更是人人自危,一些胆小的联络好同乡,连夜开溜,但被八旗兵的巡逻队抓住,多铎闻讯,更是怒不可遏,除了将逃兵以五马分尸之刑处死外,把他们的长官也一同处死,这一下更是人心惶惶。 与清军闹哄哄的情景相反的是镇虏军,上下同心,同仇敌忾,经过一也的休息,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镇虏军军营中便一片人欢马叫声。林清华也早早的起来了,昨天晚上他根本就没怎么睡,毕竟这是他第一次指挥战斗,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三番两次的起来巡视,直到早上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随即便被军营中的各种声音吵醒。他将所有军官找来,做了一次短短的战前动员,命令陈唯一率领两千步兵留守大营,但要随时做好出击的准备,他自己则率领主力出战。 林清华不时的向亲兵询问时间,亲兵则不停的跑去看沙漏,林清华觉得确实该给军队配备钟表了,沙漏实在太不方便,但现在的中国还不能制造钟表,看来只有等以后再说了。 辰时一到,林清华立即命令全军出击。由于这里是平原,所以林清华将部队排成一字横队,前、中、后共三组,每组派成五排,将骑兵分成两部分,分别保护左右两翼,炮兵则紧随步兵身后,大军缓缓前进。 而此时的清军也已在城下列队,准备以逸待劳,在城上数十门火炮的支援下痛击明军。多铎骑在一匹黑马上,由其亲兵簇拥着站在南门外,他将一名亲兵端来的一碗鸡汤一饮而尽,然后用满语喊道:“八旗健儿天下无敌!此战必定名扬天下,凡捉住敌方将领的人,本王立即向皇上请命,封他为巴图鲁,并把本王枪来的那三十个蛮子美女赏赐给他!”众八旗兵丁闻声叫好,列在最前面的汉军士兵听不懂多铎在说什么,但就算是听懂了,恐怕也没心情欢呼,眼下最要紧的是如何保命,他们互相打着眼色,用家乡土语低声串联着。 林清华指挥着部队继续西进,他有些后悔把大营扎在二十里外,现在他不得不命令士兵停下来,一边整队,一边休息,此时距城墙还有六里。林清华远远望见南边的明军也停住了,不过他们离城墙更远。 林清华向城墙望去,发现东边城墙上腾起几股浓烟,过了一会儿又听见几声“隆隆”声,“清军开炮了!”林清华心中想着。果然,片刻之后离镇虏军的前方二三里的地方腾起一阵尘土,之后清军便不再放炮,显然发现明军还远未进入射程。清朝山东巡抚方大猷站在城的东门城楼上,尽力隐藏着心中的不安,因为他发现从东面来的这支明军与他以前任大明分守道丞时见到的明军大不一样,虽然离的尚远,看不太清楚,但军队的阵形他还是看得见的,这种阵形他从未见过,而且更为重要的是步兵后面的那些马车,直觉告诉他那是大炮,并且是那种最大的红衣大炮,为了验证一下己方大炮的射程,他下令打几炮,结果让他更是惴惴不安,从个头上看那些明军的大炮比自己的大炮要大,那么它们的射程是多远呢?他有些后悔,自己当初怎么回投降李自成呢?原以为李自成是个改朝换代的主儿,没想到那么快就被清军打回去了,自己本想南下的,但那“顺案”又逼着自己回到北方,万般无奈下投降了多尔衮,那多尔衮倒是看得起自己,还升了自己的官,但这官又有什么好呢?若是这明军攻入城中,非杀了自己不可,想到这里,他摸了摸光光的脑门,进而忽然想到假如自己能不死,那将来怎么回去见自己的父母和亲族呢?他越想越乱,只觉得眼前一黑,便晕过去了。 得到方大猷在城楼上昏过去的消息后,多铎眉毛一皱,向亲兵说道:“这南蛮子就是虚弱,除了会读什么圣人书,还能干什么?又不会骑马,又不会射箭,见到打仗就头晕,正好给咱们精于骑射的满人当牛做马。诸位可要记住了,大清得了天下之后,可千万不能丢掉了骑射之术,掉了骑射之术就是丢了江山。”众亲兵齐声称是。 林清华让部队休息了一刻钟之后,见到南路明军已接近了城墙,他就下令继续前进。待部队来到距城墙四里之外的时候,林清华再次命令部队停下,因为这里已进入自己大部分大炮的射程之内了,而清军的大炮却打不到自己,他决定就在这里设立大炮阵地。 很快镇虏军的大炮就架好了,林清华将所有红衣大炮架设在步兵方阵后方五十丈后,令步兵排好队形,正面为一万五千人,并且将所有的拂郎机炮架在正面,以便用霰弹攻击敌军,侧面各有三千人,后面有一千人,剩下的两千多名步兵则居于方阵的中间,充当预备队,三千名骑兵则在侧翼游走,林清华给他们的任务是消灭任何接近方阵的敌军炮兵。 炮手们手脚麻利的装好弹药,静静的等候着林清华的命令。林清华却并不急着下命令,因为他知道清军的主力在南边,自己这边只有不到三万人,他可不想这么快就把他们引到这边来,他要等南路明军赶到。 当南路明军行进到距城墙五里外并也摆好了阵型后,林清华大喊道:“炮兵自由开火!集中火力攻击东门!” 随着这一声命令,数十门红衣大炮同时开火,由于炮兵训练精熟,而且早已测好了距离,因此头一轮射击就命中了东门。由于此城是个小城,城墙又年久失修,因而东门被这第一轮炮轰塌了,有几个炮弹落入城门前的清军中,立时引起一阵骚动。 多铎听到明军的炮声,知道明军的进攻开始了,于是他将腰刀抽出,大喊一声:“进攻!”随着他的令下,数万清军八旗兵驱赶着数倍于己的汉军,从南门与东门同时向明军发动了进攻。 冲向镇虏军的是两万八旗兵和六万汉军,其中八旗兵全是骑兵,汉军全是步兵。他们先是缓步前进,步兵居中,骑兵则不紧不慢的跟在两翼,待行进到离明军还有一里地时,那清军将领发一声喊,众人遂由缓步变为小跑,接着便由小跑变为快跑,清军骑兵则以雷霆万钧之势从两边压了过来。 早在清军冲击之前,林清华就命令骑兵进入方阵,并令步兵做好射击准备,预备队则上前加强两翼,所有的步枪全部上好刺刀。清军很快就冲了过来,但迎接他们的是密集的弹雨。镇虏军士兵采用的是双排射击法,即最前面的两排士兵中,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站立,随着军官的口令同时射击,射击完毕后回到队列的最后面装填弹药,而第三四排的士兵则走上前接替射击,以此连续不断的循环往复,从而形成密集的弹雨覆盖敌军。 遭到迎头痛击的清军步兵一下子就乱了,前面的人向两边跑,后面的人则调头向后跑,经过昨夜的事件,汉军士兵早就人心涣散,此时更是无心战斗。后面督战的八旗骑兵见状,立即鞭抽刀砍,好不容易才将汉军又组织起来,再次发动进攻,但很快又被一阵弹雨击垮,这一下汉军彻底崩溃了,没命的向后跑,遇上阻拦的骑兵就一拥而上,刀砍枪扎,这一下督战的两千八旗骑兵倒是被消灭了一多办。那八旗将领见此情景便令丢下步兵,单独向明军进攻,众骑兵围着明军的方阵边绕圈边放箭,镇虏军中已出现了伤亡。待所有的清军都奔到镇虏军两翼,而镇虏军的前方再无清军的士兵后,林清华立即命令正面的士兵从中间分成两部分,分别向两侧直本出去,待方阵变成一个倒“几”字形后,清军便被来自身后与侧面的火力夹击,在密集的弹雨下,清军骑兵成片成片的倒下,到了最后,清军骑兵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他们见势不妙,慌忙向北落慌而逃,但明军的子弹还是追上了他们,最终逃出生天的不超过五百人。这场一边倒的屠杀只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而镇虏军的伤亡人数还不到一千人,其中阵亡人数是三百人。 林清华很满意部下的表现,虽然他觉得伤亡人数还是有点高。他转头望向南路明军,发现他们仍在混战,他立即命令炮兵调转炮口,对准清军的侧翼和后队猛烈开火。此时镇虏军用的炮弹还是实心弹,用于攻坚很不错,但对付步兵威力太小,直接打中固然厉害,但若落在身边则没有任何杀伤力,林清华虽然很想装备爆破弹,但时间不允许。 见到炮轰并无多大的作用,林清华一边催促挂好炮车,一边传令部队向清军侧翼推进。 多铎与南路明军陷入苦战,由于南路明军仍是冷兵器与火器混合部队,就连平虏军也有三成的长矛手,因而双方一时陷入胶着状态,虽然林清华也曾向陈子龙传授过火器战法,但陈子龙毕竟没有接触过全火器部队,思想僵化,还是用的老方法训练部队,因而平虏军虽然火器比例高于普通明军,但在南路军中仍无法起到顶梁柱的作用。南路明军中的四阵兵中,除了高杰的部队外,都是老弱兵,许多以前都没有参加过战斗,开始时受到激励,士气还算高涨,但一与清军接战,就慌了,若非与清军人数差不多,只怕早已溃散,而那些刚加入明军的义军就更是不堪一击了,已先后有数千人开溜,万幸的是并未带动全军,但是南路明军已渐渐显出疲态,逐渐处与下风。 多铎领着亲兵杀得性起,“唰”的一声砍飞一名明军小校的脑袋,正在此时忽然听到手下来报,说是东门的清军已全部崩溃,而那进攻东门的明军则向着南门而来,他的脑子一阵眩晕,正是因为进攻东门的明军人少,他才将重兵摆在南门的,实在是没想到那支明军的战斗力这么强悍,才半个时辰就将东门守军击溃了。 多铎大喊一声,令部下加紧进攻南路明军,希望能在东路明军到来之前将其击溃,以便全力迎击东路明军。但事与愿违,东路明军很快就杀过来了,多铎只得令副将率领五万步兵去阻挡东路明军。 林清华令镇虏军排成人字型阵,骑兵负责监视后方,所有的大炮与步兵平齐,炮管呈水平放置,全部装填霰弹。多铎的副将领着五万汉军冲到镇虏军阵前,汉军中火器很少,弓箭也不多,根本不可能与全火器的镇虏军对抗,只一个回合,就崩溃了,在明军阵前留下了近万具尸体,剩下的汉军士兵则向炸了窝的羊,没命的向西逃窜,而且带动了多铎主力部队的后队,多铎部队立即陷入混乱状态。 陈子龙见到林清华来援,立时让亲兵们齐声高声喊道:“弟兄们!援军来了!加把劲!和镇虏军的弟兄们夹击鞑子啊!”众明军士兵听到援军到来,顿时士气大振,个个奋力向前,将正处于混乱状态的清军向北压退半里地。 林清华击退了前来迎战的清军,立即命令向多铎主力开火。多铎受到侧面猛烈火力的突然打击,部队更是溃不成军,其下属的汉军部队已逃走了一多半,剩下的汉军也是兵无斗志,四出乱跑,将满蒙八旗的精锐部队也冲散了。 多铎见状,心知大势已去,但他是心高气傲之人,怎会轻言放弃?他将手中那粘满血污的大刀猛的一挥,向身边的亲兵喊道:“把本王的帅旗给我!吹号!把所有骑兵其中起来,冲击东路明军!一定要把他们打垮!”说完便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帅旗,用左手拿住,拼命的挥动着,与此同时,身边的十几个亲兵一起吹响了角号,“呜呜呜”的沉闷角号声响彻战场。 听到主帅的角号声,正在驱赶汉军的满蒙八旗骑兵纷纷丢下汉军士兵,迅速集中到主帅身旁,片刻时间多铎身旁就集中了近五万剩余的八旗兵。多铎手中的帅旗在空中停留了片刻,突然,他将手中帅旗猛然向前一挥,同时双腿一夹马肚,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东路明军,其部下的骑兵见到主帅如此奋不顾身,当下也是个个争先恐后,催马冲出,整个清军马队就像是沸腾了一般,以雷霆万钧之势向镇虏军压了过来。 林清华早在多铎集合部队时就做了准备,他命令士兵暂停射击,将人字队形改为一字阵型,同时命令采用三排射击法,即第一排匍匐射击,第二排蹲下射击,第三排站立射击,大炮也装好了霰弹,就等着清军自投罗网了。 待清军冲到镇虏军阵前七八十丈的时候,林清华下令:“自由射击!”于是士兵便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纷纷开火射击。在这片致命的火网中,清军骑兵纷纷倒地,有的是马匹中弹,骑兵被压在马下动弹不得,有的是骑士中弹,只剩下受惊的马匹驮着空荡荡的马鞍四处乱窜。清军不顾弹雨的阻挡,继续进攻,但除了丢下更多的尸体之外,一无所获。而南路明军在杀败了剩余的清军汉军之后,在陈子龙的指挥下,从后方和侧面掩杀过来,清军骑兵的伤亡更甚。 多铎早已杀红了眼,挥舞着帅旗在清军阵中督战,见到前面的骑兵冲不过去,他将手中帅旗一挥,高喊道:“八旗的勇士们!跟本王一起冲啊!”说完便一马当先,冲在队伍前列,眼看着明军的阵地越来越近,六十丈,五十丈,四十丈,三十丈,近得都可以看清明军的脸了,身边的亲兵一个一个的倒下,但他也顾不得看,顾不得想,“快到了,快到了!我就要冲过去了!豪格算什么?阿济格算什么?我才是大清第一猛将!”多铎心中想着,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对面的明军士兵,他实在不明白,一向懦弱怕死的明军怎么会有如此的变化,为什么他们敢和清军野战?看起来这些士兵与以前的明军士兵没什么区别呀。突然,多铎看见明军阵中的一门大炮喷出一股浓烟,在他听到炮声之前,他就看到自己骑着的马的马头飞了起来,接着他感到胸口像被人猛击了一锤,然后他感到自己向后飞去,他看见自己那无头的马又驮着一具没有上半身的尸体继续跑了几步才倒下,忽然明白那具没有上半身的尸体正是自己的尸体时,他才睁着难以置信的眼睛死去。 多铎死后,战斗也很快结束了,五万八旗骑兵只活着逃走了不到两千人,小小的曲阜城四周全是尸体,战场的边缘四处游荡着无主的战马。这场载入史册的“曲阜会战”,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便以北伐明军的压倒性胜利而告终,此次会战共歼灭清军十一万人,其中的八旗精锐几乎全军覆灭,另外还收降清军中的汉军三万人。经此一战,明军不仅收复了山东,而且歼灭了华北清军主力,使得北京的门户洞开,可以直接威胁北京。清廷得到曲阜残败的消息后,大为震惊,除了将准备进攻潼关的军队调回直隶外,也做好了撤往关外的准备。那些本已投降清朝的明朝官员听到这个消息后,也纷纷做好了再次反正的准备,偷偷的派遣心腹南下,向大明中兴皇帝表忠心。 战斗结束后,林清华向俘虏打听多铎的下落,但不得要领,正疑惑间,忽然得到部下禀报,说是发现一具清军将领的尸体,看样子是个大官,遂领着几个俘虏前去查看。只见那尸体从胸部断为两截,右手拿着刀,左手拿着清军的帅旗,怒目圆睁,满脸的胡子。待俘虏见到多铎那只剩半截的尸体,立即一眼认了出来,林清华便吩咐手下将其首级砍下,交与史可法,而史可法得到多铎的首级后,却不敢确定,又找了几个见过多铎的俘虏确认,这才肯定,于是他立即让人将多铎的人头用石灰腌了,装在木匣中,派了几名亲兵连夜带着多铎的首级和报捷的塘报回南京。 林清华费力的从多铎手中拿下大刀,他双手挥舞了几下,才发现异常沉重,单手根本提不起来,真是想象不出多铎是怎样用它打仗的,相比之下,明军的刀要轻便多了,难怪以前明军不敢和清军野战,这马背上的民族确实厉害,但现在已进入火器时代,再彪悍的人也当不住枪弹的攒射。这一仗打下来,镇虏军伤亡为三千人,阵亡八百人,多是弓箭所伤,看来确实要考虑一下士兵的防护问题了。 镇虏军中一片欢腾,第一仗就打了个满堂彩,也难怪士兵们高兴,以前常听说辫子兵厉害,刀枪不入,但现在看来还不是一样的血肉之躯?照样被打的满身枪眼。但林清华一再告诫部下,要胜不骄,败不馁,如此才能成为一支常盛之师,他让士兵们好好休息,而军官们则要总结经验教训,决不能轻敌,因为他知道一场更大、更惨烈的战斗正等着他们。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节 北伐明军在取得曲阜大捷后,立即北上顺势占领了济南,并在此休整了五天。在这五天之中,明军并未闲着,而是四处抓捕降官,很快就抓住了三百多人。至于如何处置这些人,明军中的官员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立即枭首以儆效尤,另一派则主张等候朝廷发落,林清华与史可法支持后一种主张,于是二人联名写了奏章送回南京,并在奏章中痛陈利害,指出若是从轻发落这些人的话,将有利于北方人心尤其是官心的归附。 北伐明军一边等着补充粮草物资,一边等候着朝廷的旨意,经过这些天的消耗,粮草已不多了,火药更是缺乏,尤其是林清华率领的镇虏军,其军中所存的弹药仅够一场小规模战斗了,林清华正为此事担心,万一此时清军发动反击的话,后果难以预料,此次战斗有一半以上的功劳是镇虏军用火器取得的,没有了火药,镇虏军的战斗力将大大下降,不过令林清华欣慰的是,从左良玉传来的情报来看,清军的主力似乎还在河南一带,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过来。 明军占领济南后的第九天,朝廷的旨意总算下来了,出乎林清华和史可法意料的是,朝廷命他们立刻将降官问斩,并将其家人也一同问斩。接到圣旨后,林清华与史可法商量了一下,决定再上一道奏章,肯请朝廷收回成命。那些朝廷官员心里是怎么想的,林清华并不清楚,但他知道,若是开了杀戒,只怕那些还在观望的清朝汉官肯定会与明朝拼个鱼死网破,若想招降恐怕难了。 粮草与物资仍未运来,史可法不得不又向徐州的高杰发信催促,林清华也一同发了封信,催其尽快将火药运来,以便继续北伐。但他们并不知道,此时的高杰已陷入一场巨大的阴谋中,难以自拔了。 就在明军占领济南的第三天,河南军事重镇雎州,驻守在此的大明河南援剿总兵许定国正坐在总兵府中查收部下送来的一箱金银珠宝,这是河南豪强刘洪起派人送来的,同时还送来了一封信。本来许定国早已看中了刘洪起兄弟控制的几口盐井,打算派兵夺过来的,但刘洪起很乖巧的送来了金银珠宝,并在信中信誓旦旦的保证,以后每月都要向许定国送上一笔金银,只是希望别来攻打他。看着一箱子的金银珠宝,再看看手里那封充满了低三下四语气的信,许定国笑了,本来他还但心刘洪起的家兵太多,恐怕自己部队会遭太多伤亡的,现在看来这刘洪起还真是识时务,既然他肯放下架子来求自己,那么就给他个面子吧。 许定国正清点着箱子中的金银,忽然手下来报,说城门口抓住一个满清细作,那人口口声声要见总兵大人。“满清细作?!”许定国心中一凛,说道:“既是细作,就把他立即斩首!”那亲兵转身刚要离去,许定国有改了主意,说道:“回来!把他带来见我,要悄悄的。” 待亲兵走后,许定国合上箱子盖,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睛等候来人。不一会儿,一个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人便被领到了许定国面前。 许定国睁开眼睛,盯着来人,但那人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许定国说道:“哚!你在本总兵面前怎敢不跪?到这雎州城来做甚?” 那人低着头,压低着嗓门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总兵大人不防摒退左右,咱们也好说话。” 许定国一楞,心想:莫不是来刺杀我的?于是说道:“有什么话尽管说好了,这里都是我的亲兵,不会说出去的。” 那人却说道:“此事事关机密,若是成功,一场大富贵就等着总兵大人了!” 许定国听到“大富贵”三个字,想了想,便将腰刀抽了出来放在身边的桌子上,然后示意亲兵退出屋子。待亲兵退出屋子并关好房门,许定国说道:“现在没人了,你说吧。” 那人先把斗笠摘下,并抬起了头,顺手撕掉了脸上浓密的大胡子。许定国终于看清了此人相貌,一看之下大惊失色,站了起来,右手拿起腰刀,指着来人低声喊道:“你``````你``````你是吴三桂!”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三节 那人哈哈哈笑了几声,说道:“不错,我就是吴三桂!想不到许大人还记得我,想当年你我同在袁督师手下的时候你就是总兵,没想到现在你还是总兵,真是可叹哪。”说完就像看一个可怜虫那样看着许定国。 许定国大怒,说道:“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刀杀了你?提着你的人头到南京,只怕我就不是这小小的总兵了!”说完便用刀尖顶住了吴三桂的胸脯。 吴三桂面不改色,再次哈哈大笑道:“吴某若是怕死,就不会来这重兵防守的雎州城了,况且将我杀了之后,许大人能封个什么官呢?封大将军吗?就是封了督师又能怎么样?还不是要受制于那些不男不女的太监?袁督师怎么死的你不会不清楚吧?还不是死在两个太监手里?小老百姓糊涂,跟着昏君说袁督师坏话,咱们可是跟着袁督师南征北战的部下,咱们能不知道真相吗?还不是那两个太监索贿不成蓄意报复!可怜袁督师忠心耿耿,竟落得如此下场,怎能不让人心寒?!好好为国尽忠的人得不到封赏,蝇营狗苟之辈却扶摇直上,老弟你不就是个例子吗?!” 听到这些话,许定国拿刀的手不知不觉放了下来,垂头丧气的说道:“过去的事就让他过去吧,不要再提了,我现在只想一心攒点儿钱,过几年就告老还乡。” 吴三桂冷笑道:“只怕你的愿望不能实现啊!现在正逢乱世,正是男儿大丈夫创立一番大事业的好时候,老弟怎可轻易放弃呢?” 许定国摇了摇头,说道:“你是来招降我的吧?我是不会投降的,你回去吧。”说完又坐回到太师椅上。 吴三桂并不放弃,他掀开了地上的那个箱子,看了看里面的金银珠宝,抬起头望着许定国笑着说道:“老弟,这点东西怎能入得了你的法眼呢?你想没想过,你为什么不得志呢?”不等许定国回答,他接着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不懂钻营?若是你能够像那左良玉一样,处处搞好关系,处处留下退路,恐怕你现在也能封伯封侯了!你想想,为什么朱慈琅一登基就把你派到这雎州来?还不是因为你是那马世英的人?他们是想借清兵的手把你除去呀!你再想想,那高杰凭什么就能封侯?还不是因为他在朱慈琅逼宫夺位的时候见风使舵?他高杰本来不过是那贼寇李自成的部下,拐带李自成的小妾投降明朝,因为孙传庭战死,他才得以吞并其部下,有了兵他就可以为所欲为,如今他可威风了,这徐州以南扬州以北全是他的地盘,这可是块宝地呀!每年的银子哗哗流进高杰的腰包,可不比你这一箱银子多多了!还有那什么威毅侯林清华,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不就是在朱慈琅逼宫夺位的时候充当了一下马前卒吗?一夜之间就从个穷小子变成了侯爷,这不是开玩笑吗?这些没有真本事的人都能当上候爷,像老弟你这样在前线浴血拼杀的人却得不到任何好处,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许定国越听越怒,挥起腰刀“唰”的砍下一块桌角,狠狠的说道:“总有一天老子要他们的好看!老子可不是好惹的!提起高杰老子就一肚子的气,前些天我向他要些粮草,他那里明明粮草堆积如山,可他就是不肯给,还把老子训斥了一顿,说什么拒不听命,不肯北援,真是岂有此理!老子军中没粮没饷,底下早就怨声载道了,让老子用什么北援?” 吴三桂走上前去,拍了拍许定国的肩膀,说道:“那翻山鹞子本来就匪气十足,你没把命丢那儿,就是万幸了。”说完他走到门口听了听动静,然后在许定国耳边说道:“我有一计,既能替你出气,也能给你带来一场大富贵。” 许定国道:“何计?” 吴三桂道:“前些天大清兵在曲阜一带吃了个败仗,相信你也听说了吧。” 许定国道:“听说了,据说十几万人全军覆灭,连多铎也死了,这几天朝廷正在庆贺呢。看来这北伐快要成功了。” 吴三桂道:“哪里的话,这是林清华和史可法胡吹呢,这点败仗在大清眼里也不过是小挫而已,多铎也不是战死的,而是旧疾复发重病而亡,清军损失不大,只有三万人被打败,现在大清正调集数路兵马近百万大军,准备将那北伐明军一举消灭,然后一举南下灭明,如今肃亲王豪格已率数十万大军屯于黄河北岸,只等时机成熟就可发动进攻。今日我来就是为了此事,只要拿下徐州,则明军的粮草供应将全部中断,且与南边的联系也将中断,到时北伐明军既无粮草,也无后援,清军大军一到,立即土崩瓦解。不过嘛,此计还需老弟帮忙啊。” 许定国道:“帮忙?帮什么忙?我有什么好处?我要是不帮忙呢?” 吴三桂露出一丝诡笑,说道:“本来是用不着老弟帮忙的,肃亲王的意思是立即挥兵南下,一举拿下雎州,然后再向徐州进攻,但我知道守雎州的是许老弟的时候,我就向肃亲王恳求,让他许我来招降你,看在我们多年交往的份上,你不会让我失望吧?”吴三桂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许定国,接着说道:“老弟,不要犹豫了,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呀!我来的时候肃亲王向我传话,说睿亲王多尔衮亲口答应了,只要老弟肯归降,等到此战结束,就裂土封王,封我为平西王,统辖云南和贵州,封老弟为镇南王,统辖淮南,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老弟可要想清楚了。不过肃亲王也说了,若是你不肯归降,一意孤行要阻挡王师的话,定要灭你九族!对老弟你我可是仁至义尽了,你要快下决心呀,晚了可就后悔莫及了!” 许定国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不动的看着脚下的地面,过了许久,他才猛然站起,说道:“他不仁就别怪我不义!老子豁出去了!富贵险中求!吴兄,说吧,你要我怎么做?” 吴三桂笑着说道:“这才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嘛!其实并不用老弟冒什么险,只需借老弟的地盘用用,另外再向老弟借点军服,老弟只需坐在这里静候佳音就行了。” 许定国道:“就这么简单?那好,就听你的。” 吴三桂道:“好!咱们一言为定!对了,刚才进来时我看见俩小伙,和你长得甚像,可是尔安与尔吉兄弟?”见到许定国点头,吴三桂笑道:“哎呀,第一次看到他们时他们还是吃奶的娃娃,现在长这么高了?英俊潇洒,颇有父风,我甚是喜爱,不如就让我带到我那里,也让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看一看,学一学,顺便也让肃亲王看看,他可是很喜欢少年英雄的,说不定一高兴,就赏他们哥俩一个什么官儿当当呢!” 许定国看了看吴三桂,心中嘀咕:这么多年不见,你还是那样狡猾,一点儿没变。你想要我儿子去当人质就直说好了,何必绕这么大个弯?但此时他已是骑虎难下,只得同意让两个儿子与吴三桂到黄河北岸的清军大营“小住”几天。 就在林清华与史可法翘首以待徐州的补给的时候,清肃亲王豪格亲率十五万大军悄悄渡过黄河,抵达雎州城下。雎州扼守徐州西北,是徐州西北的重要门户,雎州若失,则徐州亦难保,但若想拿下雎州而不惊动徐州是不可能的,正是因为这一点,豪格才会派吴三桂前去招降许定国。 豪格进入雎州后,立即下令关闭城门,禁止城内居民出入,违者格杀勿论。接着便令吴三桂率四万关宁铁骑身着明军军服,与许定国的三万人马先行出击,日夜兼程赶往徐州,而他自己则率领剩下的十余万清军精锐紧随其后,准备一举攻破徐州,断绝明军粮草供应,并切断其与南方的联系。 此时的徐州城中仍是一片宁静,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一无所知。留守此地的大明兴平侯高杰正为一件事而烦恼着,前几天他收到了北伐明军送来的信,北伐督师史可法令他立即派人向济南运送粮草与物资,但当他叫来手下照办时却被告知,他的亲信李成栋前些天已将一部分粮草卖了,买主是其一个做粮食买卖的族叔。高杰听后大怒,把李成栋叫来痛骂了一顿,令其三天内将粮草追回,否则军法从事,至于北送的粮草与物资,只好先送一些到济南,不足的部分只能等追回卖出的粮草再说了。 今天李成栋来报,说粮草已全部追回,但他又抱怨说他的族叔数落他,说他不讲信用,要高杰为他主持公道。这李成栋跟随高杰多年,立下不少功劳,因而以治军严厉而著称的高杰并未难为他,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早就人头落地了。高杰压下心中的火,安慰李成栋道:“成栋啊,不是我说你,这北伐的粮草你也敢动?这事要是让史阁部知道了,恐怕连我也保不住你呀!你跟随我南征北战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了解我?我一向拿你当亲兄弟看啊!我哪回亏待了你?就拿上个月的事来说吧,你看中了城里‘清风酒轩’掌柜的女儿,非要娶她为妾,但那掌柜嫌你是土匪出身,不答应,最后还不是我让人假扮土匪,趁着他们一家外出时将其父母杀了,又让你带人去将那女儿救出?若非如此你能如愿以尝的把那美女收入房中?你能当上‘清风酒轩’的新掌柜?做人要不忘本!我一心袒护你,可是你也不要让我为难啊!既然粮草已收回,那这件事就此了结,不要再提他了!好了,现在你回去吧,顺便把师爷叫过来,我要给史阁部写信,想办法把此事遮掩过去。” 高杰与师爷商量了半天,决定把责任推到水师总兵吴志葵身上,谁让他跟自己不是一条心呢?就说他带着水师造反,为了平息此事自己不得不耽搁了几天,所以粮草去的晚了,现在叛乱已平,后续粮草马上就到。写完了信,高杰正欲派人将那吴志葵及其亲信请来赴“鸿门宴”,打算把他们一起杀掉,以便来个死无对证,顺便吞并他麾下的一万水师,这时手下亲兵来报,说北伐明军在济南吃了个败仗,已全线溃退,现在正有一支军队来到徐州城下,要求进城休整。 高杰听后大吃一惊,心中寻思:莫非是因为粮草不济才吃了败仗?可我前几天不是送出一批粮草吗?虽然不多,应该还能支撑两个月呀,真是奇怪。虽然这样想,但也不敢怠慢,立即穿上盔甲,带领亲兵直奔城门。 高杰到了北门城楼,向下一望,果然看见数万明军正在城外列队,高杰有些疑惑,因为这些明军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溃不成军,而是队列整齐,一点也不像刚打了败仗,但他转念一想,想起镇虏军与平虏军的军纪甚严,也许这支军队和他们差不多吧,虽然他们以骑兵居多,而且火器太少,看起来不像新军的样子。高杰决定小心为上,他命令部下严阵以待,并向城外传话,让他们先派五百人进城交涉,其他人马就等在城外。 那城外的明军等了一会儿,只见队伍后面奔出五百骑兵,向着北门缓缓前进。等他们到了城门口,守门的军官下令打开城门,那五百骑兵四人一排进入城中,守在城墙和城门上的士兵看着这些骑兵议论纷纷:“咦,你瞧他们的马,好象不是南方的马。”“他们的弓箭好象很硬啊!”“他们怎么好象不敢见人似的,一个个低着头,还把帽子压那么低!”正在此时,一名骑兵的马绊了个厥子,骑在上面的骑兵颠了一下,把头上的帽子给颠掉了,城头上的士兵立即喊道:“快看呐!他们的脑门是光的!”“脑袋后面还拖了跟辫子!他们是辫子兵!”“辫子兵来啦!辫子兵来啦!大伙儿抄家伙啊!”一时之间城上大乱,锣声、鼓声、号声响成一片,高杰见到巨变突起,急令关闭城门。 原来这支抵达徐州城外的军队正是吴三桂与许定国的人马,他们赶到城外后,见到城墙高大,易守难攻,便决定把强攻改为智取,假扮成败退的北伐明军,以便骗开城门。那先行入城的五百骑兵既不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也不是许定国的手下,而是一支由满清巴图鲁组成的精锐骑兵,率领他们的正是满清一等子爵巴图鲁鳌拜。 入城的骑兵见行踪已露,便撕下假面具,分成两组,一组弯弓搭箭射向城上的明军,一组抽刀将北门的明军杀散,并守住被门,随后拿出角号“呜呜”的吹了起来,等在城外的清军立即闻声而动,潮水般向城边涌来。 高杰见状,知道若是北门不保,则徐州必破,他抽出腰刀,大喊一声:“弟兄们!一定要保住北门!跟老子上啊!”说完便从城上跳下,一刀将一名清军骑兵从肩到腰斜劈为两半,顺势抢了他的马。高杰部下见主帅如此拼命,当下个个争先恐后的从城上跳下,与清军骑兵战成一团。 清军骑兵本来想仗着箭法高超将明军一个个射死的,没想到明军居然从城上跳下肉搏,虽然有不少摔伤,但大部分仍然“嗷嗷”嚎叫着冲向自己。高杰部下多是山陕一带的土匪,当地民风彪悍,加上多年的战斗生涯,早就炼成了以一搏二的亡命缠斗精神,虽然军纪败坏,但战斗力是明军中数一数二的,刚才猛然见到辫子兵难免有些发怵,但现在被血腥气一熏,立即恢复了凶悍的杀气,冒着清军的箭雨杀向清军骑兵,刀砍枪戳,转眼间就将近百名清军骑兵毙于马下。 但这股清军毕竟是精挑细选的巴图鲁,战斗力也十分强悍,经过最初的混乱,很快便恢复了队形,边打边集中到城门边,一心护住城门。 城头上还有一些明军,他们用弓箭不停的射向清军,虽然箭法并不高明,但在密集的箭雨中,清军很快就只剩下不足百人了。但此时城外的清军已抵达了城墙边,纷纷架起云梯攻城,由于城上的兵力不足,高杰急令李成栋率兵上城守卫,自己继续领兵将清军一步步压到城门外。经过苦战,已攻入城内的清军被打回到城外,高杰迅速令人关上城门,但还未完全关上,城门外又涌进大批清军,明军再次被打回城里。就在双方在城门边展开拉锯战的时候,忽听城外号角阵阵,接着大地开始震动,一阵“隆隆”声隐隐传来。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四节 豪格率领的十余万清军抵达城下后,战争的天平迅速向清军一边倾斜,此时的明军已不再是为守住徐州城而战,而是为了活命而战。虽然明军十分英勇,但实力相差太多,只半个时辰,徐州的北门和西门均告失守,高杰无奈,只得下令弃城南走,同时命令李成栋带领士兵将城内囤积的粮草与火药全数烧毁。 高杰带领部下边打边退,本来他是打算退入吴志葵的水师,然后坐船南下的,但到了水师营一看,才发现吴志葵在战斗打响后没多久就带领水师逃之夭夭了。高杰气的破口大骂,连说吴志葵不讲意气,全然忘记了自己本打算杀掉吴志葵并吞并其人马的。 高杰急忙收拢人马,发现仅剩下不到两万人,此时李成栋也率领部下与高杰合兵一处,而他的身后则是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的徐州城。高杰不敢停留,立即带领人马向南退却。 豪格进城后的第一道命令便是攻取城内粮库,但命令还未下达,他就看到一股浓烟冲天而起,心中暗叫不妙,遂立即下令留下步兵救火和守城,自己则亲率数万骑兵追击高杰残部,许定国听说高杰逃走,也自告奋勇的率领一千骑兵打头阵。 高杰领着部下一路狂奔,眼看离徐州城越来越远,正庆幸逃得性命时,忽见迎头奔来一队杀气腾腾的人马,其奔入前军后举刀便砍。 原来这是豪格预先埋伏在城南的一支蒙古骑兵,他故意只攻北门和西门,使得高杰只能向南撤退,而留的这支骑兵正可断其退路。 两军相遇之后又是一阵撕杀,明军士兵为了活命,个个奋力搏杀,但此时明军已无阵形,攻击力大为削弱,战斗呈现胶着状态。 高杰催兵向南猛杀,眼看就要突破蒙古骑兵的阻拦,忽闻身后清军追兵已到,又看见领头的骑兵旗帜上写了个大大的”许“字,顿时觉得胸痛难忍,捂着胸口“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眼前一黑向后便倒,不待其滚下马,亲兵就已将其抱住。过了片刻,高杰幽幽醒来,见身边均是亲近之人,而不远的地方就是喊杀声和惨叫声,他一把抓住李成栋的袖口,指着妻子与儿子说道:“他``````他们就交给你了,一定要带他们逃出去!一定要给我报仇!”说完两眼圆睁,暴毙而亡。 李成栋从地上拉起哭成泪人的高妻刑氏,将其扶上马,又解下身上的铠甲,将高杰七岁大的儿子绑在身后,跳上自己的马,率领剩下的数千人马奋力南冲。虽然此时的明军已成哀兵,但“哀兵必胜”的效果并未在他们身上体现,面对着清军的两面夹击,斗志很快崩溃,丝毫不把李成栋的命令声放在心上,一个个只顾东奔西突的逃命,而清军则向杀鸡赶羊那样杀戮着他们。 许定国带兵杀到阵中,忽见地上躺着高杰的尸体,心中大喜,跳下马来,抽出腰刀,恶狠狠的说道:“翻山鹞子,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只恨不能亲手要了你的狗命!”说完挥刀便将高杰的人头砍下系于马鞍之上。此时豪格也来到许定国身边,见许定国正在绑一颗人头,忙用生硬的汉语问:“此是何人?”许定国答道:“这就是那狗贼高杰了。”豪格问道:“你杀了他?”许定国立即发挥了他的特长道:“正是!我与他战了十余回合便斩了他!”豪格道:“不错,在汉人里你也算勇士了,不过比本王还是差远了!”许定国立即顺竿儿爬了上来,大赞豪格英明神武、天下无双。豪格听着许定国的赞语,一边高兴的听着,一边想着:多尔衮说的不错,汉人只会溜须拍马,正经事不会干,难怪打不过我们大清。 豪格正在心中比较着汉人与满人的高低优劣,忽然看见早已乱成一锅粥的明军队伍中一名手持长柄朴刀的明军将领勇悍异常,与旁边的那些抱头鼠窜的明军形成鲜明对比。只见他挥舞朴刀东砍西杀,朴刀过处人头滚滚、血肉横飞,数百名八旗清兵围着他,都想将其斩于马下,但均不能靠近,致使围着他的人圈忽而扩大,忽而缩小。 豪格心中大赞:真英雄也!忙问许定国道:“此是何人?如此勇猛!”许定国看了看,道:“此乃高杰手下第一猛将李成栋。”豪格点点头,看着李成栋那矫健的身手忽然想起一人,心中道:此人手舞大刀,武艺高强,若是胡子再长一点,脸再红一点,只怕就像极了《三国演义》上的关羽了。想到这里爱才之心乍起,又想起多尔衮平时没少说自己有勇无谋,只知杀戮,不懂收买人心,于是急忙冲着围住李成栋的清军士兵喊道:“千万别伤了他性命!抓活的!” 围住李成栋的清兵本以车轮战消耗着对手的体力,而且眼看就要得逞,忽然听到豪格的命令,个个又急又气,但军令如山,不得不守,于是立即变得缩手缩脚起来。李成栋本已手脚发软,突闻清军中有人大喝一声,随着话音,围攻自己的清军士兵也放慢了手脚,他寻声望去,见到一清军将领骑马立在圈外,而他身边站着一人,正是那许定国,他的马鞍上系着一颗人头,赫然便是高杰的。李成栋暴喝一声,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再次抡圆了大刀,向着许定国立的方向杀开一条血路,直奔许定国而去。 许定国见李成栋向自己杀来,急忙挥刀格挡,但这李成栋的朴刀乃是向铁匠特意定做的,重一百多斤,又沉又快,他的腰刀哪里挡得住。只听“当”的一声,许定国的腰刀应声而断,接着李成栋的朴刀就像切豆腐一样切进他的脖子,“噗”的一声,许定国的人头和着鲜血腾起半丈多高,然后又重重的落在地上,正掉在高杰的人头下边。 李成栋杀掉许定国后,顺势将朴刀抡回,向着豪格拦腰砍去,但豪格早在许定国人头飞起之前就抽出了自己那四十多斤的铁剑。“当”的一声刀剑碰在一起,两人均是一震,各自佩服对方的臂力,李成栋尤其吃惊,因为他知道能挡得了他朴刀的剑必定也十分沉重,而此人居然只用一支手握剑,轻描淡写的挡开了自己的朴刀,可见臂力之惊人。豪格也同样的吃惊,他戎马生涯十几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厉害的敌将,只怕此人臂力在明军中数一数二。 这一切只是在一刹那间发生的,清军士兵见到主帅遇险,也就顾不得豪格先前的军令,纷纷赶上挥刀砍向李成栋。李成栋不敢恋战,低头避开豪格的回击,顺手挥刀砍翻几名清军士兵,夺路而逃。 就在李成栋拼死突围的时候,高妻刑氏也在撕杀。她本是陕西一名刀客的女儿,因有几分姿色,被一恶霸看中,恶霸害死其父后便将她绑入家中强行成婚,新婚之夜她手仞恶霸,之后便投了李自成,后被李自成纳为妾,但李自成妻妾颇多,一时顾不过来,终于有一天她红杏出墙,与李自成部下高杰互生暧昧,事泄之后便与高杰一起投降了明朝。她的功夫一半出自父亲,一半出自高杰,也还算得高明,加上清兵见其姿色尚可,想捉活的,因而清兵一时也奈何不了她,但她毕竟是女流之辈,体力有限,正感渐渐不支时,李成栋赶到,二人一起杀出重围,向东急奔。 二人跑了一阵,李成栋回头见清兵仍在紧追不舍,便从身后解下高杰之子,递给刑氏,说道:“夫人请先走,我来拖住敌兵。”说完回身杀向清兵。 清兵迅速围住李成栋,双方又杀了一阵,但李成栋的体力已然耗尽,几十个回合后便被身后的一根狼牙棒打的吐血落马,随后便被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李成栋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望向刑氏奔逃的方向,见她已奔出近一里,清兵显然已追不上了。 清兵将李成栋押到豪格身前,欲使其跪下,但李成栋任凭清兵怎样用力抽打就是不跪。豪格见他性格倔强,与自己十分相似,心中更是喜欢,便道:“罢了,罢了,不跪就不跪吧,给这位英雄松绑!”清兵解开李成栋身上的绳子,但仍抽刀将其围住。 李成栋不知为何清兵给自己松绑,便向豪格说道:“既已落入你手,要杀要剐随你的便,别想听到我告饶!” 豪格说道:“这位英雄果然了得,明军中恐怕以你为第一猛将,但我看你似乎只是个副将,实在是大屈才了,这明朝皇帝有眼无珠,埋没了英雄,本王真为你可惜,你若肯降了本王,本王定不会亏待于你!”见到李成栋面有犹豫之色,接着说道:“今天你在本王的眼前斩了许定国,实在是厉害。本王原来答应封许定国为镇南王的,但他已死,封不了王了,你若肯降,则本王就封你为镇南王,怎么样?好好考虑考虑吧!” 李成栋本来就是土匪出身,对于民族大义一向不放在眼里,而且对于明朝的封赏也早有微词,他今日的奋战完全是因为高杰平日对他不错,处处袒护,他对高杰讲的是江湖意气,如今高杰已死,许定国也被自己杀了,高杰妻儿也已送出,自己的责任也就尽了,听到豪格要封自己为王,立即觉得此人豪爽,很有几分江湖大佬的气概,当即决定另投“明主”,于是表示愿意投降。 豪格见李成栋愿意投降,立即笑着跳下马来,斥开士兵,拉着李成栋的手说道:“你们汉人有句名言,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肯投降,那你就是俊杰,今后只要尽心辅佐大清,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银子美女任你挑。哈哈哈!” 清军拿下徐州后,虽然全力灭火,但火势太大,又有火药堆在里面,不时爆炸声声,吓得众人不敢接近,因而只救出十分之一的粮草。豪格闻报大怒,先是痛打负责救火的将领,接着又迁怒于城中百姓,下令清兵屠城。徐州城中顿时哀鸿遍地,血肉横飞,清兵将城中男子尽数杀光,将美貌女子按姿色分给攻城时有功的兵将,其余的则关押起来,待以后再押往男多女少的关外。 徐州是明朝布置在黄河北边的第一道防线,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是整个江南的门户,徐州既失,则扬州甚至南京就完全暴露在清军的眼前了。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五节 北伐明军在济南苦等从徐州运来的粮草与物资,但自从高杰派人运来一点粮草与火药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动静,史可法心急如焚,此时直隶一带兵力空虚,正是北上收复北京的大好时机,若等清军云集,只怕就难了,他只得又写了一封措辞严厉的信,差人送往徐州。但送信的骑兵头天早上出发的,到了第二天傍晚就回来了,禀报史可法说,南下的路上已布满了清军的游骑,无法赶往徐州了。 史可法听后大吃一惊,急忙招来众将商议。众人均觉徐州恐怕凶多吉少,但到底应该怎么办,却毫无良策。陈子龙坚持认为应该立即拔营北上,趁直隶空虚之际,一举拿下北京,或可起围魏救赵之功,而林清华则认为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应该在山东先立足,待巩固了山东之后,再徐图中原,但是大部分人包括史可法在内均认为应尽快南下,以解南京之危。众人争论了半天,最终史可法以其督师的身份下达了南下的命令。 史可法命令陈子龙率领平虏军为先锋,他自己率领中军紧随其后,林清华则率领镇虏军殿后。待众人走后,史可法特意将林清华留了下来。林清华顺势又将自己的想法讲了出来,但史可法摇摇头,说道:“威毅侯所说虽然有些道理,但如今君父有难,我们做臣子的岂能坐视不理?现在最要紧的是南下勤王,北伐的事只有等以后了。”说完他语气一变,低声说道:“如今南北联系已断,朝廷的旨意怕是下不来了,看来那批降官只有按朝廷的意思办了,大军必须立即南下,这件事只能由你们殿后的镇虏军来办了。”看到林清华还想说什么,他立即挥手制止,让林清华赶快去准备。 议毕后半个时辰,史可法就率领着大军出发了,明军几乎丢弃了一切防碍快速行军的装备,将来不及拆掉的帐篷也付之一炬,顿时整个明军营地火光冲天。关在牢里的那些降官,见到火光,一个个心慌意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正茫然无措间,却听到牢门“咣当”一声打开,随后便看见走进来一名明军将领。 这名将领正是林清华,他得到史可法的命令后,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在亲兵的陪同下来到牢房。进入牢房后,林清华喝令众降官跪下,接着就将朝廷的圣旨大声念了出来。众降官开始只是觉得圣旨上措辞强硬,当听到圣旨中决定将他们全部处斩后,顿时乱成一片,有少数人欲夺门而出,但很快便被林清华的亲兵用皮鞭、木棍打退,更多的则是泪流满面、哎声叹气,等候着屠刀的降临。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林清华并未下令行刑,先是静静的等他们哭了一阵,然后才猛的大喊一声:“安静!” 见到众降官抬头望向自己,林清华才说道:“这朝廷的旨意是要把你们统统杀掉的,但本侯心软,也知道你们是因为‘顺案’不能南下,迫不得已才投降的。上天有好生之德,本侯决定放你们一马,这可是本侯抗旨啊!罪好大的!你们也要感恩戴德呀!今天放了你们,你们回去后可要好好的做人,千万别忘了你们是炎黄子孙,你们可以继续当满清的官,但一定要记住,不能祸害老百姓!记住我说的话:‘别看今天闹的欢,小心将来拉清单!’要是你们祸害百姓的话,将来本人带兵打过来的时候就不客气了!抓一个杀一个!决不心慈手软!” 众降官逃得生天,无一不对林清华感恩戴德,纷纷向他跪下,大叫“救命恩人”,待林清华将他们放出牢房后,立即像兔子一般跑的无影无踪。林清华之所以不杀这些人,不是因为他善良,而是因为他认为若是杀了这些人的话,那么无疑是将其它的降官逼上了绝路,使其与满清同仇敌忾,从而增加收复中原的难度,若是将这些人放了,一来可以显示自己的仁慈,二来可以在敌人内部制造思想上的混乱,使大多数降官首鼠两端,减少北进的难度。 林清华率领着镇虏军想迅速赶上南进大军,但史可法走的太快,竟然一时追不上,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追上,而这却是因为前面的明军已与清军北上的先头部队接仗了。 豪格占领徐州后,并没有按多尔衮的命令立即北上夹攻北伐明军,而是把眼光盯住了富庶的江南。豪格命令鳌拜率领十万清军南下扬州,企图一举拿下扬州。但事与愿违,鳌拜率领的清军在扬州城北一百多里的高邮吃了个败仗,伤亡两万多人。原来,明朝得到逃回南京的吴志葵的报告,得知徐州正被清军大军围攻,朝中立即乱做一团,众大臣正欲派四镇兵马北上解围,忽又从逃回南京的高妻刑氏口中得知徐州已经失守,顿时满朝皆惊。刑氏向皇帝哭诉了经过后,又告了吴志葵一状,说他临阵脱逃,皇帝听后大怒,欲将吴志葵问斩,幸而朝中大臣纷纷上奏,说道正值战事紧张,朝廷又需水师护卫长江等等,要皇帝收回成命,不如让吴志葵戴罪立功。皇帝冷静下来,他也知道水师只听吴志葵的命令,换了其他人恐怕指挥不灵,于是只得作罢,下了一道口谕,斥责了吴志葵一顿,要其戴罪立功,同时下旨让高杰之子袭爵兴平侯,以慰忠臣之心。 朝中大臣开了一天的朝会,最后决定下旨勤王,同时将大部分江南兵马凋到江北,以拱卫南京,令左良玉从河南撤出,派出大军顺江而下,接替江南的防务。 就在朝中大臣凋兵谴将的时候,黄得功却先行一步,在得到徐州陷落、高杰身死的消息后,他立即抽凋全部精锐北上,一举占领了扬州,顺便将高杰留守扬州的一万部下并入所部,高杰部将李本深和胡茂祯逃到南京向皇帝哭诉,但木已成舟,朝廷不想节外生枝,只好令黄得功为总督江北提督,以节制江北诸军。 黄得功得到扬州后,立即加强了扬州及近郊的防御力量,毕竟这里已经是自己的地盘了,再也容不得他人来抢夺,不论是清军还是其他“四镇”,都是他的敌人,不过由于清军势大,他才不得不将主力安置在扬州以北的高邮附近。黄得功的兵马加上江南来援的各路兵马和吴志葵率领的水师,总共超过三十万兵力囤积在高邮一带以逸待劳。 鳌拜率领的清军盲目的南下,由于刚刚取得徐州的胜利,他们根本对明军不屑一顾,对在自己附近出没的明军侦察骑兵视若无睹,只是一个劲的向南猛冲。 在清军离高邮还有一百多里地的时候,明军就已将清军的人数、装备和部署查的一清二楚,因而黄得功得以从容布置兵力,等着清军钻进口袋。 扬州附近州县的百姓得知了徐州屠城的消息,在官府和士绅的鼓励下,为了保卫家园和自己亲人的生命,也纷纷前来投军,因此,当鳌拜率领着十万清军懵头懵脑的冲到高邮近郊的时候,等待他们的是四十万严阵以待的明军与丁壮。 战斗在豪无预兆的情况下打响了,明军的猛烈攻势迅速打乱了清军的阵脚,鳌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军队重新组织起来,随即向明军发动了反击,正当训练有素的清军将明军一步步向后压去的时候,突然遭到身后两万明军骑兵的猛烈突击。这些骑兵是吴志葵用船通过运河与高邮湖偷偷运到清军背后的,在骑兵突击清军的同时,吴志葵率领八千水师官兵从高邮湖登岸,由西向东合击清军。遭到三面夹击的清军再次陷入混乱,苦苦支撑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全线崩溃,分成五股部队向北逃窜,明军趁势掩杀,清军死伤惨重。 得到清军败北的消息后,豪格知道此时兵力不足,难以继续南下伐明,因而命令鳌拜带领一万人留守徐州,他自己则率领十余万清军北上夹击明军。 由于耽误了几天,豪格并未到达预定的位置就与南下的明军遭遇了,战斗在一马平川的鲁南平原展开。刚开始形势对明军较为不利,但由于清军骑兵在高邮一役元气大伤,而且明军在经过最初的混乱后很快平静下来,结成一个个的方阵以对抗清军骑兵,因而双方一时半会儿谁也无法占到便宜。 就在双方打的难解难分之时,林清华率领的镇虏军赶到战场并迅速加入混战,这一下形势急转直下,清军败象渐露。豪格亲率一万骑兵向镇虏军阵地猛攻,但镇虏军打退了他们一轮又一轮的冲击。尽管林清华战前就叮嘱部下节约弹药,但此时众人已不知节约为何物,只是一个劲的猛烈射击,用枪口和炮口的闪光与轰鸣来掩盖自己的恐惧。 眼看着清军的防线就要动摇,这时北方天地交界处出现了一支庞大的军队,正是由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亲率的十五万兵马。 自从得到清军曲阜惨败的消息后,多尔衮一边从西边凋兵,一边将满清留守关外的六万骑兵尽数凋往关内,加上自己正白旗三万人、多铎镶白旗剩下的一万人,又从直隶抽调用于镇压各地起义的五万汉军,共凑成十五万人,与豪格相约,一南一北夹击北伐明军。为了防止明军探知消息后南撤,他故意隐藏实力,并散布直隶空虚的假消息。但多尔衮没想到的是,明军南下的速度非常快,他赶到济南明军驻地,看到的却是一片废墟,他心知不妙,立刻催军追赶明军,终于在豪格大军快要崩溃的前夕追上了明军。 北路清军发动进攻后,明军胜利的希望彻底破灭,苦苦支撑一个时辰后,史可法终于下达了向西突围的命令,他希望能坚持到河南,与左良玉的北伐明军会合,但他没有想到,此时左良玉已率领部队撤回了湖广,河南再无明朝的一兵一卒。 明军边打边撤,等渡过昭阳湖到达西岸时,已剩下不到十万人,而且丢弃了全部重武器,连镇虏军的大炮也全部丢入湖中,撤到豫鲁交界处的郑家庄时,又遭到留守雎州的两万清军骑兵的邀击,再次溃不成军,待到达豫中地区时,全军只剩下五万人。 林清华巡视着镇虏军军营,与别的军营不同的是,镇虏军军营中听不到士兵们的抱怨声,只能听见伤员粗重的喘息声和士兵们磨洗刺刀的“唰唰”声。林清华心里非常清楚,镇虏军已经不可能再进行任何大的战斗了,由于每次都承担殿后的任务,部队减员很大,全军伤亡和失散的有近两万人,而且军中的弹药也很少了,加上伤员众多,部队行动迟缓,部队已快到所能支撑的极限了,万幸的是清军似乎已放慢了追击的速度,而且明军也快到豫南了,那里的豪强武装众多,清军的势力较为单薄。 在今天的军事会议上,林清华自告奋勇,再次担任了殿后的任务,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只要求带领一千人,其他的镇虏军士兵则与大部队一起南下,史可法三思之后终于同意了。本来林清华是要一个人带领部队的,但洪熙官、方世玉、陈唯一和四大金刚坚决要求与他一起,他只好同意带上洪方二人,,但却回绝了陈唯一与四大金刚的请求,他命令他们率领镇虏军回到南方,不得抛下一个伤员和病号。 林清华站在山巅之上,望着大部队远去的方向,心中默默祝福着他们。接着林清华便开始布置工事,由于他们要阻击清军,因此明军将几乎所有剩余的弹药全部留给了他们。 林清华十分感谢上天的保佑,因为在这个豫中平原区居然会凭空冒出来这座不高不低的山脉,正好挡住了清军的去路,只要扼守住这个山垭口,清军就会被拦住,若想翻越这座山脉,则清军必须绕个远路,没有五天时间是翻不过去的,而这样一来,明军就能逃脱清军的追击了,只要这支明军的骨干还在,那么总有一天还会长出血肉来的。 战前的战场上永远是那么的宁静,林清华躺在枯黄的草地上,两眼望着灰蒙蒙的天,耳里听着战士们挖战壕的声音,他的心里有些紧张,又有些期待,他在胡乱想着,为什么会有战争呢?是否是因为人类的贪欲呢?一些人诚实劳动,用辛勤的汗水养活自己,而另外的一些人则好逸恶劳,总想不劳而获,于是便去抢夺勤快人的劳动果实,而勤快人为了保卫自己的劳动果实不得不奋起自卫,战争就这样爆发了。 一声清脆的口哨声打断了林清华的思绪,洪熙官飞快跑来,说道:“清军骑兵,可能是前军,大约五千人,离这里还有五里路。”林清华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率领这支清军的是鳌拜,他是被多尔衮特意派过来戴罪立功的,自从知道了高邮惨败,多尔衮便喜怒难料,他既恨豪格的不听调遣,也对鳌拜的盲目冒进十分不满,命令二人带领军队追击明军,自己则率领正白旗军回到了北京。 鳌拜现在心中十分的窝火,想起昨天豪格的那顿鞭子他就浑身哆嗦,这倒不是害怕,而是生气。“自己被睿亲王骂,却把火撒到我们头上,真是不讲理!上次在郑家庄要不是我率领亲兵冒死相救,他恐怕早就被那南蛮子打成马蜂窝了。不过话又说回来,那姓林的蛮子治军还真有一套,整个明军就他的军队队形不乱,而且也十分彪悍,差一点就把豪格给打死了,嘿!听说上次就是他的军队打死了多铎,要是再打死了豪格,那么就有两个大清的亲王死在他手里了,真是厉害!”鳌拜边走边想着。 突然,一阵熟悉的排枪声吓了鳌拜一跳,他抬头看见前面的数十名骑兵纷纷应声落马,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又是他?”鳌拜对这枪声太熟悉了,前一段时间他经常在梦里也听见。 鳌拜被打怕了,看到自己人少,他只得下令全军后退一里,等侯大队人马。 当豪格率领的人马赶到时,战斗就正式开始了。清军依仗着人多,一拨一拨的向山头猛冲,但均被一阵阵猛烈的弹雨打退,只在山坡和山脚留下一堆一堆的尸体。 豪格用鞭子抽打着那些逃回来的士兵,将他们再次赶回山上,但除了留下更多的尸体外,什么也没得到。这时一个破锣似的声音在豪格耳边响起:“王爷何不让那些挑东西的百姓上呢?用他们消耗明军的火药。”豪格回头望着此人,笑道:“马宁儿,没想到你还是没本王聪明,本王其实早就想到了,就是想考考你而已。”说完边吩咐部下照办。豪格边听着马宁儿的阿谀,边寻思:还真想不到这个叫化子脑子倒蛮好使,鬼主意挺多的,看来没白收留他,听他说自己是少林弟子,不知是真是假,待我试他一试。于是说道:“你不是吹自己是少林弟子吗?那你就露两手给本王看看。” 马宁儿闻言,虽然知道自己的血肉之躯绝对挡不了子弹,但为了自己的前程,他只好拼死一博了,于是他跳下马来,从一名清军士兵那里拿过一面盾牌,忽左忽右的向着山上冲去。马宁儿毕竟在少林学过近十年,脚下功夫了得,东窜西窜的,居然给他窜到了明军的第一道战壕里,他一把将一名明军士兵打翻,正欲再向上跑,忽听右边一阵风声,他顺势一掌击出,与来人对了一掌,“啪”的一声,他的身子跟着晃了一晃,定睛一看却是洪熙官,心惊之下来不及再打,急忙往山下跑,但却被方世玉从身后打来的一掌击倒在地,骨碌着滚下山去。 豪格看着满身草皮、树叶的马宁儿向自己跑来,不觉皱了皱眉,心想:少林功夫不过如此。马宁儿跑到豪格身边,气喘嘘嘘的说:“王爷,那林清华和他的两个亲信都在山上,而且明军人数看样子并不多,只要抓住了林清华,王爷便可以在摄政王面前扬眉吐气了。” 豪格听后立即传令加紧进攻,务必抓住林清华。 山上的明军趁着清军撤退的空挡装填弹药、加固工事。待再次抬起头来,却见山下涌上来一群老百姓,他们的身后则跟着清军。战士们纷纷望向林清华,林清华却左右为难,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山下的百姓本是沿途的农民,被清军拉丁抓来,一路上受尽了虐待,但又畏于清军手中的刀箭不敢反抗,此时却在清军的屠刀威胁下充当盾牌,虽然心中恐惧万分,但仍一步步的向前挪。 眼看着清军已逼近第一道战壕,战壕里的战士只得退到第二道战壕,有几个伤员退的慢了,立即被清军抓住乱刀分尸,而那些百姓则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言语,甚至在清军的威逼下哆哆嗦嗦的捡起地上的上了刺刀的长枪向第二道战壕爬来。 看着朝夕相处的战友被清军杀死,战士们均是眼含泪光,再次望向林清华。 林清华心中矛盾万分,但他随即想到了南撤的那数万明军,想到了自己的责任,想到了更多的百姓,他一咬牙,喊道:“开火!”随着命令,百姓倒下了,而更多的清军也倒下了,百姓与清军见到明军再次开火,于是立即争先恐后的跑下山去。明军则趁势夺回了第一道战壕。 望着满地的百姓尸体,林清华心痛如绞,这些人若不是在战时,恐怕也像普通人那样过着平和的生活,而现在却躺在冰冷的地上,再也不用理会家中亲人那殷切盼归的心情,再也无法与家人团聚。为什么会这样呢?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与敌人一博呢?是内心的恐惧还是惰性?林清华突然想起了凤凰涅磐的故事,一个民族若想得到新生,恐怕也要经历这样痛苦的涅磐过程吧? 战斗进行了整整一天,清军始终未能突破明军防线,豪格只得下令扎营,并派小股部队袭扰山上的明军,后又采取马宁儿的主意,试图用火攻的办法使明军屈服,但由于明军早已将附近的树木砍倒,此计未能奏效。 第二天的攻势仍未能有突破,直到第三天下午,明军的弹药匮乏,才主动放弃了第一道战壕,全力防守第二道战壕。 第三天的战斗异常惨烈,清军知道明军弹药将尽,于是全军出动,发动最猛烈的进攻。明军士兵报告弹药已全部用尽,林清华知道这是最后的时刻了,他从地上捡起一支上了刺刀的长枪,望了一眼部下,高声唱起了《满江红》,士兵们也跟着唱了起来,整个山垭回荡着激昂的歌声。 清军的总攻开始了,林清华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少,五百个,四百个,三百个,直到最后不到一百人。豪格嚎叫着:“抓住林清华的赏黄金一千两!射死他的赏黄金五百两!”随着他的喊声,一阵阵的箭雨向着林清华泼去。林清华身边的战士纷纷用最后的力气靠近主帅,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挡箭,林清华没有阻止他们,因为他知道没有用,此时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机械的挥动刺刀将冲上来的清军赶下去。终于,一支带倒钩的雕翎箭射穿了林清华的左肩,林清华只觉一阵巨痛,他摸了摸箭羽,咬着牙“啪”的一声将箭折断,接着从身后将箭头拔出,但随后的出血使他感到一阵阵的眩晕,晃了几晃,再也支持不住,“嗵”的一声倒在地上,倒地之前他心中的念头便是:我解脱了!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六节 林清华迷迷糊糊的醒过来,睁开虚弱的眼皮,发现自己正被人抬着走,他用力摇了摇头,想看清抬他的人,但他抬不起头。这时担架停了下来,几个人围上来,一个声音道:“侯爷,你醒了。”林清华勉强听出是洪熙官的声音,他费力的点了点头,但头部的眩晕又使他昏了过去。 一路上林清华醒来了好几边,但由于失血,神志仍不十分清楚,直到两天后才好点,他向洪熙官打听,才知道他中箭之后众人拼死将他救了出来,但逃出来后只剩下了九个人,其他人全部战死。 林清华本以为自己已脱离了危险,可以自己走了,但两天后他又不得不躺在担架上,因为他发烧了,林清华知道这是感染,在没有抗生素的古代,只有靠人的免疫力硬抗了。似乎林清华的身体免疫力并不强,肩膀上的伤口开始化脓发臭,他又陷入了昏迷状态。 等林清华再次醒来,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小屋的床上,身上盖着被子,脑袋也不那么烫了,关节也不那么酸了。他掀开被子,看见自己的肩膀上扎着绷带,黑乎乎的药膏若隐若现的藏在绷带之下,散发出一股浓烈的中药气息。他摸了摸伤口,发现脓已没有了,红肿也消退了,这时林清华才仔细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屋子不大,只有一张床,一张低矮的小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个香炉,从里面腾起阵阵青烟,使整个屋子充满了檀香味,香炉的旁边放着几本书,似乎是佛经之类,小桌子的前边地上放着一个蒲团,已有些陈旧了。 这时,紧闭着的门“吱丫”一声打开,进来一个小和尚,手中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汤。小和尚将药放在桌子上,转身看林清华时,才发现林清华正瞪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小沙弥立即转身就跑,连门也顾不得关,边跑边喊:“师父!师父!他醒了!他醒了!” 没多久,门外闪进几个黑影,却是洪熙官、方世玉和几个镇虏军战士。看到林清华确实醒了,众人均高兴的抱在一起,方世玉更是激动万分,对着洪熙官说道:“嘿!你师父真有一套!不仅武功高强,而且治病疗伤更是一绝,真是让我佩服。对了,他老人家还收不收弟子呀?” 洪熙官正要回答,门外又进来一人,是个胡子花白、精神矍铄的老和尚。洪熙官立即行礼,口中说道:“师父。”老和尚点了点头,一言不发的走到床边,坐在床沿上,拿过林清华的手替他号脉。过了片刻,老和尚将林清华的手放回被窝,捋着胡子说道:“这位施主脉象已稳,体内的恶毒已经除去,再休息几天就可以下床了。” 林清华知道是老和尚救了自己,急忙感谢,说道:“多谢大师相救,在下林清华无以位报,请大师收林某一拜!”说完就要起床下跪。老和尚立即把他压回床上,说道:“施主率师北伐,精忠报国,实乃忠义之士,老衲怎敢受此一拜?施主能到这少林寺来,实在是我少林之荣。想我少林立寺已有千年,虽然都是出家之人,但对忠义之士一向都是景仰的,施主只管养伤就是。” 林清华在少林寺养伤足足养了半个月,这些日子里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南归,但伤口愈合的很慢,不能做剧烈运动,否则伤口就会裂开。无奈之下,他只好边养伤,边在少林寺中到处转悠。让林清华感到奇怪的是,这少林寺中居然还住着几十个道士,询问之下方才得知这些道士都是北京城里一个小道观的道士,因为多尔衮下令所有汉人全部剃头蓄辫,他们才连夜逃到南边,本打算继续南下到武当山去投靠武当派的,但前些日子清兵与明军在豫南交战,道路受阻,不得不暂时寄居在少林寺,而且寺中不止他们这几个外人,还有一些其他不愿剃头的武林门派也在这附近暂居。 林清华听了这些顿时大感兴趣,以前看武侠书时他总怀疑古代门派是否存在,而现在他终于相信了。于是从这以后,林清华在养伤之余总要领着部下往附近的武林门派跑,一来二去双方也就熟悉了起来,林清华想多拉些武林中人参加明军,而那些武林中人闻知林清华的身份后,也想找一棵大树,都将林清华视作自己光复本门的救星,对于林清华一些不太过分的要求尽量满足。林清华其实并没有什么多的要求,他只是要各门派把自己的弟子都集中起来,捐弃前嫌,共抗清军。于是,在林清华的撮合下,一支不大的武林联盟就在少林寺附近成立了。 少林寺虽然现在不如以前规模宏大,但香火依旧很盛,每天都有不少百姓前来进香,希望佛祖能显灵,将自己从灾难中早日拯救出来。林清华看着络绎不绝的进香者,不禁摇了摇头,猛然间想起了唐代李商隐的一句诗“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虽然这首诗是讽刺汉武帝的,但此时用在这些百姓身上恐怕亦无不可,不想着如何驱逐外敌,只一心乞求神灵的保佑,真是愚昧呀!不过话说回来,这也不能全怪百姓,封建时代的帝王和大臣都希望百姓全是愚民,只有这样他们才可以毫无顾忌的压迫、剥削他们,若是百姓觉悟了,那么他们也就没好日子过了。“看来开启民智才是最重要的啊!若是民智不开,只知皇帝,不知国家、民族,则中国恐怕只能在被奴役、被侵略的历史循环中转圈,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必须普及文化知识,要让没、每一个人都有受教育的权利和机会!”林清华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后,便迈开大步,在洪熙官、方世玉和六名士兵的陪伴下向少室山下的凉亭走去。 林清华与各门派早已约好,今天在少室山下结盟,因而早早的就赶到了山下凉亭。本来他们是想找个大屋子结盟的,但遍寻附近各处,竟没找到一座大一点的、完好的房子,少林寺虽大,但少林寺方丈并不想搀和其间,林清华也不想硬拉少林寺下水,于是只得在少室山下结盟了。之所以选在这个地方,是因为这里位于山脚下一个较为偏僻的山谷中,山谷中有一个不知道何年何月建的凉亭,虽然有些破旧,但亭子不小,足以容纳三五十人,更为重要的是,只要在四周山坡上派几十人守卫,就不怕有人偷听,而且此处离各门派都不远,方便联络。 到得下午申时,人已全部到齐,三十多个门派,黑压压两千多人,将小小的山谷挤得水泄不通。林清华坐在亭子中,洪熙官与方世玉如哼哈二将般伫立身旁,身后则站着六名威风凛凛的镇虏军士兵。待三十六个门派的掌门到齐,林清华便从怀里拿出了张圣旨来,并大声念了出来。这张圣旨是离京之前由皇帝亲手纂写的,林清华、陈子龙、史可法和“四阵”将领人手一张,本是为了北伐明军到了北方之后征粮征兵之用,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林清华随身带着的御赐金锏早已和大炮一起沉入了湖底,现在唯一能证明他身份的就只有这张圣旨了。 林清华念完了圣旨,各掌门山呼“万岁”,林清华边吩咐众人找地方坐下。这些门派本来并不是什么大门派,都是些小门派,林清华连他们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即便是见多识广的洪熙官也只听过几个,因此这些掌门也并不讲究,有的学林清华的样坐在石凳上,但人多凳少,更多的只能坐在了凉亭的地上。 待众人坐定,林清华开口说道:“诸位能于今日赴会,实在是给了林某面子,林某在此多谢各位。”说完便站起来行了个拱手礼,接着说道:“如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内有流寇作乱,外有鞑子入侵,亡国之祸就在眼前。幸而新皇登基,励精图治,一意恢复中原,前些日子令本侯与史阁部领军北伐,眼看就要克复中原,但鞑子阴险,汉奸可恨,使得北伐功败垂成,甚是可惜。想那鞑子一心想灭我中华文明,奴役我炎黄子孙,对我汉人极其残酷,夺我田地,烧我祖屋,诸位都是从北边南下的,理当知道我所言不虚吧?”众人听后无不摇头叹息,想起自己在北方的良田美宅都被清军夺去,更是怒火中烧,有几个脾气暴躁的立刻开口大骂。 林清华等着众人发泄完后,方才继续说道:“俗话说的好‘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如今正是我堂堂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正是为了光复中华。来,来,来,和了这碗酒,咱们今后就是一家人了!”说完便吩咐部下倒酒。 林清华带来的两坛酒是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陈年高粱酒,酒味醇香,沁人心脾,众人自从落魄一来,从未喝过如此好酒,也不用林清华吩咐就自己倒起酒来,几碗酒下肚,便开始放出豪言壮语,发誓要将鞑子全部消灭。 洪熙官看着这些人,皱了皱眉头,他想不通为什么林清华会把这些不入流的小门派招揽过来,要是想结盟,跟那些大门派比如少林、崆峒、武当、蛾眉这样的就行了,何必跟这些小脚色称兄道弟。林清华当然有自己的想法,他认为这些小门派势力单薄,又与官府没有什么瓜葛,易于控制,大门派能入伙当然更好,但一来他们大多自视清高,二来官府对他们很注意,不如小门派灵活,对自己以后的计划可能会有些拖累。 喝完了结盟酒,众人便开始推举盟主,各人均在心里打着小算盘,自从知道林清华的身份,他们就希望靠着这棵大树飞黄腾达,因此对林清华无不刻意巴结,于是林清华当仁不让的坐上了盟主的头把交椅。接下来便是起名字,众人交头接耳,有的说叫“兴汉盟”,有的说叫“中原会”,但这些名字都不符合林清华的想法,等众人议论了一阵,林清华才让他们安静,说道:“关于这个名字嘛,一定要起的响亮一点,隐晦一点。咱们干的是驱逐鞑虏,光复中华的大事业,以天为父,以地为母,上跪天地,下跪父母,因此我决定,咱们就叫‘天地会’!” 听到这个响亮的名字,众人均觉顺耳、上口,于是全都高声喊道:“天地会!天地会!天父地母!反清兴汉!”连平时沉默少言的洪熙官也目露精光,口中喃喃念道:“天地会,天地会!真是好名字!” 等众人安静下来,林清华就开始了组织分工,他按照中国民间传说,以三十六天罡将天地会分成三十六个分舵,分别是天魁堂、天罡堂、天机堂、天间堂、天勇堂、天雄堂、天威堂、天猛堂、天立堂、天捷堂、天英堂、天空堂、天富堂、天佑堂、天满堂、天退堂、天剑堂、天罪堂、天败堂、天寿堂、天平堂、天损堂、天暴堂、天哭堂、天异堂、天暗堂、天牢堂、天慧堂、天杀堂、天贵堂、天究堂、天速堂、天孤堂、天伤堂、天微堂、天巧堂。这些分舵以入盟的三十六个门派为基础组建,各派掌门担任香主,以后入盟的就只能于这些分舵中选择加入。林清华还公布了会规,这是他根据“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改的,要求众人严格遵守,并且互相纠举,同时任命洪熙官与方世玉为左右护法,负责执行会规。林清华决心将天地会发展为一个庞大的地下组织,因而他要众人守口如瓶,不得出卖会中兄弟,违者以会规处死。林清华也知道,这些人心中并没有国家民族的概念,只是圉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损”的念头才被迫南下的,若不给他们点甜头,他们恐怕也撑不了多久的,因此在说完了会规后,他也向众人许诺,若是驱逐了鞑子,则每人都有封赏,他像电影中的陈近南那样,鼓励众人“从鞑子的手里抢回我们的银子和女人!” 等安顿好了会中的各项事物,林清华便要众人各自回去,分别派出会中兄弟,前往豫西、豫南一带打探消息,众人领命而去,刹时间,原本热闹的山谷沉寂下来。林清华带着部下离开凉亭,向着少林寺走去,无意间回头望了一眼凉亭,见亭檐上挂着一块木匾,虽然木匾已有些摇摇欲坠,但还是能隐约看清那上面写着的三个大字:“红花亭”。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七节 红花亭结盟后半个月,出去打探消息的各路人马陆续返回,带回来的情报令林清华焦虑万分。自从清军击败北伐的明军以后,清军就将兵力再次集中到潼关一带,准备消灭李自成,待解除了后顾之忧,再起兵南下一举灭明。由于潼关壕深城坚,仅凭步兵和骑兵难以攻克,因而清军屯兵灵宝一带,等候重炮部队。林清华知道,历史上潼关就是被清军的大炮轰开的,若是清军的大炮一到,则潼关岌岌可危。正当林清华急得团团转时,前往豫东南打探消息的天佑堂带来的情报却让他精神一振。原来,由于清军将主力集中到豫西一带,因而豫南、豫东空虚,而这一带正是地方豪强武装活跃的地方,控制这个地区的豪强武装中,以刘洪起的势力最为强大。前些日子豫北义军领袖苏自兴与山东义军联合起义反清,但不久就被清军大军镇压,苏自兴率领剩余的数万义军败退豫南,修养了数月之后,便主动与刘洪起联络,希望共同起事,经过明河南巡抚陈潜夫的撮合,双方终于决定联合,现在正在豫南一带招兵买马。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林清华立即决定前往豫南,同时命令天地会各堂挑选好手,由洪熙官带领前往山西、豫北一带骚扰清军炮兵部队,以延缓其行军速度。 虽然肩膀上的伤口刚刚长出嫩肉,还有些疼痛,但林清华也顾不得许多了,他费尽周折从几个马夫手中买来八匹马,带着方世玉和六名士兵连夜赶往豫南。 林清华已向会中兄弟打听清楚,得知河南巡抚陈潜夫正在豫南西平寨,他决定先去会会陈潜夫。经过数日马不停蹄的奔波,林清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西平寨。 河南各地的寨子可谓中国一绝,这些寨子多是由地主、盐商和各地的士绅拥有,寨子的寨墙都是由土夯筑而成,少数宅子外还挖有壕沟,通常只有一个寨门,寨门旁一般都筑有一座或数座石砌的碉堡或塔楼,用来扼守寨门。寨子一般方圆三至五里,寨子居中是寨主的宅子,周围则是寨主的佃户或家丁的住宅,有时寨中居民也会是同宗族的人,通常会被称为“某家庄”。这些寨子在平时能起到防贼防盗的作用,但若是遇上乱世,中央政府的控制力薄弱,则就会变成当地不安定的因素,寨主往往就会为害一方,欺男霸女,强占土地,甚至袭击官府,成为当地的土皇帝。 来到西平寨,林清华向守寨的寨丁通报了姓名和来意,过了半天,寨门才打开,寨丁将他们八人引进寨子,并将他们领进了寨主的宅子。 宅子正厅两边坐满了人,一名三四十岁的文士坐在居中的太师椅上,见到林清华进来,那文士开口说道:“你说你是大明威毅侯,可有凭据?” 林清华从怀里拿出皇帝的圣旨递给一旁的寨丁,由他传给那人。那人拿了圣旨看了看,有命人从屋中取出另一张圣旨,将二者对照了一下,这才满脸堆笑的站起来说道:“失敬,失敬。没想到我陈某人能在此见到大明的第一功臣,实在是三生有幸。来人呐,快给侯爷看座。”说完便命人拿了把太师椅放在自己身边,拉着林清华坐下。 这人就是明朝河南巡抚陈潜夫,他本是浙江人,崇祯朝的举人,李自成攻克开封后,河南境内一片恐慌,明朝地方政府纷纷瘫痪,他就是在当时到河南的。他利用自己举人的身份组织了一个府级政权,招纳了很多从开封逃出的明朝官吏,试图恢复明朝对这里的统治,开始时将驻地设在杞县,后来被大顺军赶到了西平寨,李自成攻陷北京后,他与刘洪起一道将大顺的河南巡抚梁启隆赶出开封,但清军来后,他们又被赶回了西平寨。就在这里,陈潜夫接受了明朝的正式任命,成为了明朝的河南巡抚。 陈潜夫对林清华说道:“前些日子听说史阁部率领大军已退回湖广,不知侯爷为和还在此处?” 林清华将自己率领部下阻击清军并负伤的经过大致的说了一遍,陈潜夫惊诧的道:“侯爷果真是英雄,只凭着一千人就阻挡了清军数万大军三日之久,真让陈某佩服!不知侯爷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林清华道:“我听说你们要在豫南起事,所以急忙赶了过来,希望能助一臂之力。” 陈潜夫说道:“此事甚为机密,不知侯爷从何处得知?” 林清华道:“你们太不小心了,如此机密的事竟然搞的路人皆知,我一路上看见不少的人手持武器向这里涌来,想是来参加起事的各路豪杰吧?此事既然我知道了,那么恐怕清军也已侦知,所以我一来是参加,二来是想告诉你们,要起事就必须抓紧,否则夜长梦多。” 听到这话,厅中众人都笑了起来,陈潜夫也笑了几声,接着说道:“不瞒侯爷,我们打算今晚就起事,而且清军确实似乎察觉了我们的动静,已派总兵王景和给事中邱茂华前来镇压,预计今晚就会抵达这里,但他们显然低估了我们的实力,居然只派来了一万五千人,我们准备将其一举歼灭,现在我们已布好了口袋,就等他们来钻了。” 林清华说道:“那么是我多虑了,不知巡抚大人准备起事之后向哪里进攻呢?” 陈潜夫道:“这个嘛,就要问问咱们的义军头领了。”说完便向坐在一边的两个彪形大汉指了指,“这位就是义军头领刘洪起,另一位是副头领苏自兴。” 二人连忙站了起来,向着林清华行礼,林清华也站起回礼。待三人坐下,陈潜夫继续说道:“刘头领,你来为威毅侯说说咱们的部署吧。” 刘洪起随后用洪钟的的声音说道:“我军消灭王景部后,打算趁势向东进攻,收复雎州,然后与官军一起夹击徐州,解除南京之危。” 林清华觉得这个计划太冒险,太不实际。经过与清军的多次交战,他意识到清军的战斗力确实很强悍,连明军都打不过,那这些义军恐怕就更不是对手了,于是他说道:“依我之见,往东不如往西,这样胜利的希望更大一些。” 陈潜夫听后,眉头一皱,问道:“侯爷的意思是``````” 林清华道:“如今朝廷已赦免了李自成的罪,那李自成尚有数十万大军,若是我们两家联手,东西夹击清军,则清军必败。现在清军的主力正囤积在灵宝一带,我们向北打,李自成向东打,只要歼灭了清军的主力,则克复中原指日可待。” 陈潜夫沉吟了半晌,说道:“那李自成本是流寇,攻入北京,逼死了先皇,与他们合作,恐怕对义军的名声不好吧,况且我军以前曾跟他们多次交战,只怕双方不易合作。”见到林清华还想说,他急忙说道:“好了,就按原来的计划行事吧,侯爷不必再劝了。” 刘洪起接口道:“那李自成杀了我不少的手下,其中还有我的拜把子弟兄,我跟他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我现在不去找他报仇就不错了,休想我与他合作!” 林清华本想继续劝其放弃原定计划的,但看到众人均是脸现不虞之色,若是惹恼了这些土皇帝,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别说一个侯爷,就是一个王爷也没人把你当回事,他只得暗暗叹了口气,马上闭口不语。 陈潜夫见气氛有些尴尬,忙出来打圆场,说道:“侯爷远道而来,我们这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但几坛水酒还是拿的出来的,还望侯爷赏脸。” 晚上的宴席虽然丰盛,陈潜夫也频频劝酒,但林清华仍是食之无味,想起潼关即将被清军攻克,心中焦虑万分,几次向陈潜夫提起联合李自成的建议,都被众人撇开话题,不是询问朝中的事情,就是胡吹自己的英雄事迹,末了还拉着林清华满席乱窜,向他介绍赴宴的大小头领。林清华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但又不得不疲于应付,让他感到意外的是,他居然在席上见到了老熟人马满原。 林清华很奇怪,马满原不是李自成的人吗?怎么会在义军之中呢?好不容易等到散席,林清华立即拉住马满原问了个明白。原来,数月之前有几个李岩的亲兵来投奔马满原,除了确认李岩的死讯之外,还想让马满原收留他们,马满原冒险将他们留在军中,但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此事传到了李自成耳中,他下令将马满原抓回西安,幸亏几个马满原在西安的朋友探知了消息,连夜跑来报信,马满原不愿束手待毙,于是带领三千名部下出走,但他一不愿做汉奸,二不愿投降官军,因此回到了豫南,准备在此抗击清军,苏自兴败退豫南后,他便投奔了苏自兴,因为苏自兴的部队都是步兵,在与清军的战斗中吃了不小的亏,因而对马满原格外的器重,不仅让他继续率领骑兵,而且还把他提升为自己的副将,与另一名副将赵之季一同辅佐自己。 见到林清华,马满原也很高兴,拉着林清华问长问短。两人叙旧片刻,林清华便将心中联合李自成的想法说了出来,但马满原叹了口气说道:“侯爷有所不知,闯王的性子越来越古怪了,经常莫名其妙的发火,前一段时间大顺军到处吃败仗,他就说诸将不忠心,说要把那些打了败仗的将领处死,搞得人心惶惶,李过将军打了败仗,丢了延安,他也要杀,幸亏高夫人劝阻,但还是打了他几十军棍,那可是他的亲侄儿啊,别的将领就更别说了,打了败仗的将领都不敢说实话,更不敢回西安,有那么几个没骨头的竟然投降了鞑子。哎!大顺军再也不是以前的那个大顺军了。” 林清华听完他的话,也跟着长嘘短叹了一阵,接着便将心中的忧虑讲了出来:“依我之见,义军去攻打雎州实在是冒险之举,那雎州乃军事重镇,有数万清军精锐把守,而且徐州也有数万清军部队,义军战斗力肯定是不能与清军相比的,这样的打法不是去送死吗?” 马满原望了望四周,确定无人后,才说道:“这个道理我也懂,我曾劝过苏自兴,但他也无可奈何。因为苏自兴只有不到三万人,而刘洪起却有近九万人,所以这事实际是由刘洪起定的。其实刘洪起的目的很明显,他们兄弟五人是靠豫东南汝宁的盐井起家的,如今清军占领了雎州,这就威胁到了他的利益,他想借此机会攻占雎州,一来可以保住他的盐井,二来可以扩大自己的地盘,因此他才会进攻雎州。此人看似粗人,实则阴险狡诈,心狠手辣,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成为豫东南的一霸了,侯爷千万不可惹恼了他。” 林清华想了想,说道:“我晓得了,多谢马兄关心。”说完后,林清华压低声音说道:“马兄此去攻城,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大丈夫能屈能伸,攻不下来就放弃,若是败了,就赶快回来,千万不能与清军硬拼,保住实力在是最要紧的,坚决不能做无谓的牺牲。” 马满原说道:“侯爷当我马某是贪生怕死之辈吗?战死沙场总比死在家里好上万倍吧!?” 林清华只得继续开导他:“马兄堂堂英雄,怎会是贪生怕死之徒?我只是告诉马兄,不要为了一家一姓的利益去卖命,即使是死,也要是为全天下的百姓而死,这样才是死得其所,这样才死得有价值。前几个月我在南京遇上了几位当世大儒,其中一位叫顾炎武的先生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有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马满原口中念叨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果然与众不同,马某受教了,多谢侯爷指点,马某定然不会昏头昏脑的给奸邪小人卖命,以后有机会我还想会会这位顾先生呢!” 当晚,西平寨周围熙熙攘攘,热闹非凡,火把将黑漆漆的夜空照的通亮,刘洪起与苏自兴的十二万人马加上从豫南、豫东各地赶来的各路人马总计十五万人云集于此,在祭拜天地之后,刘洪起正式宣布起义,一场满清入关以后最大规模的反清起义在豫南爆发了。 起义的当晚,义军就歼灭了闻讯前来镇压的一万五千名清军,击杀清总兵王景和给事中邱茂华,缴获军械无数,义军顿时士气大振。义军大头领刘洪起不顾林清华的劝阻,率领全部义军倾巢而出,趁胜向雎州杀去,离去之前,刘洪起特意派了数百名寨丁把林清华就地“保护”起来,不让他随军前往,也不准他离开。 这一“保护”就是九天,林清华整天无事可做,只是在寨子中到处转悠,好在那些名为“保护”实则监视的寨丁并没阻拦他,只要他不出寨就没人管他。经过几天的查看,林清华发现此寨虽然并不算大,但由于陈潜夫数年的经营,倒也储备齐全,不仅军械众多,而且粮食也很充裕,足够十万人吃一年,难怪陈潜夫和刘洪起能在此坚持数年之久。 义军出发后的第十天,天刚蒙蒙亮,林清华就听见隐隐的马蹄声从东北方传来,他急忙跑到寨门旁的碉堡上眺望,看见一飙骑兵向着寨子而来,从服装来看正是前去进攻雎州的义军。 不一会儿,骑兵就奔到寨前,为首一人叫开寨门,冲了进来,正是马满原。林清华在碉堡上把他喊住,向他询问战况,马满原答道:“不出侯爷所料,义军先是围攻雎州两天未能攻克,第三天一万多名清军骑兵从徐州赶来,城内城外的清军里应外合夹击义军,义军全军崩溃,陈潜夫与部队失散,在撤退的路上刘洪起又火并了苏自兴,与赵之季合谋将他杀死,想吞并他部下两万人,但只有九千人愿意跟他走,我带着剩下的一万多人先跑了回来。我正想去找你呢,快跟我走吧,清军正尾随义军而来,而且刘洪起说是由于你扰乱军心才导致失败,因此扬言说要杀了你,我是专门来救你的。”说完便领人赶跑了监视林清华的寨丁。 林清华早知道是这个结果,经过这几天的深思熟虑,他已下定了决心。于是林清华说道:“不知马兄准备到哪里去?” 马满原见林清华不紧不慢的样子,焦急的说道:“先走了再说,侯爷怎么好象并不着急?” 林清华走下碉堡,吩咐骑兵全部进寨,然后说道:“天下随大,但向何处去呢?与其四处流窜,不如就地扎根!” 马满原道:“就地扎根?你的意思是说在这里防守?” 林清华道:“这里物资储备齐全,守个一年半载不成问题。我问你,追击义军的清军是骑兵吗?有大炮吗?有多少人?” 马满原道:“清军人数不多,只有不到一万人,全是骑兵,没有看见大炮。” 林清华道:“这就是啦,此寨寨墙高大,还有壕沟,清军既是骑兵,又没有大炮,怎么可能攻下此寨呢?只要我们坚守不出,清军就别想拿下此寨!” 马满原一拍脑门,说道:“看我这糊涂劲,一急就就什么办法也想不起来了。对!就照侯爷的办法,咱们就在此地坚守,看他能把咱们怎么样?”说完边命令手下的士兵登上寨墙守卫。 林清华看着那些被缴了械的寨丁,说道:“你们中有愿意跟我的就编入我麾下,不愿意的我放你们出寨,你们愿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些寨丁本来就是附近的农民,有的还是刘洪起的佃户,对林清华并不十分忠心,更何况出寨以后若是遇上清军只有死路一条,因此均表示愿意跟随林清华。 林清华布置好了寨子的防御,就和众人一起恭候清军的到来。到了中午,终于有一支人马来了,但却不是清军,而是乱哄哄的义军大军。林清华实在搞不懂,为什么步兵能跑过骑兵,后来才从义军那里得知,清军追了一阵便回去了,可能是怕雎州和徐州空虚,明军趁虚而入。 来到寨门的义军纷纷在寨外叫门,林清华下令紧闭寨门,不许一人入寨。寨外众人等的急了,纷纷开口叫骂起来,刘洪起随后赶到,见寨门紧闭,顿时心知不妙,待看到立于寨墙上的林清华与马满原时,就知道寨子已落入他人之手。他急忙命令部下攻城,但众人跑的慌张,将云梯等攻城之物全部扔掉了,寨子外边又有一丈深、两丈宽的壕沟,根本无法攻取。而此时马满原又对着刘洪起的部下进行着心理战,原苏自兴的人马人心惶惶,使得原本就已乱糟糟的队伍更显混乱,无奈之下,刘洪起只得率领自己的人马向汝宁撤退。 寨子外还剩下三千多名义军人马,他们不愿跟刘洪起,都在寨子外叫着,说要跟林清华,希望能放他们进寨。林清华等刘洪起带着人马走远了,方才命令打开寨门,放众人进寨,这才知道这些人之所以不肯走是因为他们均是本寨的居民,家眷财产均在这西平寨,因而留了下来。 等众人安定下来,林清华命人清点人数,得知寨中总共有男女老幼近两万人,其中可以战斗的壮丁有一万五千人。林清华坚信,只要没有大炮,清军是不可能轻易攻下此寨的。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八节 经过几天的忙碌,寨子从最初的混乱中渐渐恢复了平静,林清华明确告知寨中居民,愿意留下的就留下,该干嘛干嘛。不愿意留下的,由寨子出资将其房子买下,想去哪去哪儿,绝不强留,但若是在寨子中搞破坏,那就绝不轻饶。寨中居民乡土观念很浓,除了少数几家搬走之外,其他的都愿意留下,而且均表示愿意跟随新寨主。 关于新寨主的人选,林清华推荐马满原来担任,但马满原知道自己决不是那块料,因此坚辞不受,反而推举林清华担任,林清华虽想推让,但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也就不再谦虚,于夺寨的第五天正式就任寨主之职。 林清华命令方世玉前去通知天地会会众,把天地会总舵移到西平寨,只在少室山留下十几人,以便联络骚扰清军炮队的洪熙官他们。 很快洪熙官就派人来报信,说他已发现了清军炮队的行踪,但由于清军炮队有数千步兵护送,他们几次出击都未能得手,如今清军炮队已到黄河北岸,准备从茅津渡渡河,希望林清华迅速派人前来支援。 得到消息后,林清华决定立即率领骑兵前去支援。他留下马满原守寨,自己则亲率两千骑兵径直向豫北进发。由于清军主力都集中在潼关一带,因而一路之上林清华并未遇上大队清军,而他们穿的又都是便服,清军也就错把他们当成了豫北、豫东一带众多土匪中的一支,并没引起清军的注意。林清华尽量避免与清军交战,经过三天的狂奔,终于到达黄河南岸的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庄太小了,只有三十多户人家,并不引人注目,但对林清华来讲,这里却是很重要的地方,因为天地会的第一个秘密联络点就设在这里。由于多年的战乱,村中破败不堪,就连过路的兵匪都懒得进村抢劫。林清华将大队人马留在村南十里的地方,自己仅率领二十名骑兵进村。 村民见有一队骑马的人进村,纷纷躲进家中,虽然有些惴惴然,但倒不是很害怕,因为自己除了命一条外一无所有,在这乱世之中,人连活着都不怕,难道还怕死吗? 林清华带着人直往村东头走去,不多时就看到了一个小茶摊。这里离黄河渡口不远,有一条土路从村边穿过,这茶摊就紧挨着土路,靠向过往的行人商贩贩卖茶水混几个糊糊钱。林清华来到茶摊边停下,命令部下围住茶摊警戒,自己则走入茶摊的草棚。 茶摊上本来还有两个小贩在歇脚,看到来了二十几个骑马的人,这些人个个带刀,满脸的杀气,一看就知不是好惹的,于是两人立刻结了茶钱,挑起扁担就走。林清华找了个干净点的小凳坐下,向着茶摊的掌柜说道:“掌柜的,来一热碗茶解解渴。” 那掌柜的马上端上一碗热茶,来到林清华身边,低下身子将茶放在林清华身前的小桌上,同时小声说道:“属下天微堂石天江参见总舵主,这里不便行礼,还望总舵主海涵。” 林清华点点头,示意不必多礼。这石天江他是见过的,其父亲就是天微堂的香主,由于天微堂在豫北一带势力较强,因此将这一带的事务就交给了天微堂。 石天江小声说道:“洪护法派属下在此恭候总舵主派来的人,没想到总舵主亲自来了。前几日清军炮队已抵达了茅津渡,准备过江,但洪护法派人将这一带的大一点的船只全部焚毁,因此清军还停留在北岸,听说他们已派人到下游寻船只去了,现在守卫大营的不过四千人。不知总舵主带了多少弟兄来?若是有五百名好手,应该是能将清军多拖几日的。” 林清华微笑着说:“拖?不!我来不是拖,我来是要将清军炮队全部消灭!我带来的不是会中弟兄,而是骑兵,你有办法送我们过河吗?洪护法不会将全部船只都烧了吧?” 石天江道:“过河的事不用总舵主操心,洪护法早有安排,他派人抢了十条大船,全部都藏在上游的一个河岔里。总舵主先带领人马休息一下,我这就去准备船只,今天晚上就能将大伙儿送过河去。” 当天晚上,十条大船载着林清华的人马悄悄的渡过黄河,由于要避开清军的游骑,所以只能从下游的河段过河。这里水流湍急,又是夜间过河,因此不得不小心从事,一直到第二天早上,两千名骑兵和马才全部到达黄河北岸。 在吩咐手下藏好船只后,石天江领着林清华来到了洪熙官的藏身之处。看到林清华亲自来,洪熙官很意外,当他得知林清华带来了两千骑兵时,立即说道:“前些日子我们经常夜里去清军大营偷营,但清军人多,不仅没有得手,反而还损失了几十名弟兄,而且清军似乎也警觉了,这几天已加强了夜间的守卫。这下就好了,今天晚上我们就用骑兵去攻打清军大营,也让清军尝尝我们的厉害!” 林清华笑着摇摇头,说道:“晚上不行,要打就打他个措手不及!我们就在中午发动进攻,趁清军吃饭时一举将其消灭!”随后林清华就命令部下抓紧时间吃饭休息,并检查自己的装备。 就在林清华布置进攻计划的时候,清军炮兵主帅张存仁正在大营中巡视各处。他本是明朝的炮兵指挥,驻守登州,由于他炮法很准,因而被誉为“神炮手”,后来明将孔有德发动“登州兵变”,他也积极参加,他的炮兵在攻城时立下大功,后随着孔有德一起渡海降清。满清皇帝皇太极一向对明朝的大炮又恨又妒,正千方百计的搜集大炮,见到孔有德带着大炮来降,又惊又喜,立即封赏了孔有德,而对张存仁的大炮更是青睐有加,破格将张存仁提拔为总兵,让他掌管所有的汉军炮队。从此以后,清军的火器力量大增,与明朝几乎不相上下,攻城略地无往而不胜,整个关外全部落入满清手中。 张存仁对前些日子的那几次莫名其妙的骚扰很是奇怪,本来他是从太原南下前往灵宝的,动身之前山西巡抚吴惟华曾向他保证一路上没有反清武装,为了让他放心,还特意派了两千步兵护送,加上他自己的两千人,总共有四千人马,一路浩浩荡荡南下。按理说若是普通的土匪强盗看到自己的大队人马应该主动避开才对,可是这伙人似乎并不把自己的部队放在眼里,三番两次的前来夜袭,虽然折损了数十人,但他们仍是不肯放弃,看来这伙人不一般。想到这里,张存仁有些隐隐的不安,虽然这些人没有造成大的损失,但已拖慢了自己的行程,三天前他收到了多尔衮措辞严厉的命令,命令中警告他,若是十五天内不能赶到灵宝,就将对他军法从事。张存仁没有想到多尔衮会出现在前线,他一直以为多尔衮在北京,看来这次多尔衮已下定决心要一举拿下潼关,消灭李自成了。 虽然多尔衮没有皇太极那么和蔼,但他对张存仁和他的炮队一直是比较重视的,从来没有对张存仁下过这么严厉的军令,想起多尔衮的那双凶狠的小眼睛,张存仁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他问身边的亲兵:“罗副将今天去找船,有消息吗?”亲兵回答:“还没消息,可能要等到下午吧。”张存仁叹了口气,这几天这附近居然连一条大点的船都没有,看来又是那伙人干的好事了,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虽然心中不安,没有一点胃口,但为了不让人看出自己的焦虑,张存仁还是强迫自己去吃午饭。张存仁的厨子知道主子几天都没吃好,因此特意派人从几百里外买来了几种张存仁平时最爱吃的海鲜,准备让主子打打牙祭。虽然这些海鲜都是盐腌过的,味道并不纯正,但厨子还是做的有滋有味,张存仁的胃口也渐渐的被打开了,他一边吃着美味的海鲜,一边寻思该怎样奖赏这个体贴主子心思的厨子。正吃得开心时,张存仁忽然听到大营喧哗声四起,“难到是炸营?”张存仁想到了这个军队中最忌讳的事情,也难怪他会这么想,自从进入山西后,他的士兵就没有领过饷了,虽然他曾鼓励部下去附近的乡村抢劫,但山西本来就很穷,加上多年的战乱、饥荒,更是十室九空,穷的叮当乱响,根本没有油水可捞,士兵们早已有些不满了。想到这里,张存仁的胃口又没有了,他站起来走出帐外,准备安抚士兵。 但出乎张存仁意料的是,军队并未炸营,而是对着远出腾起的一阵烟尘议论纷纷。很快张存仁就看出那烟尘是缘于一支骑兵,但相隔还有一里有余,还看不清楚是谁的部下。 很快骑兵就奔到了眼前,离大营不过百余丈,这下不仅张存仁而且士兵们也都看清了,只见这支骑兵均身着便衣,但从他们那严整的队形来看,这显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部队,而且清军中大多数人已看出这支部队杀气腾腾,显然是不怀好意。 张存仁见势不妙,急忙叫道:“快!拿起武器!准备战斗!”众人闻言纷纷丢掉手中的饭碗,跑回各自的营帐中去取武器,但已太晚了,还没等他们将武器拿出,这支骑兵已有近百人砍翻了营门的卫兵,冲入了清军大营。 来的这支骑兵正是林清华率领的骑兵,他们早早吃过午饭后,在隐蔽处集结,等着清军大营中的炊烟散尽,便风驰电掣的杀了过来。跑在最前头的是洪熙官率领的一百多名会骑马的天地会好手,他们将门口的清军卫兵砍翻后,便领头直冲清军大营腹心重地,其他的骑兵也随后鱼贯而入,对着清军猛烈砍杀。此时的清军大营似乎已变成了一个屠宰场,张存仁的部下多是炮兵,打炮还可以,但若是肉搏就不行了,而护送他们的那两千名步兵都是刚刚投降清军的唐通的部下,战斗力极差,只能用来吓唬百姓,根本上不了战场,因此清军士兵中除了少部分做着徒劳的抵抗外,大多数均是抱头鼠窜,那里没骑兵就往哪里跑。不到一刻钟,林清华的部下就将清军像赶羊一样的赶出了大营,清军士兵头也不回的落荒而逃。林清华制止了部下的追杀,命令众人搜寻大炮、火药和拖炮的马。 正当众人四处搜寻大炮时,洪熙官押着一名清军将领来到林清华身边,命其跪倒后,向着林清华说道:“禀侯爷,抓住了一个清军大官。”林清华看了看那清军将领,问道:“你是什么人?身居何职?”那将领抬头说道:“本官张存仁,是大清总兵,你是何方强盗?竟敢偷袭本帅大营!还不快快将本帅放了,本帅向摄政王求情,或许能饶你一死,若是执迷不悟,大清天兵一到,定要杀你个鸡犬不留!” 林清华听罢哈哈大笑,说道:“你说我是土匪?真是可笑之极!本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大明威毅侯林清华是也!” 张存仁听到“林清华”三个字,混身一震,说道:“你是林清华?是那个在曲阜打死了多铎,又在豫中以一千人阻挡数万清军的林清华?” 林清华惊诧道:“你也知道我的名字?我的事这么快就传到北边了?” 张存仁道:“我也是到晋南一带才听说的,这些是你的人马吧?栽在你手里我也算服了。”说完便低下了头。 林清华见他还算条汉子,于是说道:“你是这炮队的指挥,应该很会打炮吧?不如就跟了我,也比当汉奸强!” 张存仁摇了摇头,说道:“我的家人均在关外,若是我投降了你,恐怕他们姓名难保,你若是真的爱才,不如就放了我,等我回去安顿还家人,我就来投你。” 林清华现在已想起张存仁是谁了,“登州兵变”对他这个军迷来说是不陌生的,他还想起在历史上,用大炮轰破潼关的就是张存仁率领的炮队,不过那是在多铎手下,如今多铎虽然已死,但清军攻潼关的行动没变,因此绝不能放虎归山。想到这里,林清华便说道:“我今天放了你,你明天就回到你满清主子的怀抱,再领了大炮来屠杀同胞。我可没那么傻,既然你不肯投降,那我只有杀了你了!来人,将他拖到营门口斩了!”说完手一挥便招来几名士兵。 张存仁脸都吓白了,急忙说道:“我投降!我投降!” 林清华冷冷的道:“你的家人你不管了?” 张存仁道:“没办法,自古忠孝不两全,只有委屈他们了。” 林清华“哼”了一声,说道:“好一个‘自古忠孝不两全’,你参加登州兵变时怎么记不得这句话了?刚刚我还以为你是条汉子,谁知这么快就露出本来面目了。你这个不忠、不义、不孝的败类!若是我收留了你,我还怕你反水呢!就算你不敢反水,我也怕这全天下人的口水!来人啦!把他给我拉下去砍了!” 几个士兵听到命令,拖着已瘫成一团泥的张存仁到营门口,一刀便砍下了人头,一名士兵提着人头回到林清华身边复命。林清华厌恶的挥了挥手,说道:“把这汉奸的人头绑在辕门之上,就用那根脑袋后面的辫子绑!这辫子别的用处没有,绑人头还是不错的。另外在人头底下立一个牌子,上面写上‘汉奸的下场’五个大字,让人们知道当汉奸全是死路一条!” 一旁的洪熙官从未见过林清华发这么大的火,正欲劝他时,一名士兵来报,说已将所有找到的大炮集中起来,等着林清华查看。 林清华带着洪熙官来到校场,只见这里已停满了大炮,计有万斤大炮二十五门,五千斤大炮九十门,其他小炮三百门,此外还有火药十万斤,炮弹无数,拖炮的马五百多匹,两轮马车三百余辆。本来林清华是打算将这些大炮全部毁掉的,但他没想到清军这么快就被杀败,于是就改了主意,决定将大炮据为己有。 林清华立即下令把炮与马连接起来,能带走的物资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决不能给清军留下一丁点的东西。等准备妥当,林清华马上率领部下向藏船的岸边前进。 到了岸边,林清华才发现这些船根本无法装万斤大炮,而且万斤大炮实在太重,严重影响行军速度,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命令将所有的万斤大炮全部推入黄河之中,之后又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才将部队和剩下的大炮运过黄河。 一过黄河,林清华立刻率领人马日夜兼程返回西平寨,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还下令附近的天地会会众赶来支援,在众人齐心协力之下,用了不到十天,全军安全返回西平寨,一路有惊无险。 大炮运回寨中后,寨中众人全部围上来,对着大炮指指点点,有些大胆的更是东摸摸西看看,为了大炮的安全,林清华不得不下令将大炮用油布盖起来,并派人日夜守护,任何人均不得靠近。由于寨子的寨墙全是土夯筑而成,不能将大炮安置在寨墙之上,于是林清华吩咐手下在寨中靠近寨墙的地方垒起一百个土堆,将大炮安放在土堆之上,权且充当炮台,在炮台的后边,则修建了地堡,地堡内部用巨木支撑,地面之上则铺上了厚厚的石头,石头之上又用土垒,形成一个个小山似的弹药库。 这些工程刚刚完成,天地会刺探消息的弟兄传来消息,说多尔衮得知大炮被劫后,大发雷霆,亲率五万精锐夜袭潼关,但被顺军击退,无奈之下,他只好令一部清军从陕北绕道攻击西安,自己则返回北京督造大炮,留下阿济格率军继续屯兵潼关,等候新的大炮。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九节 最近一段时间中原大地一片宁静,没有大的战役,但林清华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平静,此时的清军正在厉兵秣马,若是等其准备就绪,那么就会以雷霆万钧之势发动进攻,而自己也应该趁着这段时间做好准备。 林清华向朝廷上了一道奏章,说明了自己这边的情况,并希望朝廷派出镇虏军和平虏军这两支新军,以豫南为据点反攻中原,同时林清华还给陈唯一写了封密信,在信中叮嘱了几件事,随后派洪熙官和方世玉将奏章与密信送往南京。 接下来林清华就开始考虑更新寨中的装备了。西平寨虽然由陈潜夫经营了数年,但寨中仍以冷兵器为主,只有不到两百杆火绳枪,而且弹药也很缺乏。虽从清军那里夺来了十万斤火药,但林清华知道这是远远不够的,尤其让他不满意的是炮弹,由于要赶路,而且炮弹多是实心弹,因此路上扔了不少,而剩下的也全部是实心弹,林清华决定制造爆破弹。 这个时代其实是有爆破弹的,西方就曾广泛装备,用于野战。这种爆破弹其实就是一个空心的圆球,里边装上火药,然后将装火药的小孔用塞子塞上,塞子上插一根导火索,根据射程的远近调节导火索的长短,发射之前点燃导火索,然后将其射出,当弹上的导火索燃尽后就会爆炸,由于装的是黑色火药,因而爆炸力并不强,通常只有几个破片,心理效果大于实际效果。 林清华对这种爆破弹进行了改进,他按照现代迫击炮炮弹的形状设计了一种爆破弹,这种炮弹为长圆柱形,尾部有八片相同形状的尾翼,头部椭圆,发火方式仍然为点燃式,为了防止拍击地面压灭导火索,头部顶端特意设计成内凹形。由于弹体较长,装的火药就比较多,因而威力比圆球形炮弹更大,而尾翼则保证了它的精度。 寨子中的铁匠根据林清华的图纸,用祖上传下来的手艺做出了几个样弹,经过试射,效果还不错,威力和精度都可以接受,但是射程不能让人满意,这是由于炮膛不光滑,而且炮膛与炮弹之间有缝隙,使得发射时漏气造成的,但目前的工艺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另外林清华还做出了木柄手榴弹,也是用导火索点火,专门用于守城。 在更新装备的同时,林清华也没忘记加强部队的训练。寨子中的这些部队除了马满原的骑兵还有些战斗力外,其他的都是一些乌合之众,根本没有经过系统的训练,只是凭借着一股勇气作战,一但失利,则很可能瞬间崩溃。林清华按照镇虏军的编制和训练方法训练他们,主要是加强他们的纪律性和团队精神,另外专门训练了一支两千人的炮兵部队。 林清华也没有忘记经济的重要性,他从寨民口中得知,李自成的军队到这里后曾经宣布三年免征赋税,但众人只高兴了不几天,陈潜夫率领的人马就来了,他不仅命令寨民照常纳税,还强迫青壮年服兵役和劳役,并和刘洪起一起将本属于寨民的土地据为己有,使寨民全都变成了他们的佃户。 林清华知道,现在的河南一带土地并不缺,因为常年战乱,人口死亡流散很多,因此他慷慨的宣布每一位寨民都可分到土地,家中无人当兵的每户可分三十亩土地,有一人当兵的每户分土地五十亩,有两人当兵的分一百亩,以此类推。对于赋税,林清华认为还是应该收的,要不靠什养兵呢?不过他将税率适当降低,为十五税一,而且只有这一个土地税,没有其它的苛捐杂税,至于商业税,由于寨子中和附近没什么商业,因此暂时不征,但他还是鼓励人们经商。 由于现在春耕已过,正是农闲季节,寨民无事可做,一些好事之徒便开始惹事生非,林清华根据现代法律结合当时的现实制定出了一部法律,为了不与大明律发生冲突,他将其命名为《西平寨寨规》,把它公布出来,要寨民遵守,对于触犯了此规的人,若是不严重,则以说服教育为主,辅以轻微的鞭挞,对于严重的犯罪,则召开寨民大会,予以公审,寨民大会由两百人组成,每过一个月改选三分之一,公审时若有一百五十人认为被告有罪,那么被告罪名即成立,根据寨规由一名推选出的法官定罪量刑,最高可判死刑,但需寨主批准,而且死刑的执行方式只有绞刑一种。通过几名罪犯的现身说法,寨民很快就得到了教育,林清华想通过这种方式逐渐培养寨民们的参政意识,并将这种参政意识带入其它的社会生活中去。除了用法律来规范寨民的行为外,林清华还将寨民组织起来从事劳动,以免他们无所事事,而目前最好的劳动莫过于修筑防御工事了。林清华在寨子的东南西北四角各修建了一个大型炮台,炮台距寨子都是一百丈,为梯形土台,每个炮台高十丈,顶部平台为边长二十五丈的正方形,上置四门五千斤大炮,底下四周挖有一丈深、两丈宽的壕沟,炮台的中间挖一个竖井,用木板挡土,充当弹药库,顶部平台盖一间半埋式木板房,平时驻兵五十人,战时视情况增加驻兵。 就在第三座大炮台刚刚完成的时候,洪熙官和方世玉回来了,他们带来了皇帝的旨意,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直留在南京的莫不计。皇帝的圣旨里先对林清华大加褒奖,说了一大堆骈四俪六的话,听得林清华如坠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才把这些废话听完,对于林清华的请求,皇帝并未全部答应,只说徐州一带兵力空虚,不能抽出多余的部队前来豫南,要林清华就地招募义勇,但皇帝答应让正在休整的镇虏军前来相助,最后还任命林清华为豫鲁督师,要他不忘朝廷重托,早日光复中原等等。 莫不计念完圣旨,说道:“侯爷的奏章到了朝堂之上,引起诸多大臣的争论,史阁部和一些东林大臣认为在豫南设立一处军镇可以减轻淮扬一线的压力,因而极力赞同,主张把镇虏军与平虏军都派过来,由侯爷统一指挥。但‘四镇’主将和宁南侯左良玉并不同意,他们借口徐州吃紧,硬要将镇虏军与平虏军留下,特别是左良玉,他本来带了十万人马到江南,听到侯爷已在豫南驻扎,立即让他的儿子左梦庚带领全部人马连夜返回湖广,显然是怕侯爷抢了他的地盘,朝中大臣对他的做法颇为不满,他先是装做看不见,后来就干脆称病不朝了。‘四镇’之中,高杰一派已不成气候,剩下的三镇正忙着争夺地盘,看到新军的战斗力很强,就都想将其据为己有,互不相让,为了防止‘四镇’坐大,皇帝一面下圣旨将平虏军编入御林军,由他亲自掌管,一面将镇虏军派来豫南,既是应了侯爷的请求,也可防止其落入‘四镇’之手。这样一来,虽然‘四镇’对朝廷不满,但由于其互相牵制,所以也不敢怎么样。我们几人先走了几日,镇虏军现在正在路上,可能还需十天半个月才能到。” 等莫不计说完,洪熙官接口道:“本来我们是想打算将二位夫人一起接来的,但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我们走之前,朝廷下令,所有在外的镇将都不能带家眷,只能留在南京,连‘四镇’也把家眷送进了南京,看来他们是怕有人造反呐。二位夫人为了不让侯爷担心,特地写了封信,托我带来,要侯爷放心,说家中一切都好,不要记挂。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不放心,我在侯府周围买了几处民居,留下十几个武艺高强的弟兄,若是势头不对,就立即将二位夫人抢出南京,送到这里。”说完便从怀里拿出了一封信,交给林清华。 林清华看完信,只得叹了口气,看来朝廷是把二女当做人质了,不由得在心里暗暗诅咒那个出馊主意的人。 林清华又向莫不计询问了些朝廷最近的动向,莫不计立即拿出一个小本子递给林清华,林清华接过一看,不由暗自叫绝,原来莫不计将林清华离开后朝廷每一天所发生的事都仔细的记在了本子上,林清华一边看着,一边赞叹着,连夸莫不计是个好师爷,把自己交代的任务完成的很好。 莫不计立即打蛇随棍上,说道:“既然侯爷都夸我,那就说明我很称职,不如加我点月俸吧,最近我手头挺紧的。” 林清华笑骂道:“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真是让我无话可说。好吧,就把你的月俸加一倍,不过有个条件。” 莫不计忙问:“什么条件?” 林清华道:“你立即返回南京,继续注意朝廷的一举一动,随时向我禀报。” 莫不计立即苦着脸道:“侯爷饶了我吧,那些大臣的嘴脸我已经看够了,表面仁义道德,骨子里多是男盗女娼,再和他们这么耗下去,我恐怕就要疯了。你还是让我跟着你,也好体验一下上马打天下,下马做文章的征战生活吧!这月俸我不加了,只要同意跟着你,哪怕减一半也成啊!” 方世玉笑道:“怎么,在南京的时候你三天两头闹着要加月俸,现在又装起圣人来了?月俸减一半,只怕养不起你那秦淮河畔的红姑娘吧?” 莫不计怒道:“去,去,去!你懂个啥?那是为了应酬那些官员,要知道那些家伙可都是大耗子,可贪着呢!不过话有说回来,小琴姑娘的小曲儿唱的真不错呢!”说完便眯着眼睛哼哼咭咭的回味起来。 莫不计哼完小曲,发现三人均用古怪的眼神瞪着自己,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说道:“我好不容易来这里,还没看看这里的风景,就把我赶回去,这太说不过去了吧?再说了,若是探听朝廷的动向也用不着我呀,比如那祁管家就很不错嘛,而且现在南京城里气氛有些紧张,我胆子小,不敢留在那里。” 林清华笑着拍拍莫不计的肩膀,说道:“这件事情非你不可,你通晓天文地理、人文历史、典章制度、风土人情``````你还知书达理、慧眼识英雄``````总之,你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全才,派你去那是重视你、提拔你、锻炼你,你要抓住机会呀!另外,你可不要小看了这笔杆子的威力,有些时候笔杆子比枪杆子都厉害!去吧,去吧!我把你的月俸加到五百两,也让你在那秦淮河边、风月场里好好风光风光。” 一大段慷慨激昂、声情并貌的说辞将莫不计熏得晕晕乎乎,他感觉自己仿佛已成为了天下最聪明的师爷、最受重视的师爷、最幸福的师爷。也许是话打动了他,也许是五百两的月俸银子打动了他,莫不计一拍胸脯,说道:“侯爷的事就是我的事,就算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我立即动身返回南京,为侯爷分忧!”说完转身便走。 林清华连忙拉住他,说道:“也不用这么着急吧,再怎么说也要休息一晚,明天再走吧。” 当晚林清华便在寨子中摆宴,既是为莫不计接风洗尘,也是为他饯行。莫不计有些兴奋过头,在马满原这个大酒鬼的劝酒下,他竟然喝光了一整坛陈年高粱酒,林清华看的直乍舌,暗叫自己看走了眼。但这样一来,莫不计第二天一直睡到日上三杆才起来,匆匆吃了点饭,便在天地会天贵堂全体部属的陪同下返回南京,林清华之所以派遣天贵堂去南京,一是为了保护莫不计,二则是为了天地会在南方的发展打下基础。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节 莫不计走后的第十一天,陈唯一率领着镇虏军,在几名天地会弟兄的引导下浩浩荡荡的抵达西平寨。林清华闻讯立即出寨迎接,当他见到陈唯一时却有些吃惊,他发现陈唯一居然是被人用担架抬来的,而且看起来非常的虚弱,浑身裹满了绷带,还有几处伤口在渗血,处于半昏迷状态。 林清华急忙询问陈唯一身边的四大金刚:“这是怎么回事?陈将军怎么会受伤?” 四大金刚中个头最大的刘赫答道:“回侯爷,本来出南京时陈爷好好的,一点伤也没有,但我们乘船到了武昌,准备由此上岸,那左良玉的儿子左梦庚却假惺惺的前来讨好,说要宴请镇虏军的将领,为我们接风洗尘。幸亏莫师爷离开南京之前曾叮嘱过陈爷,说左良玉没安好心,要我们到湖广时一定要小心从事。有了莫师爷的嘱咐,我们自然是不会去赴宴的,陈爷只说军情紧急,耽误不得,当即回了他。那小子当时脸色就变了,只是没有当场发作,口中却说些‘可惜,可惜’之类的话。离开武昌城之后,我们也知道这是是非之地,因此加快了行军速度,但走了不到一百里,那左梦庚就亲率近十万大军从后追了上来,二话不说就直冲中军大帐,幸而我军训练有素,很快就组织好了防御,奋力抵挡左军,陈爷更是身先士卒。那左军纯粹是一群乌合之众,就是骑兵稍微精良一点,两军战了不到两个回合,左军步兵就溃散了,但那左梦庚还不死心,亲率骑兵冲击中军。几阵排枪下来,左军骑兵就死掉了一多半,而那左梦庚的一只耳朵也被陈爷一枪打烂了,他这才落荒而逃,不过我军也伤亡了好几百人,陈爷也被几支流矢所伤。”说完他向身后指了指。 林清华这才注意到,在陈唯一的担架后边还有上百个担架,这些担架上无不躺满了镇虏军的伤员,有些人的伤势还很重。“看来和左良玉的梁子就算是结下了!”林清华摇了摇头,随后他看了看陈唯一的伤口,发现已开始化脓,而其他的伤员中也有不少人的伤口化脓了。根据自己的经验,林清华知道洪熙官的师父智海大师对于伤口化脓的治疗很有一套,于是他就命天地会的弟兄领着这些受伤的战士和陈唯一到少林寺疗伤。 镇虏军经过数月的休整扩充,人数已恢复到了两万人,而且除了大炮之外,武器装备也重新补充过了。由于西平寨已不能再容纳这么多的部队,因此林清华命镇虏军暂时驻扎在寨外,同时修筑简易的防御工事。 等镇虏军将大营扎好,林清华叫来了刘赫,问道:“我给陈将军写了封信,嘱咐他去办件事,可曾办妥?” 刘赫答道:“回侯爷,此事陈爷一吩咐下来,我们就开始准备了,到大军离开南京的前几天已全部办妥,所有的人均已随大军一起前来,为了此事南京城里还闹腾了几天,说是什么出了狐狸大仙了,搞的沸沸扬扬。” 林清华苦笑着道:“怎么样?那些人都愿意吗?” 刘赫道:“大多数人都是自愿的,一听说侯爷给他们的工钱比朝廷多的多,二话不说就带着家人悄悄搬进了军营,不过侯爷在信中特意提到的那几个会铸炮的人就有些麻烦了,也不知是由于害怕朝廷还是怎么着,都不敢来,陈爷苦劝几天都不管用,最后陈爷急了,派了几个人在半夜把他们的全家都绑入了军营,随着大军一起开来了。” 林清华道:“怎么?绑票啊?这个陈唯一呀,让我怎么说他好呢?那股江湖习气还是改不掉,看来等他回来我得好好说说他。”说到这里,林清华话头一转,问道:“那些人都安置好了吗?” 刘赫道:“都安置好了,全部都在中军大营。” 林清华道:“怎么能安置在军中呢?他们又不是军人,况且他们还有家人呢!这样吧,把他们都接进寨中,腾些房出来,让他们也住在寨子中。走,你带路,我去看看他们。” 林清华随着刘赫来到镇虏军中军大营,在大营的西南角看见一片营地,营地中撑起数百顶帐篷,一些帐篷伸出的烟囱正升起袅袅炊烟,有的帐篷外则有些小孩在嘻嘻哈哈的打闹。 刘赫问道:“侯爷若是需要匠户,只管向朝廷要就是了,何必饶这么大个圈呢?” 林清华说道:“我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但朝廷对匠户控制极严,尤其是做火器的,更是紧紧的攥在手心里,北方陷落后,很多匠户被清军掳去,朝廷也就越发看重,根本不容他人染指,我若是提出要一批会做火器的匠户,恐怕朝廷就有人要怀疑我要造反了,再说了,虽然朝廷很重视匠户的手艺,但却不重视匠户的待遇,把他们当猪狗来使唤,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因此我决定先下手,保护住一批人才,免得白白浪费在那群昏官手里。对了,南京城里还有多少会做火器的匠户?不会耽误南京的火器制作吧?” 刘赫答道:“侯爷放心,南京城里的匠户是分为三班的,每三个月轮换一班,我们弄来的只是其中一班,南京还剩下两班,不会耽误火器制作的。” 随着镇虏军来到西平寨的匠户共有三百多户,他们大多都是火器匠人,少数是木匠和其他手艺人。由于明朝匠户的待遇极低,因此他们大多数仅能混个温饱,听说林清华在招募工匠,待遇好,每月工钱是五两银子,虽然明朝对私逃匠户的惩罚极为严酷,但为了家人能过上好一点的生活,他们也只有奋力一博了,因而举家迁来。但当他们到达此地后,发现居然要和军队住在一起,很多人的心中隐隐起了些不满,此刻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小声嘀咕着。 刘赫高喊一声:“大明威毅侯林大人巡视匠户营!众匠户快快前来参拜林大人!” 林清华想阻止他,但已来不及了,众匠户听到刘赫的喊声,纷纷聚拢过来,全部跪倒在林清华的身前,不一会儿,林清华的身前就跪满了黑压压的一大片。 林清华大声说道:“大家不必多礼,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说完就把跪在身边的几个人一个一个的拉了起来。其他的匠户听见林清华的话,又看见前边已有人站了起来,也就跟着站了起来。 待众人全部站起,林清华环视了一下四周,看见不远处有一辆两轮马车,便叫跟着自己的几名士兵将那马车拉了过来,又找了条长凳,将马车的另一头支了起来,然后他跳上马车,对着底下的众人高声说道:“大家好,一路辛苦了,我叫林清华,朝廷虽然封我为威毅侯,但我还是和大家一样的人,并不是高人一等,以后大家见了我就不要再下跪了,人生天地间,最可贵的是尊严!古代的圣人说过‘上天不仁,以万物为驺狗;国君不仁,以百姓为驺狗’,人本来就应该是平等的,有些坏人却故意定下一些破规矩,要百姓见了官就跪,这个规矩不好,从今天开始,这个规矩就得改了,以后在西平寨,不管是谁,见到这里的官时都不必下跪!谁要是敢强迫你们下跪,你们就来告诉我,由我来教训他!” 看到底下众人那迷茫甚至有些恐惧的眼神,林清华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只能以后慢慢的潜移默化的改变他们了。”林清华心中想着。 看到底下的人有些心不在焉,林清华言归正传,说道:“大家来这里就是因为我向大家保证每个月给大家五两银子的工钱,大家放心,我绝不会失言,而且如果有人干的好的话,我还会重重的奖赏他!我还可以向大家保证,如果你们在此地干满了一年,我就解除你们的匠户身份,那时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绝不阻拦!” 林清华此话一落,立刻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动,站在前面的人议论纷纷,而后面站的远听得不十分清楚的人则向前面的人打听着,一时之间喧哗声响彻整个营地。明朝匠户的身份是终身的,而且世袭,不得私自改业,违者将受严惩。而林清华的这番话就像是在众人的耳边撞钟一样,震得众人耳朵“嗡嗡”直响,均以难以置信的眼光望着林清华。 一位六十多岁的工匠站在林清华身前不远处,他在身边几个匠户的怂恿下,用颤巍巍的声音问林清华:“敢问大人,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老朽耳背,大人能再说一遍吗?” 林清华笑了笑,大声说道:“好!我就再说一遍!刚才我说‘如果你们在此地干满了一年,我就解除你们的匠户身份,那时你们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绝不阻拦’!这绝不是骗你们,我言而有信,说到做到!” 听到林清华的话,众人先是沉默了片刻,接着便发出欢呼声,不知是谁带了个头跪下,于是众人又齐唰唰跪下,口中高呼:“青天大老爷!大恩人!” 林清华急忙让众人起身,接着说道:“大家不必如此,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好了现在大家就收拾一下随身的物品,跟我进寨,我给大家准备些房子,大家就住在寨子里吧。” 由于一下又涌进寨子一千多人,寨子中的房屋顿见紧张,好在匠户中不乏泥瓦匠和木匠,寨中众人齐心协力,十几天之后数十栋住宅楼就拔地而起。这些楼都是按林清华的图纸建造的,每栋楼都是三层,为土木结构,完全仿照中国南部客家人的“土楼”而建,坚固耐用,节省土地。看到这些楼建成之后比较坚固,林清华立即命工匠为驻扎寨外的镇虏军建造此楼,为了增强防御力,这些“军楼”的外墙均加厚了一倍有余,足以抵挡小型火炮的轰击。 为了完成这些“军楼”的建设,林清华几乎砍光了这一带所有的大树,望着那些光秃秃的树桩,林清华感到不安,他一边命人到处植树种草,一边向所有的寨民宣讲水土保持的知识,并将这些知识编成了书,广为发放,同时让寨内义学中的学童熟记。这义学是林清华几天前刚办的,寨子中原是有几个教书先生的,但由于战乱,教书先生举家迁往别处,为了寻找教书先生,林清华派人特地到南边重金礼聘,但人家一听说是在豫南,就都不肯来,后来还是刘赫带人将几个落第秀才与他们的家人一起抓来,才解决了这个问题。为了安抚这几个秀才,林清华又是赔礼又是道歉,只差下跪了,为了表示诚意,林清华还将秀才们的家宅作价买下,并为他们在寨中单独起了几个宅院。这几个秀才看到林清华这么客气,甚至已有些低三下四,他们才勉强答应留下,当他们发现此处碉堡林立、雄兵数万之后,觉得此处甚是安全,甚至比原来的家中更安全,这才安下心来,老老实实的在寨子中当起教书先生来。 “人之初,性本善。习相近,性相远``````”,听到义学中那稚嫩的读书声,站在义学旁边的林清华心中感慨万千,他已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今后一定要让这不收钱的义学在神州大地遍地开花,决不搞什么“产业化”,要让每一个中国人都有读书的权利和机会,因为林清华知道,古今中外的历史都摆脱不了这样一个事实,凡是能够屹立于世界强国之林的国家,其国民的文化素质普遍较高,而实现这一目的的最好方法就是普遍的义务教育,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实现本民族的腾飞,才能将本民族的文化变为强势文化,只有强势文化才能在外来文化的冲击下保持自己的特色,而民族的强势文化不灭,则民族才能保持兴盛。 洪熙官打断了林清华的思绪,说道:“侯爷在这战乱之地仍不忘兴办义学,真是让人佩服。” 林清华说道:“我堂堂中华泱泱数千年的历史,为何扬眉吐气的时候少,窝囊受气的时候多?汉唐两朝虽曾辉煌一时,八方来朝,但也就持续了短短的数十年,然后迅速衰落,再也不复当年之盛,这是为何?‘五胡乱华’,‘靖康之耻’,‘土木之变’,还有那宦官乱政,外戚跋扈,等等等等,这样的事层出不穷,这又是为何?” 洪熙官闻言低头沉思,方世玉却说道:“难道是因为没有兴办义学的缘故?” 林清华笑了笑,说道:“没这么简单。想想那些曾经辉煌的朝代,哪一个能摆脱灭亡的命运?汉武大帝武功赫赫,但到了灵帝、献帝时,汉朝天子就像是玩偶一般,被几个权臣玩弄于股掌之间;唐太宗何其厉害,扫平群雄,西征突厥,被尊为‘天可汗’,但其后代何其窝囊,昭宗被宦官像狗一样关起来,顺宗、宪宗、敬宗文宗均为宦官所杀,到了最后,延续了数百年的江山竟被一个青皮出身的朱温夺去,真是可叹可悲可怜又可笑。其实这些朝代都是一样的,他们的兴盛全是靠几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而好皇帝一死,就立刻衰落,苟延残喘,直到一个所谓的新的真命天子的出现,历史就在这样一个怪圈中循环往复。在个圈中,百姓唯一能做的,就是祈求上天,让自己能生活在盛世,‘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这是千千万万生活在乱世中的百姓用血泪写下的警言,他们无不希望出现很多的清官、好官,让他们能摆脱痛苦。百姓的要求是很低的,只要能有口饭吃,有几件暖和的衣服穿,他们就很满足了,不会去挺而走险,会规规矩矩的做一个顺民。百姓希望能多些青天大老爷,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一个包青天就让百姓感动了几百年,传诵了几百年,可是这样的青天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历史上的仁人志士很多,每朝每代都有,越是乱世,这样的人越能显出光芒,祖逖、王安石、岳飞、文天祥、于谦,他们无不是胸怀天下的英雄豪杰,都想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可他们的结局无不是凄惨无比,这又是为什么呢?因为他们都是臣子,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帝想把他们怎样就能怎样,说到底还是皇帝决定着臣子的生死、王朝的兴衰。” 林清华歇了歇,继续说道:“就拿这大明朝来说吧,虽然明成祖北征蒙古,南下西洋,好似开创了一代盛世,但他却将太祖不许太监干政的规定抛之脑后,因为他是皇帝嘛,皇帝金口玉言,说咋办就咋办,将朝中大事交给太监办理,开了太监干政之先例,到了英宗时,那大太监王振一手遮天,终于酿成‘土木之变’,堂堂大明天子居然落入瓦喇之手,幸亏出了个于谦,才保住了大明江山,可于谦这个大功臣最后却被以谋逆罪诛杀,从此奸佞当道,民不聊生。到了嘉靖时,那嘉靖皇帝却不理朝政,只一心炼丹,书写青词,以求长生,而那奸臣严嵩投其所好,进献青词,当上了首辅,最终酿成倭寇巨患。幸而此时又出了几个忠臣良将,戚继光、余大猷组建新军,经过数年苦战,终将倭寇逐走,但此时的大明已是千窗百孔,风雨飘摇,眼看就要陷于万劫不复之地时,上天又赐给大明一个人才,那就是太岳先生张居正。他整顿吏治,使官场因循苟且之风一扫而光;巩固边防,使戚继光守蓟门,李成梁守辽东,与蒙古互市,使得边境安宁,蛮夷震服;更重要的是他实行了‘一条鞭法’,使得百姓与朝廷都大得其利,一时之间大明竟有中兴之相。但他一死,整个官场就又糜烂不堪,而且几年之后,他的学生万历皇帝就下旨抄了他的家,还差点将他掘墓鞭尸,而原因却是因为皇帝觉得张居正没有给他面子,不仅的的儿子倒了霉,就连他提拔的人也跟着倒了霉,不过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宏大量,皇帝留给了张居正老母十顷田地以养老。好一个‘宽宏大量’的万历皇帝,为了让他的宠妃高兴,竟然一次就赏给他的皇子良田数万顷,却丝毫没有想到天下还有多少百姓没有饭吃,没有衣穿,正是他即位的这些年,种下了百姓揭杆而起的火种,而那兴起于白山黑水之间的女真也正一步一步的蚕食着大明的国土。说来也真是起怪,这无能的万历皇帝居然做了四十八年的皇帝,也把百姓祸害了死十八年,难道真应了那句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个祸害死就死了吧,但他居然还留下一个不争气的儿子,这个儿子即位不到三十天,就因为酒色过度,死在了女人肚皮上。之后大明又出了个‘木匠天子’,这位熹宗皇帝别的本事没有,木匠活到是不错,若是能早生一千几百年,恐怕与鲁班有得一比。木匠的活不少,但朝廷的奏章也很多,怎么办?委托给亲信吧,亲信是谁呢?魏忠贤魏公公是也。着为魏太监别的事没做,就是一心杀人,杀谁呢?杀东林党。凡是与东林党沾边的都不放过,连在辽东抵抗努尔哈赤的熊庭弼也不放过。这死太监直到崇祯皇帝即位才被干掉,崇祯皇帝虽然是所有明朝皇帝中最勤快的,一心想中兴大明,但此时的大明已是积重难反,只是拖日子而已,苦撑了十几年后,终于山河破碎,国破家亡。” 说到这里,林清华停了下来,静静的听了会儿义学中的读书声,闭着眼睛在心里默默的跟着孩子们的声音念起三字经来。洪熙官等了一会,见林清华并无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但他很想知道谜底,因此小声说道:“侯爷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为什么会这样?” 林清华睁开眼睛,说道:“因为政治体制不好。” 洪熙官道:“政治体制?何谓‘政治体制’?” 林清华道:“政治体制嘛,简单来讲,就是皇位的继承,朝廷中各种官职的设立。” 洪熙官道:“我还是不明白,侯爷讲清楚点。” 林清华向前踱了几步,转过身子问道:“二位可曾听说过尧舜禅让的故事?” 洪熙官道:“听说过,古时的圣君尧年老体衰,将君位让给了有才能的舜,不过这与侯爷的话有什么联系呢?” 林清华道:“当然有联系。上古时的王位继承是以才能而非血缘,这就能保证有才能的人当权,防止了昏君当道的现象,免得他们‘占着茅坑不拉屎’。而后世的皇位继承则是以血缘为依据,老皇帝将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再由儿子传给孙子,再由孙子传给曾孙,子子孙孙无穷尽也。这就导致了‘家天下’的局面,只要是皇帝的儿孙,哪怕他就是个白痴,也能当上皇帝,比如西晋的晋惠帝,那就是一个特大号的白痴呀!就算不是白痴,那也会出现昏君当道的局面,比如本朝的‘道君皇帝’、‘木匠天子’,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这些家伙不物正业,专搞歪门邪道,既累了国家,也苦了百姓,到头来搞的天怒人怨,‘一夫呼而百夫起’,各地起义不断,白白的便宜了异族,真是我中华的悲哀。” 洪熙官闻言,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确是如此,历朝历代昏君远远多于明君。侯爷说了这么大一段话,该不回是想恢复古制搞禅让吧?”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我正是此意,只有这样才能保证政体的稳固,才能保证百姓不用再过颠沛流离的日子,才能保证中华文明的延续发展。我设想的政体的首脑是由百姓选出来的,而且还有任期的限制,比如说任期十年,或任期十五年等等,不过此制需要一个前提。” 洪熙官与方世玉同时问道:“什么前提?” 林清华道:“就是提高百姓的文化,简单的说,就是让每一个人都识字,都懂得道理,明白自己的责任与义务,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他们选出自己的政体首脑,而不会被小恩小贿所收买。” 洪熙官道:“照侯爷这么说,那这恐怕要等到很多年以后了。” 林清华无奈的点点头,说道:“是啊!这些需要一步一步的慢慢来,欲速则不达,毕竟这世袭制已施行了几千年,要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所以我迫不及待的就立了这所义学,希望能在我有生之年看到那一天。” 三人长嘘短叹了好一阵,感慨着人生的苦短,直到一名镇虏军士兵前来禀报。 来人向三人行了个军礼,说道:“禀侯爷,今早派出去的探马带回消息,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在寨子西南五十里处驻扎,动机不明。”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一节 听到这个消息,林清华与洪方二人对望了一眼,说道:“立即传令下去,所有在寨子外干活的寨民全部回到寨中,各军做好战斗准备,命令镇虏军的团以上军官马上到寨中议事厅集合!同时再多派些探马,前去仔细查探!” 一刻钟之后,镇虏军的所有团以上军官已全部在议事厅外集合完毕。林清华听到外面的口令声,走出议事厅,看到众人已排好了队,他就先行了个军礼,而众军官也在刘赫“立正!敬礼!”的口令声中齐唰唰的举起手回礼。 林清华带领众人进入厅中,随后把刚刚得到的消息说了出来。众人听后议论纷纷,刘赫道:“肯定是左梦庚那小子,这小子还没死心,又来讨打了!”军官之中多数人表示赞同,纷纷要求林清华下令主动进攻,打他个措手不及。洪熙官沉思片刻,说道:“现在是敌是友还不知道,我看还是等探马带回详细消息再说吧。不过小心一些是必要的,应该让所有人拿起武器,以防万一。” 正在众人胡乱猜测时,门口的卫兵来报,说有一名自称细作的人要见林清华。 卫兵将来人带入厅中,那人一身的小贩打扮,挑着根扁担,满身的尘土,显然是赶了很远的路。那人见到林清华,二话不说,就从扁担中抽出一张纸条递给林清华。 林清华不认识来人,但纸条上的暗记他却是认得的,这些暗记是林清华与天地会各堂的香主联络时用的,只有林清华与各香主知道,而且三十六个香主的暗记各不相同。林清华吩咐卫兵将来人带下好好休息,然后才仔细看起那张纸条。 只见纸条上写道:属下天速堂香主风应广叩首,清军一部约十万人马由克勤郡王岳托率领,从陕北南下,近日已抵达西安近郊,与顺军交战数次,双放互有损伤,但清军已渐占上风,估计几天之后就会进围西安,属下曾派人从潼关出关送信,但为关外的清军所阻,且听回来的弟兄说,围关的清军也正蠢蠢欲动,似有夺关之意,属下只得另派人绕道从武关出关,日夜兼程前来报信,如今西安城中人心惶惶,李自成正集合城中人马,并令外地顺军火速驰援,但其同时又将皇宫中的金银细软打包装车,既像是要战,又像是要跑,形势实是万分危急,何去何从,还望总舵主早做决断。大明中兴元年四月十八。 林清华抬头问道:“今天几号了?” 洪熙官道:“二十五号,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林清华算算日子,猜测现在恐怕清军已到了西安城下,他隐约觉得西南边的那支军队可能与李自成有关。 仿佛是要验证林清华的猜测一样,一名派去刺探的探马来报:“禀侯爷,属下已探明,那支军队是李自成的顺军,约八万人,帅旗之上写了个‘白’字,他们只是在那里扎营,似乎对我方并无恶意。” 林清华让探马退下,向着厅中众人说道:“刚才我得到消息,清军已逼近西安,李自成正四处召集人马,这支顺军可能就是救援西安的,从探马的禀报来看,极有可能是白旺的人马。” 听到这里,众人松了口气,毕竟自己的人马不多,而且新兵几占一半,真要打起来,就算赢了,也恐怕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林清华吩咐众军官各回军营,解除警戒,但要多派探马游骑,发现情况立刻来报。随后他便带领一千骑兵亲自前往顺军大营。 这支顺军正是白旺的人马,共有八万人,本来他奉李自成之命驻守湖广荆襄地区一带。李自成上北京时左良玉带兵来攻,李自成派绵侯袁宗第带领四万顺军精锐前来援,使得顺军在湖广一带的人马达到了十余万,成功的击退了左良玉,后来李自成败退回西安,袁宗第也率本部兵马北撤,只留下白旺一人独自留守荆襄地区。在林清华成功说服大明与大顺联合抗清之前,左良玉见荆襄地区空虚,就又发动了几次进攻,将顺军的地盘一点一点的向北压去,待双方议和成功,左良玉迫于朝廷的压力不再大规模进攻,但仍时不时的搞些小动作,弄的白旺头疼不已。正感到厌烦时,白旺忽然接到李自成的军令,李自成命令他迅速率领全部人马北上勤王,从围攻潼关的清军背后夹击清军。于是他立即收拾部队,离开了那个让他头疼的地方。 白旺率领军队来到豫南,忽然听探马来报,说前方数十里处碉堡林立,戒备森严,有一支大军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白旺得报后不敢马虎,一边令部下扎营,一边令探马再去查探。就在他等候探马消息时,忽听手下亲兵来报,说有一支骑兵向着大营飞奔而来。 白旺闻报大吃一惊,对于自己军队的战斗力他是很清楚的,连左良玉的步兵都对付不了,怎么能与骑兵对抗呢?“难道是清军骑兵?”白旺寻思着,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大可能,此时的清军骑兵应该都在潼关一带才对。但形势已不容他多想,他急忙下令各军准备战斗,自己也在亲兵的帮助下穿戴上盔甲,走到大营的辕门口,眼睛直勾勾的望着数里外的骑兵纵队。 看着那些队形整齐的骑兵,白旺有些失落,也有些后悔,他想起了自己曾经也有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部队,那就是由马满原率领的骑兵队。他后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能挡住李自成的命令,害得马满原率队出走,白白损失了一支精锐。虽然马满原走后,他也曾试图再组建一支骑兵队,但未能成功,除了士兵和战马的素质不高外,缺乏一名经验丰富的将领也是重要的原因,以至于在与左良玉军队的对抗中处于下风。 林清华骑着一匹白马跑在队伍的前面,这匹白马是刘洪起留在寨子中的,是他的三匹好马之一,虽然比不上清军中的良驹,但却是林清华骑过的最好、最快的马,林清华给它起了个名字,叫“白影”。 林清华回头望着自己的这支骑兵部队,心中满是欣慰。这支骑兵是林清华重新组建的,他把镇虏军中的三千名骑兵与马满原手下的两千名骑兵混编到一起,单独组建了一个骑兵师,由马满原任师长。马满原开始时一再推脱,说自己不愿投降明朝,林清华苦口婆心的劝说,说马满原只是他的师长,并不是明朝的师长,只要他愿意,随时都可以带领自己的部下离开。见到林清华这样说,马满原赶紧表示自己绝没有走的意思,只不过他对明朝非常痛恨。林清华只得继续说服他,甚至向他透漏了一点自己的抱负,这才说动马满原出任师长之职。马满原不愧是骑兵天才,几天的工夫就把两股力量顺利的合为一股,使得镇虏军有了一支真正的骑兵部队。 林清华知道马满原与白旺之间的纠葛,因此今天他并未带马满原来,将他留在军中继续练兵,自己仅带着洪熙官和一千骑兵前来会晤白旺。 到了离白旺大营还有一里的地方,林清华见到白旺军队已做好了战斗准备,于是命令骑兵停下,自己率领二十名骑兵缓缓走向白旺大营。 白旺很快看清了来人,待林清华来到辕门外,他隔着辕门喊道:“不知林大人到这里来所为何事?” 林清华笑着说:“怎么,老朋友来了连杯茶都没有,而且连门都不开,真是让我失望。” 白旺吩咐副将指挥人马戒备,自己带着几个亲兵打开辕门,将林清华引进了自己的大帐。 林清华端起一名亲兵奉上的清茶,用嘴吹了吹茶叶,抿了一口,说道:“上次我到将军守卫的襄阳城,将军就用这苦苦的茶招待我,我还以为是将军怠慢使者呢,今日方知将军天天饮的都是这苦茶,才知道将军并非是我想的那样,还望将军莫要怪罪于我呀。” 白旺说道:“林大人到这里来恐怕不是为了品茶吧?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别绕圈子了。” 林清华放下茶杯,说道:“我听手下来报,说有支大军驻扎于此,特来查看,没想到却是故人,这可真是有缘呐!将军在荆襄一带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突然北上呢?” 白旺道:“这是我军机密,请恕我无可奉告。” 林清华道:“将军就不用瞒我了,我知道将军是奉了闯王的命令,北上勤王的。” 白旺道:“那又怎么样?就算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我军还是要北上的,凡是敢阻拦我军的,我军定然将其消灭!” 林清华道:“将军误会了,我不是来阻拦将军的,我是来救将军的。” 白旺道:“救我?此话怎讲?” 林清华道:“不知闯王给将军的军令是什么?可否告之在下?” 白旺眉头一皱,说道:“这军令岂能给外人看?你不是在说笑吧?” 林清华笑了笑,说道:“你不给我看我也能猜出来,此次北上,你无非是两种战法,一种是从武关进关,经过商洛,北上蓝田,然后进入西安;另外一种是直奔潼关,与守卫潼关的顺军里应外合夹击关外的清军。显然你的战法是第二种,否则你也不会从我这里经过了,我说的对不对?” 白旺默不做声,算是默认了林清华所说的话。林清华见他不说话,接着说道:“只是我不明白,以将军的眼光不会看不出这是个死路,因为潼关外驻扎的是满清最精锐的部队,而且由号称满清第一猛将的阿济格统率,不说别的,光是他的人马就比你多一倍有余,你这么呆头呆脑的闯进去,恐怕凶多吉少啊!” 白旺低下头,小声说道:“我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但君命难违呀!闯王命我月底之前赶到潼关,否则军法从事,我能不遵命吗?作为一名将领,最重要的是要服从指挥,我不能抗命!” 林清华说道:“将军难道没有听说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吗?战场上的形势瞬息万变,作为主帅不一定能全部把握,这就要求手下的将领能灵活的运用战略战术,不能遵循那些不合理的命令,只要能达到最终的战略目的,使用什么方法都可以。闯王的目的是解除西安之围,只要你能将清军牵出西安,那么西安就能解围,则闯王的目的就达到了,何乐而不为呢?” 白旺疑惑的道:“那你的意思是不去潼关,去别的地方?” “对,你说的对,去别的地方!”,林清华很高兴白旺能一点就透,说道:“兵法上不是有一招叫‘围魏救赵’吗?咱们就用这招。现在清军主力都集中到了潼关一带,山东和直隶的南部兵力空虚,只要我们猛攻这里,就不愁清军不回援,那时就能解西安之危了!” 白旺显然有些动心了,犹豫的说道:“那,那岂不是抗命?若是闯王怪罪下来可怎么办?” 林清华道:“你解了西安的危局,闯王连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罪于你呢?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闯王不高兴,你也不用怕,还有我呢,只要你不进西安,跟你自己的部队在一起,他还能把你吃了,大不了你来投我,我绝不会亏待你的,哈哈哈。” 白旺望着林清华,神色凝重的说道:“我是不会背叛闯王的,你就不要打小算盘了。来人呐,送客!” 话音刚落,几个亲兵就把林清华连推带搡的“送”出了白旺的大帐。林清华自然是不甘心,一边被人推着走,一边回头大声喊道:“白将军,我的建议你好好考虑一下,我在西平寨等你的消息!”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二节 林清华站在西平寨门口的碉堡之上,望着白旺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向北开拔,心中怅然若失。虽经林清华再三劝告,但白旺还是选择了遵守李自成的军令,率领着八万大军通过林清华的防区向潼关进军。林清华极目远眺,仿佛看见白旺军中还有女人和小孩,“这大概是军中的随军家属吧。”林清华心中想道,他转身对着洪熙官道:“他们这不是去送死吗?” 洪熙官道:“侯爷已经尽力了,只怪白旺不知轻重。这可真是‘一将无能,累死千军’啊!”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其实白旺还是有些才能的,以一支老弱之师抵挡左良玉那么长时间,很不容易了,若是李自成能给他一支精兵的话,只怕整个湖广都已在大顺的掌握之中了!” 洪熙官问道:“侯爷答应白旺,说要派五千骑兵以为策应。我以为此举不妥,侯爷明知清军势大,还要这样做,是不是有些托大了呢?” 林清华道:“我说的是策应,不是和他们一起昏头昏脑的直接进攻潼关的清军,我打算派马满原率领全部骑兵佯攻直隶南部一带,因为那里紧邻北京,同时也是清军运粮草的咽喉,而且那里还有义军在活动,只要佯攻此处,清军必会疑神疑鬼,若是能将潼关的清军调过来一部分,就能减轻白旺的压力。” 洪熙官道:“侯爷不要忘了,北京一带还驻扎着清军数万精锐,若是他们出动的话,恐怕我军骑兵就会陷入险境。” 林清华说道:“这一点我也考虑过,所以我才会派骑兵前去,而且我的命令是佯攻,不是强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牵着清军的鼻子走。这种战术马满原很熟悉,想当年他跟着李自成的时候,就多次用这种战术拖垮过不少明军,清军虽然训练有素,但我们跑,他们追,战场的主动权掌握在我军手里,用这种战法就不用担心吃亏。” 洪熙官听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已有些明白了,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唐朝末年的流寇黄巢就用这种战术拖着官军走,从河南一直走到广东,再由两广向北走,拖得官军筋疲力尽,最后趁朝廷兵力空虚,一举拿下了长安,不过他最后还是失败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这种战术实际上是一种辅助性的战术,不能起决定性的作用,要想消灭敌人,还是要靠大规模的战役,把敌人的主力部队消灭,并且控制住交通要道,掐住敌人的咽喉,使其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和能力。李自成恰恰就是因为把这种战术当作了唯一的宝贝,乐此不疲,并以此打进了北京,但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一块稳固的地盘,才会那么快就被打了回去,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真真正正是个流寇!那张献忠就更别提了,他连李自成都不如,若不是赶上了连年灾荒,饿殍遍地,人心思乱,他们最多是两个青皮罢了。” 洪熙官望望林清华,问道:“听侯爷的口气,似乎对李自成和张献忠十分的不屑,那你为何对李自成的成败那么关心呢?还带头主张朝廷与其联合?” 林清华道:“那也是迫不得已呀!如今天下糜烂,朝廷的官军只知虐民,不知战斗,而那群官老爷却只知内斗,不知团结,若任其发展下去,清军必将个个击破,那我中华就会万劫不复了。现在李自成统治陕西一带,而我们则在这豫南扎根,若是我们向直隶、山东进攻,则没有后顾之忧,但若李自成被清军消灭,则清军就将从北、东、西三个方向压来,我们恐怕难以抵挡啊!” 当天下午,马满原率领的五千骑兵就全部在寨外集合,接受林清华的检阅。 林清华在洪方二人的陪同下,从骑兵队的东头一直走到西头,三人均身着镇虏军的新式军服,腰挎宝剑。见到林清华行起了军礼,马满原大喝一声:“全体都有!出刀!敬礼!” 随着这一声命令,所有的骑兵都“唰”的抽出了腰刀,骑在马上行起了骑兵的持刀礼。 林清华望着整齐的骑兵阵形,心潮起伏。这些骑兵全部都穿着新式的军服、军靴,头上也戴着新式的头盔,而且身上穿着的军服外边都挂着一副胸甲。这些胸甲是林清华按照西方骑兵胸甲设计的,动员了寨子中所有的工匠,花了五天五夜赶制出来的,其重量轻,防御性能好,足以抵挡普通弓箭的射击。骑兵所用的刀大部分还是普通的腰刀,但所有的军官都用上了寨子中铁匠打制的马刀,这些马刀也是林清华根据西方马刀设计的,但稍微增加了重量,林清华打算以后全军换装这种马刀,不仅骑兵要用,而且步兵军官也要将其作为指挥刀。除了刀之外,每个骑兵还拥有四支短枪,其中两支别在腰间,另外的两支则插在马鞍的两侧。 林清华登上早已搭好的木制检阅台,环视了一眼全军,然后高声喊道:“弟兄们!今天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也是你们一辈子中最难忘的日子!因为从今天开始,你们就要孤军深入清军的后方,和清军周旋了。别的话我也不多说了,平时我怎么教你们的,你们就怎么去做,要把学到的知识变做战场上的经验。所有的人都要记住我说的话,绝对不能跟清军硬拼,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见到清军的粮草就烧!见到清军的银子就抢!但是一定要记住,你们不是为了战死沙场而战斗的,你们、我们和这里所有的人,战斗的最终目的是驱逐鞑虏,光复中华!” 方世玉紧跟着喊道:“驱逐鞑虏,光复中华!驱逐鞑虏,光复中华!” 底下的骑兵听到这句话,也纷纷高举手中的腰刀,高声喊道:“驱逐鞑虏,光复中华!驱逐鞑虏,光复中华!”手中的刀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白光,犹如一片银白色的海洋。 林清华随后向身边的马满原说道:“马师长,出发吧!祝你马到功成,凯旋而归!” 马满原坚定的望着林清华,说道:“请侯爷放心,我一定将将士们平安带回!”随后把手中的马刀插回刀鞘之中,骑上战马,率领着士气高涨的部队浩浩荡荡的向北而去。 林清华望着战士们远去的背影,心中默默的祝福他们,这些人中有多少能回来呢?虽然他对自己的骑兵游击战很有信心,但战争不是儿戏,清军也不是浪得虚名,为了万无一失,他特意嘱咐马满原必要时把部队分成几部分,分头行动,以此来迷惑清军,互相掩护。他隐隐的感到这次行动对他的骑兵师来讲将是一场真正的考验。 送走了骑兵师,林清华终于静下心来处理寨中的事物。西平寨虽然不大,但寨中的事物还是不少的,大到寨子的防御,寨中物资的调配,小到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寨主一人处理,虽然有寨民大会,但那主要是处理刑事案件和严重纠纷,其它的各种琐事仍需他这个寨主来决定。 林清华望着屋里那一摞一摞等他处理的文书,感到疲惫不堪,他认为应该组织一套管理机构来管理寨中各种事物了。 说干就干,林清华把寨子分成了东南西北四个区,每个区设一个区长,区长由该区居民选举产生,针对现在文盲多的现实,林清华改变了选举方法,所有的候选人一字排开,坐在一张长桌后面,用一条窄布条将他们的眼睛蒙上,在他们每人面前放一个罐子,居民走到他们面前,将手中的白色石子投入自己中意的候选人面前的罐子里,每人只能投一票。投票结束后,在居民们的监督下由寨主亲自唱票,得票最多且超过一半者当选,若没人超过一半,则得票数位于前两名的人自动进入第二轮投票,得票多者当选。凡是年龄达到二十岁且未犯过罪的人即可参加选举和投票,为了公平起见,候选人的直系亲属不能参加投票,而且也不能旁观,只能呆在家中,直到选举结束。 经过几天的准备,西平寨同时也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次政府官员的正式选举已准备好了。出乎林清华意料的是,准备工作时,最难的不是说服人们参加投票,而是说服寨民去当候选人。中国的百姓早已习惯了被管理,对于这种新生事物有一种本能的恐惧,毕竟大家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这得罪人的事情可没人肯干。万般无奈之下,林清华只好用物质刺激的办法来鼓励人们参选,他让人贴出告示,郑重承诺每位区长的月俸为十两银子,任期为三年,并给每人配五名助手,在任期内,其家中的田地免税。 告示贴出去两天,还是没有人前来报名参选,直到林清华将月俸银子提高到每月十五两,才有了些效果。第一个向林清华报名参选的是寨东头的张屠户,他喝的醉醺醺的,一进屋就大大咧咧的问林清华:“你说选区长每个月有十五两银子可拿,是不是真的?” 林清华闻言一楞,这张屠户可是他这里的常客,平时没少惹麻烦,不是卖给别人的肉缺斤少两,就是喝醉了酒和人打架,只是因为这些事都不是很严重,才没有上法庭,不过还是三天两头让人押来请林清华主持公道。刚见到他进来时还以为他又是来闹事的,没想到他居然会来报名参选。林清华正寻思怎样答复时,那张屠户却不耐烦了,说道:“能就能,不能就不能,快给个明白话吧!” 林清华本想拒绝他参选,但考虑到张屠户完全符合条件,而且也没有犯过罪,不能因为他喜欢喝酒打架就把他的权利剥夺,毕竟现在寨子中像他这样喜欢打架的人不少。 想到这里,林清华说道:“欢迎,欢迎。只要符合条件,谁都可以参选,你能第一个来报名,这就说明你的参政意识很浓嘛,我鼓励都来不及,怎会拒绝呢?来,来,来,到这画个押,然后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参选了。” 张屠户听到此话,有些犹豫,说道:“我不识字。” 林清华一拍脑门,说道:“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呢?不要紧,你不识字我就念给你听,以后当了区长了,会有识字的人协助你的。”说完便将候选人报名表上的各种内容念给张屠户听,包括注意事项、候选人的权利和义务以及当选后的职责范围,都详细的解释给他听。 林清华念完后,抬头望了望张屠户,见他两眼似睡似醒的眯着,站在那里摇摇晃晃,也不知他听明白没有,当下也不往下想,说道:“张屠户!张屠户!你听清了吗?如果同意的话,就在这里摁个手印吧!”说完用手指了指报名表上签字的地方。 张屠户本来已开始打盹,被林清华猛的一喊,立时醒来,看到林清华让他摁手印,二话不说就在报名表的正本和副本上各摁一个拇指印,然后怀里揣着报名表的副本,在林清华叫来的两个亲兵的护送下一步三摇的回了家。他怀里揣着的这个副本在很多年后被他的子孙于一个空酒瓶中发现,后来被他落魄的曾曾孙卖给了一个丝绸商,丝绸商又以天价卖给了一个神秘人,最后几经辗转,被中华民主法制博物馆作为镇馆之宝永久收藏。 林清华看着手中的第一张参选报名表,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可叹呀,可叹!没想到这划时代的第一步竟是一个酒鬼迈出的。”说完他就亲自将这划时代的第一张参选报名表贴到了选举告示的旁边,并亲手写了一张表扬张屠户敢为天下先的告示,对张屠户的这种英雄气概大加赞扬,要全体寨民向张屠户学习。 这张告示和张屠户的报名表一贴出来,就在寨子中引起了巨大反响,人们议论纷纷。平时与张屠户玩的好的酒肉朋友也到林清华那里报名,说要给张屠户造势,而那些与张屠户曾经发生过矛盾的人想:凭什么他张屠户敢选,我就不敢去?不行!我一定要争口气,我也去报名!于是乎,短短的两天时间,就有八十多人报名参选,其中又以寨子东头居多,占了一半。“大概是因为张屠户的‘仇家’多吧。”林清华这样想道,“嘿,好你个张屠户,想反悔?门都没有,昨天酒醒了就跑过来,要退出选举,要不是我灵机一动,说如果退出的话就要赔给我一百两银子的墨水钱,恐怕就让你得逞了。嘿嘿,跟我斗,再修炼修炼吧!哈哈哈!” 一阵“阴险”的笑声从林清华的屋子中传出,吓得几只在他门前撒欢的黄狗落荒而逃。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三节 选举终于结束了,张屠户听识字的人念着当选名单,舒了一口气,幸好没被选上,他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地了。那天喝醉酒后,也不知是哪根筋发疯,他糊里糊涂的就报了名,结果晚上硬是被听到风声的婆娘拽下床来,又哭又闹,死活要他去回了林清华。这么一闹,他的酒也醒了,想起当上区长的话就要天天像林清华那样调解寨民之间的纠纷,真是烦也烦死了,况且难免与人结怨,真是吃力不讨好,于是他硬着头皮去找林清华,哪知林清华开口就要他赔一白两银子的“墨水钱”,“我的妈呀!这哪是墨水呦,简直是金水!把婆娘卖了我也赔不起!”他当时就这样想着,无奈之下只好回家,那还想哭闹的婆娘在吃了他一顿打后也就老实了,这才安生下来。 张屠户心中暗暗的庆幸着,但当他看见那些当选的人兴高采烈的被人抬着游行时,心中又有些些许的失落,他吐了口吐沫,小声骂道:“什么玩意儿!不就是平时会说客气话嘛?不就是平时喜欢帮帮这个帮帮那个吗?不就是给义学修房子没要钱吗?靠着这点小恩小惠就当了区长,先别高兴,到时候有你后悔的。当区长有什么好的?不就是每月十五两银子嘛?不就是三年不用交田税吗?老子多杀几头猪不就来了吗?什么玩意儿?还说要严惩闹事和打架的,还说要严惩奸商,我呸!”这些话小声的骂出来,张屠户的心里显然好多了,忽然想起答应几个朋友去一起喝酒的,这才意兴阑珊的向寨东北角的小酒馆走去。 林清华对这次的选举非常满意,不仅是因为很热闹,而且结果让人很放心,像张屠户这样人缘不好的一个也没选上,被选上的都是一些平常人缘好的、乐善好施的人,虽然这些人大都家境比较富裕,属于有产阶级,但只要百姓选他们,林清华就认为没必要干涉,因为林清华相信这样一句话:“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即使暂时受了蒙蔽,但最终还是会觉醒的,况且还有自己这个“指路明灯”呢,应该不会出问题。 林清华也知道光靠善良和乐善好施是不能治理好地方的,必要时还是需要一些暴力的,用暴力来对抗那些不法之徒,让他们明白法律是神圣的。因此林清华特意从镇虏军中挑选了二十名士兵,由他们充当区长的助手,其中有四人是识字的,其他的则都是身手敏捷的好手,负责保护区长的安全和执行区长的行政命令。为了防止出现腐败现象,林清华将这些区长助手的月俸也定为每月十五两,以达到高薪养廉的目的。 经过林清华的这一番努力,寨子中的面貌涣然一新,秩序也变的更加井井有条,打架闹事的明显少多了,因为各区区长都是当地人,在调解纠纷方面很成功,虽然还有些蛮横不讲理的,就像张屠户这样的人,但他们在吃了几下区长助手的皮鞭后,也立即收敛了许多。 但这一切都是林清华用银子堆出来的,镇虏军离开南京之前,二女曾将府中的存银大部分交给陈唯一带到西平寨,但这些银子总有用完的一天,何况军队的军饷也要从这里开支,银子就越发显得紧张,林清华为此苦恼不已。 “看来不仅要截流,而且要开源了!”林清华暗暗想道。但此时的中原大地战乱频仍,百姓把糊口都当成一件奢侈的事情,哪里还会有银子呢?林清华虽然知道河南在后世是重要的煤炭产地,煤炭资源丰富,但他也知道,河南的煤炭大多集中在豫北的太行山至伏牛山一带,离西平寨远得很,况且早已落入清军的掌握,现在他寨中制造枪炮所需的煤铁还是用银子从各处买来的呢。看来开矿是不行了,那怎么办呢?林清华忽然想起了盐,不管是穷人还是富人,家家户户都离不开盐,这可是宝贝呀!历代封建王朝无不把盐作为赋税的重要来源,甚至实行专卖,有时盐税可达到全部税收的一半甚至更多,而那些靠贩盐发家的两淮盐商更是富可敌国。现在明朝的江北“四镇”更是将制盐、贩盐作为军饷的主要来源,可见盐的利润之大。西平寨附近不产盐,所需盐全部由外地输入,主要有三条渠道:第一条是从长江沿江而上,再溯汉水而来的海盐;第二条渠道是四川的池盐通过川北的小道由马帮运来;第三条渠道是豫东南的汝宁所产的井盐。四川已被张献忠占领,此渠道早已不通,而那海盐是寨中居民食盐的主要来源,但自从左良玉占领湖广以后,他对过往的盐商课以重税,使得盐价飞腾,百姓已买不起海盐。这两条渠道均被堵死,西平寨的盐就只剩下汝宁一个来源了,但汝宁是刘洪起的老巢,自从林清华夺了西平寨后,他虽不敢来报仇,但却断绝了对西平寨的食盐供给,并扬言除非林清华交出西平寨,否则就不向西平寨供盐。开始时林清华提高了食盐的收购价,使得汝宁的一些胆子大的盐贩冒险运来几车盐,但在刘洪将这些盐贩全部灭门后,就再也没有人敢向西平寨运送食盐了。万般无奈之下,林清华只好派人直接从南京收购食盐,通过长江偷偷运回西平寨,开始还顺利,但当镇虏军与左梦庚发生冲突后,左梦庚就阻断了汉水的水路交通,使得运盐的工作变得相当的艰难和危险,林清华已经为此损失了好几十人了。 林清华是绝对不会将西平寨交还给刘洪起这个恶霸的,因为这是他唯一的进攻基地,况且刘洪起一向欺男霸女,在这一带名声很臭,若是西平寨落入他的手中,就把寨民害苦了。 刘洪起控制下的那些寨子,无一不是生活在恐惧之中,除了应付刘洪起隔三岔五的勒索之外,还要派出壮丁随他四处打仗,实在是不堪其扰。本来他们是可以向官府告发刘洪起的罪状的,但在这乱世之中朝廷自顾不暇,哪里还会保护他们这些草民呢?而且前些时候刘洪起因为拥有较强的武装,已成为朝廷笼络的对象,被封为副总兵,要是向朝廷告发的话,那就是告官了,有理没理都要先打三十大板,寨民门更是无处申冤。后来听说西平寨来了个好官,而且还是大明的侯爷,对百姓秋毫无犯,据说还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于是寨民便把林清华当做了青天大老爷,诉苦的状子一张接一张的向林清华飞来,希望林清华能为他们主持公道,为民除害。林清华开始时并没有采取行动,因为他考虑到刘洪起毕竟也是个朝廷的官,希望两家能合力抗清,但他写给刘洪起的信全都石沉大海,而且据派去的细作报告,刘洪起已经与清军派来的使者密商了好几次,可能会投降满清。 经过深思熟虑,林清华决定向刘洪起下手,一来可以为民除害,二来可以获得资金来源,三来可以得到寨中急需的食盐。虽然这是个一箭三雕之计,但林清华仍不得不小心从事,毕竟刘洪起在汝宁一带经营多年,根基深厚,控制着汝宁附近的数百个大小寨子,拥有近十万人马,比林清华的人马多出几倍。但林清华考虑之后,还是认为胜算是很大的,毕竟自己的镇虏军是新式的军队,战斗力绝对远高于刘洪起的乌合之众,若不是因为要防着清军的南下和左梦庚的北进,他早就下令进攻了。 思虑再三,结合前几天得到的情报,林清华决定智取,他叫来留在寨中的天地会各堂香主,与洪熙官、方世玉一起拟定了一个方案,准备以天地会会众辅以少量的镇虏军精锐,一举拿下汝宁。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四节 太阳豪不吝惜的吐着热气,烘烤着汝宁府的城墙,城门口懒洋洋的站着一名勇丁,手里拄着长矛,矛杆歪歪扭扭的搭在勇丁的肩膀上,那班驳褪色的红漆仿佛向人诉说着自己的历史,矛杆的最上边插着个锈迹斑斑的铁制矛头,人和长矛都显得那么的无精打采。 勇丁耷拉着的脑袋抬了起来,一张还显稚嫩的脸向远处望了望,强烈的阳光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并用左手替双眼遮住阳光。看了片刻,他回头向着城门洞里吆喝起来:“头儿,我已经站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快让大牛来替我吧。” “喊啥?喊啥?才站这么会儿就受不了啦?”随着一阵不耐烦的叫声,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从城门洞的阴凉处走了出来。他一把揪住门口那名勇丁的耳朵,说道:“小子!你可不是我硬拉来的,是你们寨子派你来的,刘爷说了,要是你们寨子再不把剩下的二十个壮丁送来,就要你们寨子的好看!到时就就是你想站在这里也不可能了!” “朱爷,您老息怒,别跟这小毛孩儿一般见识。来,您老把这杯茶喝了,再给我们讲讲当年您跟刘爷打小河寨的英雄事迹,刚才听得正过瘾呢,被这小子大断了,真是扫兴。”又一个男人从城门洞里走了出来,满脸媚笑的端着一碗凉茶,递到中年男人的面前。 中年男人松开了勇丁的耳朵,接过凉茶,一口气喝光,对着正捂着耳朵的勇丁说道:“看看人家大牛,比你大不了几岁,人家多会办事!你要多学着点,别跟个婆娘似的,整天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哎,刚才我说到哪儿了?”他转头问端茶的大牛。 不等大牛回答,城门洞里又窜出两个穿同样勇丁衣服的人,抢着说道:“刚才朱爷讲到您跟在刘爷身边,和他老人家一起杀进了小河寨寨主的家里,把他家男人全杀掉,只留下了女人,后来就被这不识相的小子给打断了,您老接着往下讲啊!”“就是,就是,您老继续讲,刘爷和您最后把那些女人怎么样啦?”大牛立即过来凑趣。 “哈哈哈,这个嘛``````”朱爷露出了个神秘而又淫糜的诡笑,他得意的扫了一眼众人,看见那被揪耳朵的勇丁也正偷偷的侧耳倾听,忙说道:“此事不可大声说,走,到城门洞里说去。”说完拉着大牛走入了城门洞,还丢下一句话给门口的勇丁:“狗蛋啊,你别东张西望,好好站岗,再打扰老子的雅兴,小心老子打你!今天是刘爷的大喜的日子,你要是搅了局,当心刘爷挖你的心下酒!” 听到“挖心”两个字,狗蛋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他回想起自己刚到这汝宁城的那一天。那天是个阴天,稀稀拉拉的下着小雨,他和一群刚到城中的壮丁被集中起来去“壮胆”,结果就看到刘洪起亲自操刀,将一个绑在柱子上的男人的心活活挖了出来,那心刚挖出来时还在跳呢,那男人在心挖出来后还咕哝了两声才死,真是太惨了,当时就有好几个壮丁晕了过去,还好自己跟着父亲杀了五六年的猪,胆子练出来了,否则恐怕也会晕倒的。刘洪起将心挖出来后,并没有像人们传说的那样生吃,而是先放在调好的作料里滚了滚,然后放到油锅里炸,炸到六七成熟才就着酒吃下去的,边吃还边哼着小曲儿。 想到这里,狗蛋觉得自己的腿不听使唤了,有些发抖,他不得不抱着长矛坐了下来,想想那个男人真是可怜,后来听人说那人是个盐贩子,因为违反刘洪起的禁令,将盐贩给了那西边的一个叫什么西平寨的寨子,后来被刘洪起发觉了,就杀光了他家所有的男人,还把他的三个才十几岁的女儿卖给了扬州的妓院,据说人贩子来接人时,三个小女孩已不成人形了。哎,真是划不来,就为了一车盐,把全家人的命都搭进去了。 狗蛋胡思乱想着,渐渐的将乱糟糟的心思平静了下来。他想起了刚才朱头儿说的话,忍不住继续伸长了耳朵倾听,但离他们比较远,他们说话的声音又轻,根本听不清楚,只能隐约听见“屁股”、“白虎”、“小脚”之类的话,偶尔还夹杂着几人淫荡的笑声。虽然狗蛋还未娶亲,但在这汝宁城里呆的时间长了,耳嚅目染,对于这男女之事也就渐渐明了,知道他们现在说的是女人。想到女人,狗蛋的心跳速度就加快了,本来父母为自己定了一门亲事的,女家是同寨的豆腐店周掌柜的独生女儿,两家也算门当户对,只不过女家有些犹豫,毕竟狗蛋家是杀猪的,容易让人看不起,不过在寨里“铁嘴媒婆”张大娘的再三劝说下,再加上那二十两银子的定亲礼,周掌柜总算答应了这门亲事,说好明年一定把闺女嫁入狗蛋家。想起自己明年就要娶亲,狗蛋心中一阵愉悦,又回想起那天夜里起夜时看到光着屁股的大牛与一个村姑在树林里滚来滚去的样子,狗蛋身上的某个部位也不知不觉的起了变化,他红着脸回头望向城门洞,还好他们正沉溺于香艳的故事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狗蛋身上的变化。 狗蛋长长的吁了口气,努力使自己不往那种事情上想,过了片刻,身上的变化消失了。他想起朱头儿说的话,赶紧站了起来,继续眺望着远处的动静。狗蛋心里想着:“怎么还不来呢?难道想毁婚?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要是把刘洪起惹毛了,全家都跟着遭殃啊!” 就在狗蛋替毫不相识的人担心时,汝宁城中却是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今天是这汝宁府的土皇帝刘洪起娶亲的日子,按照老规矩,每家城里的商铺除了向刘洪起进贡五十两银子外,还要在店铺上披红挂彩,所有的掌柜全部都要站在店铺的门口迎接花轿,当花轿到时,每个人都要高喊:“刘爷恩及万代,泽被八方!祝刘爷与各位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为了在高喊祝福语的时候不出差错,刘洪起早已派了亲信来彩排,在刘洪起亲信的督促下,众掌柜将这些祝福语已喊得滚瓜烂熟,“刘爷恩及万代,泽被八方!祝刘爷与各位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的欢呼声已在小小的汝宁城响了一早上了,众人均是口干舌燥,心里暗暗诅咒着刘洪起和他的所有老婆,当然还有那个没过门的第十八房姨太太。 当众人正在诅咒刘洪起和他的老婆们的时候,站在城门口的狗蛋仿佛看见了一队人正从天地交界处走来,他想喊朱头儿,但又怕被揪耳朵,只好等那些人走近了再说。终于那些人走近了,看样子确实是送亲的队伍,而且已可听见锣鼓声了。狗蛋不再犹豫,急忙向城门洞里喊道:“朱头儿,送亲的队伍过来了!” 朱头儿闻言走了出来,看见送亲的队伍离城门还有一里,他“啪”的一声甩了狗蛋一个耳光,骂道:“小兔崽子,都快进城了才跟老子说,你是不是眼瞎了?老子回头再跟你算帐!”说完就往城里跑去,边跑边喊:“哎~~~~~~送亲的来啦!大家准备迎接呀!”随着他的喊声,城中顿时锣鼓喧天,鞭炮声也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狗蛋捂着火辣辣的脸,刚才的那一耳光打的他眼冒金星,他回头望着朱头儿的背影,心中暗暗骂道:“狗日的,老子哪里招你惹你啦?动不动就打老子,改天把老子惹毛了,让你尝尝老子祖传的杀猪刀的厉害!”狗蛋愤愤不平的挥舞着左手,好象已把朱头儿干掉了似的,对于抵达城门口等着他检查的花轿,狗蛋看也不看,手一挥,就把花轿让进了城。 看到花轿进了城,街道两边顿时响起了震天的吼声:“刘爷恩及万代,泽被八方!祝刘爷与各位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刘爷恩及万代,泽被八方!祝刘爷与各位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吼声之大,实在出乎朱头儿的预料,心中暗暗担心别吓坏了新娘子,但他丝毫也没注意到,跟在花轿后边的一个两人抗着的大锣的响声停了一下,而那个敲锣的大胡子听到“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这八个字时更是“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五节 花轿在刘洪起派来的亲兵们的护送下很快来到了刘洪起新起的豪宅前,只见此宅围墙高大,木门厚实,门前的那两个石狮子比南京顺天府门前的石狮子还要威猛,在石狮子的两边各站了两排手持火门铜铳的火铳手。一身红装、胸前挂着朵大红花的刘洪起站在两个石狮子之间,满脸堆笑的向前来祝贺的亲信子侄还礼。 见到花轿停下,火铳手们纷纷把铜火铳竖的笔直,用脚尖抵住火铳下边的木棒,将手中燃着的香哆哆嗦嗦伸到铜火铳的火门上,“砰砰砰”一阵铜火铳的击发声传入人们的耳朵,将那些毫无准备的人吓了一跳,围观的百姓纷纷向后退了几步。刘洪起见状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让所有的百姓都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他吩咐火铳手继续装入火药射击,但第二轮的射击却出了岔子,一个火铳手手中的铜火铳突然在他头边爆炸,一声惨叫伴随着一声爆炸,使得锣鼓声马上停了下来。 看着围观百姓幸灾乐祸的表情,刘洪起觉得很没面子,正想发作,他的一个侄儿喊道:“都楞着干什么?继续奏乐啊!若是好听,就每人送一两银子的红包。”等锣鼓声再次响起后,刘洪起的侄儿对刘洪起说道:“叔父,没事,一点意外而已,你别往心里去。” 刘洪起很满意侄儿的表现,临危不乱,比自己那些只知道吃喝嫖赌的儿子强多了,很有些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他定了定神,说道:“风清啊,我们的火器破旧不堪,怎么能把那林清华消灭呢?听说他的镇虏军可是火器众多啊!”刘风清说道:“叔父别担心,我们派到南京去买火器的人已传回话来,说那个人已同意了,一百两银子一杆新式火枪,他可以卖给我们三千杆。等我们弄来了这批枪,就要那林清华好看!” 刘洪点头,又问道:“风清啊,你说今天这事是主吉呢,还是主凶呢?” 此是刘洪起的部下已完全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朱头儿赶忙接过话茬,说道:“刘爷,此事主吉呀!”刘洪起道:“此话怎讲?”朱头儿说道:“刘爷您想啊,这新婚之夜哪有不见血的道理?这见血就是吉兆啊!现在就见了血,等刘爷进了洞房,再见一次血,这是双喜临门呀!可惜我们不能一睹精彩啦。”说完不住的摇头,仿佛无限遗憾似的。 刘洪起听完哈哈大笑,暗道朱头儿会说话,理解自己的心思,不愧是跟自己从小到大一起嫖过来的,知道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开苞。他拍着朱头儿的肩膀,说道:“怎么,嫉妒了?不要紧,下次你看上了哪家的未出阁的姑娘,我给你做媒,现在还没有人敢对我说个‘不’字!” 众人说了半天话,花轿也停了好一阵,那喜娘见时机差不多了,于是高声喊道:“新娘下轿,跨过火盆,万事如意,合合美美!”说完就掀开轿帘,把那花轿中的新娘拉了出来。 刘洪起色眯眯的欣赏着新娘的身段,但那新娘穿得也太厚了,暂时还看不出好坏。刘洪起是在上个月出外“打猎”时看上新娘的,那天路上的小贩少的可怜,一上午才弄了六十多个铜钱,刘洪起气得一路不说话,当到一个小桥边时,对面来了一顶小轿,刘洪起的部下一拥而上,将小轿截下,待将轿帘拉开一看,刘洪起立时傻了眼。只见轿中坐着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美人从轿子里走出来后,往那儿一站,亭亭玉立,身材高挑,如出水芙蓉一般,和她一比,自己的那十七个老婆就都是狗屎了,刘洪起当时就想霸王硬上弓,但此美人性子倔强,立即就用发钗抵住自己的咽喉,若非手下手脚麻利,只怕美人早已香消玉陨。万般无奈之下,刘洪起只好暂时放过美人,他向那美人的轿夫打听,才知道此美人是东沟寨教书先生万明灿的女儿,年方十七,尚未出阁。刘洪起立即带人挟持美人到了东沟寨,向那万明灿提亲。万明灿本是明朝的一个御史,因看不惯朝廷的腐败,就告老还乡,做了一个教书先生,由于家境殷实,他教学生都不收钱,因而在当地名望很高。万明灿得知刘洪起想娶他女儿,他坚决不同意。刘洪起见此情景,立即暴怒,他威胁万明灿,说如果他不同意这门亲事,那么他就将整个东沟寨杀个鸡犬不留,又威胁美人,说如果她自杀了,那么就杀了她的父母还有她的小狗。在这种无耻的威胁下,为了全寨人的生命,万明灿一家在抱头痛哭之后,最终同意了这门亲事。 刘洪起回忆着自己的雷霆手段,得意的望向新娘的大脚。在小桥上时他就注意到美人的大脚了,看惯了女人的小脚,他突然觉得女人如果是天足的话,也很好看,别有一番滋味。幸亏自己的老泰山与众不同,力排众意的让女儿留起了天足,才能让自己可以啃女人的天足。 想到这里,刘洪起不顾众目睽睽,走到新娘跟前,伸手便向新娘的大脚摸去。刘洪起毕竟练过几年功夫,只见他右手闪电般出击,快到新娘脚边时变拳为爪,一把就抓住了新娘的大脚,整套动作简洁明快,毫不拖泥带水。这女人的天足就是不一样,摸起来硬邦邦的,就像是练过武的男人一样,别有一番滋味。刘洪起一边在心中发着感慨,一边尽情享受着女人大脚的乐趣,冷不防新娘一脚揣出,同样又快又准,一下就把刘洪起踢了个四脚朝天。 喜娘望着样子狼狈的刘洪起,嘻嘻笑了几声,刘洪起向她投了个暧昧的眼神,喜娘立即回想起两人昨夜的胡闹,顿时脸皮微微一红,也不再笑了,赶紧扶着新娘跨过火盆,向刘洪起的府内走去。 刘洪起站起来,看了看被踢的红肿的手腕,暗暗骂道:“小骚货,看我今晚怎么收拾你!还记老子的仇呢,老子不把你收服,老子就不姓刘!”说完便恶狠狠的望向新娘的背影,他忽然发现新娘的屁股扭的很好看,他见过的所有女人中还从没有扭的这么好看的,顿时他的眼光又变的暧昧起来,心里寻思:今晚到底是先啃脚呢,还是先啃屁股? 刘洪起府上的新婚酒宴格外的隆重,也不知是刘洪起心情高兴大发慈悲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特意让人在刘府院子里摆上几桌酒席招待送亲的人,在酒席上刘洪起还破天荒的到送亲席上给众位鼓乐手敬酒。他一把抓住一个留着大胡子的人,将他提了起来,说道:“今天你的锣敲的真是好,又响又有气势,老子很高兴,来,你陪老子喝一杯。”说完不由分说便将一杯酒硬灌入那人口中,见那人咳嗽起来,刘洪起笑着道:“不行,不行,你这哪成?喝得不爽,看来你不会喝酒,那么你就喊两声让我高兴高兴,就喊‘刘爷恩及万代,泽被八方!祝刘爷与各位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好了。你倒是快喊哪!”看见那人犹豫着不喊,刘洪起有些不高兴了,这时另一个满脸胡子的锣手站起来说道:“刘爷,这位兄弟是个哑巴,天生不会说话的,我来替他喊吧。刘爷恩及万代,泽被八方!祝刘爷与各位夫人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听到底下有人喊起了口号,宴席上的众人立即条件反射似的跟着喊了起来,听得刘洪起哈哈大笑,他满意的拍着哑巴的肩膀,说道:“老天爷对你不错,因为你不能说话,就让你会敲锣,也算一种补偿吧,你要好好干呐!”那哑巴“呜噜”、“呜噜”的吼了几声,也不知听懂了这番劝勉没。 众人吃得兴高采烈,那刘洪起已是半醉,想起那娇滴滴的新娘正在新房中等着自己去“抚慰”,刘洪起心猿意马起来,他匆匆的与席上众人告了个罪,就三步一窜的向着新房扑去,众亲信看着他的背影轰然而笑,只有送亲的宴席这边一片安静。 新郎入洞房后不到一刻钟就又出来了,而且还是光着身子,众人以为新郎喝多了发酒疯时,却猛然间看见一身红衣的新娘也跟在新郎的身后,而且正用一把小刀抵着新郎的脖子。众人的酒立即醒了七分,待看清那早已掀开了盖头的新娘竟然是一个青年男子时,剩下的三分酒意也全部消失的无影无踪。 朱头儿第一个反映过来,猛的一拍桌子,吼道:“哪里来的野小子!竟敢在刘爷的婚宴上捣乱,活的不奈烦了!也不怕我们屠了你们东沟寨?!”说完便转过头望向送亲的宴席。这一望不打紧,倒把朱头儿吓了一跳,只见那些桌子上哪还有什么送亲的队伍,红色的衣服早已扔了一地,那些送亲的人摇身一变,都成了身穿劲装的大汉,个个脸显杀气,腰上别着短刀,两只手中一左一右各拿着一支黑乎乎的短管铁筒,看样子似是火铳,而那火铳的铳管正不怀好意的对着厅中的众多宾客。 朱头儿的嘴巴不好使了,他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里行凶?” 那“哑巴”走上几步,开口说道:“我们是大明镇虏军,今天特来为民除害!” 本来已有些脸色发青的刘洪起听了这几句话,脸上更绿了,他说道:“你``````你``````你是林``````林``````” 那“哑巴”撕下脸上粘着的大胡子,说道:“不错,我就是大明威毅侯豫鲁督师林清华,今日特来替百姓向你讨回公道!”说完他转过脸问另一个满脸胡子的锣手:“洪兄,怎么样,我演戏还算过得去吧?” 不等他开口,“新娘子”先说了:“侯爷的主意和演戏的本领确实不错,但可委屈了我了,又是被这个王八蛋摸脚,又是被他搂着腰,最后干脆一口咬住了我的屁股,你瞧,裤子都快烂了。” 林清华与洪熙官哈哈大笑,洪熙官道:“世玉呀,委屈你了,怪不得我说你怎么提前行动了,原来是不想让这个混蛋占便宜!哈哈哈!对了,侯爷教你的什么‘猫步’,你学的可真像,连我都快把你当成女人了,哈哈哈!”说完又与林清华笑成一团。 新婚之时,新郎要啃新娘的屁股,却啃在了一个大老爷们儿的屁股上,这本是非常好笑之事,但厅中的众人无一感到好笑,他们互相传递着眼色,在这些人中不乏亡命之徒,他们都想着脱身之计。 林清华将众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高声说道:“你们就别打歪主意了,我们的短铳之中全部都装的是霰弹,每支铳中都有二十多粒铅子儿呢!你们数数我们有多少个人多少支短铳,就算你们能冲出这刘府,难道你们也能冲出这汝宁城?告诉你们吧,此刻我的军队已占领了这汝宁城,你们插翅难飞,还是乖乖投降吧!” 众人听了这话,将信将疑,但很快他们就听到了城内传出来的喊杀声,还有那阵阵火器的齐射声,而这样强大的火器力量是自己这边从来都不曾有过的。他们大部分人已知道大势已去,纷纷跪下投降,但仍有几个亡命之徒,知道自己罪孽深重,若是投降难免不会被百姓打死,于是在朱头儿的带领下一起向门口冲去,但才走出几步,就被一阵排枪打倒,大多立即就被击毙,少数包括朱头儿在内则被击伤,很快就被人捆了起来。 整个的战斗镇虏军和天地会的损失微乎其微,只有一百多人的伤亡。攻城的是由刘赫率领的一个加强团,近两千人,跟随在林清华一行人身后五十里,还带了十门小炮,但小炮并没有派上用场,因为当他们接近城门的时候,守城的勇丁们就逃的干干净净了,只是在接近刘府时才与刘洪起的亲兵发生了一场不算激烈的战斗。 战斗结束后,林清华命人封锁城门,同时派人接收刘洪起在城内的全部财产,并将战斗中抓获的勇丁全部集中起来,由他训话,对这些勇丁进行教育,愿意留下的就加入镇虏军,不愿意留下的就在城中先住几天,待局势稳定了再放其回家。经过林清华的说服教育,被抓住的八千名勇丁中有近三千人愿意加入镇虏军,林清华将他们单独编成两个团,暂时分别由洪熙官和方世玉率领。在这些归顺的勇丁中,林清华发现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兵特别活跃,一会儿摸摸镇虏军的军服,一会儿摸摸镇虏军的火枪,他就走过去,拍了拍那人的肩膀,问道:“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为什么要加入镇虏军啊?”那小伙子微红着脸说道:“我叫狗蛋,因为看到镇虏军的火枪很好玩,所以我想加入。我以后也能穿上这样的军服,用上这样的火枪吗?”林清华笑着说:“可以呀!只要你好好的干,就能成为镇虏军的正式士兵。加油吧,狗蛋!” 在如何处置刘洪起的问题上,林清华有些拿不定主意,因为他还有些亲信带兵驻扎在外地,若是现在就杀了他,恐怕那些人不会投降,看来只有等他剩余的部队投降或被消灭以后才能处置他了,林清华更加倾向于对刘洪起实行公审,让那些平时受尽他的欺压的百姓来决定他的命运。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六节 经过七八天的努力,刘洪起剩余的人马要么投降了林清华,要么南下归附了黄得功,只有少数几个死硬份子试图抵抗林清华,但在随后赶来支援的五千镇虏军的优势火力下,很快作鸟兽散。林清华清点了刘洪起投降过来的人马,共有五万之多,他将这些部队精编,淘汰老弱,只留下两万人,从中选出五千名可靠的人充实到镇虏军各部队中,剩下的则另编成五个旅共一万五千人,派镇虏军军官统领他们。 刘洪起在此地盘踞多年,很有些积蓄,光银子就有五百万两之巨,另外的珠宝首饰则无法准确估价,此外还有数个巨大的粮仓,储存的粮食堆积如山,而他控制下的汝宁盐井则更是一个聚宝盆。林清华从缴获的银子中拿出五十万两赈济这一带的贫民,并开仓放粮,以低价卖出了一部分的粮食。 当这一切都按部就班的完成后,林清华便从西平寨把两百人的寨民大会搬到这汝宁城中。自从他发明了“石子投票法”以后,他就把这种方法运用到所有需选举的政务中,而这寨民大会也是刚刚重新选举产生的。寨民大会到达汝宁城的第二天,针对刘洪起的公审就正式开始了。 为了公正审判刘洪起,林清华特地让各寨子都派出五个人的代表,和汝宁城中的居民代表一起到大会现场观摩审判,同时控诉刘洪起的罪状。在公审大会上,各寨代表争先恐后的发言,向寨民大会控诉刘洪起的恶行。林清华听着这些血泪控诉,心中隐隐起了丝似曾相熟的感觉,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待一名寨民代表站起来诉说自己表姐一家的遭遇时,林清华猛然间想了起来,“放高利贷,逼死欠债人,霸占欠债人的女儿,这不是现实版的黄世仁吗?难怪我觉得这么耳熟呢!看来恶霸欺压良善之人的手段由来已久,古今如一啊!”林清华心中暗暗想道。 经过两个时辰的审判,寨民大会开始表决,大会成员们纷纷走到一个桌子旁边,将手中的绿色布条、红色布条或黑色布条投入一个罐子中,绿色代表无罪,红色代表有罪,黑色代表有罪且应判处死刑。不到一刻钟,投票结束,同样是选举出来的法官走到桌子旁边,将罐子中的布条全部倒在桌子上,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始点票,点一张票法官就高喊一声,并将手中的票高高举起,以便让所有的人都看清,然后由身边的助手将票数记在档案上。当票全部点完,法官的嗓子都快哑了,他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高声喊道:“共有绿票零张,红票零张,黑票两百张。现在我郑重宣布,经过公正而神圣的表决,寨民大会全票通过,同意对刘洪起执行死刑!”说完后,法官转过身子,向坐在主席台上的林清华说道:“死刑判决结果已出,是否执行,还需寨主同意。若是寨主同意,请在审判档案上签字。”说完手一挥,便让助手将档案送交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审判档案,看了看,随即皱了皱眉头。因为刚才控诉刘洪起罪行的时候,有几个汝宁城中的代表大放厥词,把一些不着边的事情也安到了刘洪起的头上,比如一个瘦子站起来大骂刘洪起不是东西,投胎投错了时候,居然和自己同时在子时出生,害得自己每天子时就头痛不已,应该把他重重惩处;而另外一个胖子却向众人控诉,说刘洪起养的一条猎狗一向胡作非为,把自己所养的那条黄狗始乱终弃,最终使自己的爱犬郁郁而终,要大会给他主持公道。这些有些搞笑的控诉也被助手一丝不苟的记录了下来,看着这些让人哭笑不得的“罪行”,林清华摇了摇头,他拿起毛笔,将那些不着边际的话用横线划掉,并在旁边写下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八个字,然后把档案交还给法官助手。法官接过助手递过来的审判档案,把林清华没有划掉的刘洪起罪行大声念了出来,最后加了一句话:“本判决经寨主同意,立即执行!来人呐,将人犯押往刑场!” 刘洪起这时才完全反映过来,他挣扎着,大叫道:“我是大明堂堂的副总兵!你们这是私刑!你们没权杀我!我是官!”正在拉扯刘洪起的四名刽子手听到这话,不由得停住了,纷纷望向林清华。 林清华早有准备,他从脚下拿起一根金光闪闪的棒子,大声说道:“此乃大明天子御赐金锏,上打昏王,下打奸臣,刽子手可用此物将他击毙!”说完便将手中的金锏扔给了刽子手。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御赐金锏”,真正的御赐金锏早就被林清华丢了,这只不过是个蹩脚的仿制品罢了,是林清华让西平寨的铁匠连夜打的一根铁棒,外面裹了一层金箔,若是见过真品的人一眼就能拆穿西洋镜,也就只能蒙蒙刘洪起这样的冤大头而已。刘洪起早就听说林清华有根御赐金锏,但一直没见他拿出来过,此时猛然间见到此物,立即吓得瘫软在地上,刽子手有了这“御赐金锏”,顿时豪气大涨,四个人抬起刘洪起的四肢,将他抬到行刑台上,两人一左一右撑着他的胳膊,使他跪着,一人站在身后,准备喊口令,另一人则站在他的身前,双手高高举起金锏,听到口令声,立即用尽全身力气照着刘洪起的脑门打了下去。这根铁棒重三十多斤,刽子手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只一下就把刘洪起打得头破血流,脑浆迸裂,呜呼哀哉了。 行刑完毕,刽子手每人都检查了一遍刘洪起的尸体,由刽子手的头目高声说道:“人犯已经毙命!请法官大人查验!”法官用袖子遮着鼻子,走到刘洪起的尸体旁,用脚踢了踢尸体,然后高声宣布:“人犯确已毙命,行刑完毕!”说完便要离开刑场,但没走几步就被蜂拥而来的寨民们淹没,寨民们你推我挤,纷纷抢到刘洪起的尸体旁,你一拳我一脚的对着刘洪起的尸体发泄着愤怒,整个会场立时混乱不堪。四名刽子手用尽全力才将衣衫破烂、光着脚丫的法官大人救出人群。林清华见此情景,又气又急又好笑,跟一个死人较什么劲呢?他命令维持秩序的士兵和勇丁将人群分开,待人群散后,刑场上刘洪起的尸体早已面目全非,不知是谁还将尸体的耳朵割走了。林清华走到刑场旁边,俯身捡起法官掉在地上的审判档案,将这个沾满了脚印的档案交回法官手里。这个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开创了法制社会先河的第一宗死刑审判档案日后也成了中华民主法制博物馆的镇馆之宝,与第一张候选人报名表一同陈列在一个大玻璃柜里,供后人瞻仰,由于林清华写的“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八个字中,“欲”与“施”两个字用的是简体字,所以每当来此参观的人向工作人员问起时,工作人员只能以:“国父当年用的是通假字”来搪塞。 元凶已毙,剩下的喽罗就好处理多了。吸取了公审刘洪起时的教训,在审判刘洪起爪牙时,林清华只让原、被告及其家属进入,虽然林清华曾想设立近代的律师制度,但考虑到现在人们的文化程度偏低,有可能导致人们的不理解,进而导致私刑泛滥,因而林清华最终没有设立律师,但他准备在适当的时候设立律师制度。现在他所要做的就是把死刑限制在小范围内,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对于死刑的判决要慎重。虽然如此,但由于刘洪起的爪牙做恶多端,令人发指,寨民大会最终判了多数人的死刑,并定在第二天执行。 天上的乌云渐渐散开,一缕缕的阳光从乌云中穿了出来,狗蛋抬头望了望天,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这可不是热出来的,而是紧张而出的汗,因为今天是狗蛋第一次当刽子手,也是他第一天杀人。昨天他在军中听说由于一次要处决一百多人,上边正在招募志愿者当刽子手,本来他不打算凑热闹的,但忽然听说朱头儿也在被处决的人中,他立即来了兴趣,想起了平日里自己受的罪,他越想越气,头脑一热,他就到军官那儿报名了,而那军官一听说狗蛋是杀猪的出身,二话不说就批准了。但当狗蛋腰别杀猪刀赶到刑场时,却发现根本用不着刀,因为这位侯爷口口声声说要人道,把百姓最喜欢的砍头改成了绞刑。 在刑场之上立起了二十个奇怪的绞刑架,每个绞刑架上站三个刽子手,为了行刑时万无一失,狗蛋他们事先用沙包练习了几次,让狗蛋惊奇的是,这个绞刑架居然可以由人操纵把台子上的活门打开,沙包就立即掉了下去,把绳子勒得笔直。“这可比踩着凳子上吊好多了,省事!”狗蛋心里暗暗的寻思,他向绞刑架下跪着的那几个人望去,看到了朱头儿那圆圆的脑袋。就是因为看见朱头儿在这个绞刑架下,他才跑过来跟一个刽子手换了位置的,为的是亲手处决这个坏蛋!狗蛋吐了口吐沫,两眼直钩钩的望着监刑官的凉棚。 林清华就坐在凉棚之中,正与监刑官交换着对死刑的看法。看看时间差不多到了,林清华站起来走出凉棚,站到居中的一个绞刑架上,向着把刑场围得水泄不通的数千名“观众”抱了抱拳,然后高声说道:“乡亲们!老少爷们儿们!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因为大家以后恐怕很难看到砍头了,从今天起,死刑的执行就只能用绞刑了。昨天有人问我,为什么要废除斩首死刑?现在我就给大家一个答案。我认为死刑只是一个国家、一个朝代维持秩序的最后手段,死刑的威慑力不在于它的残酷性,而在于它的不可避免性,死刑再残酷,若是大家都不怕死,那就成了摆设,对于那些亡命之徒来说,‘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他们不怕,相反,为了发泄,他们将更疯狂、更残忍,就像那刘洪起,所以我认为最重要的不是怎样加重刑罚,而是怎样避免人们犯罪!” 这时下面有人喊了起来:“喂!倒是快点行刑啊,这种绞刑我们还没看过呢,快点开始吧!”说完后便有数百人跟着吆喝起来,把林清华的声音压了下去。看到这种情况,林清华只得闭嘴,走下绞刑台,让监刑官开始行刑。监刑官看了看沙漏,说道:“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听到监刑官的命令,狗蛋立即和另外两人从绞刑台下拖上来一个死囚,这是狗蛋挑的,正是那朱头儿。狗蛋亲手把绳子的环套在朱头儿的脖子上,紧了紧,调节好绳子的长度,然后跳下绞刑台,手握台子下的一个木棒,等着命令。“预备!行刑!”随着绞刑台上的口令声,狗蛋猛的一推木棒,只听“嘭”的一声,绞刑架上的活门开了,朱头儿“簌”的一下,像沙袋一样掉了下来,只有上半身还在台子上露出来,挂在绳子上晃悠着,把绳子绷得紧紧的。狗蛋听见了朱头儿嗓子眼儿里发出的呼噜声,同时他闻到了一股恶臭。狗蛋俯身向绞刑架下望去,发现朱头儿的裤裆已经湿了,尿和着屎团正顺着他的裤脚往下掉,两只脚还在不停的颤动着,将那屎尿甩的到处都是。过了好一会儿,朱头儿才不再动了,脑袋歪向一边,仍旧挂在绳子上晃荡着。狗蛋突然觉得自己的裤裆热乎乎的,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也尿了。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七节 在镇虏军强有力的干涉下,经过最初几天的混乱,汝宁城和附近的地区终于恢复了平静。林清华颁布的戒严令已解除,汝宁城的城门已经打开,城中的商人纷纷打开铺子,重新做起了买卖,由于这一带的道路已变的畅通而安全,因此从各寨前来采购货物的小贩络绎不绝,城中商人们的生意也比以前好多了。 王记家具店的王掌柜今天特别高兴,因为他刚刚做成了一笔大买卖。前几天,大明威毅侯林清华亲自来到他的店里,向他订购了一批桌椅。当王掌柜看到林清华拿出的图样时,楞了一下,虽然他做家具这一行已多年,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古怪的桌椅样式。这些桌椅均是等长的长桌长椅,这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其中有十几张桌椅却是带有一定弧度的,林清华要求这些桌椅能够拼接成一个半圆,并且同时向他订购一些木制的架子,使这些桌椅能摆上架子,形成阶梯状。王掌柜拿着图样琢磨了片刻,便答应十天内一定交货,但林清华要求他必须在三天内完成。于是王掌柜动员了店内所有能动的人,还从附近的寨子高薪请来十几个手艺高超的木匠,日夜赶工,终于在头一天晚上全部完工,并刷上了桐漆。第二天一大早,王掌柜就派人把桌椅送到了刘洪起的新宅里。 王掌柜在心里盘算着这笔生意的利润,“嘿嘿,刨去人工,一下子就赚了三百多两银子,这一下就不用担心下半年没有生意了,就等着亮子把银子拿回来了。不过,这威毅侯不会和刘洪起一样买东西不给钱呢?不会的,不会的,听百姓们说,这威毅侯是个好官,大青天,应该不会和刘洪起一样,就冲他前几天开仓放粮,就知道他是个好人,他一定不会赖帐的!”王掌柜在心里默默的安慰着自己,站在店门口向着不远处的街口望着。 王掌柜的店离街口有二十多丈远,只要人一出现,他就能立刻看见。此时的街口并没有几个人,只有几个平时好吃懒做的青皮在街口的拐角处蹲着,互相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其中的一个人抬头向王掌柜的这边望了几眼,就又低下头去。王掌柜一眼就认出了他,“那不是罗秃子吗?怎么又和那些人混到一起去了?真是不成器!不过这也难怪,以前刘洪起风光的时候,他给刘洪起当眼线,还能到处混吃混喝,现在刘洪起完了,他又没手艺,又不愿种地,只好重操旧业了,这可真是‘树倒猢狲散’呐!”就在王掌柜感叹着世事的无常时,他看见了他的儿子——亮子。亮子和几个店里的伙计出现在了街口,亮子和另外一个伙计的身上都背着个布袋,看起来沉甸甸的,几个人边走边互相打闹着。看见父亲正站在店门口望眼欲穿的看着他们,亮子高声喊了起来:“爹!你看呐,货一送到,威毅侯就把银子给咱们了!”说完还用手拍了拍身后的布袋。 “这孩子!真是没记性!千叮咛,万嘱咐,拿了银子就快回来,不要在路上耽误,免得出事。这下可好,还喊上了,好象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背着银子似的,也不怕坏人抢。”王掌柜心里暗暗的为儿子担心,因为他看见那几个青皮听见喊声后,已有些蠢蠢欲动,有两人甚至伸手向衣服里摸去。 王掌柜低头四处寻找,看见了一个锛子,他俯身拿起锛子,正欲前去接应儿子,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整齐的“咵咵”声,伴着“咵咵”声的是铿锵的鼓点声,他回头望去,看见了一队衣甲鲜明的镇虏军士兵,正迈着整齐的步伐踏着鼓点声向着自己走来,他们扛在肩膀上的火枪枪尖上的刺刀在太阳的照耀下正发出耀眼的光芒。 “太好了,巡逻队来了,有他们在,就不怕歹人行劫了。”王掌柜悬着的心放下了,他放下手中的锛子,主动向着巡逻队打招呼。巡逻队队长看见路旁有人向他打招呼,当即向其回了个军礼,慌得王掌柜也有样学样的敬了个军礼。 那几个青皮听见鼓点声,立刻条件反射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通过这几天同行们的“悲惨遭遇”,他们已经领教了林清华对付地痞流氓的铁血手段,现在他们又听到了这催命的鼓点声,立即想起那几十个还挂在刑场上的同行尸体,不等巡逻队走近他们立刻作鸟兽散。 亮子他们几个人望着那几个落荒而逃的青皮的背影,丝毫不知道他们曾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他们互相猜测着那几个人逃跑的原因,但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被巡逻队吸引过去了。当巡逻队走过亮子身边后,亮子仍回头望着巡逻队那新奇的军服和先进的武器,正当他沉迷其中时,冷不防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跟着耳朵便被人揪住了。 王掌柜揪着亮子的耳朵,数落道:“你这个不听话的孩子!知道不知道,刚才要不是巡逻队来了,你们恐怕就被那些青皮打趴下了!现在还东张西望,还不快给我回来!”说完揪着亮子的耳朵就往回走。 那几个伙计看着亮子的狼狈像,想笑但又不敢笑,一个个捂着嘴,直把脸憋的通红。亮子一边用一只手捂着耳朵,一边“哎呦”、“哎呦”的叫着,希望父亲能放开自己的耳朵,但王掌柜就不吃他这一套,一直把亮子拉进店里才放开了手。 亮子揉了揉有些疼痛的耳朵,咕哝道:“爹,用不着这样吧!我这么大的人了,还被你揪耳朵,也不怕街坊邻居们看见了笑话!”王掌柜喝道:“宁愿让街坊们笑话,也不能惯着你!孩子呀,你怎么就不懂爹的心思啊?你可是我们老王家的独苗啊!万一有个好歹,你让我怎么活呀?那几个青皮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昨天被吊死的那二十多个青皮就是他们一伙的,他们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了,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民女,还抢东西!他们还以为是刘洪起的时候呢?这不,一下子全归西了!要不是罗秃子他们几个跑的快,恐怕也一起被吊死了。你知道你们刚才多危险吗?那罗秃子他们就是想抢点银子好离开这里,正愁没处寻呢,你倒好,不紧不慢的走着不说,还大声喊,你这不是找抢吗?哎,都怪我平时对你管教不严,你娘又死的早,没人约束你,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可叫我怎么活呀?不行!明天就给你说房媳妇,也好管着点你!”说完就让一个伙计去请媒婆,对亮子的牢骚不听不问。 林清华站在刘洪起新宅的门口,正指挥着一群士兵更换门匾,他的身后则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好几百人。“往右边来点,对,再来一点,诶,过头了,再回去一点,好,就这样!”林清华对站在梯子上的两名士兵喊着。这时,林清华听到了一阵熟悉的鼓点声,他回头一望,果然是一支巡逻队,他吩咐路上的人避开,然后他以立正姿势向来到身边的巡逻队行了个军礼。 巡逻队的小队长见到林清华向他们敬礼,急忙大声命令道:“全体都有!向着左侧,行持枪礼!”随着他的口令声,所有巡逻队的士兵立即整齐的把枪从肩头取下,用双手将枪竖立,同时把头转向左侧,望向路边的林清华,而那小队长也抽出指挥刀,行起了持刀礼。 林清华向着巡逻队中的鼓手笑了笑,并点了点头,因为这鼓手他认识,而且是他亲自提拔的。 狗蛋看见林清华向自己微笑,好象是在鼓励自己,立即勇气大增,两只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敲得铁皮鼓“咣咣”直响。那天在刑场上,看到狗蛋尿了裤子,围观的百姓哈哈大笑,羞得狗蛋恨不能挖个地洞钻进去,后来林清华来到他身边,吩咐部下带狗蛋去换裤子,等狗蛋换完了裤子,林清华又问狗蛋敢不敢继续行刑,看着林清华那鼓励的目光,狗蛋坚定的点了点头,林清华拍了派他的肩膀,说道:“好,等办完了事,我就让你进镇虏军的精锐部队!”于是乎,狗蛋就进了精锐部队,但军官看到狗蛋的身子骨单薄,怕他吃不了苦,又不敢回绝林清华,只好让狗蛋当了一名鼓手。狗蛋刚开始拿到铁皮鼓的时候想哭,自己好不容易才进来,谁知这杀千刀的军官竟然让自己来敲鼓,这不是戏弄人吗?一气之下,狗蛋跑到林清华那里哭诉,说军官给他穿小鞋,要林清华给他主持公道。林清华问明情况,知道是自己疏忽了,但又不能让狗蛋失望,于是安慰狗蛋,说:“狗蛋呐,不要小看了这鼓手啊!要知道,在硝烟弥漫、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士兵们就是靠得鼓声来行动的,可以说在部队里,你就是军官的直接下属,他的命令都要靠你来传达,所以你的责任是很大的,你就是指挥棒,指到哪里,部队就冲向哪里。怎么样,你再想想,到底还干不干?” 听到林清华这么说,狗蛋忽然觉得自己非干不可了,想象着自己在战场上的威风,狗蛋立即决定当一个好鼓手。可当狗蛋去教导连学习时,他才知道要当一个好鼓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仅要步伐整齐,而且还要记性好,集合时的鼓点声、前进时的鼓点声、变阵时的鼓点声等等,这些都要记牢了,绝对不能出一点差错。幸亏狗蛋的记性还不错,只两天就记牢了所有的鼓点声,但就是走不好军队中的步伐,别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可狗蛋还没入门,没办法,连长向林清华汇报,林清华想了想,决定让狗蛋到部队去亲身体会一下,于是狗蛋就成了一支巡逻队的鼓手,经过两天的磨合,现在狗蛋的步伐已经像模像样了。 望着巡逻队远去的背影,路边的人议论纷纷,因为他们中有些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巡逻队,对于巡逻为何还要敲鼓迷惑不解,方世玉也同样迷惑,他问道:“侯爷,为何要敲鼓呢?如果那些歹人听到鼓声,只怕老远就跑了。” 林清华得意的说道:“这就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了。现在世道不太平,人心思乱,有些道德败坏的人一有机会就为非做歹,光靠抓是抓不完的,于是我就想到了这个办法,一边用严刑峻法来震慑罪犯,一边用巡逻队的鼓声来警告那些欲图做恶的人,把罪恶消弭在无形之中,而且这样的鼓声能给百姓带来一种安全感,能稳定人心。” 一旁的洪熙官说道:“这一着确实见效,城中很快就太平了,我听说有些歹人混不下去了,已经纷纷逃到外地去了,没逃的也正在四处筹集路费,准备外逃,我看这几天恐怕还得加强巡逻力度,免得被歹人钻了空子。”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我也考虑到了,这几天还需洪兄多费点心,免得百姓遭殃。对了,时间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说完便走到宅门边,吩咐士兵点燃鞭炮。 待鞭炮燃尽,林清华在众人的簇拥下,将门匾上的红绸拽下,门匾上“联席会”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出现在众人眼前。 林清华一马当先走进宅子,数百名围着林清华的人跟着他走进了宅子。众人好奇的东张西望,有几个以前来过这里的人纷纷发出惊叹声:“这才几天就变了个样子,真是认不出来了,怎么把厅堂的墙全都拆了?” 林清华夺了汝宁城后,立即派人到处查看有没有大一点的房子,直到有人提醒,林清华才猛然醒悟,想起整个汝宁城中只有刘洪起的新宅子是最高大的,他跑到宅子一看,发现刘洪起的新宅子居然是连成一片的,只要把中间的那些用来分隔房间的墙推倒,就成了一个宽阔的大厅,足足能容纳近千人,实在是个开会的好地方。于是他说干就干,派来一个连的士兵,只用了不到一个下午,就把宅子的内墙全部拆干净,只留下了外墙。昨天下午,家具店的王掌柜派人送来了木架子,并说明天一早就把桌椅送来,林清华马上命人将木架子摆好,并派人通知早已在城里住了几天的各寨代表准备第二天开会。 来到大厅门口,一位镇虏军的连长跑来报告:“报告,桌椅已全部摆好,可以进入了。” 林清华点头示意,吩咐连长带领士兵警戒会场,便带领众人进入了大厅。 经过了好一通的混乱,众人还是没有分好座位,有的椅子上一个人也没有,有的椅子上却坐了好几个人,他们互相认识,正热情的打着招呼,丝毫不把维持会场秩序的士兵的命令放在眼里,整个大厅乱哄哄的,像是个菜市场,士兵们急得满头大汗,却一点办法也没有,连他们的喊声也被噪音淹没了。 见到这个场面,林清华大喊了几声,但并没见效,他只好从腰间拔出短枪,冲着房顶放了一枪,子弹呼啸着掀开了一片瓦片,在房顶上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一缕阳光从洞里穿过,正好照在林清华的脑门上。 听到突如其来的枪声,众人都吓了一跳,乱哄哄的大厅立即安静下来,众人全都直楞楞的盯着林清华脑门上的那缕光线,在大厅外的士兵也慌忙涌进大厅中,看到林清华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林清华抬头看了看被他打出来的那个“天窗”,拍了拍头上的灰尘,对涌进来的士兵说道:“这里没事,你们去把这个洞补一补。”说完他转过身子,向着大厅中挤在一起的众人说道:“你们不要乱坐,我先前不是说了吗,每个寨子三个人,这里的椅子恰好能坐三个人,你们快重新坐好!同寨子的人才能坐在一起!” 众人听后,又是一通混乱,忙着寻找自己同寨子的人。林清华望着这些没头苍蝇一样乱窜的“代表”,真是百感交集,“这就是我想象中的民主先驱吗?太让我失望了!”林清华心里想道,但随即想到美国刚立国时的那些乡下泥腿子议员,他的心中又释然了,民主,不正是从草根阶级中诞生的吗?自从拿下了汝宁城后,林清华便派人向曾经被刘洪起统治的寨子送信,明确告诉各寨,如果愿意归附他,那么他就会用军队保护各寨的安全,防止土匪、流寇、官军、清军的骚扰,若是不愿意归附于他,那么也不勉强,但若出事,他不负责。各寨接到了林清华的信,经过几天的考虑,大多愿意归附林清华,并按照信中的要求,各派出了三名代表,前往汝宁城参加大会,两天以前人已到齐,林清华数了数,共有九百人,也就是说有三百个寨子愿意归附他,比刘洪起控制的寨子都多。仔细打听下,才知道原来是有些寨子得到了消息,由于现在正处乱世,兵匪成灾,考虑到寨子的安危,在没收到信的情况下也派出了代表,希望林清华能接纳他们,对此林清华当然是来者不拒,多多益善。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八节 见到众人已各自坐好,林清华走到主席台上,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很高兴大家能来参加这次并寨大会,从今天起,我们就是一家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不要再分彼此了。好了,废话少说,我把我拟订的并寨方案给大家念一念,希望大家认真听,有不懂的地方就问,不同意的地方就说,不要憋在心里。”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张宣纸,把上面写的内容大声念了出来。 其实林清华拟订的方案很简单,就是各寨子所应承担的义务与所享受的权利。由于林清华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他在西平寨的那一套暂时不向其他寨子推广,以免各寨寨主起贰心,他只要求各寨按人口和耕地交纳一部分的税,而向他交纳后,就不用再负担明朝的税赋,因为明朝财政拮据,已命令各地的军镇在当地自筹军饷,也不用上缴国库;只要按时交纳了税赋,林清华就保证各寨的安全,并负责调节各寨之间的纠纷,而且还保证在各寨设立义学。 讲完了权利与义务,林清华向各寨代表询问有无不同的意见,但没有人提意见,因为刘洪起统治各寨时,就向各寨勒索大量的钱物,数目远远高于林清华的税,而且还向各寨索要壮丁,跟他到处打仗,不知多少青壮年死在外边。现在好了,不仅要交的银子少了,而且不用服徭役了,何乐而不为呢?况且看到镇虏军那强大的战斗力,他们对自己寨子的安全更放心了,因此没有人出来提意见,那些没收到信的寨子看到别人都不提,也就纷纷闭口不言。 林清华见无人反对,就说到:“那么现在我们就来表决吧。等会儿给大家每人发一个卡片,卡片的一面是空白的,另一面涂有红绿两种颜色,两种颜色各占一半,中间打了一排孔,绿色代表同意,红色代表不同意,大家将卡片从中间的那一排孔处撕开,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思留下一半,并将其投入这个罐子中。”说完林清华把主席台上的一个黑色罐子抱了起来,继续说道:“每人只能投一票,不能反悔,所以投票之前大家要想好了。” 士兵们随后拿进来一个竹篓,将里头装着的票挨个发给了各个代表。代表们拿着票翻过来翻过去的看,在士兵们的指点下撕开了票,并把留在手上的那一半对折起来,然后分成几组走到罐子前将票投了进去。看着排队投票的队伍,林清华望着方世玉道:“世玉想得这个办法不错,比我那石子投票法好多了。”洪熙官也插口道:“是啊,看来以后应该推广开来。对了,世玉你是怎么想起这个法子的?”方世玉嗫嚅了半天,也没说出一个字来,而且脸也有些红了。林清华见状,知道他必有隐情,正想逼问时,投票结束了。 经过林清华的唱票,共有八百九十七张绿票,三张红票,以压倒性的多数票通过了这个方案。 并寨方案既已通过,那么剩下的事就好办多了。为了顺应时代,林清华命令士兵拿着写着并寨方案的宣纸和印泥,让代表们在上面摁手印,表示永不反悔。这些“代表”中很大一部分就是各寨的寨主或是他们的亲信,因而很爽快的摁了手印,剩下的少数代表也只是稍微商量了一下,权衡了一下利弊,最后也都摁下了自己的手印。 林清华看着正面和背面都摁满了手印的宣纸,满意的点了点头,将宣纸小心翼翼的放进怀里,又向着众人说了些鼓励的话,再一次强调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重要性,要众人务必万众一心,团结一致,共同开创新生活。 由于刘洪起害怕各寨不听自己的命令,因而对各寨严加约束,禁止各寨拥有自己的武装,甚至连防贼的勇丁也不许建立,致使各寨经常遭到兵匪之害,又得不到刘洪起的有效保护,因而苦不堪言。针对这一情况,林清华允许各寨重新训练勇丁,以加强防卫,并慷慨的答应低价卖给他们一批前装火绳枪,还同意各寨自行制造火器,但仅限于前装火绳枪。林清华打算在时机成熟时把这些勇丁编练成民兵,除了小警自保、大警互援外,还可以配合正规军作战。为了早日提高勇丁的战斗力,林清华答应派镇虏军军官前往各寨帮助训练勇丁,为了防止各寨寨主用这些勇丁谋取私利、互相攻击,林清华特意拟订了一个法律条文,称为《严惩私斗法》,专门对这些行为进行了规范,并定下了严厉的处罚手段。 会议整整进行了一天,经过上午的磨练,众代表大多习惯了这样的开会方式,胆子也就渐渐大了,到了下午,一些不同的意见就层出不穷了。有个代表提出:“我们的寨子离清军很近,清军经常来骚扰,使得寨子不得安宁,寨子的收入很少,希望侯爷能减少些税。”这个头一开,底下就议论开了,有的同情有的反对。同情的多是一些小寨子,他们也纷纷向林清华表示了自己的难处,希望一同减免赋税;反对的多是一些大一点的寨子,他们觉得若是减免了小寨子的赋税,那么对大寨子就不公平了,并且表示要么不减,要减就大家一起减。很快大厅中就吵成一片,菜市场的景象再次出现在林清华的眼前。 林清华喊了几声也未能将众人的嗓门压下,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不再开枪,而是跑到外面,找到了一面铜锣和一个锣锤,回到主席台后,他一手提锣,一手拿锤,“当当当”的狠敲了一阵。锣声未息,而大厅中却已安静下来。从此以后,在后世各级议会大厅中,在那庄严的主席台上,在表情严肃的议长的身边,都无一例外的立着一个木架,上面挂着一面铜锣,旁边挂着一个锣锤,每当议会中的议员们处于混乱的争执状态时,震耳欲聋的锣声就会响起,待众人安静下来后,站在铜锣边、手拿大锤的议长就会说出同样的一句话:“诸位坐在这里是来议政的,而不是来吵架的,若想吵架,请到菜市场去。现在,请大家君子一点,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们继续议政。” 林清华见众人已经安静下来,便放下铜锣,右手拿着锣锤,有节奏的敲着左手的手心,向着楞在那里发呆的代表们高声说道:“诸位坐在这里是来议政的,而不是来吵架的,若想吵架,请到菜市场去。现在,请大家君子一点,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我们继续议政。”说完后,他停了片刻,把锣锤放下,背着双手,在主席台上来回踱了几步,拿定了主意,便转过身,对着众人说道:“刚才那位代表的话也很有些道理,现在局势混乱,加上刘洪起多年的盘剥,百姓确实拿不出太多的钱。这样吧,现在的军饷还可以撑一年,那么就先免税一年,一年以后看看局势的发展再说。” 话音刚落,大厅中就响起一片欢呼声,众人均称林清华英明,是百姓的大青天,更有几个人争着说要送林清华万民伞。不过,待欢呼声停下,有几个大胆的代表犹犹豫豫的问道:“那么,侯爷的军队能不能在今年保护我们的寨子呢?”听到这话,大厅中有安静了下来,是呀,自己不交税,人家能保护自己吗? 林清华手一挥,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百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我岂能反悔?大家放心吧,这就好比我们签了契约,双方都不能违约!你们出保护费,我保护你们,天经地义!” “那我们今年不交税,是不是违约呢?”还真有刨根问底的。 林清华说道:“那不算,那是我自愿的,不关你们的事。但若是到时候你们有钱也不交,那就是你们违约了,那我就可以解除契约,撤消对你们的保护!而相反,若是你们交足了钱,但我却没能很好的保护你们,那就是我违约了,你们就可以正大光明的不向我交税!你们可以另外找个保护人!”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众人开始时听得一头雾水,幸亏还有些签过契约的商人出身的代表最先反应过来,一人问道:“是不是就像是借高利贷,你要是到期还不了钱,我就可以把你抵押的东西拿走?比如说房子、猪、羊等?” 林清华说道:“这个比喻不是很恰当,我来举个例子吧。这位代表听口音像是山陕一带的人吧?” 那人答道:“小人祖籍陕西绥德,是当地的羊皮商,前几年逃难,来到那高粱寨,承蒙寨主看得起我,招我做了上门女婿。” 林清华道:“那就是了。我问你,你在陕西做买卖时有没有跟刀客打过交道?” 那人道:“陕西刀客众多,像我们做买卖的哪能不跟他们打交道呢?而且刀客不仅陕西有,山西也有,就是这豫北和豫西也有一些呢!” 林清华道:“原来河南也有刀客?我还真没见过。好,既然你见过刀客,那你总该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吧?” 那人道:“知道。现在世道不太平,做买卖的东奔西跑,难免不会遇上坏人,这刀客就是我们商人雇佣的保镖,跟镖局不同的是,他们往往跟主人家签的有契约,若是在契约期满后,主人家还活着,那么就可以按契约领钱,期限不到不能领钱,主人家若被人杀死也不能领钱,当然,若是主人家是病死的就不关他们的事了。” 林清华道:“对呀,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我就好比那刀客,不过是天下最大的刀客,在座诸位就好比那主人家,诸位跟我签下契约,出钱雇我给诸位当保镖,只不过我保的不是个别人的死活,而是全寨子的安危。这么说,大家明白了吗?” 听了这一形象的对比,众人一下子都明白了,他们中很多人都直接跟刀客打过交道,知道刀客与主人家的关系,即使没打过交道的,也听说过刀客,因而很快就领悟了林清华的意思。 林清华就是想通过这样的办法来逐渐培养人们的契约意识,从而逐渐把中国建成为一个契约社会,并将这种契约精神带入到整个的社会生活中。 经过整整一天的会议,被后世称之为“河洛联寨”的政治军事联合体就正式成立了,史载“其寨连绵千里,人口百万,同气连枝,互为声援”,是明朝在北方的重要屏障,同时也是明军北伐的最重要的前进基地和后勤基地。 “河洛联寨”的主要行政和管理机构是“联席会”,所有加入“河洛联寨”的寨子都可以各派三名代表常驻“联席会”,因为“河洛联寨”是一个半开放性的组织,即想加入的寨子就可以申请加入,但一旦加入就不能退出,否则即为通敌,其寨主将受到审判。作为“河洛联寨”的发起人,林清华当仁不让的成为了“联席会”的主席,另外还由所有代表推选出了一名副主席,他主要是在林清华不在时负责联席会的日常工作。 林清华还改组了原来西平寨的两百人寨民大会,将其缩减到一百人,由“联席会”用红绿票的方法选举产生,并改名为“大陪审团”,用来处理重大案件,而且规定,“大陪审团”的成员不能是“联席会”的成员,也不能是各寨的寨主,而且必须识字,候选人均由林清华提名,由于现在识字的人并不多,因此选出来的成员大多是读书人和落第的秀才、举人。为了凑齐一百人的名额,林清华几乎把各寨的读书人全都“请”到汝宁城里,但大多数人对这种选举方法都不理解,最后林清华好说歹说,威逼利诱加上欺骗,才勉强凑够了一百人,原来想好的差额选举变成了等额选举,投票只不过是走了个过场而已。 对于一些小的案件的处理,林清华专门设立了法庭,要求各寨必须将抓住的犯罪嫌疑人送到法庭,由法庭审判,不得私设公堂,以此收回审判权,维护司法的统一。法庭由二十名法官组成,法官必须识字,由林清华亲自任命,除非渎职,任期终身,法官的月俸为每月五十两银子,二十名法官分成两班,每月轮流上法庭主持审判,一班审单日,一班审双日,且两班法官各自审理的案子不能互相交换,谁审的谁就要审到底,除非该班的法官全死了,否则不能换人。只有十名法官取得一致意见,才能根据《西平寨寨规》对被告量刑,由于林清华对《西平寨寨规》进行了补充,加入了一些民法和商法条例,因而法庭对刑事、民事案件均有裁判权。判决下达后,若是原、被告不服,则可向大陪审团上诉,由大陪审团成立一个三十人的临时陪审团对一审判决进行表决,若是有二十五票同意,则将案件发回重审,否则维持原判,且为终审判决,原、被告不能再上诉。除此之外,林清华还在法庭中设立了十名公诉人,由他们对被告进行公诉,考虑到公平原则,林清华虽然没有设立辩护律师,但允许被告的亲人或朋友为被告辩护。凡是遇到可能判处死刑的案件,法庭不受理,而是直接转交大陪审团审理,由法庭的公诉人进行公诉,所有的死刑判决都必须经林清华的同意后方可执行。 忙完了这些事情,林清华已感到体力不支,多日的用脑过度使他的头脑昏昏沉沉的,但他却不能休息,也不敢休息,而是连夜带着精锐部队赶回到西平寨,因为他刚刚接到消息——李自成败了。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十九节 回到了西平寨,林清华顾不得休息,而是直奔寨中议事厅。到了厅中,他才发现陈唯一回来了,林清华高兴的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伤好了没有?” 陈唯一说道:“伤口已经愈合了,嫩肉也长出来了,虽然还不能使劲,但已无大碍了。”说完还扭了扭腰,伸了伸胳膊,向林清华表示他已完全可以带兵打仗了。 林清华赞道:“嘿,你的身体就是棒,我可是养了差不多一个月才好。不过话又说回来,智海大师的医术也是很高明的,对这种伤口化脓的治疗很有一套,若是能把这种医术传授给军中的大夫,就能大大的降低伤员的死亡率了。” 陈唯一笑道:“智海大师和侯爷想到一块去了,他听说我要走,特意让徒弟送了个包裹给我,说这里面是治创毒的秘方,要我一定交给你。”说完便从屋角的桌子上取过一个包裹交给林清华。 林清华拿着包裹,立刻闻道了一股熟悉的檀香味,不禁感叹道:“智海大师真是菩萨心肠,得道高僧,改日有机会的话,我一定给他老人家塑金身。” 陈唯一道:“智海大师就猜到你一定回这么说,他老人家说了‘要是林施主真想感谢我的话,就把这少林寺的禅院修修,也免得和尚们打坐念经时被雨淋湿’。” 林清华回想起少林寺大雄宝殿屋顶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破洞,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我当时就奇怪,为什么少林寺香火那么旺,每日进香的人那么多,但少林寺的房子却这么破,后来才知道,原来少林寺把得来的香火钱全部施舍给了饥民,真是大慈大悲呀!好,等我平定了中原,我一定给少林寺修几座气派的房子!也免得后人说我忘恩负义。” 寒暄了片刻,众人很快言归正传。林清华问道:“李自成怎么败的?现在到了何处?” 陈唯一答道:“根据传来的情报,清军先是与李自成的军队在西安周围打了几仗,双方互有胜负,李自成甚至还略微占上风,但后来驻守潼关的李自成大将马石瑶叛变降清,将潼关献给了围困潼关的清军大将阿济格,并带着阿济格的十余万人直扑西安,从东向西猛攻,与由陕北南下的清军夹击李自成。李自成卒不及防,终于大败而逃,出逃前还命手下四处放火,将西安城烧了大半,可怜好好一座西安城,在清军来到之前就变成了一片瓦砾。根据前几天我派出的探马的回报,李自成出西安以后,经蓝田过商洛,接着率领残兵败将出武关,现已抵达豫西南,而且还在向东推进,估计再过几天就会到达我们这里了。探马还说,那李自成虽然早已做好出逃的准备,将金银细软收拾妥当,但粮草大多陷落在西安的大火之中,现在他们是一路逃一路抢,所过之处无不是残垣断壁、人烟断绝,我看他们向着此处而来,只怕没安什么好心,我们还需早做准备才是。”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我们当然要准备,刚夺了汝宁城,很得了些粮草,他要是客客气气的向我们借些粮草,我们还可以给他们些,但若是想抢,哼!我们的镇虏军可不是吃素的!”说到这里,林清华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白旺的大军怎么没有消息啊?这么多天了,就算是败了,也应该有那么几个活着的逃回来呀?” 陈唯一显然并不知道白旺的事,他扭头望向秦侃。这秦侃也是四大金刚之一,身材高大,比林清华高出两个头,善使一根狼牙棒,一棒挥出,对手的脑袋就会立刻瘪掉,虽然脸皮有些薄,但真真正正是一员猛将,林清华常把他与张飞相比,不过他可比张飞稳重多了,因而林清华离开西平寨时就让秦侃来主持西平寨的防务。 秦侃见到大家都望向他,脸上微微一红,腼腆的说道:“我派去的探马已经查清楚了,因为随军家属的拖累,白旺的部队走的比较慢,当他到达潼关时,马石瑶已经带着部下给清军助战去了,只在潼关留下不到三千人马。白旺看到潼关上的清军旗帜,又没见到清军的人影,知道事情不妙,因此并没有进攻潼关,而那马石瑶的人马见白旺人多,也不敢出战,双方就这么对峙了几天,后来白旺知道再呆下去恐怕全军覆没,因而率领着全部人马又南下了,现在已到离此地不远的地方了,估计明天或后天就能到达西平寨。” 林清华想了想,说道:“现在我们除了镇虏军以外,还有马满原留下的原义军人马,加上新组建的部队,共有可用部队近五万人,没有骑兵,全是步兵,不过我们有大炮,还有炮台,应该能守住这里。今天晚上就把部队集合起来,另外向各炮台增派人员,并且把寨子中能拿武器的男人都组织起来。明天开始,全寨进入战备状态,准备迎战。当然,我们不能开第一枪,免得李自成说我们破坏盟约。好了现在大家就回去准备吧,世玉,你去把工匠头儿王和找来,我有话要问他。” 王和正与老伴坐在桌子旁数铜钱,这些铜钱是王和用这个月的一部分工钱换来的,因为银子用起来太不方便,在这小地方根本就用不着银子,铜钱就够用了。老伴一边用麻绳穿着铜钱,一边数落着王和:“你每回都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那陈将军来咱家劝你跟大军一起到北边来,你就是不肯,若非是我寻死觅活的上吊逼你,你恐怕还在那南京城里喝粥呢!能在这里数钱?” 王和不耐烦的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啥?当初是因为我小心谨慎,我不想连累全家,喝粥就喝粥吧,总比杀头强吧?我想过些日子看看再说,我跟海子说了,等他先到了北边,等安顿下来,若是好的话就给我捎信,我那时再带着全家北上。” 王和老伴说道:“我说呀,幸亏是一起来的,否则你也就别想当上这工匠头,也就别想拿双份的工钱。那海子虽说是你徒弟,可人家的手艺可真是不赖,不几天就当上副头儿了,还是那威毅侯亲自提拔的呢,和你拿一样的工钱,要是你不来的话,恐怕就是他当工匠头儿了,也就轮不到你了,你呀,就给他打下手吧!” 王和道:“你胡说个啥?那海子再厉害不也是我的徒弟吗?前些日子侯爷还夸我呢,说我会带徒弟,‘名师出高徒’,还要我多收几个徒弟呢!对了,那些银子你藏好了吗?” 王和老伴说道:“都藏好了,全都装到罐子里,埋在床底下了,幸亏我们住一楼,否则还真不好藏呢!” 两人正说着,忽然听到门“嘭嘭嘭”的响了几声。王和赶紧叫老伴把钱收起来,然后低声问道:“这么晚了,谁呀?” 门外回答:“是我,方世玉。王老头,快开门,有事找你!” 王和将门打开,见是方世玉,便笑着说:“原来是方爷呀,是为了银镜的事吧?你前几天才派人来找我做,这才几天呐?还没做好呢,恐怕还得等几天。” 方世玉东望望,西看看,将右手食指伸到嘴唇边,“嘘”了一声,说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不可泄露,更不能让洪大哥和侯爷知道,切记,切记!”说完神色一变,说道:“我找你不是为了私事,而是公事,侯爷请你去一趟,有事询问。” 王和跟着方世玉来到议事厅,林清华让他坐下,然后问道:“我走之前交代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王和道:“侯爷吩咐的事小人哪能大意,已按照侯爷吩咐,把工匠们分成两班,一班继续制造燧发枪,一班改为制造火绳枪,现在已制出了五千支火绳枪了,若非因为熟铁不足,只怕还能提高一倍的产量。只是小人不明白,为何侯爷制出了燧发枪后,又要转过头去制造火绳枪呢?”现在王和已了解了林清华的脾气,因此说话的胆子也渐渐大了些。 林清华笑道:“燧发枪为军中所用,火绳枪为民间所用,当然要有所分别。” 王和有些震惊,说道:“侯爷的意思是允许百姓持有火器?”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正是此意。” 王和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他已经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因为大明律明文规定,禁止民间持有火器,违者严惩。他说道:“依侯爷的意思,那小人从今往后,也能拥有一支火器了?” 林清华道:“准确的说是前装火绳枪,其他的火器还是不准持有的。” 对于明朝火器的有关规定,林清华心里也十分清楚,但他并不想遵守,因为他觉得,若想恢复汉民族的尚武精神,则必须先恢复汉民族佩带武器的传统,因为在最强盛的汉代和唐代,不论是士大夫还是草民,不论是游侠还是贩夫走卒,都有随身配剑的传统,所以他们的骨子里才有尚武精神,汉代与唐代才会成为世界的中心。既然人类社会已进入了火器时代,那么,人们手中的武器也就应该更新换代,而且前装火绳枪装填麻烦,射速很低,一分钟能打出两发子弹就很不错了,射程又近,准确度又不高,在近战中还不如刀好使,应该对治安不会带来太大的麻烦。况且,一支用火器武装起来的民兵部队,将成为正规军最有力的帮手,用来对付骑在马上的游牧民族再好不过。 送走了一脸茫然和震惊的王和,议事厅中就只剩下了林清华一个人,他趴在桌子上思考着军事部署,但又困又累的他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梦见自己建立的“联席会”造反了,那里的代表不仅把他关了起来,而且把萍儿和芳儿也抓了起来,还在她们身上挂满了破鞋,拉着她们去游街,最后还把他押到了刑场上,在他脖子上套上了绳子,那个跟刀客有过密切来往的商人代表恶狠狠的把绞刑架的木棒一推,他脚下的活门猛的打开,然后林清华就醒了。 林清华摸着自己头上的汗,自言自语道:“我的天呐!都快赶上法国大革命了!真是乱呐!”随后他回想起自己所做的一切,民主现在真的可行吗?以现在人们的素质可以享受民主吗?靠民主能战胜满清吗?自己能保证这些不偏离正常的轨道吗?能避免法国大革命那样的大破坏吗?这些念头萦绕在林清华的脑中,使他坐卧不宁。不知不觉间,天已蒙蒙亮了,林清华终于打定主意,他站起来,望着窗外那冉冉升起的红日,想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让它来吧!只要我紧紧抓住兵权,就不怕那些人捣乱!我要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成功的!”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好多了,正想趴在桌子上再睡一会儿,洪熙官进来了。 望着眼圈黑黑的洪熙官,林清华问道:“怎么?一夜没睡?” 洪熙官道:“天快亮时睡了半个时辰,但很快就被叫醒了。”说完便将一份塘报递给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来一看,吃了一惊,说道:“李自成行动这么快?离我们不到一百里了?” 洪熙官道:“清军在屁股后边撵,他能不加快行军速度吗?不过根据他的这个行军速度,用不了多久,不用清军打,他自己就会垮了。”说完他又拿出一份情报,交给林清华,说道:“不过也有好消息,据天地会潜伏在汉中的弟兄报告,清军见李自成已成强弩之末,便不把他放在眼里,只派了两万骑兵追杀,而清军主力则向汉中集结,想趁胜利之威,一举攻克四川。” 林清华接过情报,说道:“不会吧,多尔衮不会这么蠢吧?明知李自成一天不消灭,就会有卷土重来的一天,他居然还分兵进攻四川?” 洪熙官道:“多尔衮当然不会这么蠢,但他远在北京,这清军的主帅是他弟弟阿济格。据说阿济格刚愎自用,好大喜功,听说四川是天府之国,一心想拿下四川,就不听手下谋士的劝说,执意南下攻取四川。也不知是清军太威猛呢,还是那张献忠太窝囊,清军一入川就打了几个胜仗,这一下阿济格就更嚣张了,扬言要拿下四川给多尔衮祝寿。” 林清华道:“这就太好了,我正担心清军势大,难以抵挡呢。既然阿济格这么上路,那咱们也就配合他一下,就用咱们镇虏军的枪炮声当多尔衮寿宴上的鞭炮吧!” 林清华随即命令陈唯一率领镇虏军主力和两万新组建的部队向西开拔,令洪熙官与方世玉率领寨中勇丁防守西平寨。他自己则让王和打开库房,将已制造好的五千多支火绳枪搬了出来,分发给了勇丁,由于平时林清华就用火器训练勇丁,因此他们对于这些火绳枪并不陌生,当即熟练的摆弄起来,当林清华宣布这些火绳枪从现在起就是他们自己的时,人群发出一阵欢呼,斗志更加高涨,而那些没分到枪的人不免有些失望,不过林清华答应他们,以后将低价卖给他们一些,并保证人人都买得起。 林清华吩咐洪熙官和方世玉,只许坚守,不许出战,然后就在二十名亲兵的护卫下,骑着马追赶陈唯一的部队。 经过大半天的行军,林清华的部队终于与李自成的部队相遇了。 李自成坐在十六匹马拉着的御车里,一言不发,坐在他身边的高夫人想劝他,但想想自己胳膊上的伤,只好继续沉默。这几天李自成脾气格外的暴躁,就连一他向尊重的高夫人也挨了他的打,这高夫人可不是一般的人,她是前“闯王”高迎祥的女儿,当李自成还是高迎祥手下的闯将时,高夫人就已经是军中的女中豪杰了,后来高迎祥被明朝杀害,李自成在高夫人的支持下才继任为闯王,可以说高夫人既是他的大恩人,也是他的贤内助,李自成因此一直尊敬高夫人,但前几天为了他的这个用珠宝装饰的御车,高夫人却挨了他的打。 自从离开西安后,李自成一直坐在车里,不愿意出来,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显出他的帝王之尊,但他的这个“御车”笨重不堪,严重拖慢了行军速度,一些将领劝他下车骑马,但他非但不听,还将所有劝他骑马的人称为逆贼,杀了几个,又打了几个,这一下就没人敢劝他了,后来高夫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也来劝他,结果就被他顺手拿起宝剑的剑鞘,重重的打在了胳膊上。 车厢中的古怪气氛最终被打破了,李自成猛的抬起手,“啪”的一声敲在了车厢壁上,恶狠狠的骂道:“都是一群逆贼!都想谋害朕!朕是皇帝!怎么能和那些流寇一样骑马呢!” 高夫人抬头望了他一眼,但很快就又低下头去。李自成见无人理睬他,更生气了,正欲再次发作,忽然车向右边一歪,停住了。 李自成自己掀开车前的帘子,吼道:“怎么回事?是不是轮子又掉了?” 一名亲兵颤巍巍的跑来说道:“皇上,轮子没掉,只是陷到泥坑里去了,马上就能弄出来。” 李自成咆哮道:“那就快把它弄出来,不然老子就``````啊,不,不然朕就把你们全部处死!” 听到李自成的吼声,所有的亲兵立即跑过来,人推肩抗,试图将车子从泥坑里推出来,而其他的人则立即避的远远的,惟恐遭了池鱼之殃。 车子一前一后、一上一下的晃动着,李自成坐在车里生闷气:“朕做错了什么事?连这泥巴路也跟朕捣乱?马石瑶这个王八蛋!老子待他不薄,他竟敢背叛老子!老子,不,朕定要杀了他全家!还有牛金星,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朕最信任的就是他呀!” 李自成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亲兵来报:“皇上,前方来了一支人马。” 但李自成的思维正处于混乱状态,根本没听见亲兵在说些什么。高夫人见状,只得暗暗叹了口气,寻思:“皇上的脑子可是有点不大对劲了。”她向亲兵询问道:“你可看清他们的旗号?” 亲兵回答:“看清了,他们打的是大明旗号,但意图不明。” 高夫人道:“再去探明!” 亲兵领命而去。高夫人推了推李自成的肩膀,李自成猛然站起,高声叫道:“朕是皇帝!管他什么大明也好,大清也好,都是朕的手下败将!朕天下无敌!” 林清华领着部队继续前进,忽然听到前锋探马来报,说在前方十五里处出现一支队形混乱的军队,打得是大顺旗号。林清华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布置防御,他自己则领着数十名亲兵向着李自成的军队跑去。 遇到了李自成的亲兵,林清华在他们的陪同下往见李自成。到了李自成的御车前,李自成的亲兵禀报:“皇上,明朝的威毅侯林清华求见。” 这回李自成听到了,他赶紧正襟危坐,不紧不慢的说道:“掀开车帘,让朕瞧瞧这明朝的侯爷长什么样?” 亲兵轻轻的掀开了车帘,林清华的眼前立即出现了一个糟老头子。林清华不由自主的揉了揉眼睛,“这是李自成?应该是李自成的爹吧?”林清华心中暗暗想道。这也难怪,自从林清华离开西安后,李自成终日生活在焦虑中,整个人就象是老了三十岁一样,不仅头发变得花白,而且脸上的皱纹也多了许多。 看到林清华直楞楞的盯着自己,李自成不高兴了,他冷哼一声,说道:“怎么,见了朕还不快跪下,难道尔不想活了吗?” 林清华马上就明白了自己的失态,而且他早就从西安来的情报中得知了李自成性情的变化,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立即跪下,口中高喊:“明朝威毅侯林清华叩见陛下,祝陛下一统中原,千秋万代!” 李自成听到后边八个字很是高兴,很久没人在他面前说这样的好话了,他的那些文臣武将们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就好象自己欠了他们好多钱一样。他笑着说道:“不错,你很会说话,离开西安这么久,怎么你还是侯爵呀?是不是明朝的皇帝亏待了你?不如你投奔了朕吧,朕封你为王。对了,你到朕这里来是干什么来了?” 林清华道:“外臣听说皇帝陛下离开西安,而那清兵在后紧追,因此前来助陛下一臂之力。” 李自成听到这话不高兴了,他说道:“是清兵在追朕吗?不,是朕牵着清兵的鼻子走,清兵已快被拖垮了!” 林清华马上纠正道:“对,对,是外臣说错了,不是清兵在追陛下,而是陛下牵着清兵的鼻子转进千里,待将清兵拖得人困马乏时,再一举将其全歼!不过,外臣以为此地实在是歼灭清兵的好地方,陛下就不用再想东走了,外臣愿以数万精兵为陛下前驱,和陛下的人马一同歼灭清兵!” 李自成大大咧咧的说道:“这个吗,就不用你费心了,朕自有妙计!” 林清华听到此话,心中暗暗着急,仅凭自己的四万人马虽然不一定打不过两万清兵骑兵,但若加上李自成的人马,那么胜算就更大了,他正寻思怎样挑逗李自成与他一起进攻时,坐在李自成身边高夫人发话了:“既然林大人有此意,那么不如我们两军就合力将清兵击溃!” 李自成虽然很不满意高夫人替他做主,但此时他的脑子也渐渐清醒了,他意识到要想摆脱追兵,就只有杀个回马枪,将其击溃,前几天他也曾这么试过,但除了损失更多的人马外一无所获,现在出现了林清华这样一支生力军,正好可以再试一试,于是他说道:“好吧,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朕就允准你了,具体的事宜你就和郝摇旗、高一功他们商量去吧,朕就在这里运筹帷幄,一举将那清兵彻底击溃!” 林清华辞了李自成后,便被其亲兵带到了郝摇旗的中军。 郝摇旗本是跟随李自成南征北战的老部下,立了很多功劳,李自成曾向他许诺,一旦当上皇帝,就把他封为王,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不仅封王的希望越来越渺茫,而且三天两头的挨骂,他的心里早已有些怨气,而现在他正在与几个亲信骑在马上商量着前途。 刘体纯道:“郝大哥,你说我们还有赢的希望吗?” 郝摇旗道:“嘿嘿,刘老弟呀,难道你还没有看出来吗?自从我们从北京回来,闯王的性子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别说那些小兵小将了,就连我们这些老营的人不也经常挨骂吗?现在人心已散,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就不妙了。” 刘体纯叹了口气,说道:“我真不明白,闯王以前对我们那么好,怎么现在就像变了个人似的?” 郝摇旗抬头望望四周,然后压低声音说道:“他这叫原形必露!以前对我们好那是装的,现在才是他的本来面目!想当初,他兵败车厢峡,逃到商洛山,我看山中无粮,就欲带着部下到豫北一带就粮,他得知了消息,就带着亲兵来拦我,可是看到我的兵比他的兵多,他就立即换了副笑脸,说他是带着部下来送我,哼,当我是傻子,我也就跟他逢场作戏,把他也给骗了。末了,他还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无论什么时候都欢迎我回去。哎,世事难料,要不是我在豫北吃了败仗,我也不会回来受他这副鸟气!” 刘体纯道:“那依刘大哥的意思,我们该怎么办呢?” 郝摇旗正想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忽然听到手下来报,说是李自成的亲兵带来了一个明朝大官,而且还带来了李自成的命令。 林清华以前曾在西安的皇宫里见过郝摇旗一面,但不知道他的名字,此时他才知道眼前的这个敦实的汉子就是历史上有名的李自成大将郝摇旗。林清华忙赶上去与郝摇旗寒暄了几句,虽然郝摇旗对明朝的官没好印象,但也只得应付了几句。 待高一功到来后,三人迅速切入了正题。在反击追兵方面,三人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只有尽快击退追兵,李自成的大军才能安全脱险,但在于何地反击的观点上,郝摇旗与林清华发生了分歧,郝摇旗主张再向前缓慢走几天,等后面殿后的部队追上来了再反击,而林清华则主张立即率领大军往回走,趁清军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况且西边多山地,有利于对抗清军的骑兵。为此两人争论了很久,而高一功却拿不定主意,他只好请来高夫人,由她定夺。高夫人觉得林清华的主意比较可行,因此支持林清华,对此郝摇旗虽然不满,但也只能听命了。 清克勤郡王岳托骑在自己的白马上,督促着部队加快行军速度。他看着部下身后背着的大包小包,得意的对身边的副将说道:“想不到这西安也有这么多好东西可抢,看来我们没有白来呀!” 副将巴结道:“王爷说的甚是,想当年太祖爷就说过,‘这中原的蛮子很会享受,但却不会打仗,他们的那些东西将来都是我们的’,如今太祖爷的话终于应验了,他老人家真是圣明啊!不过我听说这西安并不是最富的,那江南才是最富的,前些日子肃亲王豪格攻打徐州,他就抢了不少好东西呢!据说还有好几个绝色美人呢!跟着他的将士们也都得了不少好处,鳌拜也因此很捞了一笔!”说完这些,副将显出满脸的艳羡之色。 岳托笑着说道:“怎么,你小子嫉妒了?可我听说你在西安可是也抢了十几个美女呢!还有几个是李自成的侍妾吧?要是你还不满足,那等将来本王提兵攻打江南时,也把你带上,让你抢个够!” 副将说道:“谢王爷的赏赐!王爷有所差遣,奴才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岳托挥了挥说,说道:“好了,好了,这些等将来再说吧,现在你赶紧催促将士们加快速度,为了抢东西,我们已经耽误了好几天了,虽说那李自成已溃不成军,但终究是个祸患,一日不除一日不得安宁!” 在岳托的催促下,加上清军士兵们已抢了太多的东西,贪婪之心暂时得到了满足,因此清军加快了行军速度,到了快天黑时,清军已抵达了一个山谷。 岳托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刚进山谷,他就发现寂静的山谷中连飞鸟都没有,并且隐隐的有一股杀气隐藏其间。岳托立即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前队变后队,缓缓退出山谷,并令副将带领数百人下马徒步上山搜索。 正在此时,前队探马来报,说前方有一支李自成的部队,打着“郝”字旗号,向前队的清军发动了进攻。“‘郝’字旗号?难道是郝摇旗,哈,手下败将,看我怎么收拾他!”岳托笑着说道。随后他下令招回副将,全军齐出,迎击郝摇旗军。 清军的攻势很猛,不一会儿就把郝摇旗打了回去。看到大顺军拖着旗帜狼狈逃窜,岳托得意的对副将说:“怎么样,本王这已经是第三次打败郝摇旗了,在本王面前,他连给本王提鞋都不配!” 副将立即拍马道:“那是,王爷是常胜将军,是我大清第一猛将!” “第一猛将可不是本王,是武英郡王阿济格,如果非要给本王排座次,那本王应该是大清的第四猛将,不过第三猛将多铎已经战死,本王应该是第三了吧。”岳托谦让着,这点自知之明、韬晦之术他还是有的。 岳托想一举歼灭郝摇旗部,因此他下令猛追大顺军。但前军只追了不到两里就停下了,因为在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排用木头扎成的简易拒马,拒马从山谷的北边一直延伸到南边,而此处正是山谷中最狭窄的地方,宽度不到一里。在拒马的后面则站满了三排穿着古怪服装的军队,他们的身边则排列着数十门大炮,在这支军队的身后,则是摇旗呐喊的大顺军队。 跑在最前面的清军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排枪打倒,清军的攻势立刻被无情的遏制住了。 岳托得知消息,心知不妙,他亲自到军前查看,发现若想从正面冲过去几乎是不可能的,而两边是陡峭的山地,根本不能通过骑兵。他只好下令五千名骑兵下马,徒步上山,试图从山坡上绕过去,但这些士兵刚爬到山脚,就被一阵乱箭和滚木擂石打得鬼哭狼嚎,纷纷跌下山坡。岳托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命令部队回头,从来的路上撤回去。但当他来到山谷口时,却发现一支同样军服的部队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清华把自己的四万军队分成两部,一部由陈唯一率领,在山谷东头的狭窄处拦截清军;自己则和四大金刚率领另一部埋伏在西头山谷入口处的山坡上。等清军到达时,由郝摇旗率领本部人马与清军交战,将清军的注意力引向大顺军,防止其发现自己的隐蔽之处。待清军跟随郝摇旗向东进攻后,林清华立即率领人马下山布阵,堵住清军的退路。 岳托见到退路被堵,不敢犹豫,急令全军突击。但他想不到的是,刚才他遇见的那支部队只不过是林清华新训练的军队,而此刻他所面对的才是真正的镇虏军精锐,其战斗力之强、意志之坚定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反复冲击多次,清军均被打退。岳托清点人数,发现两万清军只剩下不到一万人,而此刻,他也听到了身后传来的阵阵喊杀声,知道若是被前后夹击的话,那么就肯定会全军覆没。他观察了一下四周,发现此处山坡上似乎并无伏兵,于是命令全部清军下马,从山坡上夺路而逃。 林清华看着满山遍野的清军,只得叹了口气。李自成虽然答应和他一起反击清军,但只派了郝摇旗一万人、高一功两万人,加上他自己的四万人,总共不过七万人而已,而在此处埋伏的只有他的两万人,为了加强火力,林清华命所有的人下山列阵,因此山坡上已无他的一兵一卒,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清军逃跑。不过虽然未能全歼清军,但迫使清军丢弃了他们的辎重和马匹,这也算是部分达到了战役目的吧。 郝摇旗率领的部队赶到,与林清华和兵一处,林清华希望两军能一同追赶清军败兵,但被郝摇旗拒绝,因为他的部下正忙着哄抢清军抛弃的财物,根本顾不上别的事情。 当陈唯一率领的军队赶到时,清军已经跑远了,林清华只得命令士兵们打扫战场,为了防止与同样在“打扫”战场的大顺军发生冲突,林清华只许士兵们搜集马匹,幸亏大顺军似乎对金银珠宝更感兴趣,因此双方并未出现大的摩擦。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节 李自成很高兴的拿起了手中的酒杯,向坐在大帐中的众人说道:“诸位爱卿合力击败了鞑子,朕心甚慰,来,大家一起干了这杯!”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放下酒杯,望着坐在下席的林清华说道:“林大人孝心可嘉,助朕一臂之力,功不可没,你想要点什么奖赏呢?” “看来李自成的头脑已经暂时清醒了。”林清华心里想道,他忙站起来,拱手说道:“能助大顺歼灭鞑子,实在是外臣的荣幸,外臣不敢奢求什么赏赐,只愿大明与大顺能继续合力抗清,光复我神州!” 李自成摸着花白的胡子,说道:“威毅侯所言甚是,如今鞑子势大,着实不易抵挡,虽然我也不怕它,仅凭我大顺军就可使其就范,不过嘛,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你的这份孝心我接受了。” 林清华道:“多谢皇帝陛下。”正想坐下时,那李自成却又开口了。 李自成道:“双方合作抗清,当然要表示一下诚意。我大顺歼灭了这数万清军精锐,算是给明朝的小皇帝送了一份见面礼,可是你们也不能没有表示呀!” 林清华搞不清楚这李自成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只好又站起来说道:“外臣一定向朝廷禀明,朝廷自然会有封赏,只是现在朝廷国库空虚,恐怕拿不出太多的银子。” 李自成笑道:“你看朕象是贪财的人吗?朕只是想向你们明朝借一块地方而已。现下清军暂时占领了西安,朕当然是要夺回来的,但是需要一个富庶之地养兵,朕看湖广一带颇为富庶,因此想暂借一时。” 林清华心中一惊,忙说道:“这豫西虽说是个穷地方,但外臣定会向朝廷禀明,朝廷知道了陛下的难处,也定会资助些粮饷的,若以此地为据点,修养一段时间,伺机北进,一举拿下豫北失地,则不仅大顺军可以得到养兵之地,而且也可就此收复西安,何乐而不为呢?况且那湖广虽名义上归朝廷管辖,但实际上却是左良玉的禁脔,不容他人染指,若是因此而引起两军冲突,恐怕会深受起害,还望陛下三思!” 李自成道:“威毅侯多虑了。朕又不是一借不还,只是暂借而已。况且朕也不怕那左良玉,想当年他可是朕的手下败将,他的那些兵在朕的眼里就象是面人一样。他要是敢阻拦朕,朕就杀他个鸡犬不留!”说完猛的一拍桌子,将大帐中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看见楞在那里的林清华,李自成又换了副笑脸,说道:“威毅侯不必惶恐,朕不是在吓唬你,朕是在骂那左良玉。啊,威毅侯的酒杯怎么没斟满?你们还不快把酒杯斟满?” 待林清华杯中的酒斟满。李自成端起手中酒杯说道:“来,朕再敬威毅侯一杯!”说完将酒一饮而尽,接着望着林清华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快去写奏折吧!” 林清华带着微微的酒意,在数名亲兵的护卫下率领着镇虏军回到了西平寨。一进寨,林清华就看见寨子里坐满了背着大包小包的难民,而洪熙官与方世玉正张罗着给难民们施粥。 看见林清华回来,洪熙官跑过来,忿忿的说道:“侯爷没说错,那李自成就是一个青皮!他的部队一到此地,就开始抢劫,若非西平寨防御甚严,只怕他们已攻了进来。” 林清华问道:“有无损失?” 洪熙官道:“那顺军见我们是块硬骨头,就收兵了,而且看样子他们不是有组织的,因此我们无大的损失,只有三十几名勇丁伤亡,只是可怜那些附近小寨的寨民,他们无力抵抗,除了听天由命,就只能四处逃难了,有些跑到西平寨附近,我看到他们可怜,就把他们收留下来了。” 林清华望着满寨的难民,难过的摇了摇头。他们很多人还未完全从恐惧中解脱出来,一边用手端着碗,“胡噜,胡噜”的喝着粥,一边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四周,而另一只手则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包裹,因为那恐怕就是他们仅剩的一点财物了。 此时天色已晚,若是放在平时,寨子中的多数人早已进入了梦乡,而现在寨子中却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西平寨的寨民们纷纷跑出来,围着难民,大多数人都是摇头叹息,而少数人却是幸灾乐祸的看这这些难民,他们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对着难民指指点点,对于这种人来说,只要灾难不发生在自己头上,那就是自己茶余饭后的谈资。 林清华看着那些幸灾乐祸的人,本想发作,但还是压下了心中的火气,他吩咐洪熙官将镇虏军中的帐篷拿出一些分给这些难民,并派出探马加强侦察,同时命令镇虏军做好战斗准备。 林清华一夜无眠,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着,这个奏折他是一定不会写的,因为他知道即使写了也不可能被同意的,而且就算他不写,李自成一样是要南下的,“怎么办?怎么办?”林清华的头脑中一直萦绕着这个念头。李自成若是南下湖广,必定会动摇明朝在长江中游的防线,他就会在事实上成为清军南下湖广的开路先锋,而历史上正是这样的,清军一直尾随大顺军,由陕西进入河南,再由河南进入湖广,直到湖南时,清军才被暂时挡住,但此时的清军已无后顾之忧,在布置好川北的防御后,数十万清军由东面南下,一举攻克南京,从而正式奠定了入主中原的基础。 “干掉李自成?”林清华心里浮起了这个念头,但他还是拿不定主意,因为据天地会混进大顺军的弟兄们的情报,李自成虽然连吃败仗,但他仍拥有近四十万人,虽有十多万是随军家属,但其战斗力仍不可小视,与其硬拼的话,恐怕会两败俱伤。怎样以最小的代价除掉这个疯子,这是一个真正的难题。 天已渐渐亮了,林清华迷迷乎乎的刚进入梦乡,就被一阵急促的锣声惊醒了。他慌忙起身,跑到屋外,正好与迎面而来的洪熙官撞了个满怀。林清华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报警?” 洪熙官道:“据镇虏军报告,北面来了一支军队,在镇虏军营前十里处扎营,寨子中的勇丁这几天打迷糊了,所以一见来历不明的军队就报警。” 林清华与洪熙官来到寨门边的碉堡边,此时勇丁们已全部登上寨墙,准备迎战。 林清华登上碉堡,极目远眺,但还是看不清那支军队。来到这个时代后,林清华一直想搞一个望远镜,但未能如愿,他也曾向皇帝讨要过,但皇帝告诉他,在南京的皇宫中并无此物,后来他曾想自己做一个,但玻璃的制造方法他并不懂,而且即使做出来了,恐怕也磨不出合格的镜片来,中国现在毕竟还没有这样的工匠,因此望远镜一事只好暂时放下了。 幸亏镇虏军随后的探马来报,说来的军队是白旺的大军,并且白旺本人要见林清华。林清华这才松了口气,吩咐只留下小半勇丁继续守卫,自己则在寨门边恭候白旺。 不一会儿,白旺率领着几名部下,在镇虏军士兵的带领下骑马而来。 林清华向刚下马的白旺说道:“白将军平安归来,林某悬着的一颗心算是放下了,不知白将军所来何事?” 白旺小声说道:“今天白某是有事托付侯爷,不知能否到侯爷帐中一叙?” 林清华带着白旺等人来到议事厅,他支开其他人,房中只剩下了他、白旺和另一名少年。 林清华道:“白将军有什么话,就请讲吧,只要林某能做到,一定不会令将军失望。” 白旺一言不发的将身后的少年拉过来,令其跪下,然后说道:“来,快来拜见侯爷!” 那少年跪下“嘭嘭嘭”的磕了三个响头,惊的林清华跳了起来。林清华走上前去,将少年扶起,说道:“不可这样!”然后转头问白旺:“白将军这是何意?这少年又是谁?” 白旺神色黯然的说道:“这是犬子,名叫白松,今日我带他来是向侯爷托孤来的!还望侯爷收留!”说完也跪了下来。 林清华急忙将他扶起,说道:“将军不必如此。发生了何事?为何要向我托孤呢?” 白旺站起来,说道:“我率领大军到潼关后,发现潼关已被清军攻克,因此未再向前推进,在停留了几日后,我就率领大军往南返,准备从武关入关,增援闯王。不料昨日碰到袁宗第,方知闯王已败退到了这附近,本想去见闯王,但今日早上,闯王派人来传圣旨,说我临敌不战,是叛逆,要我前去大营受死,我知此去必死,因此带犬子来此托孤。” 林清华惊诧道:“李自成让你去受死你就去呀?你这不是愚忠吗?我说呀,干脆你也别去了,就此投奔了我吧,我不会亏待你的。” 白旺摇了摇头,说道:“侯爷有所不知,我的老父亲和结发之妻均在西安,现在他们正在闯王大营,闯王答应我,只要我去受死,就饶他们一命。况且我军中有些将领的妻儿也在大营,要是我不去,只怕他们都性命难保。”说完他摸着儿子的头,说道:“这是我的独子,本来他也在西安的,但前些日子我大病一场,闯王开恩,许他前来见我,因此便被我带在身边。我也不希望侯爷把他当成宝贝,只要天天吃的饱、穿的暖,我就放心了。以前马满原在我帐下的时候,就常转述制将军的话,说侯爷是个可依靠的朋友,而且我看到的也是这样,因此我才能来见侯爷,希望侯爷莫要推辞。” 林清华叹了口气,说道:“白将军见外了,我怎能袖手旁观?我这就去见李自成,请他收回成命,让你戴罪立功。” 白旺忙拉住林清华,道:“侯爷不可,现在李自成已性情大变,时好时坏,若是他不高兴,恐怕连求情的人也性命难保。侯爷的心意白某心领了,请侯爷止步!” 林清华想起自己见到的李自成,摇了摇头,摸着白松的头问道:“你今年多大了?” 白松看了一眼父亲,然后说道:“今年虚岁十五了。” 林清华道:“那也不算小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今后我们就兄弟相称吧,我吃啥你吃啥,我喝啥你喝啥,绝不会亏待了你!”刚说完,林清华突然醒悟过来,自己这么说不是把白旺当成了自己的父辈了吗?那自己岂不是有些吃亏?他抬头看看白旺那满脸的大胡子,心中又释然了,“本来他就比我大好几百岁嘛,也不算太吃亏!”他心中暗暗想道。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白旺很高兴,虽然一时半会儿脑子没转过弯来,不知道已占了个便宜,但他还是满脸的微笑,他急忙把三名站在帐外的部下叫了进来,让他们一一参见林清华。随后白旺说道:“这几个是我拜把子兄弟,分别叫罗鸣、张敢、杜风,我走之后军中的事情就交给他们了。”说完他又向三人吩咐道:“今后威毅侯就是你们的主帅了,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们不得违背!” 三人口中仍不停的说,要和白旺一起到李自成大营中去,白旺吼道:“怎么?不听命令吗?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你们的家人都在本军之中,李自成正愁抓不住你们把柄,你们若去,那李自成怎肯放过你们?你们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好了,就这么定了,不得再言!” 林清华十分佩服白旺的英雄气概,要白旺留下喝酒,白旺他们也不好推辞,几人喝的酩酊大醉。直到下午,白旺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儿子,去那李自成的大营慷慨赴死。父子挥泪告别的情景让所有在场的人潸然泪下,就连一向是硬汉形象的洪熙官也掉了几滴眼泪。 父亲走后,白松一言不发,林清华无奈,只得让寨中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来陪他。为了防止白旺大军受到攻击,他就命令罗鸣、张敢、杜风把军队移到西平寨的东边,紧靠寨子扎营。 到了天快黑时,林清华巡视寨子的防务,来到东边时,忽然听到寨子外边隐约传来阵阵哭声,派人前去打探,方知白旺已死,而那李自成并未遵守诺言,杀了白旺后又把他全家杀掉,并将白旺军中将领的家属也一同处死。 林清华慌忙赶到白旺大营,与罗鸣、张敢、杜风一起安抚群情激愤的军队,忙了好一阵子,方才将众人暂时安抚下去。怎样安置这支军队呢?林清华的头又开始疼了,在他看来,白旺的这支军队更像是一支流民部队,军中的老弱家属就快占了人数的一半,战斗力实在是不敢恭维。思来想去,他决定将这支部队派到汝宁城,协助那里的一千镇虏军防守汝宁。 晚饭过后,林清华忙着给白松安排住处,由于他住的地方就只有一间屋子,所以不得不另找一处,并请了一位中年妇女照顾他。刚忙完,洪熙官拿着一份塘报来了,他对林清华说道:“李自成果然是枭雄本色,说干就干,他下午已派了十万人去攻打刚刚落入左梦庚手中的襄阳,还扬言说要一举攻克武昌。” 林清华接过塘报,看了看,心里暗暗想道:李自成啊,李自成,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一节 西平寨议事厅外,站着两排镇虏军的士兵,手中步枪枪尖上的刺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士兵们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仿佛是一群生动的雕塑,只有那眼中放射出的坚毅目光才能使人不致误会。 议事厅里摆着一张不大的方桌,桌子上放着一张简易地图,林清华正站在桌子边,他的手指在地图上逡巡着,他的身边站着陈唯一,而四大金刚则站在桌子的两边。 “侯爷真的想干掉李自成?”陈唯一问道。 “如果任其向湖广进攻,那么大明的防线就会被撕开一道口子,而对于大顺军来说,在清军面前,他们已成为了惊弓之鸟,肯定是挡不住清军的凌厉攻势的,虽然左良玉的军队战斗力不强,但他的兵多是当地人,熟悉地形、气候,虽不一定打得过清军,但应该能拖一阵子,直到援军赶来。况且李自成一旦向左良玉开战,那么就等于向大明开战,朝中的那些大臣们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极有可能从东面调兵,支援湖广,而这样一来,江淮防线就会更加单薄,盘踞徐州的清军就可能趁虚而入,直捣南京,到那时恐怕就悔之晚矣!”林清华向陈唯一做着解释。 陈唯一想了想,说道:“侯爷想没想过后果呢?若是我们杀了李自成,那么就是与大顺军为敌了,数十万大顺军就会进攻我们,而我们的力量实在过于单薄,很难保证不败。况且大顺军的西面还有十余万清军呢,他们比大顺军更难对付。” 林清华道:“这也正是我所忧虑的,怎么样能够既搬掉李自成这个绊脚石,又能不激怒大顺军,要能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就好了!” 陈唯一道:“能否派人化装成清军的刺客,去李自成的大营刺杀他呢?” 林清华道:“根据我得到的情报,李自成的大营士兵均是加入大顺军三年以上的,而其防卫又严,因此很难得手。” 林清华忽然想起了后世的远程狙击枪,要是能用这样的枪就好了,能够在两三里外将目标干掉,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现在连普通的线膛后装枪都很难制造,更别说精确的远程狙击枪了。 正当众人一筹莫展时,洪熙官进来了。他走到林清华跟前,小声说了几句,林清华听后眉毛一扬,问道:“真的?你确定?”洪熙官点点头,说道:“虽然我只见过他一面,但不会看错的。” 林清华随着洪熙官出了议事厅,来到一个被士兵团团围住的帐篷里。 林清华看清了那个阴沉着脸、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人后,开口说道:“兴会啊,兴会。想不到西安一别,我们又见面了,这可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你说是吧,牛丞相?” 坐在椅子上的正是那大顺丞相、李自成的亲信红人牛金星。西安城破以后,牛金星感到前途渺茫,在随着李自成南下之后,他就故意落在后面,并刻意减少与李自成的见面次数,不紧不慢的跟在大顺军中军后面,最后终于瞅准时机,趁着出武关的当头,带着家人和几名亲兵逃之夭夭。 由于逃的匆忙,他们带的粮食不多,几天后就吃了个精光,若非那几名亲兵识得野菜,恐怕他们全家早已饿死,但吃了几天的野菜,众人已是脸现菜色,若不是因为坐着马车的话,连逃亡也别想了。幸亏牛金星身上带得有几百两银子,本想找个村落买些粮食,但一路上十室九空,哪里还能买到粮食?这天他们来带西平寨,见到此寨之外居然还有卖米糊糊的,顿时喜出望外,向着米糊糊摊一涌而上,牛金星甩给小贩五两银子,带头喝起了米糊糊。 那小贩对这些逃难的见的多了,但像这么大方的“难民”还是头一次见,他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些人,发现有几人居然带着刀子,而他们的马车上似乎还带着长矛一类的兵器。由于林清华多次向寨民强调,要严防清军的奸细,所以小贩立即向寨墙上的勇丁使了个眼色,勇丁急忙去找军官,却恰好碰上了巡寨的洪熙官。洪熙官带着二十名镇虏军士兵赶过去一看,觉得为首一人有些眼熟,忽然想起此人不是那到西安驿站宣旨的牛金星是谁?随着洪熙官的一声令下,牛金星一行人就被“请”进了寨中一群难民住的帐篷之中。 看到林清华出现,牛金星有些吃惊,刚才他被抓进来时,他根本不知道是谁抓了他,为什么抓他,因为他当时宣旨时根本就没主意林清华以外的人,故而不认识洪熙官,他还以为是遇上了豪强打劫。但牛金星毕竟也见过大场面,他很快镇定下来,说道:“这不是威毅侯吗?鄙人告老还乡,路过宝地,想打个尖就走,却不料被人抓了进来,这是何道理?请侯爷给个解释吧!” 林清华“嘿嘿”两声冷笑,猛的冲过去,照着牛金星就是一顿老拳,直把牛金星从椅子上打到地上,而牛金星的家人和亲兵却只能在镇虏军士兵们的刺刀下瑟瑟发抖,连抬头望一眼的勇气也没有。 好不容易打完了,林清华收手,望着有些发红的拳头,咬着牙说道:“这是我替李岩李公子打的,你害死了他全家,我必须为他报仇!” 听到这话,牛金星扑到林清华脚下,抱着林清华的小腿,声泪俱下的说道:“侯爷呀,你就饶了小人吧,这都是那李自成逼我干的呀!那李自成看中了红娘子的美色,想除去李公子,霸占红娘子,谁知红娘子性情刚烈,李公子被杀后,她就自杀了。这事怨不得小人呐!” 林清华一脚踢开牛金星,骂道:“狗日的,你还想骗我呢?当我三岁小孩子?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来人呐!” 牛金星一听到“来人呐”三个字,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林清华向着牛金星的脸吐了口吐沫,说道:“这么快就晕过去了?真是没用!来人呐!用盆凉水把他给我浇醒!” 一名士兵闻令提来一盆井水,一下子全浇在了牛金星的脸上。 牛金星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迷迷乎乎坐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么快就到阴间了?” 林清华蹲下身子,“啪啪”甩了他两个耳光,说道:“醒醒吧,现在还没有杀你呢!怎么样?活着好吧?” 牛金星先是闻言点了点头,然后猛然醒悟,撑起身子,向着林清华跪下,一下磕了十几个响头,说道:“侯爷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小人吧!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不能死呀!侯爷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全家吧!要是侯爷真的非要杀了小人不可,那就请侯爷给小人个痛快的,但请侯爷放了小人全家,小人来世当牛做马,定报答侯爷的大恩大德!”说完又是一连串的响头。 听完这话,林清华若有所思,他走到缩在帐篷一角的一名少妇身边,从她怀里把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夺了过来。那少妇想抢回孩子,但被两名士兵拉开了,她只得呜咽的哭道:“老爷,快救救我们的孩子吧!”说完也昏死过去。 林清华揭开婴儿的襁褓看了看,问牛金星:“这是令公子吧?长的真可爱,一点也不象他爹!” 牛金星看到林清华抱着自己的儿子,顿时哀号起来:“侯爷要报仇就朝我一个人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你把我千刀万剐也行,但请放过这孩子。小人虽有一妻三妾,但就只有这一个孩子,你要是害了他,那不是要灭我牛家吗?” 林清华抱着孩子,嘴里唱道:“小燕子,穿花衣``````”唱了一阵,发现帐篷中的所有人均张着大嘴望着自己,当下停住不唱,咳嗽了两声,望着牛金星。 牛金星结结巴巴的说:“侯爷若是喜欢此子,我愿让他认你做干爹。”心里想道:你做干爹的总不能杀了干儿子吧? 林清华也不答他,只是把椅子搬过来,坐在牛金星的身前,说道:“其实我这个人是不大喜欢杀人的,若非是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也下不了手。只是那李岩公子与我是莫逆之交,我不能看着他被人害死而不报仇啊!不过嘛``````” 牛金星看林清华欲言又止,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但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忙问道:“不过怎样?还望侯爷明示!” 林清华翘起二郎腿,说道:“刚才听你所讲,似乎那李自成才是害死李公子的主谋,而你不过是帮凶而已。这个嘛``````” 牛金星赶紧说道:“小人最多不过是望风的,连帮凶也说不上,那郝摇旗才是帮凶!” 林清华轻轻踢了他一脚,说道:“别打岔!我刚才说哪儿了?对了,说到你是帮凶。你是帮凶,我要杀了你,你肯定不服气。这样吧,我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你去把那主谋杀了,我就饶了你和你的全家!” 牛金星一听这话,立刻泄气了,有气无力的说道:“那李自成防卫森严,别说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就算是武林高手也无法得手!” 林清华道:“所以呀,我也给你另一条路走,就看你肯不肯。” 牛金星心中的希望再次出现,他问道:“侯爷请讲,只要不是亲自动手,小人一定办到!” 林清华道:“好!这可是你说的!你可别后悔!”说完后,他就把孩子还给了刚刚清醒过来的那名少妇。他吩咐士兵将牛金星的家人和亲兵全部带到另一个帐篷之中,待这个帐篷只剩下他和牛金星两个人,他才继续说道:“我要你现在就赶回李自成的大营,然后就按我说的来做。”说完便在牛金耳边耳语一番。 牛金星听完之后,脸现难色,说道:“只怕那李自成不会上当。” 林清华道:“放心吧,那李自成现在什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已是半个疯子了,就算你说你遇上了玉皇大帝他也会相信的。只要你凭你那三寸不烂之舌把他说动,我就可以下手。事成之后,我不仅放了你全家,而且还送你盘缠,你愿意上哪儿就上哪儿,我不会干涉。” 听完这些,牛金星心里盘算了一下,觉得并不是没有成功的可能,他终于点头答应了。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二节 西平寨西南两百多里外,有一条并不算太出名的河——唐河。弯弯曲曲的唐河平静的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用她那无尽的甘甜滋润着两岸的土地和山川,并义无返顾的向着汉水和长江奔去,最终融入大海那宽阔的胸怀。 唐河有很多支流,大多都是一些小河,只有那么五六条大一点的支流,其中的一条从唐河的右岸汇入唐河,这条小河就象是其它的唐河支流一样没有名字,当地的百姓就叫它“小河”,在两条河交汇的地方形成了一个三角洲,洲上长满了猪草,每到季节,两岸的百姓就会跑到洲上,挥舞着镰刀打猪草,因此这个三角洲有了个形象的名字——打草滩。 打草滩的地势有些奇怪,它比河两岸的地势都要高一些,本是躲洪水的好地方,但每到夏天,只要一下雨,这里就经常电闪雷鸣,常把一些在滩上吃草来不及躲避的牲畜打死,因此百姓视其为畏途,虽迫于生活不得不来此打猪草,但却没人敢在这里居住。不仅如此,附近的百姓还传说此地是雷公电母的家,因此集资在滩上修了一座雷公庙,逢年过节都要派人来祭祀,久而久之,这里的名气越来越响,豫南一带的百姓几乎都知道这里有个打草滩,滩上有个雷公庙。 鼎盛时期,雷公庙里几乎是香火不绝,每日都有请神还愿的善男信女,他们自然是免不了送些香火钱,一个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庙,竟成为了香饽饽,附近的三个村庄为了这个“香饽饽”曾多次械斗,不知打了多少代,不知死了多少人。后来也许是打累了,也许是打怕了,三个村庄终于不打了,他们坐在一起,共同推举出了三位庙祝,每村一位,共同掌管庙产和收入。 “想当年,每到祭祀的时候,那一盘一盘的猪肉,一锅一锅的细面窝头,就摆在庙前的空地上,把那些小孩子馋的口水直流,围着桌子转,都想伸手去抓一块肉、一个窝头,可是那庙祝就站在桌子旁,手里拿着个细竹竿,谁伸手就打谁,一点也不客气,当年我也挨了几下呢!”一位胡子花白的老农正坐在村头向几个年轻后生絮叨着。 听着这些话,年轻后生们都匝着嘴,口中的唾液多了起来,纷纷催促老农继续。 老农眯着眼睛,回想着幼年时的光阴,缓缓说道:“那肉真香啊!咬到嘴里直冒油,那油顺着嘴角往下流,一直流到衣服上,结果回去少不了一顿打,娘手里的扫帚把高高举起,轻轻落下,打个几下听见哭声也就不打了。”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眼睛已有些红了,随后叹了口气,说道:“最后一次吃肉是十年前了,那肉也不好吃,是一头瘟猪的肉,有一股怪味。没办法呀,进香的人越来越少了,钱也就跟着少了,从那以后,村里就没有举行过祭祀了,庙祝也都回家了。哎,什么时候才能再吃上肉呢?”说到这里,他又停了下来,侧耳倾听。 虽然他的年纪大了,但耳朵还好使,甚至比一些年轻人的耳朵还尖。他边听边说:“好象有人骑着马在跑,人还不少呢!”说完他站了起来,望着村子的西边。 在天地交界的地方,一团尘土滚滚而来,转眼间便奔到了村口,并减慢了速度,此时村民们才看清楚来人。 数百名身穿盔甲、腰挂大刀的骑兵护送着一架装饰着珠宝的黄色马车缓缓进村,为首一人是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他看见村口的村民,立即跳下马来,向不知所措的村民拱手道:“这位老伯,请问这里离那打草滩还有多远?” 这个村子比较偏僻,除了那些香客来进香之外,很少有官府的人来,村民们都不知该怎么办。幸亏那老农年轻时见过县官,依稀还记得些礼节,他带头跪下,说道:“回军爷的话,这里离那打草滩不远,过了河便是。” 那汉子正要扶起老农,忽然听到马车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李过,给这几个懂规矩的百姓打赏,朕喜欢懂规矩的百姓!” 那名叫李过的汉子转身跪倒,说道:“臣遵旨!”说完起身从马鞍上的一个褡裢里取出一串铜钱,交给那老农,并问道:“老伯,请问这打草滩上有座雷公庙吗?” 老农看着手里的铜钱,颤巍巍的说道:“有,有雷公庙,就在打草滩的正中间。” 汉子接着问道:“那雷公庙的神仙灵验吗?”说完便回头望向一名骑马立在马车旁边的中年文士。 老农回答道:“灵验!灵验着呐!想当年这附近好几百里地的人都来进香呢!都说这雷公灵验,是爱护百姓的好神仙呐!” 汉子还要再问,却被一阵马车中的声音打断了:“李过!你怎么像你的婶娘一样呢?罗罗嗦嗦的,问东问西。还有,你不能这样质疑神仙,当心神仙罚你!哎,朕真不应该让你一起来的,都是你婶娘害的!好了,快上马!咱们快走!对了,丞相啊,你说雷公会不会因此而发怒呢?” 那文士笑眯眯的看着汉子上马,说道:“皇上放心,雷公是不会和凡人一般见识的,况且您是真命天子,连那雷公恐怕也要听您的!”马车中的人听完这句话哈哈大笑。 老农望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心中的震惊难以述说。“那些人口口声声说朕、臣的,难道马车中坐的是皇帝?常听戏里说皇帝微服出巡的事,难道是大明的皇帝微服出巡?难道是来雷公庙进香?对了!刚才那读书人分明喊了声‘皇上’!哎呀!没错,就是皇帝!想不到我还能见到皇帝,啊,不,应该说是听到皇帝的声音!”想到这里,老农只觉得自己混身都飘了起来,他尽情享受着这种奇异的感觉,但很快他就飘得人世不醒了。 马车上坐的正是大顺皇帝李自成,他是在牛金星和侄儿李过的陪同下前来进香的。 那天牛金星按照林清华的吩咐回到了李自成的大营,李自成一见牛金星,立即大怒,马上令亲兵将牛金星拖下去砍了,但牛金星抱着李自成的小腿哭诉道:“皇上请容臣细禀,待臣说完,皇上再杀臣也不迟!” 李自成暂时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那你就老老实实给朕讲来,朕倒要看看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牛金星摸干眼泪,添油加醋的把林清华在他耳边说的话讲了出来:“大军出武关后,臣一直跟在皇上之后,寻思破敌之策。一天傍晚,臣正坐在马车之中,忽然听到外边一声一异响,正想探出头去看看,却不料进来两个亲兵,他们用刀胁持了臣,威胁臣把马车赶到密林之中。原来是因为他们几个见大顺军连日失利,便想脱离大军而去,又怕大军追赶,因此将臣胁持。待大军走得远了,他们竟丧心病狂的杀害了臣的家眷,且欲将臣一起谋害。臣见死期已到,只得闭目待死,就在他们的刀碰到臣的脖子时,臣又听到一声异响,接着臣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待臣醒后,臣发现臣正躺在一间大屋子里,臣摸了摸脖子,却并无异样,正疑惑时,屋子里进来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面膛黝黑,女的肌肤胜雪。他们见臣醒来,就高兴的说道:‘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那这真命天子的江山就丢不了!’ 大概是看见臣迷惑不解,那男的说:‘我们不是凡人,我们是天上的神仙,我是雷公,她是电母,我们奉了天帝的命令来搭救你。’ 臣当然是不信的,于是那两人就施出了仙法,顿时屋子中五彩斑斓,两人身上发出的白光晃得臣睁不开眼。臣当时就傻眼了,楞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知道是碰见了神仙,于是臣立刻跪倒,不敢仰视。 神仙将臣扶起,叫臣不要多礼。臣向神仙询问为何要救臣,那雷公道:‘救你是因,而不是果。你辅佐的闯王本是天庭的紫薇星,后来天帝见人间豺狼当道,民不聊生,因而特派紫薇星下凡拯救黎民,本来一切顺利,但那魔界却先行一步,派了天魔星下凡与紫薇星争天下,那天魔星就是那多尔衮了。天魔星本领虽高,但还不是紫薇星的对手,不过他却从魔界带来一件宝物,那宝物名为‘蛊惑鹣’,专门蛊惑人心,使紫薇星部下人心惶惶,因此紫薇星就打不过那天魔星了!’ 臣听到这里,忙问有何对策,雷公答道:‘天帝正是派我等来助紫薇星,令我将一件宝物交与紫薇星,此宝名曰‘震天碣’,专门克制那‘蛊惑鹣’。只是此物是天界之物,若是凡人摸了就会失去法力,而若是紫薇星见到神仙就会变回原形,重回天界,所以我们才会来救你,让你传话给紫薇星,命他务必于十日之内赶到那打草滩,从滩上的雷神庙中取出那‘震天碣’,然后就可轻易击败那天魔星。’ 两位神仙说完这话后,还一人给了我一个小法器,让我拿来交与皇上,免得皇上疑心臣说谎。臣刚把法器收好,两位神仙就施法,把臣送回到这里。” 牛金星说完这些话后,伸手从袖子里拿出两件物事交与李自成。 李自成接过那两个不知名的物事,仔细看了起来。两物均为管状,一大一小,小的似是黄铜所制,笔管粗细,长约一寸,只有一头开口,一头用铜封上,而那开口的一头却由一团棉花堵住,里面似装得有东西;大的比小的粗两倍多,长约两寸半,下部小半似是铜制,而上部却是红色的管子,非皮非纸,不知到底是何物所制,其也是一头开口,一头密封,开口的一头用棉花堵住。李自成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开口问道:“这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 牛金星道:“那小的是电母的法器,那大的是雷公的法器,二位神仙曾教臣用过,待臣给皇上演示一下。” 李自成将两个物事交给牛金星,说道:“你可不要骗朕,若是敢骗朕,朕将你千刀万剐!” 牛金星忙说道:“微臣不敢,微臣说的句句属实,若有半句假话,就让雷公电母劈死我!” 牛金星叫士兵抬来一条长凳,摆在院子中,按照那两个物事的大小在凳子上各打了个眼儿,然后将两物开口朝下插进眼儿里。牛金星一手拿着一个大铁钉,一手拿着一个钉锤,把铁钉顶在“小法器”底部的中间,然后用钉锤照着铁钉打去。 “砰”的一声脆响,“小法器”向下喷出一股青烟,并向上飞起,重重打在牛金星的脑门上。牛金星被打得眼冒金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摸着疼痛的脑门,心里暗暗咒骂着林清华,怪他没有讲清楚。 当打那个“大法器”的时候,牛金星吸取了教训,他将两支胳膊伸得长长的,头远远的离开长凳,然后如法炮制的向“大法器”的底部中间打去。 “砰”的又是一声脆响,那“大法器”不仅向上飞起近一丈高,而且把那长凳都震裂了,惊得牛金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中的铁钉和钉锤也抛得不知去向。 李自成将两个“法器”捡了起来,只见其已空空如也,里面被熏得黑黑的,而且有一股辞鼻的味道。他问道:“这法器有何用处呢?” 牛金星从地上爬起来,说道:“回皇上,这就是那雷公电母用来打雷劈闪的法器了。” 李自成道:“那为何朕没有看见闪电呢?” 牛金星道:“回皇上,臣是凡人,这法器只有神仙才能打出闪电来,若是由凡人来用,只能放出些烟火而已,所以皇上刚才没有看见闪电。 李自成对牛金星的话已信了七分,他又问道:“神仙说朕是紫薇星,那么朕能不能打出闪电来呢?” 牛金星道:“也许可以吧,不过这法器只能用一次,用过之后就不成了。” 李自成听完这话,连叫“可惜”。他把这两件“法器”拿在手里看着,忽然看见底部有些稀奇古怪的符号,他问道:“这上面的圈圈点点是什么呢?” 牛金星道:“这是天书,写得是雷公和电母的名字,臣也不认得。” 李自成现在已经完全相信牛金星的话了,他说道:“原来朕果然是真命天子,怪不得朕打不过那多尔衮呢,原来是他有宝物,害得朕的大将一个个离朕而去。”说到这里,他转身问牛金星:“你说神仙给朕的宝物在什么地方?” 牛金星道:“在打草滩雷神庙,臣已经打听过了,那地方离此有两百多里地。” 李自成高兴的说道:“那好,朕明日就去请宝物!你快去准备一下。” 听说李自成受了牛金星的撺掇,要去寻什么“宝物”,高夫人匆匆赶来阻止。但李自成怎能放过这个机会?他执意要去,并扬言谁拦他谁就是反贼。高夫人没法子,只好命李过带领部队护送。 本来护送李自成的部队有五千步兵和八百骑兵,但李自成寻宝心切,催促李过快马加鞭,因而将那步兵远远甩在身后,好在豫南一向是三不管地带,众人倒也并不太担心安全。 来到河边渡口,众人发现只有三艘仅能容纳五六人的小船在摆渡,于是舍了马,留下一百人看住马匹,剩下的人则护送李自成过河。 到了打草滩,众人发现这里居然很热闹,几百名香客正跪在厚厚的草垫子上,向着空地上的一个土堆顶礼膜拜,而一个带着面具的庙祝则手拿桃木剑,围着土堆跳大神,边跳边唱:“天灵灵,地灵灵,雷神电母快显灵!”。李过一把抓住一个船夫,问道:“怎么这么多人?” 那船夫说道:“这里本来就香火鼎盛,只是后来战乱一起,来进香的人才少了些,不过前几日从天上掉下来块石头,落地之后进入土中,接着那土就慢慢隆起,人们纷纷传说是天降神器,因此赶来膜拜。” 李自成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道:“神器勿急,朕来也!”说完便带头向那土堆走去。 李过等人见状,急忙跟了上去,将那土堆围了起来,把李自成与香客隔绝开来。众香客见这些人来者不善,纷纷向后退去,都站到了最后一排草垫子上。 李自成来到土堆旁边,仔细观察着,那名跳大神的庙祝也停了下来,对李自成说道:“这位施主请向后退,莫破坏了这天降的神器!” 李自成斜眼看着那庙祝,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推得远远的,口中说道:“这神器就是上天赐给朕的!朕现在就把它取出来!”说完便抽出腰刀,在那土堆上挖了起来。 那庙祝见状,忙高喊道:“不得了了,有人想破坏神器了!老天爷发怒了!”说完便扔下桃木剑,跑到了众香客一边。 李自成根本没听请那庙祝在喊什么,他只是一心挖着土堆,不一会儿他的腰刀就碰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李自成放下腰刀,用手小心翼翼的扒开土块。李过想来帮他,却被他粗暴的推开,口中说道:“这是神器、宝物!凡人碰不得!只有朕可以碰!你们都别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圆乎乎的、西瓜大小的东西露了出来,黑漆漆的表面写着‘震天碣’三个白色的大字,李自成欣喜若狂,抱着那东西,猛得向上一拔。 在那黑东西露出来时,庙祝就喊道:“天呐!他把神器挖出来了!大家快跪下,不,是趴下,乞求上天饶恕我们吧!”说完带头趴在草垫子上,其他的所有香客也纷纷跟着趴了下来。 大顺军的士兵们看见这些香客怪模怪样的表现,都笑了起来,但只笑了几声,就听见身后传了一声巨大的轰鸣声,跟着便被一阵气浪掀翻在地。 原来,这土堆根本不是什么神器,而是一个土地雷。那所谓的“震天碣”只是一个空心铁球,在它的下方连着一根麻绳,麻绳一直通到土堆下方,系在一个机关上,李自成将铁球抱起时,麻绳跟着动,拉动机关,机关释放击锤,击锤击打燧石,燧石则将埋藏在土堆中的近百斤火药点燃,成为一个巨大的土地雷。 大顺军的士兵从地上爬起来,寻找着李自成,但在刚才还是土堆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大坑,大坑的旁边则躺着一具身穿黄袍的半截尸体,尸体的不远处则是满脸是血、死活不明的李过。 大顺军的士兵还未完全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就听见身后一阵“嗖嗖”声传来,不等他们转身,多数人便已中箭身亡。剩余的大顺军士兵则看见了一副难以置信的情景,只见原来的那些“香客”很多人的手中都拿着弓箭,而剩下的一些“香客”则继续把身下的草垫子掀开,从下面拿出大刀、匕首、弓箭等武器。 战斗很快就结束了,上到打草滩上的大顺军士兵全部战死。那些留在岸上看马匹的大顺军士兵在土地雷响起的同时也遭到了袭击,袭击他们的人是从他们身后的密林中冲出来的,足有两三百人,均用黑布蒙面。他们用弓箭向大顺军士兵进攻,大顺军士兵寡不敌众,又没有远射兵器,因此很快败走。那些袭击者并不追赶,而是迅速控制住大顺军留下的几百匹马,等着打草滩上的人汇合。 打草滩上的那些“香客”和“庙祝”很快就渡到了岸上,他们还带着一人,正是牛金星。他们纷纷骑上马,那“庙祝”早已摘下面具,他向从密林中冲出的队伍的头领说道:“洪兄,这一仗真是漂亮!我方一人未伤!” 那人点点头,说道:“此地不可久留,大家快快离开!记住!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此事,即使是会中的弟兄,也不能说!听明白了吗?” 众人齐声称是。随后他们就骑着马,向着东北奔去,迅速消失在远方。 当大顺军的五千名步兵得到消息,气喘嘘嘘的赶到时,他们看到的只是尸横遍野的屠场,被杀的大顺军士兵中少数是死于刀伤,大多数却是被弓箭射死的。一名大顺军的副将从一具身中三箭的尸体上拔下一支箭仔细端详,看见那箭杆上有一行小字——山海关总兵吴。 “打草滩之变”是中国历史上重要的转折点之一,在中国近代史上占有重要地位,不仅李自成死于此地,而且他的继承人李过也一同遇难。关于此次事件的主谋是谁,史学界有不同的看法,有些人认为幕后的主谋是满清,而执行者是吴三桂,另一些人则认为幕后主谋是左良玉或明朝政府,只有极少数的学者搜集整理各种资料,并根据此事最大的受益人,隐约猜到林清华与此事脱不了干系,但由于缺少可靠的资料和证据,因而此派的观点一直淹没在口水之中。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三节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支马队正急速飞驰,领先一人身着大明官服,腰挎七星宝剑,正是豫鲁督师、威毅侯林清华,他是去给李自成奔丧的。 李自成死后的第三天,大顺军才将他和李过的尸体运回大营,随后便开始张罗李自成的后事,并向明朝送出了丧帖。林清华接到丧帖后,一边派人向朝廷禀报,一边让亲兵做好准备,亲自到大顺军大营奔丧。 还没靠近大顺军的营寨,林清华就被满眼的白色晃花了眼。大顺军不论士兵还是军官,都是披麻戴孝,所有能挂白布的地方都挂上了白布,就连旗帜也换成了白旗。“真亏他们弄得到这么多白布,不过挂白旗就不太好了吧?难道是想投降?”林清华寻思道,此时他正在大营中军外等候高夫人的召见。不一会儿,一名大顺军的士兵就出来宣旨,让林清华进入中军大营。 大营正中支起一顶白色的棚子,棚子下摆着两口黑漆漆的棺材,棺材的前面各立着一个牌位,一个上面写着“大顺太祖武皇帝之位”,一个上面写着“大顺太宗肃皇帝之位”,棺材旁围着十个神汉,他们不停的唱着、跳着。一脸戚容的高夫人在一群女兵的陪伴下坐在棺材旁的一张太师椅上,她的身后则立着几名大顺军的将领。 看到林清华过来,高夫人站了起来。林清华赶紧走上几步,正想与高夫人说话,不想那神汉们却先开口了。他们先停了下来,然后几乎异口同声的喊道:“又有客来!来客见礼!” 幸亏林清华来之前曾向洪熙官打听现在的习俗,因而知道该怎么办,他忙领着身边的洪熙官和方世玉一起向两口棺材鞠躬行礼。随着神汉们的“一鞠躬,二鞠躬,三鞠躬”的喊声,林清华三人连续鞠躬三下。等林清华鞠躬完毕,神汉们又一起喊道:“家属答礼!” 出乎林清华意料的是,答礼的并非是高夫人,而是她身后的那些大顺军将领,林清华想想也明白了,毕竟高夫人已经是皇后了吗,哪有皇后给大臣答礼的呢? 林清华走到高夫人跟前,说道:“请皇后节哀,此次陛下遭遇不测,实是出人意料,只是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谋害陛下?” 高夫人拿出手绢,擦擦眼泪,正要答话,却被身后的高一功抢先了。高一功怒道:“除了那大汉奸吴三桂,谁还会如此阴险?” 林清华明知故问道:“高将军何以如此肯定?” 高一功道:“请侯爷过目!”说完便递给林清华一支箭。 林清华接过箭,装模做样的研究了半天,才抬起头说道:“咦!这上面刻着‘山海关总兵吴’的字样,莫非真是那吴三桂?不过那吴三桂已经投降了鞑子,他怎么可能继续用这大明的封号呢?” 高夫人说道:“侯爷有所不知,我军与那吴三桂多次交战,深知其所用兵器,在其所用箭支中混有这样刻字的箭支,只不过越来越少而已。不过此次他用的全是这种箭支,他用此箭伏击皇上也是有深意的。” 林清华奇道:“有何深意?” 高夫人道:“吴三桂投降那鞑子,他有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是‘借师助剿’,言下之意是要为那上吊的崇祯皇帝报仇,把我大顺消灭。他用此箭伏击皇上,就是表明他没忘君父之仇。” 林清华道:“岂有此理!他要真是没忘君父,就应该南下,而不是投降鞑子,只要投降了鞑子,他就是汉奸!这个汉奸的帽子他是戴定了!我看他用此箭,还有挑拨大顺与大明的关系之意,我们绝不能上当!” 高一功接着道:“正是!我们绝不能上当!” 高夫人皱了皱眉,说道:“不过,我见这些箭上的字迹与以前的字迹稍有不同,而且这些箭似乎也是才制出不久,不知这是为何?” 林清华听了这话,心里暗暗吃惊,佩服高夫人心细。虽然自己派到大顺军中卧底的细作为了证实吴三桂确在阿济格军中,曾在情报中略微提了一下吴三桂箭上的字,但他没有把箭支的样品送回来,因此具体什么样无人知道。正当林清华苦思计策时,高一功迅速替他解决了这个难题。 高一功道:“这有什么奇怪的,那吴三桂军中的此类箭越来越少,自然要新打制一批,所以这些箭才看起来那么新,而且字迹也不一样,毕竟不是同一批工匠做的嘛!” 高夫人点点头,默然不语,忽又想起李自成,顿时泪流满面,在众女兵的扶持下又坐回椅子上。此时林清华才发现太师椅下居然还有个人,不过是一个三四岁大的小孩子,正蹲在椅子下玩泥巴。 林清华问道:“这个小孩是谁?怎会在皇后的椅子下玩耍?” 高一功俯下身去,将那孩子抱出,但那小孩哭着挣脱他的搂抱,扑入高夫人怀里。高一功摇了摇头,说道:“这是皇上的一个侄孙,名叫李柏墀,其父前些日子战死西安,因此由皇后看管。明日先皇下葬后,就由他来继承大顺皇位,他也将是大顺的第三位皇帝。” 林清华看着这个满手泥巴、鼻涕垂到嘴角的皇帝,只能暗自摇头了。这就是皇位世袭的必然结果,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为了防止江山落入异姓人的手里,当长君全部死光后,这幼主登基就成为了必然。 正当林清华感叹着人类的贪婪自私时,大营外边传来一阵骚动,一名大顺军的士兵奔了进来,他跪倒在高夫人面前,说道:“禀皇后,据探马来报,那鞑子得知岳托惨败的消息后,立即从川北退出,由武关出关,向我军杀来,现在其前锋已抵达离我军不到一百里的地方,是战是退,还望皇后定夺!” 众人听后均是一惊,没想到清军的反应这么快。高夫人说道:“可打探清楚,那鞑子的前锋由谁统领?人数多少?” 那士兵答道:“人数约四五万,统兵大将是那大汉奸吴三桂!” 听到“吴三桂”三个字,大顺军的将领们全都炸开了。虽然李自成从北京败退回西安后性情大变,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和蔼可亲,但多年生死与共的感情不是一下子就消失的,尤其是那些跟随李自成东征西讨的老营人马,他们和李自成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而李自成死后,哭得最凶的就是他们。 高一功怒道:“请皇后下令全军出击,臣愿为先锋!一定将那吴三桂活捉回来,剥皮抽筋,祭奠皇上!”随着他的声音,高夫人身后的将领全部跪在她的跟前,声泪俱下的请战。 高夫人见此情景,更是泪如雨下,她哽咽的说道:“既然诸将如此忠心,那我也不能落后。来人呐,把我的盔甲拿出来,我要与诸将一起出征,去为夫君报仇!” 众人连忙劝高夫人不要以千金之躯身犯锋镝,高夫人却淡然一笑,说道:“你们怎么都忘了,当年我可是一员猛将,朱仙镇一战杀得明军落荒而逃,还生擒了好几个明将!” 听到这话,众人又笑了起来,丝毫不把站在身边的大明侯爷林清华放在眼里,好在林清华并没把自己当做明朝的孝子贤孙,听到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倒也不怎么往心里去。 众人商议了一阵,决定由高一功率领五万人先去与鞑子交战,而高夫人则率领另外五万人从侧翼夹击鞑子,务必将那吴三桂一举消灭。 林清华感到自己也该回去准备一下了,于是向高夫人道别,临走时林清华问道:“不知为何没有看到郝将军,他难道还没回来吗?” 高夫人答道:“郝摇旗收到军令后就率军北返了,他已派人来送信,说已到达南面一百里处,最迟明天就能回来。” 听到这些,林清华就放心了,这样一来,襄阳暂时没有危险了,而明朝在长江中游的防线就算是保住了。 林清华迅速率领亲兵返回了西平寨,命令全寨进入战备状态,并集合起镇虏军两万人,留下洪熙官和方世玉守寨,他自己则亲率镇虏军前去支援大顺军。 吴三桂骑马立在一个小山坡上,不停催促部下将领加快行军速度,因为刚刚他看见的那一幕实在是太让他震惊了。放眼望去,整个山谷中和附近的山坡上都布满了尸体,而且多数连头都没有。吴三桂征战沙场多年,这样的景象看的多了,按说没什么好震惊的,但这一次不同,因为那些尸体都穿着大清的盔甲和衣服,正是差点就全军覆没的岳托部队。吴三桂刚听说岳托吃了败仗,还以为是他疏忽大意,被敌军所乘,谁知到了战场方知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因为从这些尸体的致命伤口来看,大多数人是被火器打死的,然后又被人砍了脑袋。 “难道是那支明军部队?”吴三桂心里暗暗吃惊,他吩咐部下若是遇上了持有大量火器的明军部队,一定要退避三舍,不要与之硬拼。 经过一上午的快速行军,吴三桂的五万人马终于出了山谷。他看着首尾相顾的军队,长长的舒了口气,“终于离开哪个山谷了,再也不怕被人伏击了!”吴三桂对身边的刘师爷说道。 刘师爷摸了摸胡子,说道:“将军的行军速度恐怕在整个大清军队中数一数二,难怪将军数次大破李自成军。不过,自从扩充了一万人后,我军的战斗力似乎下降不少,在我看来,那新扩充的一万步兵用处不大,打仗时还是要靠那关宁铁骑。” 吴三桂笑着说道:“刘师爷,这你就不知道了。本帅之所以受大清器重,一方面是因为本帅有献关之功,另一方面是因为本帅拥有这四万关宁铁骑。这关宁铁骑可是费了本帅不少的心血啊!虽然只有两万骑兵、两万步兵,可他们都是多年征战沙场的老兵啊!多年征战使得他们之间配合默契,天下少有敌手。但是战争中总是会出现伤亡的,经过多次战役,本军损失不小,本帅可不想让这本钱就此玩完,所以本帅才会新招一万步兵,当打起来的时候,本帅就令其立于阵前,吸引敌军来攻,然后再令关宁铁骑从侧翼包抄,打他个措手不及,这样一来,既能保存精锐,又能取得军功,何乐而不为呢?” 刘师爷道:“将军好计策。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那一万步兵中很多是李自成的降兵,他们会不会临阵倒戈呢?” 吴三桂道:“他们敢!本帅对此早有计较,在他们身后还有督战队呢!只要他们后退一步,就给我杀!杀!杀!”说完连连挥手,做出砍杀姿势。 此时一名副将来报:“禀将军,前方三十里处出现一支大顺军队,他们正杀气腾腾向我军杀来。” 吴三桂收回胳膊,问道:“有多少人?骑兵步兵?” 那副将回答:“约五万人,多是步兵!” 吴三桂哈哈大笑,说道:“来得正好!你去传令,命那新编的一万步兵列阵,剩下的两万步兵在其后方列阵,两万骑兵列于大军后方两翼!” 待副将领命而去,吴三桂对刘师爷说道:“我们现在正好看看那新编的步兵战斗力如何,看看他们会不会阵前倒戈?”说完便与刘师爷一同骑马奔到军前。 吴三桂与刘师爷立于第二步兵方阵之后,向着前方观察着。渐渐的,对方的军队已进入视野,首先映入吴三桂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白浪,顺着一马平川的平原,向着吴三桂军滚滚而来。 “搞什么鬼?怎么穿着白色的衣服?还举着白旗?”吴三桂喃喃自语,心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自己率军攻打北京,那时他也让士兵们披麻戴孝,向世人表明他是为了给崇祯报仇,才“借师助剿”的,并以此骗取了部分百姓甚至是明朝官员的同情。 刘师爷想了想,说道:“难道是李自成死了?” 吴三桂望着刘师爷,说道:“李自成年纪不大呀,怎么会突然暴毙呢?真是奇怪!” 来的正是大顺军前锋高一功部,他们先是缓缓行军,待看到已列好了阵的清军后,他们也停了下来,并列好了阵。高一功估摸着南路的大顺军也快到了,便下令全军突击。 随着高一功的命令,整个大顺军就像是沸腾了的大海一样,向着清军猛冲过去。 吴三桂前军的步兵多是在西安附近被俘的大顺军士兵,阿济格曾想把他们全部杀掉,但却被吴三桂阻止,并请求阿济格将这些人编入他的部队,以弥补人员的损失,这才使这些降兵得以死里逃生。本来他们以为是吴三桂良心发现,好心收留他们,谁知后来在四川与张献忠交战时,每次都是他们在前方吸引敌军主力,成为真正的炮灰,伤亡极为惨重,一万人就只剩下了不到五千人。那吴三桂后来又故技重施,把被俘的张献忠的士兵也塞了进来,这才又使人数恢复到一万人。 当他们得知这次的对手是自己昔日的战友大顺军时,多数人心中动摇,但想想身后的督战队,他们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在阵中,等候着大顺军的冲击。 很快,两军就冲撞在一起,兵器的撞击声,人口中发出的惨叫声此起彼伏,不断得有人头、断肢和血液飞上半空。 俗话说“哀兵必胜”,沉浸在悲痛中的大顺军一改昔日的颓废,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无论士兵还是军官,都杀红了眼,个个奋勇当先,很快就使清军前军阵脚大乱,并开始向后退却。 “督战队,把他们都给我打回去!谁后退,就杀谁!”吴三桂看到前军发生动摇,急忙催马赶到督战队旁,向其下令。 三千督战队应声而动,挥舞大刀长矛向前猛冲,把前军跑的快的近千人杀死。 看到身后的督战队大开杀戒,前军士兵又转身回头向大顺军奔去,但很快又被杀得哭爹喊娘。 在前后两军的夹击下,清军前军立刻崩溃,大多数人不是被杀就是负伤,剩下的少数人纷纷跪下投降,但无论是杀红了眼的大顺军,还是杀气腾腾的督战队,他们都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之心,无情的刀剑砍向这些已丧失了战斗意志的人,不一会儿,清军前军就没有一个还能站立的活人了。 接下来的战斗就是清军督战队与大顺军的了。这些督战队都是吴三桂精挑细选的,个个都是死囚出身的亡命之徒,其军纪极为败坏,但战斗力冠绝三军,是吴三桂历次战斗的突击力量。 看着督战队与大顺军陷入混战,吴三桂并不着急,而是等了片刻,才命令后面的两万步兵进攻,并令副将率领两万骑兵从大顺军的两翼包抄。 经过刚才的一番苦战,大顺军已有些疲惫,人员损失也比较大,面对冲上来的清军主力,有些招架不住,只得且战切退,但清军的骑兵很快扑上来了,胜利的天平迅速向清军倾斜。 吴三桂看着快要全军溃败的大顺军,对刘师爷说道:“怎么样,刘师爷,我没说错吧?等这场战斗打完了,肯定又能俘虏一批降兵,我就又可得到一支人盾部队!”说完哈哈大笑。 不等他笑完,一阵嘈杂的喊声从护卫着他的亲兵们中发出:“快看呐!南边又来了一支军队,好象也是大顺军队!” 吴三桂向南边望去,果然见到一支同样白衣白旗的部队,正向着他快速推进。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四节 林清华率领着镇虏军马不停蹄的向西推进,由于大顺军的大营位于西平寨西南五十多里的地方,而战场则在更远的西边,因此当林清华赶到战场时,天已经快黑了。 此时的战场更像是一个地狱里的修罗场,在方圆不到五里的一小块平原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和伤员,人头、残肢、内脏的碎片随处可见,人的耳朵中除了那还在持续的隐隐的喊杀声外,就只剩下了伤员的呻吟声和人临死前的哀号,偶尔还夹杂着几声受伤马匹的嘶鸣,只有那不时传入鼻子中的血腥气息,才能让人感到这不是在梦中。 林清华看到西边的战斗还在继续,一南一东两支大顺军队正夹击着缩成一团的清军,双方杀的难分难解,一方急着报仇,一方忙着保命,呈胶着状态。 林清华立即命令镇虏军排成战斗队形,迅速向大顺军队靠拢。 吴三桂异常恼火,因为他发现今天的大顺军不再像前些日子那样不堪一击了,他们就像是疯了一样,不停的向他的中军发动攻击,有几次甚至差一点就把他活捉。对于那些大顺军官兵口中发出的:“活捉吴三桂!为皇上报仇!”的喊声,吴三桂大惑不解,不明白李自成的死跟自己到底有什么关系,难道李自成竟是被自己追死的不成? 万般无奈下,吴三桂只得命令所有的部队向自己靠拢,以保护自己的安全,他还命人向阿济格报信,希望能等来援军,虽然他也知道那阿济格还没出武关。 战斗打了几个时辰后,吴三桂已感渐渐不支,他命令部队边打边撤,但那大顺军就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沾住了自己,死死咬住不放。由于双方纠缠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吴三桂一向引以为傲的骑兵冲击也无法发挥效果,反而因为骑兵陷入步兵阵中,折损了不少精锐的骑兵。 正当吴三桂渐感绝望时,一阵排枪声更是把他推向了深渊。“镇虏军!”他的心中出现了这个念头。就像是证实他的猜测一样,又有几阵排枪声依次响起,整齐而划一,随着枪声,吴三桂的骑兵和步兵倒下无数。吴三桂寻着枪声望去,只见他军队的北边,一支阵容严整的部队正排成数排,向着他的军队缓缓压了过来。 清军本已濒临崩溃,再遭此痛击,顿时溃不成军,纷纷抱头鼠窜,对于吴三桂声嘶力竭的喊声充耳不闻。 看着那些像兔子一样到处乱跑的部下,再看看他们身后像猎人一样摇旗冲锋的大顺军队,吴三桂长叹一声,再也不抱任何希望,拨转马头,领着亲兵,向着西边落荒而逃。 打了一下午的战役终于结束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几乎损失殆尽,只有不到三千名骑兵跟着吴三桂逃了回去,剩下的不是被消灭,就是投降了大顺军,远征陕西的清军人马只剩下不到七万人,再也无力单独发动进攻了。 此役大顺军共俘虏清军步兵五千余人,但随着高一功的一声令下,这五千人迅速就被屠杀殆尽,速度快得连林清华都来不及阻止。林清华望着满地的捆绑的结结实实的尸体,“这可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呀!就这么杀了,实在是太可惜了!”林清华摇头叹息道。他当然也知道高一功这样做的原因,因为大顺军在此役中也损失惨重,伤亡不下七万人,实力严重受损,关宁铁骑名不虚传! 战斗结束后,林清华带领着镇虏军迅速赶回了西平寨,因为他不清楚清军还会不会继续进攻,若是其继续进攻的话,那么大顺军很可能挡不住清军的雷霆一击,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加强西平寨的防御。 接下来的几天紧张而忙碌,林清华除了督促步兵的训练外,还要操心骑兵的训练。打岳托时,镇虏军缴获了五千匹战马,林清华打算再训练一支骑兵部队。由于骑兵的训练难度太大,决非短时间就可奏效,因此林清华只要求这些士兵能够骑马就行了,并不对他们做马上搏杀的训练,准确的说,这是一支作为机动部队的骑马步兵,专门负责快速支援。 林清华忙完了政务,觉得有些无聊。三天前,林清华把洪熙官和方世玉派到汝宁去办事,到现在还没有回来,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他先是到处转了转,然后回到自己的小屋中,从箱子里面取出那支转轮手枪,仔细的擦拭起来。这支枪本来还剩下十一发子弹,后来又给了牛金星一发去骗李自成,因此只剩下十发子弹。林清华再也舍不得用,而是把它当成了宝贝,藏在了箱子里,只是偶尔拿出来擦一擦,过过干瘾。 昨天大顺的新皇帝李柏墀正式登基,并向林清华发出了邀请。但林清华想了想,还是没去,因为毕竟他是明朝的官员,而那大顺并未得到明朝的承认,在局势明朗之前,还是小心点为好。 林清华正小心翼翼的擦着弹膛,忽然一人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说道:“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林清华抬头一望,却是四大金刚中的赵奉,于是问道:“何事惊慌?” 赵奉道:“大顺军自己内部打起来了!” 林清华道:“什么?你说清楚一点!”说完便将枪放下,站了起来。 赵奉道:“据探马来报,那大顺军分成了两部,互相撕杀,具体情况不太清楚。” 林清华沉思片刻,命令道:“立即命镇虏军做好战斗准备!再派更多的探马出去,一定要把情况搞清楚!” 到了晚上,天地会派到大顺军中的卧底回来了,林清华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李柏墀登基以后,郝摇旗也率领着准备攻打襄阳的十万部队赶了回来,他对李柏墀登基十分不满,当场就开口出言不逊,为了以防万一,高一功将其暂时软禁起来。不料那郝摇旗的亲信半夜发动兵变,又将郝摇旗救了出来,并将忠于郝摇旗的部队拉到了大营的南边。 由于在几天前的战斗中,大顺老营人马损失惨重,而那郝摇旗的人马跟着他南攻襄阳,因此其毫发未伤,双方可以说是势均力敌。高夫人本不想再追究下去,但那郝摇旗却不肯善罢甘休,他扬言要夺过皇位,并率领部下对老营发动了一次进攻,虽被打退,但其仍然赖着不走。双方就此对峙起来,谁也奈何不了谁。 林清华听完了这些,叹了口气,“这又是何苦呢?为了一个名不副实的什么皇位,打得死去活来,这值得吗?”林清华自言自语道。随后他吩咐部下,严密监视双方的一举一动,谁也不帮。 第二天早上,负责监视的探马来报,说双方并未再发生大的冲突,只是互相派出人马对骂,称自己一方才是大顺正统。林清华吩咐其再去监视,一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到得中午时,探马没有回来,洪熙官和方世玉却回来了。 一进议事厅,看到正欲开口的林清华,洪熙官就说道:“情况我都听说了,看来我们要做好准备呀!”林清华点点头,说道:“不论谁获胜,都难以抵挡清军的进攻,我们确实不能掉以轻心。对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洪熙官道:“都办妥了。那刘洪起的珠宝首饰已全部卖给南边来的商人了,只是他们见我们急于出手,因此价钱压得很低。还有一件事,刘洪起的家人已被大陪审团全部判了死刑,就等你的批准了,连他最小的儿子也没放过。” 林清华道:“什么?全部死刑?这可不好啊!我记得刘洪起的儿子们似乎除了吃喝嫖赌外,没干什么坏事啊!他最小的儿子今年才五岁吧?怎么也判了死刑?这说不过去呀!倒是刘洪起的那个侄儿,叫什么刘风清的,他手上有不少血债,怎么样,抓住了没?” 洪熙官将林清华面前的一杯茶一饮而尽,说道:“那刘风清只是在宴席上喝了几杯酒,然后中途退场,好象是刘洪起命他去办什么事,后来就再也找不到他了,我猜呀,肯定是跑得很远了。对了,说起那个什么‘大陪审团’,我可真是焦头烂额,那些落第的秀才、举人们,一个个表面人模狗样,圣人之道,但骨子里无不是龌龊不堪,有几个人等你一走,就把刘洪起的几个小老婆瓜分了,由于你给了他们什么‘豁免权’,我也动不了他们,就只有你来亲自处理了!” 林清华听了这些话,重重的叹了口气,狠狠的摇了摇头,寻思道:“看来自己还是太天真了,把读书人看得太好了!” 不等林清华的自我检讨完毕,洪熙官又说道:“我问那些人,为什么要把小孩子也判死刑?你猜他们怎么说?他们不慌不忙的拿出来本书,要我好好‘拜读’一下。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叫什么《大诰》的书,我本以为又是什么圣人之道,谁知翻开一看,竟是本让人毛骨悚然的书,里头记载了很多案子,都是死刑判决,而且行刑手段极为残酷,像什么剥皮、凌迟、挑筋、断手、砍脚等,真是惨不忍睹。我问他们,为何以此为判决依据,而不以《西平寨寨规》为依据?他们却振振有辞的说这《大诰》是明太祖所写,是天下唯一的标准,必须以此为依据。还有几人说你私自立法,已违背了大明律,要你收敛呢!我就怀疑,这《大诰》是不是真的呢?”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大诰》确实是朱元璋所编纂,里面的案子大多是他亲自审理,而且是法外用刑,其用刑要比《大明律》重得多,大多是死刑,其中的族诛占了很大一部分。他想用这个东西来震慑臣民,为了让所有人知道,他还规定犯人家中有此物者罪减一等。不过那是大明初年时的事情了,现在恐怕已没几人家中还有此物了。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找来的这个古董?” 洪熙官道:“我看他们中有些人似乎有意和你作对,你要小心点,免得被小人暗算!” 林清华道:“这个我晓得,看来得想想办法了!对了,队伍带过来了吗?” 洪熙官道:“带过来了,各寨的勇丁再加上原来收编的刘洪起的人马和白旺留下的人马,一共三万人,现在已经在西平寨外安营扎寨了。不过,我觉得用他们和清军交战似乎有点悬。”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是啊,要训练一支精锐部队可不是短时间就能奏效的!” 晚上,探马再报,说对峙的两军在傍晚时又打了一仗,仍是不分胜负。 洪熙官道:“像他们这样打下去,只怕不用鞑子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完蛋!”三人正欲继续商议,忽闻亲兵来报,说有一名大顺军的使者求见林清华。林清华吩咐将其带入。 来的人正是郝摇旗的亲信刘体纯,一见到林清华,他就开门见山的说道:“我们皇上派我来拜见侯爷,希望侯爷能派兵相助,若是事成,我们定不会忘记侯爷的功劳!” 林清华问道:“请问你们现在的皇帝是哪一位呢?” 刘体纯道:“当然是郝摇旗郝将军了!那李柏墀不过是个黄口小儿,他懂什么治国之道?让他当政,只会害了大伙!” 林清华道:“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我恐怕不宜插手吧?” 刘体纯道:“我们不会让侯爷白辛苦的,只要侯爷出动镇虏军,与我军一起把那老营拿下,其中的金银珠宝任侯爷挑去一半。” 林清华想了想,道:“此话当真?” “当真!郝爷从来说话算数!”刘体纯很认真的说。 “这样吧,容本侯再想想。”林清华答道。 刘体纯见林清华还在犹豫,只得说道:“既然这样,那我军就恭候侯爷的答复了,还望侯爷考虑清楚。小人告辞了。”说完转身便走。 刘体纯走后还不到半个时辰,高一功也来了。 林清华出门相迎,说道:“哎呀呀,什么风把高将军给吹过来了!请恕本侯爷有失远迎!” 高一功道:“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次前来是来向侯爷请求援军来的。侯爷不会不知道最近几天我大顺军中所发生的事情吧?那郝摇旗竟敢举兵造反,实乃大逆不道之徒!皇太后特命末将前来,向侯爷借兵,以平息叛乱。” “皇太后?”林清华一楞,接着便想起是高夫人,于是笑着说道:“其实这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本侯实在不好插手啊!有什么事情不能商量呢?非要这么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多不好?不如就让本侯做个中间人,给你们说和说和?” 高一功道:“侯爷有所不知,那郝摇旗本是强盗出身,一贯为非做歹。后来闯王看中了他的勇猛,将其收服,还委以重任。谁知他不但不知报答闯王的知遇之恩,反而数次不听号令,私自行动,这次更是变本加厉,竟要谋朝篡位,实是罪不容赦!他一心想做大顺的皇帝,而且他还想把存放于老营中的金银珠宝据为己有。我大顺的江山是闯王打下来的,怎能容他人染指?所以这和谈是不可能的!” 林清华想了想,道:“你能给我一个非得出兵帮你们的理由吗?” 高一功说道:“理由很简单,那郝摇旗是个有奶便是娘的主,谁给他的好处多,他就给谁卖命,若是鞑子肯给他钱,只怕他也会要的,到那时,恐怕你们明朝的江山也会不保啊!只有我们大顺才是明朝的盟友,所以你必须出兵帮我们,成功后,我们可以保证继续与你们明朝共同抗击鞑子!” 林清华听完这些,坐了下来,开始闭目沉思。高一功看得心急,但又不敢打扰他,只好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高一功走到五百步的时候,林清华睁开了眼睛,站起来对他说道:“好吧,我帮你们。不过,我有个要求,你必须答应我,否则我将按兵不动!” 高一功道:“侯爷请讲,只要能办到,我们一定答应!” 林清华道:“不瞒高将军,刚才那郝摇旗也派人来向我求援,但我还没答应。不如我们将计就计,明日我假装与那郝摇旗一同与你们作战,不论当时我采取怎样古怪的战术,你们都不要怀疑,而且当你军冲到我军前方五十丈时,必须停止进攻,否则将遭我军痛击!” 看到高一功有些犹豫,林清华接着说道:“放心吧,我是不会害你们的,为了表示诚意,我现在就送你们五十门小炮,明日你们就能用。但是,必须向你们说明的是,一旦成功将郝摇旗拿下,我把他交给你们,而他的所有东西都归我所有,如何?” 高一功咬了咬牙,说道:“好吧,但你不要耍诈,我军的战斗力你也是见过的,希望你要遵守诺言!”毕竟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李柏墀的皇位,其它的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林清华微笑着送高一功出寨,在高一功的身后则跟着数百名身穿便衣的镇虏军炮兵,携带着五十门小炮和弹药,他们将负责把这些小炮送到大顺军营中,并在明天的战斗中操作这些小炮。随后林清华写了一封密信,派几名亲兵连夜将信送给郝摇旗。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五节 战斗是从黎明时分开始的。大顺军首先发动进攻,将郝摇旗从大营中引了出来,随后便诈败,把郝摇旗军引到中军阵前。 郝摇旗骑在马上,指挥着部下不停的向前冲。他回头向后方望去,看到了林清华率领的镇虏军,他们正列成一字横队,缓缓向自己军队开过来。 “刘老弟,你说这林清华在搞什么鬼?他在信中说要来帮我,怎么却远远的缩在后边?”郝摇旗问身边的刘体纯。 刘体纯道:“那林清华在信中说了,他只为将军压阵,不会直接与老营交战。若是将军失利,就可领军退到他的军队后面,由他挡住老营军队。” “哈哈,笑话!我怎么可能失利?”郝摇旗用手中的马鞭指着自己的军队说道,“虽然我的队伍战斗力可能比老营的差一点,但不要忘了,老营前几天刚打了个大仗,损失惨重,元气还没恢复,仅人数上我就不吃亏,何况他们多是一些随军的老弱,根本不能与我的军队比!” 刘体纯皱了皱眉,说道:“前几天都是我军前去挑营,他们龟缩不战。今天他们一反常态,主动前来挑衅,似乎有所依持,我们还需加倍小心才是!” 郝摇旗却并不这样看,他认为这一定是老营人马的垂死挣扎,这一仗他赢定了! 但郝摇旗似乎高兴的太早了,他的军队刚刚冲到老营中军阵前,就被一阵猛烈的炮火击退。郝摇旗得知前军败回,他急忙跑到前军亲自指挥,但他部下的第二次冲锋又被打退了。郝摇旗有些纳闷,因为他知道,自从离开西安后,老营中的大炮就很少了,根本不可能形成那么强大的火力。但现在已容不得他多想,随着他前军的失利,他的全军开始溃退,而老营的人马却顺势压了过来。 郝摇旗只得率军向自己的大营撤退,但当来到大营时,他才发现大营已被高一功的部队占领,负责守卫大营的副将则率领残兵败将与他的军队混杂在一起,顿时全军混乱不堪,而那老营的人马正向自己杀来。万般无奈之时,忽然想起远方的林清华,于是郝摇旗立即率领全部人马向林清华奔去。 林清华指挥镇虏军给郝摇旗的部队让开几个缺口,使其能撤到镇虏军身后,并命令部队向随后冲来的大顺老营人马鸣枪警告。 看到镇虏军阵前的烟火和闪光,大顺军立刻收住了脚步,并在随后赶来的高一功的率领下开始后撤。 林清华与郝摇旗骑马并排走在一起,听着郝摇旗的感谢声:“侯爷侠肝义胆,真让郝某佩服,若非侯爷挡住了那老营人马,恐怕我军要受些损失呢!只是我军大营已失,全军辎重全部丢失,部队的粮草已断,还望侯爷能资助些粮草,待我夺回大营后,一定加倍偿还!” 林清华笑眯眯的说道:“郝将军说这话就见外了!本侯是看郝将军勇猛异常,是条好汉,这才去帮郝将军的。这粮草本侯还是可以拿出一些的,只不过将军用于扎营的物资已尽,恐怕没办法扎营了吧?不如这样,我的西平寨虽小,但寨外颇有些空地,将军不妨就在寨外扎营吧,若是帐篷不够,就和我的军队住一起好了,大家不分彼此嘛!” 郝摇旗道:“侯爷美意,郝某怎敢推辞?” 林清华接着说道:“今天本侯高兴,准备在西平寨中摆一桌酒席,即为将军接风,也为将军压惊,不知将军肯否赏脸?” 郝摇旗道:“郝某一定去!今晚我们不醉不归!”说完二人一起哈哈大笑。 酒席上的气氛热闹非凡,镇虏军的高级将领与郝摇旗手下的大将欢聚一堂,双方共有近百人参加,把临时搭起的一个大帐篷挤得满满当当。林清华高举酒杯,说道:“来,让我们一起干了这杯,为我们明日的出征预祝胜利!”说完将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望着郝摇旗道:“郝将军,你部下安顿得怎么样了?帐篷够吗?” 郝摇旗道:“多谢侯爷关心,帐篷虽说少点,但只要挤一挤,还是能住下的。现在将士们已全部安顿好了,他们纷纷夸侯爷是好人呢!” 林清华道:“我这个人一向讲究官兵一致,与民同乐。况且远来的是贵客,我们在这里喝酒,怎能让弟兄们啃干粮呢?来人呐!把寨子里的好酒全部送到郝将军营中,让弟兄们也好好乐乐!”随后便吩咐洪熙官去安排。 郝摇旗连忙摇头道:“侯爷好意郝某心领了,我替弟兄们谢谢侯爷,但军中饮酒恐会误事,若是敌军夜袭,只怕来不及反应。” 林清华道:“郝将军多虑了!今夜由我镇虏军为诸位弟兄们守夜,弟兄们尽管享用美酒,天塌了有镇虏军顶着呢!对了,镇虏军中也有豪饮之人,不如把他们派去,给诸位弟兄敬酒!” 郝摇旗还想推辞,但想起士兵们确实需要东西来安定人心,于是只得答应了。 酒席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众人都喝的醉醺醺的,镇虏军的军官虽得到林清华的吩咐,有意少喝了些酒,但这毕竟是陈年的高粱酒,酒劲很大,一个个也是浑身发软,头晕脑涨。不过他们绑人的力气还是有的,不多时,就把醉成一摊泥似的郝摇旗部下全绑了个结结实实,那些郝摇旗带来的亲兵卫队也被镇虏军士兵轻松缴械。 当郝摇旗醒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和几十个亲信将领全被绑住了,他心中一惊,醉意全失,望着坐在不远处的林清华问道:“侯爷为何绑住我等?这个玩笑可开不得,请侯爷快快将我等放开,以便与那老营人马继续作战!” 林清华站起来,走到郝摇旗身边,打了个酒嗝,说道:“你不会还没有醒吧?难道你在装傻?我为何绑你,难道你还不明白吗?你妄图谋害大顺军的首领,想破坏大明的恢复大计,我不绑你我绑谁?你呀,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里!别妄想逃跑了!”说完又打了个哈欠,昨晚一夜未睡,酒意又浓,现在已是昏昏欲睡,要不是还等着大顺军来提人恐怕早就睡下了。 郝摇旗撕破笑脸,怒道:“林清华!你难道就不想想?我那八万多军队也不是吃素的!只要我到今天中午还不回营,他们就会杀进来,到那时恐怕你就性命难保!我劝你还是乖乖把我放了,免得大家伤了和气!”说完拼命的扭动着身子,想从绳子中解脱出来。 林清华看着这个在地上不停扭动的“大粽子”,笑道:“你呀,就别做白日梦了!难道你忘了?昨晚我给你的军队送去了陈年美酒,你的那些部下也和你一样喝得酩酊大醉,等他们醒来时,一定会发现他们的兵器都不见了,到那时他们只能乖乖听镇虏军军官的命令,否则就会被子弹打成筛子!” 郝摇旗至此已彻底绝望,他疯狂的扭动着身子,并大声嚎叫起来。林清华看他扭动的力量不小,生怕他会挣脱绳子,于是命人将他捆到寨门边的旗杆上,他的那些部下也一同放在旗杆附近。 到了中午,林清华的酒已醒了,睡意也消失了,他在两千名全副武装的镇虏军士兵的护卫下来到郝摇旗的军营,安抚郝摇旗的士兵。 这些士兵昨夜喝了一夜的酒,大多都醉倒在酒坛子边。等他们醉倒后,镇虏军两万人和新到的三万勇丁将其军营悄悄围了起来,并派数千人进去,把他们的兵器全部收缴,然后就在其营外布阵,将其死死困住。等这些士兵醒来,才发现事情不妙,想冲出军营,却被无情的弹雨打回,万般无奈下,他们只得呆在营中,等候命运的宣判。 林清华站在一个木台子上,四周布满了荷枪实弹的镇虏军士兵。台子的外边则坐满了数百名郝摇旗军队的中下级军官。林清华首先告诉他们:“你们的首领郝摇旗已经束手就擒!你们就不要为他继续卖命了!” 听到这话,人群中一阵骚动,有几个郝摇旗的死党站起来,准备向前冲,但很快就被一阵排枪打成了筛子,在镇虏军明晃晃的刺刀下,剩下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立刻就安静了下来。 林清华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们中有很多跟随郝摇旗多年作战的老部下,也知道你们很讲意气,想把他救出来。不过,我要告诉你们的是,跟着郝摇旗是没有前途的!为了老营的金银和皇位,他可以背叛大顺,那么,为了他的下一个好处他也会背叛你们!你们跟着他是要倒霉的!”说完他看了看人群,发现多数人的目光已望向自己,于是他接着说道:“我,林清华,是大明堂堂正正的威毅侯、豫鲁督师,我的许多老部下原来也和你们一样,是土匪出身,本来也是没什么出息的,但自从他们跟了我以后,就成了朝廷的军官了,不仅有吃有喝,还有饷银可拿,如果干得好,将来还可以做大官!可以封妻荫子!”说完他问台子下的一名镇虏军营长:“刘营长,你告诉这些人,你是怎么当上军官的?” 刘营长道:“侯爷说的没错!想当年我只是陈将军手下的一个小喽罗,跟着他在山东当响马,本来没什么前途,后来我跟着陈将军一起投奔了侯爷,在镇虏军中任排长,因为在北伐时表现出色,就被破格提拔为营长,今后我还准备当将军呢!侯爷常说‘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我可是牢牢的记着这句话呢!只要你们肯跟着侯爷,以后不怕没出路!” 林清华对刘营长的话很满意,他转身向底下的郝摇旗的部下说道:“你们都听见了,这可是实话呀!我向大家保证,只要肯跟着我干,我保证不会亏待大家,一视同仁。当然,不愿意留下跟我干的可以走,我还每人发给他二十斤干粮,让他回家,但有一条,那就是以后不许跟我作对,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刚才的那几个家伙就是榜样!”说完他用手向右边指了指,说道:“你们好好考虑一下,回到自己的部队,向部下传达我的话,愿意留下当我的部下的,就站到右边,不愿意留下的,就站到左边。好了,现在就回去传话!” 半个时辰之后,林清华的面前就站满了近八万人,右边就有七万人,而左边则不到七千人,为了站得下这么多人,林清华还命令镇虏军动手拆掉了不少帐篷。 林清华望着右边的人,说道:“很好!你们很有眼光,以后你们就是我的部下了,镇虏军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镇虏军拿多少军饷,你们就拿多少军饷,打仗时若是立了军功,一样的赏,若是不听号令私自后退,一样的罚!现在你们列好队,由镇虏军的军官把你们重新编制。”说完后又转身对着左边的人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留下,那我也不勉强你们,等会儿有军官来给你们发干粮,不许抢!都有份。我再说一遍,你们回去后不得与我为敌!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其实留下来的人并不是都想升官发财,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因为无处可去才留下来的,战乱使他们大多失去了亲人和家庭,除了留在军中外,实在没有别的出路。而那些要走的人中,一部分是郝摇旗的亲信,另一部分则是厌倦了战争,想快点远离这一切。不过,在走的这部分人中,约有两千多人回到了山中,再次干起了老本行——当强盗,打家劫舍,为害一方,直到多年以后才被消灭。 在这七万人中,有一支特殊的部队,其他部队的人称他们为“地老鼠”,他们都是山西一带的矿工,李自成入山西后,于他们中招募了三千人,单独组成一支部队,专门负责在攻城时挖地道,大顺军攻克的许多坚城中就有他们的功劳。林清华看着这些人,心里乐坏了,“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工兵部队吗?这下发了!”他寻思道,随后他将这三千人编为三个工兵团,由他亲自训练和管理。 到西平寨前来押解郝摇旗一干人的正是高一功,他见到郝摇旗后,立即扑了上去,拳打脚踢,若非被其部下拉住,只怕当场就要把那郝摇旗打死。随后高一功向林清华连连道谢,并说已把郝摇旗营中俘获的物资军械全数押来,请林清华过目查验。 林清华翻看着那些装在马车中破烂不堪的帐篷、军械和那三万多两成色不足的杂银,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在心里早就骂开了:“什么玩意?当我不知道似的,你们把那些好东西都藏起来了,尽给我些破烂,以为我是破烂王啊?别的不说,光细丝银子你们就得了不下三十万两,却只给我送来些杂银,想蒙骗我,想得美!我的那些卧底可不是吃干饭的!嘿嘿,不过嘛,这一次我一下子就收编了七万人,就算是卖你们个人情吧!不和你们计较,也不拆穿你们!” 当下林清华也做足了戏,连说大顺军言而有信,值得信赖。双方又互拍了好一阵马屁,这才尽兴而散。 林清华从洪熙官带来的那三万人选出了一万人,令剩下的人各回各寨,把这选出来的一万人和刚收编的七万人一起编入镇虏军,为了统领这些部队,林清华将近万名原镇虏军士兵派进这些部队中充任军官或教官,但为了保持一定的战斗力,他还是保留了一万镇虏军的编制未动。为了保证军需供给及时有序,还在每个营设立了军需官一职,专门负责军需供应。 保留下来的一万人编为第一师,其他的九万人编为第二至第十师,师长和营以上军官全部由镇虏军军官担任。虽然部队的人数增加了,但战斗力并未得到大幅度提高,因为这些人不仅训练不足,而且武器也不足,十万人中只有五万人装备了燧发枪,其他的五万人一半装备火绳枪,一半装备冷兵器。为了迅速用燧发枪装备全军,林清华只得下令工匠们停止生产火绳枪,改为全力生产燧发枪,同时为了弥补工匠人数的不足,林清华还令工匠们采取“一带二”的方式带学徒,即一个老工匠带两个学徒,以此加快生产速度。 由于清军接连遭到两次惨败,力量大为削弱,因此便暂时蛰伏在陕西、豫北一带,不敢轻易东进、南下,而那盘踞四川的张献忠则趁此时机发动反攻,一举收复了川北失地,并进一步威胁汉中和关中地区,使得清军不得不将豫北一带的兵力调往关中,而豫北的清军兵力更为空虚。 大顺军由于接二连三的征战和内讧,实力远不如以前,目前只能龟缩在豫西南,靠着林清华的接济艰难度日。 林清华知道,照这样下去,自己也挺不了多久,而他向朝廷请求粮草支援的奏折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现在离秋收还有一段时间,正是所谓的“青黄不接”之时,虽然从刘洪起那里缴获了不少的粮食,但总不能坐吃山空吧?林清华本想派人到江南买粮,但路途遥远,加上途中军阀的层层盘剥,等把粮食运来时,已经不是普通百姓吃得起的了。现在的寨子中已经开始限制粮价了,那些奸商看到时机已到,纷纷囤积居奇,致使寨中粮价飞腾,百姓苦不堪言。 “这些奸商!全都应该枪毙!”林清华看着洪熙官送来的报告,猛的一拍桌子,狠狠的骂道。虽然前些日子已经以囤积居奇罪狠狠处罚了几个操纵粮价的奸商,但在高利润的诱惑下,还是不断有人挺而走险,以身犯法。 “我看侯爷处罚奸商的手段过于仁慈了,对这些家伙,光靠罚款是不够的。你罚他一千两,他就会想办法从百姓那里把这一千两给捞回来,说不定还要加点利息。”洪熙官说道,“最好杀他几个,免得他们把我们当成了病猫。” “是啊!”方世玉接口道,“自从那些逃难的富商来到寨子中,寨子中就变得有些污秽不堪了。那些家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侯爷好心收留他们,他们却把侯爷当老好人,只老实了那么几天,就原形毕露了,又是比排场,又是比家产,还真亏他们能带走那么多银子!” 林清华听完苦笑了几声,这些土财主是前些日子清军路过豫北时逃到这里避难的,看在他们每人向寨子“捐献”了一百两银子的份上,林清华让他们在寨子中住下。开始他们确实安分了几天,大概是因为人生地不熟吧,他们大多呆在家中,哪里也不去,但没过几天,他们就嚣张了,又是斗鸡,又是赌博,搞得整个寨子乌烟瘴气,把很多年轻人都带坏了。本来林清华对这种个人爱好是不过问的,认为这是人类的天性,只要别太过火,他就不去过问。但这些人见无人来制止他们,就胆气更足了,有三家居然还合资开了个赌场,生意异常红火,年轻人纷纷到那里去一试身手,碰碰运气,但俗话说“十赌九输”,凡是进了赌场的,没一个发财的,倒是有不少连裤子都输光后光着屁股回家的。赌徒一旦输红了眼,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于是寨子中偷窃、抢劫的就开始多了起来,那些没胆量去偷抢的赌徒无处发泄,只好拿妻子儿女出气,致使寨子中经常可以看到男人追打女人的景象。 作为赌场的附属行业,典当行和妓院也随之兴起了。虽然赌徒输多赢少,但总有那么几个小赢几把的好运人,有了钱干什么呢?先是请几个赌友吃喝一顿,接着便是进妓院,在巴结自己的妓女面前显示一把自己男子喊的威风。这些妓院最先是由一些从北方逃来的妓女开设的,她们到此地后有一些从良嫁人,而更多的则重操旧业,抹上厚厚的粉,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前卖弄风姿,虽然她们中的多数并不好看,但在这男人远多与女人的地方,加上低廉的价格,竟使其成为了抢手货,一天到晚生意兴隆,后来她们几家合为一家,并专门起了一栋小楼,起名“翠香楼”,广为接纳前来投奔她们的同行姐妹,由于热情好客,又招待食宿,因而名声渐起,附近的光棍们只要有一点钱,就会跑来捧场,就连镇虏军的军官和士兵也成为了这里的常客。 对于这种新生事物,林清华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毕竟现在他最需要的是钱,有了钱就能养兵,有了钱就能买粮食,而赌场和妓院无疑是最来钱的行业,他们每个月都能向林清华缴纳数目可观的税银,由于目前商业税还未制定统一的标准,收多少全凭林清华的一张嘴,因此寨子收入颇丰。况且镇虏军的军官和士兵大多都没有家眷,整天除了枯燥的训练还是训练,而且还有随时上战场的可能,而一旦上了战场,“古来征战几人回”,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战死呢?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就不能允许他们在异性的肉体上寻求一时的安慰与解脱呢? 当然,对于赌场和妓院的危害,林清华也是清楚的。赌场消磨人的金钱,妓院消磨人的意志,为了防止镇虏军官兵沉迷于温柔乡中难以自拔,林清华特别规定所有的镇虏军官兵不得在妓院中过夜,凡是到了亥时点名不到的,一律打二十军棍。于是,每当镇虏军下午的训练结束之后,在酉时至亥时这一段时间,西平寨中就会出现一幅奇异的景象,数千名身穿军服的人整整齐齐的排着队,从寨子的一头排到另一头,有些人的手中还拿着馒头吃着。如果有人正好来西平寨办事,看到这个场面一定会大吃一惊,但西平寨的寨民会冷静的告诉他,这是大名鼎鼎的镇虏军在嫖娼。这样一来,其他的嫖客就只能另选时候来照顾“翠香楼”的生意了。 虽然镇虏军集体排队嫖娼的名声在外,但林清华并不以为意,因为此举带来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军队的士气提高了,调戏民女的违纪事件几乎没有了,更重要的是,一部分发出去的军饷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林清华的手里。为此,林清华大为赞扬,还亲自题写了一块“铁血沙场温柔乡”的匾送给翠香楼,以表彰她们对维持军纪所做出的突出贡献。 但林清华高兴了没几天,就被一位老农拦住骂了个狗血喷头,原来,这个老农是来看女儿女婿的,但当他从几十里外的另一个寨子赶到西平寨时,发现女婿的家已被抵给了债主,而他好不容易才从几个乞丐中找到了他的女婿。在老泰山的拳打脚踢下,女婿很痛快的交代了全部真相,原来他因为赌博不仅输掉了家产,连老婆也抵押给债主了,而那债主又把他老婆卖到了翠香楼。 这一下就热闹了,老农先是去找翠香楼,但被打手赶了出来,后来又去找那债主,结果被债主打了一顿,求告无门之时,有好心的寨民指点他去找本区的区长,而那区长觉得此事棘手,于是又把他送到了林清华那里,请他定夺。 老农一见林清华的面就破口大骂,说他是人贩子,要他把女儿还给自己,并将那债主夺去的女婿家产还给他。林清华并未生气,他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便叫上一队士兵,到那翠香楼查看,这一查不要紧,竟查出翠香楼中一共从各地买了二十名女子,并将其逼为娼妓。 林清华感到头痛不已,怎么处理这件事让他左右为难。他详细询问了那些被卖来的女子,得知她们中多数是因家中饥荒而被卖的,先是由其家人卖给人贩子,后再由人贩子将其转卖,有的人已被转买了三遍。林清华详细考虑了一晚,终于决定低调处理此事。他询问那些女人,有谁想立即从良的,由他以买进价将其赎出,愿意留下的可以继续留下,出乎他意料的是,竟然有十五人愿意留下,因为在她们来这里后,开始时虽吃了些皮肉之苦,但后来也就习惯了,而且这里不仅能吃饱穿暖,而且还时不时的能吃上肉,并且能从客人那里得到些铜钱做小费,积少成多后可以托人带回家里,免得家人被饿死。 林清华只能叹气了,遇上这样的乱世,个人的力量实在是太渺小了。他立即拿出了银子替另外五女赎身,并按她们的意愿为她们找了婆家。对于剩下的那十五名女子,林清华也不能看着她们受到残酷的剥削,他让这些女子与翠香楼的老板签了五年契约,规定其接客的收入与老板五五分成,不得随意盘剥,五年期满后,任其自行选择去留,老板不得干涉。 对于老农归还家产的要求,林清华并未支持。因为经过调查,那债主并未使用非法手段,而且其借钱的利息是月利五厘,也没有超过林清华规定的最高一分的限制。不过,林清华对于老农提出的休掉不争气的女婿的要求坚决支持。开庭那天,法庭外人山人海,寨民们都想看看这妻子休丈夫是怎么一回事。由于是民事案件,并不需送到汝宁的法庭,而是就地开庭,并由所在区的区长主审。经过不到半个时辰的审理,区长将手中的木锤一敲,中国历史上的第一桩经由法庭审理的离婚案就宣告结束,一个家庭就此解散。 处理完了这个案子,林清华着手制订一部《物权法》,明确规定了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的原则,凡是合法收入都受法律保护,还特别规定了人不能被当做财产买卖,对于贩卖人口的人贩子严惩不贷。不过,考虑到当时的特殊情况,规定人可以自卖自身,但必须与买主签订劳动契约,期限不能超过十年,同时规定买主不得虐待自卖人,否则其可向法院申请解除契约,并在法律条文中详细列举了主人虐待自卖人的表现方式,如饥饿、殴打、捆绑等等,同样是由于时代的局限,只规定了肉体的虐待,而未规定精神上的虐待。当契约到期后,主人必须一次性付给自卖人足够购买一千斤上等大米的安家费。 这部法律出台后,林清华本以为万事大吉了,但他没想到,就是这部法律,在他掌握全国大权后,给他带来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六节 晴空万里,和风吹拂,豫南大地一片郁郁葱葱。一支数百人的队伍顺着麦田之间的田埂缓缓而行,走走停停,还不时的俯身查看身边的作物。 林清华用手抚摩着半青半黄的麦穗,在部下的陪伴下与几个老农交谈着。今年是个好年景,风调雨顺,蝗虫也不见踪影,应该是个丰收年。虽然离麦收还有些日子,但农民们已开始憧憬着今年的好收成了,纷纷在心里祈求着老天,不要在此时来捣乱。 通过与老农的交谈,林清华得知了现在豫南地区农业的一个大概。此时的豫南一带仍以小麦高粱的种植为主,而原产美洲的玉米、红薯也已在豫南出现,只不过种植面积很小,对百姓的生活并未发生大的作用。而玉米和红薯都是高产作物,对正处于战乱和饥荒中的中原百姓来说意义重大,林清华决定今后要大力推广这些高产作物的种植,尽快使百姓摆脱饥荒的阴影。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是中午,林清华一行人找了个阴凉的小树林,拿出随身带着的干粮,在这毫无污染的乡间享受野餐的乐趣。对于这些一辈子没出过远门、没见过外面的世界的老农们来说,这一顿午饭实在是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丰盛的午饭了,不仅有面食,还有肉类,吃完了饭,居然还一人喝了杯茶。 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和士气,林清华一个月前开始改良军用干粮,工匠们按照他的设计制造了烘箱,用来烤制饼干,这样制出的饼干含水分极少,因而保质期远比馒头和饼子长,而且味道也好得多。由于军人的运动量大,因此需要及时的补充肉类,但肉类很贵,不能每天都吃,因而林清华规定军中每隔三天吃一顿肉,每人至少三两,同时还从江浙一带请来几个制火腿的师傅,传授军中伙夫制火腿的技艺,以便将其作为干粮随军携带。为了补充微量元素和维生素,林清华还命士兵每天训练结束后必须喝一杯茶,并在煮茶的锅中放少许盐,以补充流失的盐分。 这些都需要银子做后盾,为了弄到更多的银子,林清华除向他控制的各地贩盐外,还把盐贩入湖广一带。为了打通运粮的通道,林清华还与黄得功达成了协议,使得运粮食的成本降低了一大半。现在林清华已经停止免费供应大顺军粮草了,凡是大顺军所需的粮草一律按价付钱,开始时大顺军对林清华坐地起价的奸商嘴脸很是不满,曾经自己派人南下买粮,但被左良玉和黄得功的层层盘剥所累,买来的粮食居然比从林清华那里买来的还贵一半,无奈之下,只得再次求助于林清华,好在他们军中还存了不少李自成掠来的大笔金银,一时倒也并无匮乏之虞,只是便宜了林清华。 吃完了午饭后,休息片刻,林清华便前去主持镇虏军举行的比武大赛。这两个月非常平静,没有什么战事,使镇虏军得以集中精力训练,现在的他们已涣然一新,不仅武器充足,而且士气高涨,为了检验训练水平,林清华特意举行了这次比武大会。 镇虏军十个师全部参加比试,每个师各派出一个团,代表全师参赛。比武内容很简单,首先是二十里的负重越野,每个士兵背着二十斤重的麻袋跑二十里,每人还必须在腰间插两颗教练手榴弹,当跑到终点时,把麻袋丢下,并迅速游过一条十丈宽的河,上岸后,站在固定的一个区域内,向二十丈远的一个五丈见方的坑中扔教练手榴弹,最后根据坑中教练手榴弹的多少来确定名次,整个过程必须在三个时辰内完成。 随着林清华手中的短枪的枪声响起,一万名士兵应声而动,你追我赶的向远方跑去。看着这些士兵们身后那麻袋千奇百怪的背法,林清华想笑,因为他设计的军用背包正在赶制,因此现在还不能装备军队,这些士兵们就想着各种办法把麻袋固定在身上,大多数是用粗绳子把麻袋捆在身上,而另外一些身强力壮之人干脆就把麻袋扛在肩膀之上,“哼哧,哼哧”向前跑。 林清华当然是不用跑的,因为比赛的离终点不远,过了身后的一条河就是,那些士兵们跑一圈后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林清华率领着军官们渡过河,在那位于十个大坑边的主席台上坐了下来,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好在还有一些事务需林清华来处理,因此倒也并不觉得枯燥。 坐了不长时间,寨子里的刘掌柜就来找林清华。他是专门为林清华代理粮食采购事宜的商人,确切的说,他是林清华的粮食买办,虽然由自己采购要便宜一点,但这需占用一些时间和精力,而且林清华手上也没有合适的人才,因此他才将此事全权交给商人来代理。 林清华老远就看见了肥头大耳的刘掌柜,他笑着对洪熙官说道:“看呐,吝啬鬼又来了!” 刘掌柜在方世玉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爬上了主席台,他抹了把头上的汗,说道:“侯爷呀,小人实在是干不下去了,您另请高明吧!” 林清华奇道:“怎么?干得好好的,怎么说不干就不干了?别望了,我们可是签得有契约的,如果你违约的话,可是要赔我钱的!” 刘掌柜脸一挤,似乎要哭出来,说道:“小人哪知道那高一功那么难缠呐!买粮食就买粮食吧,你倒是老老实实的把银子给我呀。可他倒好,给我的尽是些杂银和碎银,我又是验成色又是称重量,手续麻烦不说,最后还要自己把银子重新熔铸。刚才我的帐房跑来告诉我,说本月一共亏了一千两银子,都是那高一功害的!本想靠给侯爷贩粮食赚几个小钱,不想却折了老本,侯爷,您就免了小人的差事吧,小人给您磕头了!”说完便跪了下来。 林清华命人扶起刘掌柜,想了想,说道:“当初我看你是个实在人,才把差事交给你,怎么才吃了点小亏就想打退堂鼓了?不要害怕,不要退缩,大胆的干!这样吧,我免去你半年的税,你继续干吧,吃一堑长一智嘛!下次就能赚钱了!” 林清华又是哄骗又是安慰,总算把刘掌柜暂时稳住了,待刘掌柜走后,林清华思考起现在的货币制度。整个明朝时期,在世面上流通的货币主要是三种:铜钱、宝钞和银两。其中又以铜钱和银两为主,而宝钞由于不能用来纳税,因而很快贬值,得不到百姓的信任,到了明朝后期,美洲的金银大量流入中国,于是银子渐渐成为了交易时的媒介,不仅大的交易用银,而且小的交易也用碎银,到了张居正变法时,更是规定以银纳税,由此中国进入了白银时代。不过银子使用不便,不同的银块,其重量成色都不同,使用很不方便,虽然此时一些外国的银圆流入中国,但数量少,使用范围也局限于东南沿海一带,未能成为货币的主流。 “看来得适时改革一下货币制度了,不过用什么好呢?用纸币吗?不行!那太容易伪造了!”林清华暗暗寻思道。他转过身,想与众人商议一下,但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来了,来了。看呐,跑在最前面的人是谁呀?居然还跑那么快!”“他扛着的麻袋是红色的,是第三师的!” 林清华向河对岸望去,只见一名壮汉扛着麻袋非快的向河边跑来,而他身后最近的人离他足足有半里远。到了河边,他抛下麻袋,连大气也不喘一口,跟着就一个猛子扎入河中,奋力向河这边游来。上了岸,他二话不说就从腰间拔出两个教练手榴弹,向着坑中投去,并准确的投入了坑中。 在主席台上观看的军官发出一阵喝彩声,但洪熙官却发现林清华并未表现出高兴的意思,忙问道:“怎么?侯爷好象还不满意?” 林清华叹了一口气,说道:“此人勇猛有余,但不够冷静,居然连自己投错了坑都不知道!”说完摇了摇头。 闻听此言,众人回头望去,果然发现这个第三师的人居然把教练手榴弹投入了本属第一师的大坑中,顿时众人发出一阵轰笑。 比武大会最终在规定的三个时辰内结束,每个人都顺利抵达终点,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把教练手榴弹准确投入大坑中,经过清点,坑中教练手榴弹最多的是第一师,总共五百七十个,其次是第三师和第五师。 结果出来后,林清华召集全体官兵训话,首先表扬了第一师,并授予其“掷弹兵师”的荣誉称号,号召所有官兵向第一师学习。随后还向第一个到达终点的士兵发了一个纯银制作的豹子形状的“银豹勋章”,同时奖励白银五十两,并将其提升为排长。接着林清华批评了比赛中表现出来的部队不够团结的倾向,要求所有官兵必须发扬团结互助的精神,绝对不能拉下战友。 随着第一师师长、四大金刚之一的沈猛从林清华手中接过“掷弹兵师”的锦旗,其他九个师的师长的脸上均现出复杂的神情,是羞愧?是懊恼?是嫉妒?还是羡慕?这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这一切也被林清华看在眼里,他鼓励众人不要灰心,并且承诺在年内再举行一次比武大会,但下一次的规则将做调整,教练手榴弹的投掷必须等该部队所有人全部到齐后才能开始,而且哪支部队先到齐,则该部队的投掷数目自动加五十,以此来鼓励部队的团队精神。听到这个消息,各师长顿时又恢复了信心,纷纷表示下一次自己部队一定拿第一。 金黄色的麦粒从林清华的指间滑落,滚入竹筐之中,与那筐中满当当的麦粒混在一起,再也难分彼此。林清华抬起头来,笑眯眯的望着打谷场中同样欢乐的农夫,是啊,经过多年的战乱和无序,人们终于缓了一口气,再一次体验到了丰收的欢娱,再一次享受到了难得的和平生活,但这一切能持续多久呢? 在打谷场忙碌的大人们中间,有些小孩来回的奔跑着、打闹着,为了不误农时,林清华特意让义学放了一个月的假,好让小孩子们回家帮忙干农活,但小孩子的天性决定了他们以玩为主,劳动为辅,而大人们则因为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也就不去约束他们。 林清华走到一位老农身边,和蔼的问道:“大爷,今年收成不错吧?收的粮食够吃吗?” 那老农回头一看,见是林清华,连忙跪下,但身子俯下一半时,忽又想起林清华不喜欢别人向他下跪,于是又赶紧站起,向他鞠了个躬,说道:“回侯爷,托侯爷的福,今年风调雨顺,田税又轻,侯爷又免了‘三饷’,因此小人收的麦子够全家吃到明年开春,今年是不会饿肚子了!” 林清华笑着点点头,说道:“这只是个开头,以后老百姓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红火,只要勤快,就不会饿肚子,当然,前提条件是本侯当你们的父母官,哈哈!” 经过十几天的忙碌,收上来的麦子纷纷被装进了各家的谷仓和镇虏军的军仓,但百姓们并未闲下来,而是继续在田间劳作,为下一次的丰收做准备。 林清华也没闲着,而是忙着制订镇虏军的作战计划。根据陕西、豫北一带的细作报告,在林清华忙着收获小麦时,这些地方的清军也没闲着,他们从百姓们那里征收来大量的麦子,分别囤积在西安和开封,并准备在近期将大部分麦子运往北方。得到情报后,林清华立即制订了作战计划,准备从清军手中将这些麦子全部夺过来,并将作战计划命名为“虎口夺食”。 计划中,林清华准备动用全部十个师的镇虏军,将其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用于牵制清军主力,一部分拦截清军的运粮部队,速战速决。后方的防御则交给刚刚组建的两个民兵师,这两个民兵师是由“河洛联寨”各寨的勇丁精选而成,每个师均由一个镇虏军的教导连训练和指挥,虽然野战中战斗力比不上精锐的满清八旗,但用于防守还是能够胜任的,他们所用武器全部是镇虏军淘汰下来的火绳枪,还有一些小炮。 就在林清华准备出击的时候,一个新的情报传来,使他不得不改变了作战计划。 情报是由派往湖广一带的细作传来的,左梦庚于白旺撤离荆襄一带后,立即占领了这里,并不断向这里派兵,而且几乎全是精锐部队,现在襄阳一带已成了一个大兵营,屯驻了不下十万人,几乎占左良玉兵力的一半,更为重要的是,在这些部队中,约有三万人装备了从南京运来的新式燧发枪,使得左军的战斗力已今非夕比。这些军队正虎视耽耽的注视着豫南的一举一动,并且正缓缓向北推进。 形势微妙,林清华只得改变作战计划,他把八、九、十三个师留下,与民兵一同保卫后方安全,同时派人向大顺军请求援兵。 高夫人这些天一直愁眉不展,因为军中的粮草又紧张了,虽然可以向林清华购买粮食,但这终究不是办法,闯王留下的那些银子虽不少,但军队开支颇大,又无饷银来源,若不再想办法,肯定坐吃山空。正苦恼间,忽闻林清华派使者来,于是命人将来使带入。 这名使者高夫人是见过的,但她想不起名字,便问道:“来使好生眼熟,可是威毅侯的亲兵?” 使者笑了笑,说道:“在下虽是威毅侯的部属,但却非是亲兵。在下洪熙官,曾随威毅侯拜见过皇太后,是以才会觉得眼熟。” 高夫人说道:“原来如此。不知使者前来所为何事?” 洪熙官道:“此处说话不方便,小人带来一封威毅侯的亲笔信,皇太后一看便知。”说完便将信递给了身边的女兵。 高夫人接过信,看了看,屏退左右,说道:“威毅侯想让我军出兵相助,但我军粮草不足,恐难相助。” 洪熙官笑着道:“威毅侯也深知贵军难处,因此在小人离开时曾让小人向皇太后保证,若是粮草到手,一定将其中的三成给贵军,以表我军诚意。” 高夫人想了想,道:“三成太少,我军粮草难以维持到年底,六成如何?” 洪熙官道:“三成半。” “五成五!” “四成!” “五成!” 洪熙官想了想,道:“四成五!不能再多了。” 高夫人道:“好吧,请来使回去告诉威毅侯,就说本宫已同意派兵了,什么时候出兵,就知会一声,我军定然相助!” 听到洪熙官带回来的消息,林清华很高兴,他本来给洪熙官的底线是五五分成的,现在剩了半成,虽然不多,但也不错了。 协议达成后的第三天,得知西安的麦子已开始押送,林清华就率领着七万大军出发了,而大顺军也如约派出了由高一功率领的三万人,两军在西平寨北五十里处汇合,一共十万人马,旌旗飘扬,士气如虹,浩浩荡荡向着豫北开去。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七节 清河南巡抚罗绣锦站在高大的开封城墙上,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攻城明军,回头对自己的副将说道:“若是城破,你就带着夫人和犬子逃跑,不要管我。” 副将道:“大人不要泄气,末将一定将大人全家顺利救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人到山西去,领兵回来报仇就是了!” 罗绣锦摇头叹道:“想突围出城实在是难呐!哎,本官真是后悔,不该向那岳托派出援兵的,不就是一点粮食吗?现在城中只剩下不足一万兵,怎能挡得住明军的攻势呢?” 副将道:“此事怪不得大人,大人身为大清征粮主官,怎能坐视不理?况且若是岳托押运的粮草有失,大人也脱不了干系呢!” 罗绣锦道:“本官要是让岳托直接把粮食送到北京就好了,也免得担这么大的责任。” 副将道:“摄政王的命令就是将两处粮草合为一体,然后一起运到北京,大人要是抗命的话,只怕性命难保。” 罗绣锦想想也是,反正横竖自己都得死,看来只能怨命了!他举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想我罗某苦读诗书多年,深受圣人教化,却不料死于此地,真是痛何如哉!” 副将安慰他道:“大人莫要悲伤,末将已将城中精壮全部点上城墙,只要能坚守个五六日,就能等来援军,到那时,我们里应外合,一举将那明军消灭!况且城中粮草充足,不怕明军围城!” 罗绣锦道:“前去送信的人突围出去了吗?” 副将道:“末将以重金募得敢死之士一百三十五人,一起划小船从东、北两门突围,虽经多次冲杀,,但仍未能突围出去,不过,大人尽管放心,当山西、直隶的驻军听到明军围城的消息后,他们一定会赶来救援的!” 当城上的两人在为命运担忧的时候,林清华却在开封城的南门外亲自指挥士兵们开炮轰击城门。这次镇虏军一共带来了五十门五千斤重炮,全部由林清华率领的四万人使用。虽然已经轰击了个时辰,但还未将城门轰开,一个原因是由于大炮的精度不高,另一个原因是由于爆破弹内装的是普通黑火药,而非烈性炸药,因而威力不大。 开封城上本来是有几十门大炮的,但明军一开始就集中火力轰击这些炮位,将其全部击毁,因而现在的开封城只有挨打的份,毫无还手之力,守城的士兵和丁壮就只有缩在城楼里躲避炮火。 “加把劲呐!再打准点!要是你们能在两个时辰内将南门轰开,我就一人发你们一个银豹勋章!”林清华边向士兵递着炮弹,边向他们喊道。 听到这话,炮兵们发出一阵欢呼,那银豹勋章象征着巨大的荣誉,他们早就渴望得到了,而现在得到了许诺,他们哪有不拼死表现之理? 林清华看到炮火打的更准更猛了,他得意的笑笑,走到洪熙官身边,说道:“怎样?陈将军那里有新消息传来吗?” 洪熙官道:“报信的人刚走,陈将军他们已经与清军脱离接触了,只是紧紧跟在清军的后边,而清军自从援军到达后,实力虽然大增,但担心粮草有失,因而只是掩护运粮部队,而不敢与我军交战,陈将军正把他们赶到预定地点。” 林清华点点头,道:“我原来担心他们那六万人打清军援军较吃力,看来我是多虑了!” 洪熙官道:“他们中有我军最精锐的掷弹兵第一师,自然是实力强大,况且那三万大顺军也都是精良部队,他们的战斗力与清军不相上下。” 正在此时,炮兵们发出一阵欢呼声,高叫着:“打开了!打开了!城门打开了!” 林清华寻声望去,果见开封城的南门大开,而且城门垛也塌了一半,城上的人正慌慌忙忙的把沙袋和砖头扔下去,试图把城门堵上。林清华命令道:“不要停!继续射击!向着城门上的人开火!” 很快十几发爆破弹飞了过去,将城上的人打的血肉横飞,哭爹喊娘,在炮火的持续不断的轰击下,再也没有人敢向南门靠近。林清华吩咐炮兵将一半大炮对准城墙上的守兵轰击,剩下的继续轰击城门附近的敌人。同时命令早已列好队的步兵向前推进,一直到快接近护城河时才停下来。 罗绣锦得知南门已被轰破,惊得昏死过去,等他转醒后,连忙下令堵城,但这一企图在猛烈的炮火下很快失败。他在副将的扶持下摇摇晃晃的站起来,望着那些已抵达护城河边的明军士兵。 这些士兵穿的军服和戴的帽子很奇怪,与一般的明军不同,只有他们举着的旗帜方能表示他们是大明的军队。罗绣锦道:“这是哪里来的明军?怎么这副打扮?” 副将道:“从他们的军服和旗帜上的那个‘林’字来看,他们应该就是镇虏军了!想不到他们居然恢复的这么快,而且有这么多人,看来这个林清华不简单!” 此时罗绣锦忽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想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明军的炮火停止射击了,四周已安静了下来,气氛显得有些古怪。罗绣锦道:“他们怎么不打了?”不待副将回答,他也知道答案了,因为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幅他从没见过的景象:所有推进到南门护城河边的约一万明军纷纷抬出来一些奇怪的筏子,并把它们全部投入护城河中,随后他们都爬上了小筏子,每个筏子上坐六人,两人划桨,四人举枪瞄准城头。 副将也看到了,由于他是山西一带黄河岸边的人,因此他一眼就认出了这种小筏子,他高声喊道:“羊皮筏子!” 没错,这些就是林清华根据黄河上的那种羊皮筏子改良的一种简易竹筏。每个筏子由十五张羊皮吹成的皮鼓提供浮力,可一次装载六人,皮鼓可任意吹气放气,并且能与竹架子分离,而竹架子也可以拆开,从而使其携带十分方便。由于其非常的轻巧,当两人分别划动一支小桨时仍能以较快的速度前进,而且羊皮较多,有多余的浮力,即使三张羊皮被同时打烂,也不会沉。这一次林清华一下子就带来了一千个这种羊皮筏子,使得部队具有了初步的两栖能力。 看着那些筏子越来越近,罗绣锦喊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给我打!” 随着他的声音,那些把脑袋缩到城垛后边的士兵和丁壮们纷纷探出头来,用手中的弓箭和火铳胡乱射击,流矢和铅弹不停的落到筏子的周围。 筏子上的镇虏军士兵纷纷开火还击,在他们准确而密集的弹雨下,城头不时有人坠下,落在城下的草地上,血顺着地势弯弯曲曲的流入护城河里。很快镇虏军中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还有几个筏子被城上的火铳击沉。 镇虏军的攻势是凶猛的,很快就有近两千人登岸,他们来不及重新装填子弹,而是在筏子上的战友们火力的掩护下飞快的从南门突入城中,与守兵展开肉搏,而那些靠岸的筏子又全部返回,接应下一批过河的士兵。 城中留守的清军多是汉军,战斗力低下,意志薄弱,在刚才的炮轰中,他们中的多数人就已濒临崩溃,此时更是乱成一片,面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镇虏军,他们实在是不堪一击,不到一刻钟,南门便已完全落入镇虏军的掌握,随后跟进的镇虏军后续部队迅速扩大战果,将清军的残余部队一步步的压向城中心。 林清华见南门已得手,于是下令身后的三千名工兵立即动手,修复被清军破坏的南门桥梁。这桥是木桥,本是开封城与城外的交通要道,但当清军见明军来攻时,就把其与其他三个城门外的桥一起烧掉,虽暂时阻挡了明军的攻城脚步,但同时也切断了自己的退路。 此时清军大部分人斗志已失,纷纷跪下投降,而那些不识事务的顽固份子很快便被肃清。 从攻破南门,到占领巡抚衙门,总共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当罗绣锦和他的副将被搜捕的明军抓住时,林清华已在巡抚衙门里处理政务了。 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罗绣锦,林清华淡淡的问道:“你可愿意投降?” 罗绣锦吱吱呜呜的说道:“小人、小人愿降!望大人饶了小人一条狗命!” 林清华道:“好!既然你愿投降,那么你就给我写一封信。” 罗绣锦道:“小人愿写!小人愿写!不知大人想给谁写信?” 林清华笑道:“我要你给岳托写信,催促他快速向开封移动,就说你刚刚率兵打退了明军的一次小规模进攻,那些明军吃了败仗后就向西撤退了,看样子似要与攻击岳托的明军汇合,你要他多加小心,记住!不要妄想耍花招,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说完重重的一拍桌子。 狗蛋心情愉快的骑在马上,双手紧紧的抓住缰绳,向着开封城奔去。一边奔跑着,一边回味着这几个月的军旅生涯,“嘿嘿!侯爷果然没骗我,这当兵确实比当寨子的勇丁强,不仅吃得好、穿的整齐,而且每个月还有银子拿,虽然不多,但也够用了!”狗蛋想到这里,忽然他的脸又红了起来,他想起了同班战友对他童子之身的嘲笑,他狠狠的吐了口吐沫,寻思道:“岂有此理!老子攒银子关你们什么事?一个个不学好!”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的想起了翠香楼的样子,自己没进去过,但却给班长在门外站过岗,不过,要不是自己打瞌睡忘了时候,班长和自己就不会挨那二十军棍了,而班长也就不会丢掉官帽子了。 狗蛋又摸了摸自己光光的脑门,想道:“军队中什么都好,就是这纪律太苛刻,太不讲情面。而且还要像侯爷说的那样,‘一切行动听指挥’,这也没什么,军官让怎么干就怎么干吧,但这一回不同了,就因为自己听侯爷的指挥,所以自己的脑门被剃光了,而且还在脑袋后面扎了个什么‘金钱鼠尾’的辫子,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就像那猪尾巴一样!而且还要穿上这一身清兵的军服,怎么看怎么像个鞑子!”不过让他感到安慰的是,侯爷曾答应他,办成了此事就给他发一个“银豹勋章”,想着自己胸前挂着勋章走在战友们面前的样子,狗蛋笑了起来。 狗蛋原以为此次任务很难,谁知那鞑子的头,那个叫什么岳托的,实在是好蒙,把信和腰牌给他看看,他居然就相信了,“真是个笨蛋!”狗蛋自言自语道。 林清华在城里等候狗蛋的消息,想起给狗蛋剃头时的情景,他就想笑,“剃个光头有什么好哭的?本侯的头发也不长嘛!”林清华边想边摸了摸头发。自己来到这个时代后,一直是留着短发,因为这样既方便又凉快,每当别人问起,他就以此乃他海外家乡的习俗来敷衍。在他的模范带头作用下,加上刻意的鼓励,镇虏军中已有三分之一的士兵留起了短发,由于只是短发而非光头,所以倒也没有人说他们剃发投敌。 进入开封城后,林清华立即以威毅侯的名义打开一座粮仓,向开封城中的百姓放粮,收买民心。当然,为了防止破城的消息走漏,这几天开封城一直四门紧闭,禁止人们出城。 林清华来到南门,经过一天一夜的抢修,城门已修好了,几乎看不出有破坏过的痕迹。负责修理的是工兵,在林清华制定的训练计划下,他们已成为了一支初通多种工兵技术的部队,已不再是往日的那个只会挖地道的“地老鼠”部队了。 看到林清华前来,工兵一团团长向他行了个军礼,说道:“禀报侯爷,城门已全部修好!请侯爷过目!”林清华道:“很好,你们干的很快。对了,地雷埋的怎么样了?” 一团长道:“报告,那是二团和三团的任务,他们还在干,估计到天黑以前就能完成!” 天黑后,不仅地雷的埋设完成了,而且狗蛋也回来了。看到狗蛋完成了任务,林清华高兴的在他胸前别上了一个“银豹勋章”,并把他提升为班长。随后便招来几个师长,商量下一步的计划。 “啪”的一声,岳托举起鞭子狠狠的抽在一名汉军士兵的脑门上,骂道:“混蛋!怎么走这么慢?就不怕后边的追兵吗?”那名士兵虽然皮开肉绽,但却捂着脑袋不敢吭声,低着脑袋加快了速度,但他身边的所有汉军士兵对岳托的仇恨却更深了。 岳托望着眼前的数万汉军士兵,暗自着急。此次他率领着一万八旗骑兵和三万汉军士兵押运粮草,谁知半路遇上了镇虏军和大顺军的联合部队,虽然在随后赶来的五万步兵的支援下,最终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但自己也损失惨重,现在他的兵力已不足七万人,而且身后的那些追兵依然紧紧跟在三十里后,似乎想把他追垮。 “该死的南蛮子!等我到了开封城再和你们计较,要不是急着把粮食安全运到城中,我岂能容你们追赶?”岳托想道,“不过开封城里来的消息,说有股明军攻打开封,被罗绣锦打退了。嘿嘿,想不到这罗绣锦还会打仗,以前我还以为他只会拍马屁呢!” 经过几天的快速行军,开封城已隐隐在望,岳托心里稍微松了口气,但他不敢懈怠,继续催促部下加快速度。就在前军抵达开封城下的时候,却发现城门紧闭,四座桥也只剩下了一座,而且其上的吊桥也是升起的。 岳托催马走到南门桥上,向着守门的士兵喊话,命令他们将门打开,但那守兵却说罗绣锦有命令,未得他的命令不能开门,请岳托在门外等候。 不多时,罗绣锦和副将登上了城门,罗绣锦望着岳托,又望了望身边的副将,说道:“原来果然是王爷到了,请王爷稍候,下官马上令部下给王爷开门。”说完便令部下将城门打开,并将吊桥放下。 当吊桥降下一半时,开封城的东南方忽然一声炮响,一支打着明军旗号的骑兵部队出现了。岳托见状,急令运粮部队进城,而他则亲率一万骑兵和三万步兵前去迎战。 见到岳托前来,那支明军却停了下来,既不前进,也不后退,只是在五里外等着清军。岳托觉得奇怪,他让骑兵停了下来,等候步兵跟上,并向四周望了望,但这里一马平川,根本不可能埋伏下什么伏兵。待步兵跟上后,岳托令其排成横阵,紧紧跟在骑兵之后,而他则率领骑兵向着明军缓缓前进。 当离明军不到一里时,岳托将手中大刀一挥,整个骑兵部队立即开始了冲刺,企图一举将那支明军击溃。那支明军见清军冲过来,这才不慌不忙的转身向后退了一百丈,全部跳下马来,举起了枪,其中还有几个人跑到了旁边蹲下。 这种战法实在是太奇怪了,但岳托已来不及多想,因为他的骑兵队离那支明军已不到三百丈了。正当岳托以为胜利在望时,他忽然觉得下面的土地开始震动,接着从他的左边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轰隆声,他转头望去,看见他左翼的骑兵全部飞上了天,他们脚下的土地则不断的喷出火焰和烟雾,而且火焰与烟雾还在不断的向他和他的右翼移动过来。 “这是什么?莫非是``````”不等岳托想出答案,他和他的战马就一起飞上了天,而且全都碎成了几块,接着他剩下的骑兵也全部飞了起来。 这就是林清华让工兵埋下的地雷阵,而且是他亲自设计的连环雷。这些地雷每个重四十五斤,内装粒状黑火药三十斤,在雷的四周中间位置各有一个小传火孔,可用铜制传火管连接,传火管内装的是速燃黑火药,可保证迅速将火头从这头传到另一头。将成千上万个这样的地雷连接起来,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死亡陷阱。为了万无一失,林清华设的这个雷场长两里,宽两百丈,上面用浮土覆盖,其击发机构是绳拉燧发式,绳子从数十根长长的连接起来的竹管中穿出,延伸到一百丈外,为了确保可靠发火,准备了三套发火装置,那几名跳下马后蹲下的士兵就是操作手,随着军官的一声令下,他们几人同时拉动绳子,启动了这个死亡陷阱,在短短的眨眼之间,就全部葬送了岳托的一万骑兵。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化,跟在岳托后面的步兵相顾骇然,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些骑兵被抛起来,变成几块后又掉下来,他们先是楞了一下,接着便发了疯似的向后跑。当他们跑回城边时,才发现城门又关上了。 就在岳托领着骑兵向明军发动冲锋时,开封城里也热闹起来。护送粮草进城的清军进城以后,发现街道两边的所有房屋均是大门紧闭,街上也无一个行人,正当他们纳闷时,身后的吊桥又升了起来,接着街道两边房顶上出现了很多人,都用火铳瞄准着他们。顿时进城的清军人人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楞在那里。 就在众人惶惶不安时,就听见了城外传来的轰隆声,而那些房顶的士兵纷纷喝道:“跪下投降!降者免死!”接着便听到了几阵枪响,一些试图反抗的同袍被毙于街道之上。众人见此情景,只得抛下兵器,跪下投降。 林清华吩咐士兵将降兵全部赶到城西北,并清理街道上的尸体和血迹,再次伏身于街道两边的房顶上,等候着城外可能退回的清兵。 城外的三万清军步兵随后逃了回来,但街道上的血迹还未清理完毕,待一切就绪后,林清华又照葫芦画瓢,将那三万清军放进了城。但这支清军中有五千名由西安来的八旗步兵,他们拒绝投降,而且很快发动了进攻。但反抗是徒劳的,受降变成了屠杀,街道上血流成河,尸积如山。当枪声停下来后,三万清军只剩下了不到一万人。 清点俘虏后,林清华意外的发现这次竟然抓住了七百名真正的八旗兵,这些人中只有几个人会说汉语,其他的就只能说满语了。对于怎么处置这些八旗兵,军官们分成两派,多数人主张全部杀掉,少数人主张割了他们的辫子,把他们放回去,以羞辱八旗兵。最后林清华既没有杀他们,也没有放他们,而是把他们押送到汝宁城,到那里的盐井服苦役。 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收编俘虏了,一共了三万多人,其中有两万三千人愿意留下跟随林清华,剩下的数千人则被遣散,而且按老规矩每人二十斤干粮做路费。 开封城是镇虏军武力收复的第一座大城市,林清华立即写了份奏章,派数名亲兵送回南京,与他们一起到南京的还有那被俘的罗绣锦。 本来林清华只是想夺取一些粮草的,但没想到豫北的清军兵力如此空虚,让他轻易攻取了开封,正当他考虑是否将驻地移到开封时,西平寨传来消息,左梦庚的部队已经开到了离西平寨不到一百里的地方,并做出了一副攻击的架势。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八节 林清华得到消息后,立即带领五万人与大顺军一同南返,留下陈唯一率领两万镇虏军和新收编的部队防守开封,并将大炮也留下了。 回到西平寨,林清华正要派人去打探左军的动向,朝廷派来的敕使却来了。 来的这个敕使正是在南京挨过林清华金锏的小高太监,他站在跪下接旨的林清华面前,趾高气扬的宣旨。在这份圣旨中,皇帝严厉申斥了林清华私设公堂的举动,命其在接旨后的十天内将大陪审团和法庭撤消,并在当地恢复明朝的传统官职,朝廷还将派人前来接任空缺的官职。 林清华听完圣旨,心中一凉,但也只能叩头领旨谢恩了。小高太监宣完旨,又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明黄封套的信,递给林清华,说道:“威毅侯,这里面是皇上的密旨,请威毅侯回去好好看看,咱家就不多说什么了,侯爷看后知道该怎么办。咱家这就回去复命了,侯爷就不必送了!”说完便在数百名禁军的护送下,向南京而去。 林清华站在那里楞了半天,“看来有人想牵制自己呀!”他寻思道,“怎么办呢?就这么放弃吗?”经过与洪熙官和方世玉一夜的商谈,林清华决定先将这些事情放一放,等到时机成熟在说。 第二天,林清华就派洪熙官前往汝宁解散大陪审团和法院,并将其全部卷宗运回西平寨,妥善收藏。洪熙官带回来的消息更让林清华失望,因为那些大陪审团的成员们一听解散的消息,立即欢呼雀跃,好象是放下了一个巨大的负担似的。“看来民主法制的路还很漫长啊!”林清华想道,“以后一定要先慢慢培养人们的思想,提高人们的文化素质,时机成熟了再说,这些事情欲速则不达呀!” 想通了这一层,林清华顿时觉得心里轻松多了,不过他还是有些烦恼,这都是因为皇帝给他的密旨。在密旨中,皇帝命他协助左良玉的部队,趁大顺军疲惫之时,一举将其消灭,以解除朝廷的后顾之忧。 虽然李自成是林清华设计除掉的,但那毕竟是秘密行动,外人不知道,也就没人说他破坏盟约,背信弃义。这一次就不同了,不过好在是“协助”,只要自己不亲自动手,这个黑锅就由左良玉和朝廷来背吧!但林清华想不通的是,朝廷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难道朝廷中发生了什么变化? 既然知道了左军不是来打自己的,那么戒备也就可以解除了,不过必要的防范还是需要的,第三师和第九师被派到了西平寨西南三十里处,负责监视左军,并做出一副“协助”左军进攻大顺军的架势。 收到密旨后的第五天,左军的使者前来拜见林清华,并带来了左良玉的一封亲笔信。在信中左良玉严厉斥责了自己儿子的挑衅行为,并向林清华和镇虏军致歉,希望双方继续精诚合作,共保大明江山。 林清华不动声色的看完了信,对来使说道:“罗副将,武昌一别已有一年,左将军身体可好?” 罗副将道:“宁南侯身体还行,就是有些咳嗽,皇上还派了御医来,御医说宁南侯是体虚,并无大碍,多多休息就好了。” 林清华点头道:“那就好。你此次来是商量密旨中的事吧?” 罗副将道:“末将不知道什么密旨,只知道左将军派我前来协助左公子剿灭大顺军。” 林清华道:“这么说是左公子亲率大军前来喽?” “正是!左公子得宁南侯亲传,对于征战之道很是精通,只是缺乏历练,所以宁南侯派公子亲自领军出征,而侯爷本人正坐船西返,准备为左公子坐镇湖广。”罗副将此时仍不忘拍马。 林清华问道:“那你们准备何时出征?” 罗副将道:“明日就发动总攻,一举荡平大顺军!公子特派末将前来,就是向侯爷您知会一声,并希望您能派军在大顺军大营以北拦截,以防其逃窜。” 林清华道:“你去回禀你们公子,就说本侯已经答应了。” 战场上的喊杀声终于平息下来,左梦庚望着满野的大顺军士兵的尸体,得意的对罗副将说道:“怎么样?本将军新训练的军队不错吧?只一仗就消灭了大顺军最后的精锐,虽然没能全歼,但谅他们也撑不了几天了!” 罗副将献媚的道:“将军所言甚是!只要将军继续训练新军,那什么江北四镇、林清华、张献忠都不是您的对手。不过,末将以为这新军确实是个吞金兽,今天一天光打出的子弹恐怕就有上万两银子吧?” 左梦庚笑了笑,说道:“怕什么?那大顺军中有多年抢来的上千万两银子,你还怕赚不到吗?” 罗副将道:“末将已经派了得力部下前去大顺军大营查看,若是真有那么多银子,那我军就真的发了,想练多少新军就练多少新军!对了,还追击大顺军余部吗?” 左梦庚道:“追!当然要追!不过不能都去,若是都去恐怕有人会打大顺军银子的主意,这样吧,你率领五千骑兵去追,但不要与他们接战,当心困兽犹斗,只需紧紧跟在他们后面就行了,使他们无法得到休息,等大军到后一举将其消灭!” 高夫人骑在马上,回头望去,看见追击自己的数千明军骑兵已纷纷跳下马来,挣抢着地上的银子,她长长的嘘了口气,“看来撒银子的计又成功了。”她想道,“幸亏高一功故布疑阵,在大营周围撒了很多碎银,把明军的主力吸引到被丢弃的大营附近,否则这剩下的十余万老弱残兵就麻烦了!现在追兵也被引开了,应该是撤退的好时机。”想到这里,她将坐在马鞍前面的李柏墀用力搂了搂,下令部队加快速度,以尽快脱离明军的追击。 但大顺军余部刚走了两个时辰,前军来报,说前方又出现一支明军,而且从军服来看,似乎是镇虏军。 “镇虏军?林清华?”高夫人心中一惊,她将李柏墀交给了身边的一名女兵,然后随着前军探马来到前军阵前。只见数万明军列成横阵,拦在大顺军前方一里,他们的众多旗帜中,除了写着“明”字的外,还有多面写着“林”字的旗帜在军中飘扬。 看到前方去路也被明军挡住,大顺军中的多数士兵显得有些慌张,而混在军中的那些老弱妇孺更是惊慌失措,大人叫,小孩哭,一时之间,军中乱成一片。看到这副景象,高夫人和高一功等将领四处安慰众人,但收效甚微。 这时,一支数千人的骑兵从明军中奔出,一直缓缓奔到离大顺军阵前一百丈的地方才停住,随后一名没有武器的骑兵缓缓来到大顺军阵前五丈,对于那些指着自己的长矛看也不看,放开喉咙喊道:“大明威毅侯派小将来传话,请大顺军的高夫人前往两军阵前一叙!” 高夫人听到传话后,不顾众将的阻拦,立即骑马奔到明军那队骑兵跟前,高一功见状,也率领一千骑兵随后保护。 高夫人一眼就看到了混在明军骑兵阵中的林清华,她质问道:“请问威毅侯,你们为何要违背盟约,将我们赶尽杀绝?”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此事非我本意,而是朝廷的旨意,我身为朝廷命官,不得不听从号令,还望高夫人体谅。” 高夫人横了林清华一眼,道:“那么请问威毅侯,你此次亲自前来,是来看我的尸体的吗?” 林清华道:“高夫人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坏,我之所以前来,是因为不愿看到大顺军血流成河,我是来劝降的。若是你能投降我的话,我定然会想办法保存大顺军的士兵和军中老弱妇孺的性命,而且会为你向朝廷请求开恩,赦免你和大顺军将领的罪。” 高夫人道:“你以为我们是贪生怕死之辈吗?从来只有战死的大顺军,没有投降的大顺军!” 林清华道:“高夫人人此言诧矣。当初这些大顺军的士兵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吗?他们之所以跟随闯王起兵,还不是为了吃上一口饱饭?谁会为了死而打仗呢?你忍心看着这些老弱妇孺全部惨死在明军的刀下吗?我的为人你应该知道,我是一个以百姓为本的人,我不是坏人,更不是贪官,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百姓早点结束苦难,早点过上向往已久的和平富足的生活!你的人跟着我,是不会吃亏的!” 高夫人回头看看大顺军中疲惫不堪、惊慌失措的老弱妇孺,再想想林清华治下百姓们的生活,她默然无语,对林清华说道:“你容我再想想。”说完便拨转马头回到阵中。 林清华向着高夫人的背影高喊道:“高夫人!你要快点决断呐!要是让左梦庚追上,那我也救不了你呀!” 一刻钟后,高夫人率领几名大将又转了回来,她的马鞍前还坐着李柏墀。她对林清华说道:“我相信你的话,不过我要你保证一件事。” 林清华道:“何事?” 高夫人搂着李柏墀道:“这是闯王最后的亲人了,我要你保证不把他交给明朝,而且我会指定人照顾他。”说完她向身边一名大将说道:“袁宗第,你从闯王起事时就一直跟着我,算是我最信任的人了,我把柏墀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袁宗第跳下马来,哽咽道:“末将一定将幼主照顾好,绝不会让他受到一点伤害!不过威毅侯刚才答应了,说他一定给您说情,您不会有事的!等你回来,我再把少主交还给您!” 高夫人微笑着把李柏墀交到袁宗第手里,说道:“我刚才就说了,归附威毅侯的是大顺军的士兵和老弱妇孺,我不会投降任何人的。我生是大顺的人,死是大顺的鬼!闯王,我来了!”说完,她便从袖子中拔出一把匕首,飞快的刺入自己左胸。 高一功等见状,纷纷赶上阻止,但来不及了,高一功接住落下马的高夫人时,她已没了气息,一代巾帼就此长眠。 大顺军的将领围着高夫人的尸体痛哭,而大顺军的士兵也纷纷跪下,表达着自己最后的忠心。 林清华看着高夫人的尸体,头脑一片空白,心中质问着自己:“我是一个坏人吗?” 当林清华率领着镇虏军和大顺军向西平寨返回时,忽见南边一支大军出现在地平线上,而且向着他们快速赶来。 这正是左梦庚率领的军队,他发现大顺军丢弃的大营中并没有什么银子时,知道自己受骗,于是立即率领大军追赶,跑了没多久又碰上了罗副将的骑兵队伍,却发现他们正打成一片,等平息了他们的打斗后一问,方知是因为争抢地上的银子而打斗。气急败坏的左梦庚一怒之下撤了罗副将的职,并下令军队急速行军,一定要把大顺军余部拦下,将他们带走的银子抢过来。 林清华得探马禀报,知道追赶自己的是左梦庚的军队,他便令一个旅护送大顺军余部前往西平寨,自己则亲率近三万人的镇虏军为他们殿后。 由于大顺军行军速度很慢,所以左梦庚军队与镇虏军的距离越来越近,林清华见状,只得率领镇虏军停了下来,等着左梦庚的大军。 左梦庚得知为大顺军余部殿后的竟是镇虏军时,心中暗叫“不好”,但他又不甘心到手的银子又飞了,所以仍是率军紧追不舍。当他见镇虏军停下时,知道自己的银子是彻底飞了,但他是心高气傲之人,怎肯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惧意?于是他只好硬着头皮往前冲,直到与镇虏军的距离不到半里时,他才命令军队停下。 与跑的上气不接下气、队形混乱不堪的左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镇虏军阵形整齐,士气高涨,士兵们随着铁皮鼓的鼓点声进行着操枪动作。 看到这些,左梦庚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光是气势上就败了,但他还是指挥部队布阵,并开始向前进逼。 等到两军相距五十丈时,林清华命令道:“前排瞄准左军阵前三十丈的地面,以排枪开火射击!” 随着各部队指挥官的命令声,几阵排枪声响起,子弹打在左军阵前,激起一排排的泥土。左梦庚虽然将三万人武装成了全火器部队,但其训练方法仍是旧式的,已不能适应火器时代的要求,其之所以能够击败大顺军,一是仗着人多,二是仗着火器厉害,并非是因为训练有素。现在他们遇上了林清华用现代训练方法带出来的镇虏军,自然是高低立判,左军士兵本已有些胆怯,看到镇虏军开枪后,更是慌张,阵形又乱了。 左梦庚见此情景,心中大怒,暗道:“好你个林清华,竟敢羞辱于我,看我怎么收拾你!”说完他便下令全军突击。 顿时两军阵前硝烟弥漫,喊杀声也同时响起。林清华本来是想吓唬住左军的,没想到左梦庚居然就这么下令进攻了,一时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还是太软弱了,应该先发制人才是。幸好镇虏军训练有素,第一排放完枪后立即退入后队,所以镇虏军的火力并未受到影响。 左梦庚看着自己的部队人数比镇虏军多了一倍多,当然不把林清华放在眼里,只是一个劲的催促前军向前攻击。但在镇虏军密集的弹雨下,左军始终未能前进一步,反倒使自己的阵形更加混乱了。不过由于左军前军也是火器部队,所以镇虏军的伤亡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两军的阵前不断有人倒下,血很快就把地面染红了。 林清华看得焦急,正想命人回去搬救兵时,忽见自己身后跑来一队数千人的骑兵,不等他反应过来,那骑兵就跑到了眼前,定睛一看,骑兵人人头戴铁盔,身穿胸甲,手挥马刀,领头一员将领头包绷带,面色黝黑,正是马满原。 马满原率领着骑兵直接冲入左军右翼,左砍右杀,硬是杀开一条血路,到达左军左翼,不等左军骑兵反应过来,又从左翼杀到右翼,然后才与左军骑兵混战在一起。 经过马满原的两次冲击,左军步兵阵形立即大乱,林清华见机不可失,立刻传令全军向左军压去。随着指挥官的口令声和铁皮鼓发出的铿锵的鼓点声,镇虏军全军开始缓慢向前推进,边走边放着排枪,等到接近左军阵前时,林清华手中宝剑一挥,镇虏军士兵立即高喊着端着枪快步冲了上去,用刺刀与左军肉搏。 在两面夹击下,左军只坚持了不到一刻钟,就全军崩溃了,七万人像炸了圈的羊,转身便跑。林清华指挥着镇虏军又追了半里地,才停下脚步,与马满原的骑兵合兵一处。 林清华跳下马来,紧紧抱着早已下马的马满原,说道:“太好了!你们终于回来了!” 马满原被林清华抱得很不自在,他说道:“多谢侯爷挂念,末将不辱使命,将大多数将士们活着带回来了,只是可惜,还有近千名弟兄血洒疆场!” 林清华松开马满原,道:“战争是残酷的!但是历史是会记住这些英雄们的!走,跟我回寨,好好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 经此一战,林清华收编了大顺军余部十五万人,但他们中只有不到四万人适合作战,剩下的则全是随军的老弱妇孺。林清华从其中精选出两万人,其他的则被他安置在各寨和汝宁城中,并向他们发放了必需的粮食、衣服、帐篷等物资。令林清华感到意外的是,大顺军所携带的全部八百万两银子也落入他的掌握,除了留下一百万两分给大顺军外,剩下的全部作为镇虏军的军费开支。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左梦庚对大顺军穷追不舍了。 左梦庚遭林清华迎头痛击,损失了近万人,虽然对整体实力没有大的影响,但他部下的官兵已成了惊弓之鸟,不敢再捋镇虏军的虎须,而是分成两部,分别向西、南各退了一百多里,这才停住了脚步。 左梦庚咽不下这口气,更心疼那飞走的银子,他连夜写了个奏折,诬蔑林清华勾结匪类,戕害朝廷官军,请求朝廷对林清华严加惩处。但他没想到的是,林清华也写了份奏折,弹劾左梦庚杀良冒功,鱼肉百姓,同时还主动进攻镇虏军,致使镇虏军群情激奋,希望朝廷主持公道。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二十九节 “所谓的麻雀战,就是这么样的了。大家还有什么不懂的,就问吧!”林清华说完这句话,拿起茶杯,将那里面剩下的半杯茶一口喝光。 一位镇虏军的士兵站了起来,问道:“刚才的那个‘敌退我追’,是不是说追上敌人将其消灭呢?”林清华将咽到嘴里的一片茶叶吐到杯子里,说道:“不是一定要把敌人消灭,而是伺机而动,若是敌人人少,力量薄弱,那么就把他消灭,若是敌人人多势重,那么我们就好汉不吃眼前亏,只是不停的骚扰他,把他搞的疲惫不堪,烦不胜烦。‘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十六个字是游击战的精髓,但一定要记住,不要生搬硬套,作为游击队的指挥官,你们到部队后,一定要灵活掌握。当然了,这还是要靠你们自己在战争中领会了。” 由于大顺军的覆灭,中原的各种势力达到了一种微妙的平衡,左梦庚占领了原大顺军占领的豫西南,而据开封传来的消息,清军在开封陷落后,并没有反攻开封的企图,陕西的清军也是一片平静,只是与左梦庚的部队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冲突,但现在双方又像没事一样各自呆在自己的地盘上,不再互相攻击,唯一让人担心的是徐州方向,因为据潜伏在那一带的天地会细作报告,盘踞徐州的清军最近蠢蠢欲动,而且不断有清军由北方南下,似乎准备发动一次大的攻势,只是现在还没搞清楚他们的攻击目标是哪里。 林清华抓紧时间,立即成立了一所临时军校,命令镇虏军中的军官分批到军校中学习,将自己知道的现代军事知识填鸭般的传授给他们,希望能早点使镇虏军成为一支理论扎实、军事过硬的现代化部队。这半个月来,林清华一直在给军校中的军官们讲课,虽然他对军事知识懂得并不多,但总还是知道的比古人多些,而且这些知识也是经过战争检验的。在军校中,林清华特意举办了一个游击战培训班,将三百名河南籍的军官和士兵召来,传授他们现代游击战的知识,并准备在培训结束后将他们派往各寨,领导那里的民兵,适时开展游击战。考虑到此时通讯不便的情况,林清华只要求这些游击队在本寨附近配合民兵师和镇虏军作战,并保证大的战役展开后的后勤线的安全。 林清华离开军校后,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跑到义学中看看。在林清华的督促下,现在的义学已经遍布“河洛联寨”的每个大一点的寨子,教书先生们的月俸均由林清华供应,每个月五两银子。义学所用的教材仍是传统的《三字经》、《百家姓》、《全唐诗》等为主,除此之外,林清华还亲自编写了部《道德与法律》,作为补充教材,虽然大陪审团和法院已经被圣旨撤消,但林清华不愿意就此投降,他编写此书的目的就是从小对国民进行普法教育,让他们从小养成懂法守法的习惯。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林清华的这本书中的法律条文多是从大明律中选出来的,其次就是《寨规》里的,当然,为了掩人耳目,主要是那些读书人,林清华也在此书中写入了一些他认为没脱离实际的圣人之道,进行道德说教。 此时义学中的教书先生正在对学生进行道德说教,他正向学生们讲王祥卧冰求鲤的故事,而那些学生们则听的津津有味。林清华得意的想道:“怎么样,我编的教材好吧?比那些圣人的书生动好听多了,全是成语小故事,学生们想不喜欢都难!” 林清华得意的向家里走去,路过一家百姓家,看见他们正在搬家,而且看样子是从别出搬进来的,门口挤了很多人,围着看。林清华觉得奇怪,平时搬家也没这么热闹啊?怎么这次这么多人围观呢?想到这里,林清华也挤上去凑热闹,害的身边的六个亲兵满头大汗的跟着往里挤。 很不容易挤了进去,林清华才知道人们围观的原因。原来房子外边站了个光着上身的汉子,一身遒劲的肌肉展现在众人眼前,他正把一个铁铸而成的大鼎举起来,随后又将大鼎抛起,又用双手接住,连着抛了三次,气不喘,眼不眨,引得众人一阵喝彩之声。林清华看那鼎足有两百来斤重,但在那人手上却像棉花包一样,不由得也大喝了一声“好!” 那人放下大鼎,向着围观众人抱拳作揖,说道:“献丑了,献丑了!”这时屋里又出来一人,是个老头,他说道:“山河,你又在卖弄了!” 林清华看着老头,一眼就认了出来,正是那东沟寨的万明灿。于是他走上前去,问道:“东沟寨一别,数月不见,万先生近来可好?贵千金可好?” 万明灿看了看林清华,一拍自己的脑门,说道:“哎呀,看老夫这眼神,这么近居然没认出恩人来,真是糊涂,糊涂!”说完向林清华抱拳鞠躬道:“小老儿再次谢过林壮士相救之恩,请壮士受我一拜。”说完便跪下。 林清华扶起万明灿,道:“老先生多礼了,我不是说了吗?不要行此大礼!”等万明灿站稳后,他又道:“不知先生为何会在这西平寨呢?” 万明灿道:“本来小老儿是不想来西平寨的,但拗不过女儿的性子,所以只好举家搬来了。而且我听说西平寨被威毅侯治理的井井有条,所以想顺便看看那威毅侯到底是何人,竟能将这四战之地变成升平之乡。” 一名亲兵指着林清华道:“算你运气好,你眼前的就是威毅侯。” 万明灿闻言一惊,道:“先前小老儿还以为壮士只是威毅侯的部下,不料竟是威毅侯本人。小老儿实在是无礼,请威毅侯治罪!”说完又想跪下。 林清华早有准备,一把扶住他,说道:“老先生不必如此,折杀晚辈了。对了,这位英雄是谁?先前去你府上时并没见过他呀?” 万明灿道:“这是小老儿的一个外甥,前几天刚从直隶逃难过来,其父母均被清军所杀,无处可去,所以前来投奔与我,他家世代以镖师为业,所以还有那么几分功夫,在侯爷面前使出来,倒让侯爷见笑了。” 林清华道:“哪里,哪里。我看他是一条好汉,不知现在做什么事情,若是无事,倒不如来我军中效力,我定不会亏待他!” 万明灿道:“现在适逢乱世,正是男儿沙场立功、报效朝廷的时候,我正愁没处让他投军呢,既然侯爷美意,那我就不能拒绝了。山河,你可愿意去侯爷军中效力?” 那汉子倒也不含糊,跪下道:“小人郑山河,愿意随侯爷征战四方!” 林清华扶起他,说道:“刚才我见你举鼎不费吹灰之力,似乎功夫了得,不知你所学是何功夫?师从何人?” 郑山河道:“小人的功夫一半是祖传,一半是一名南少林的高僧所传,小人最擅长的是南拳。” 林清华道:“南少林的高僧?这么说你和洪熙官是半个同门喽?这样吧,你就在我的卫队中当个副队长吧,也好时时与洪熙官切磋切磋。”说完他转头望着万明灿问道:“贵千金最近可看中了那家公子?若是这西平寨的,我去给她做媒!” 万明灿望了眼郑山河,说道:“本来老夫中意山河的,但女儿家的心思可不是我这老头子猜得到的,今天一到寨子,没多久就不知跑哪儿去了。对了,上次和侯爷一起的那两个壮士呢,怎么没见到他们?” 林清华道:“他们正忙着安排寨中事务,并未和我一起,要是您想见他们,下次我就把他们领来。” 别了万明灿,林清华领着郑山河来到他的卫队。现在他的卫队已经扩充到了近三百人,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而且枪法极好。林清华将郑山河交给卫队长,并交代了几句,这才乐颠颠的往回走,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郑山河那奇怪的目光。 卫队就在林清华住的屋子的旁边,刚到家门口,林清华就遇上了洪熙官。洪熙官道:“那些大顺军的人都安排好了,大多数军官都愿意留下,但是高一功和袁宗第却说不愿意做明朝的臣民,执意要带着李柏墀走,我拦不住他们,只得让他们先等等,让我来向你禀报一声。” 林清华道:“这样啊,可是我曾答应过高夫人,一定保证李柏墀的安全呀,难道他们不信任我?”洪熙官道:“这个我也搞不清,我曾问过他们,准备到哪里去,他们却没说,不过袁宗第似乎已心恢意冷,咕哝着要出家。” “出家?”林清华道,“既然他们想走,那就由他们去吧,你给他们送一万两银子,并给他们一架马车,两匹马,等会儿我给少林寺的智海大师写封信,你也一并交给他们,也算我仁至义尽了。对了,这本是世玉的事情。怎么你来管呢?世玉他人呢?” 洪熙官道:“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中午开始就不大对头了,说话前言不搭后语,干事心不在焉,后来干脆就把事交给我办了,然后就没看见他的人了。” 忙了一天,林清华已有些困了,天刚黑下来,他就上床睡下了,睡到半夜时,听到旁边屋子的门响,知道是方世玉回来了,但没多想,就接着睡了。 夜黑沉沉的,由于是阴天,所以连星星也看不见,四周一片漆黑。子时刚过,一个黑影从黑暗处走出,蹑手蹑脚走近林清华的屋子,先是把两个背对他的守夜卫兵打晕,然后他来到门口,站了一会儿,接着从腰间抽出两把各长一尺的尖刀,提了提气,猛的踢开房门,向着屋子里冲了进去。 紧接着,屋子里就发出一声惨叫,在漆黑的夜空中久久的飘荡。 第二章 血色朝阳 第三十节 听到凄厉的惨叫声后,林清华屋子旁的几个房门立刻打开,洪熙官、方世玉最先跑出来,紧接着便是穿着裤衩、拿着刀枪的卫队士兵,大家一齐涌到林清华住的屋子,看到林清华屋子中灯光亮起,众人稍微松了口气,等到看见林清华平安无事的站在屋子里,众人悬着的心才完全放下了。 只见屋子的门边躺着一个黑衣人,正低声的呻吟着,由于他并未蒙面,所以当林清华拿着油灯走到他身边时,一眼就认出了他。“郑山河!”林清华喊道。 林清华为了自己的安全,早已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当他睡觉之前,他总是先把门插好,接着拿出十个猎人用来夹猛兽的大猎夹,把它们张开后放在门后,无论是谁,要想进入他的屋子,必须先从猎夹阵中走过,除非他会飞,否则至少会踩中一个猎夹。而且由于这些猎夹全部拴在一起,所以被夹中的人休想再移动一步。 此时的郑山河就被夹住了,而且一条腿上一个夹子,倒地后他右手也被夹住,所以现在他能动的只有左手而已。 洪熙官问道:“侯爷,你没事吧?他是谁?你认识他?” 林清华道:“我没事。这个人叫郑山河,是我今天刚刚收下的部属,我还把他任命为卫队的副队长,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来刺杀我。”说完后,他便吩咐部下将其身上的猎夹解开,并绑上。 林清华穿上衣服,坐在椅子上讯问郑山河:“老老实实回答我,是谁派你来的?为什么要杀我?还有那万明灿一家与此事有无关系?” 郑山河仰起头,望着林清华,但并未显出害怕的样子,他说道:“好汉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与万明灿一家没有关系,你不要为难他们,要杀我就请动手吧!” 林清华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话呢!我问你为何要刺杀我?” 郑山河道:“我与你既无冤,也无仇,我来杀你也是迫不得已。你要不死,我父母的性命就难保了!”说完神色黯然,连声叹息。 林清华吩咐卫队长道:“你带人去把万明灿的家监视起来,但没有命令不许进屋!”随后又望着郑山河道:“我的死活与你父母有何关系?你详细的说说。” 郑山河道:“说就说,不过你要先把我放开,并给我把椅子坐,我怎么说也是直隶第一高手,赫赫有名的南拳王,你不能这样羞辱我。” 林清华看了看洪熙官,洪熙官点了点头,便站到了林清华身边,随后林清华吩咐卫兵给郑山河松绑。郑山河坐在一张卫兵拿来的小凳上,说了起来:“我本是直隶保定府人氏,祖上世代给京城的镖局当镖师。我十五岁就跟着父亲一起行镖,二十岁打败北京的十多个高手,夺得”南拳王“的称号。后来清兵入关,我因为父亲生病,因而并未南下。本来我是准备就此金盆洗手的,但那多尔衮不知听了谁的话,知道我功夫了得,所以派人来请我,想让我当清军的拳术教头。我虽然是一介布衣,江湖草莽,但这忠义之心还是有的,我坚决不给鞑子出力,不当汉奸,谁知就此激怒了那多尔衮,他派了两百多鞑子兵来抓我,但被我打死了十几个,不料他手下一个叫马宁儿的汉奸却趁我不备,抓了我的父母双亲,逼我束手就擒。 接着我们一家就全被下入北京的天牢,那多尔衮还派人多次来劝说我,要我答应为他卖命,但被我回绝了。后来他见我不愿当教头,就改变了主意,用我父母的性命来威胁我,说如果我去杀一个人,那么他就放了我全家。我犹豫了几天,终于还是答应了。后来才知道他要杀的人就是威毅侯你了,不过多尔衮只给我一年的时间,所以我就立即跑到河南来投奔我舅舅。正当我不知从何下手时,忽然得知我表妹,也就是我舅舅的女儿喜欢一个威毅侯手下的将领,叫什么方世玉的,于是我就撺掇她搬家。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也就不说了。现在我说完了,要杀要剐随你的便,但此事与万明灿一家无关,你不要为难他们!”说完后,郑山河站了起来,双手背到身后,等人把他捆起来。 听完这些话,林清华与洪熙官对望一眼,随后都又望向方世玉。此时的方世玉站在门口,低着头,一言不发的看着自己的脚尖。 林清华也站了起来,说道:“原来是这样,我也觉得万先生不是坏人。世玉,你去把卫队都叫回来,不要吓着万先生。”方世玉闻言,如蒙大赦,立即快步跑了出去。 林清华望着郑山河道:“你刚才说你不愿当汉奸,可是你要是杀了我,那不就是帮了鞑子的忙了吗?那不也是在做汉奸们正在做的事情吗?” 郑山河道:“这我也考虑过了,大明朝又不少你一个侯爷,大不了再换个人当侯爷,但我的父母就不能换了!” 林清华听了这话,有点晕,不过他再想想,就想通了,反正在百姓心中当官的都一个样,谁会想到他林清华与众不同呢?他清了清嗓子,说道:“既然你没杀死我,而且也是为了救你的父母,那我就不杀你了。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呐,把他押到惩戒营,服两个月的苦役,等期满后,再放他走。”这惩戒营是林清华用来惩罚违反了军纪的军人的地方,里面关的多是调戏妇女、强拿民财的家伙,只要够不上死罪就全部送到那里,现在那里已关了三百多人。 郑山河被押走前,回过头来,对林清华说道:“多谢侯爷不杀之恩。不过侯爷还是不能大意,因为刺客不只我一个,为了刺杀侯爷,那多尔衮还专门派马宁儿成立了个暗杀团,好象是叫什么‘血滴子’的,侯爷还要多加小心。” 听到这话,林清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心想:“我的天呐!这多尔衮真是个恐怖分子!” 经过了这件事,林清华的保卫力量又加强了一倍,连他上街也要带上三五十人,虽然林清华觉得别扭,但在洪熙官的一再坚持下,他也不得不顺从了。 每当林清华在议事厅中办公的时候,门外总是要站上两个排的士兵,荷枪实弹,对进屋的陌生人总要进行一番仔细的搜身,以防不法之徒刺杀侯爷。所以当莫不计派来的信使前来送信的时候,也被卫兵拦了下来,一视同仁的搜了个遍。 信使咕哝着走进屋子,对这种行为十分不满,当他见到林清华时,立即倒起了苦水。林清华微笑着让他坐下,并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好封住他喋喋不休的嘴。这一招真管用,信使立即将茶一饮而尽,然后把莫不计的信和捎来的包裹交给了林清华。 林清华吩咐士兵将信使带去吃饭休息,随后将信拆开看了起来。信很长,除了问候的话以外,剩下的全是朝廷最近发生的一些大事,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一系列的人事变动了。由于朝廷中一些大臣上奏折,弹劾江北四镇的镇将,说他们迁延不战,糜费朝廷的粮饷,所以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联合起来,一起上疏弹劾刘宗周、姜曰广、陈子龙等人,扬言若不免去他们的官职,那么三镇的镇将就会立即辞官。面对这种赤裸裸的威胁,朝廷妥协了,于是很快刘宗周、姜曰广、陈子龙三人辞官回家,而一批新的人物出现在了朝堂上,其中以阮大铖最为有名。他本是马士英一党,马士英倒台后,他被下入天牢,判了斩监候,但不知为何,没过多久又被放了出来,现在更是飞黄腾达,取代了刘宗周的位置,成了大明的左都御史。 看完这些,林清华苦笑了几声,书生怎么能斗得过兵痞呢? 信的后面莫不计还特意叮嘱他,一定要把送过来的那几本书好好看看,而且后面还有一页信。 林清华迫不及待的拿起包裹,寻思道:“什么书这么重要?还要千里迢迢的送来?”打开包裹,三本厚厚的书立即露了出来。首先吸引林清华注意的是书的封面,三本书的封面都画着人物图,有男有女,不过他们都是光着身子的,而且书名也很暧昧,叫《金陵春梦》,三本书是一套,分别是上、中、下。 林清华笑了笑,想道:“这莫不计在搞什么鬼?莫非想教坏年轻人?不过我对这种东西的抵抗力还是很强的。” 林清华拿出一本书随便翻了翻,这才发现里面每过几页就有一幅春宫图,形态各异,引人遐想。林清华的好奇心被提起来了,他开始看起书的内容,这一看不打紧,却把他吓了一跳,因为这部书中的男主角的名字也叫“林清华”。 他赶紧继续翻看下去,终于明白过来,这部书分明是有人暗算他而写的。里面的内容污秽不堪,把他描写成一个十足的色鬼和糊涂贪婪的大官。林清华耐着性子看下去,发现这部书中还将史可法、刘宗周、张慎言、陈子龙等人也描写的糜烂不堪,说他们经常与林清华举行奇异而荒淫的聚会。 林清华再也看不下去了,他扔下书,又拿起莫不计的信,将剩下的看完。原来,这部书是于数月前出现在世面上的,开始只是一些市井之徒和无聊文人收藏,后来连朝中大臣们的手中也有了,书中不仅赤裸裸的诋毁林清华和朝中一些大臣的名誉,而且还含沙射影的暗示当朝的皇帝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 蒙在鼓里的朝廷一直到半个月前才知道此书,皇帝震怒下,命令高启潜带领东厂卫士与顺天府尹一道彻查此事,但查了十几天,除了抓住几百个贩卖此书的商贩外,一无所获。莫不计也是在得知朝廷查禁书后才弄到此书的,因而连夜派人将书与信一同送来,请林清华过目。 林清华觉得自己的头又疼起来了,对于这种先诋毁对手名誉,然后再扳倒对手的阴险手段,他在书中见得多了,以前以为那只不过是艺术夸张,但这回他总算是碰到了,而且主角就是他自己。想想自己在书中的形象,林清华欲哭无泪,若是不尽快想点办法,恐怕他就会百口莫辩,遗臭万年了。他隐隐的感到这背后有一个巨大的阴谋,“但这阴谋是什么呢?谁在幕后主持呢?居然连东厂的人都查不出来。为什么把史可法、刘宗周、张慎言这样的口碑很好的大臣也牵扯进来呢?而且连小皇帝也不放过,真是奇怪!”林清华百思不得其解。 林清华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想着对策,一直到太阳落山,他才停下。“决不能任其猖狂!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就这么干!”随后他坐下,飞快的给莫不计写了封密信,接着叫来信使,命其连夜返回南京,把密信亲手交给莫不计。 于是,在此密信送回南京后的一个月,中国同时也是世界历史上的第一份期刊《号角》正式在南京发行。刚开始时,《号角》以军事动态尤其是豫北一带前线的战况报道为主,辅以各地的风土人情,由于其创办的初衷是为了消弭《金陵春梦》所带来的恶劣影响,所以在其中还经常向士人宣扬林清华、史可法等大臣的铮铮铁骨、清正廉洁、刚直不阿,并有意无意的向百姓宣扬大明的中兴气象。林清华为了利用此期刊缓慢的、偷偷的向士人灌输新式思想,还请黄宗羲、王夫之、顾炎武等当世大儒为其写稿,并向他们支付一定的报酬。 刚开始时,朝廷对《号角》的出现有些茫然,甚至有些敌意,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发现了它所带来的好处,因为随着《号角》的出现,《金陵春梦》的影响已渐渐消退,士人百姓的心已安定下来,市井中的那些关于朝中大臣们的流言蜚语也慢慢消失了,况且此书时不时的向百姓们宣扬一些圣人之道,使其在那些顽固保守的大臣心目中也渐渐的不那么讨厌了,在大臣们的影响下,就连皇帝也十分欣赏此书,并亲自为其提写了刊名。 《号角》为半月刊,每半个月出一次,每本定价铜钱五十五个,几乎只相当于成本价。为了提高它的订阅量,林清华还鼓励莫不计请人为其写连载小说,甚至还自己亲自动笔,剽窃一些后世的著名武侠作家的著作,比如金先生的射雕三部曲中的前两部。此招一出,果然见效,以前只是一些有钱的士人才会买,现在就连茶馆的说书先生也买,他们看完后便将其作为自己的说书内容,说给听众,而且有时还将书中一些其它的内容也一起说出来,这样就无意中扩大了影响面,从而为《号角》成为世界第一大期刊打下了良好的群众基础。 林清华当然不会让《号角》变成一本武侠杂志,他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潜移默化的改变此书读者的思想,从而为中国社会的变革做好理论上和思想上的准备。为了进一步激起人们的危机意识,加强民族观念,林清华还将达尔文的《进化论》做了一些修改,命名为《天演论》,以连载的方式写进书里。他从动物界的生存竞争、优胜劣汰说起,并进而把这一规律推广到人类社会,向人们揭示了这样一个道理:国家与国家之间、民族与民族之间是有优劣之分的,但是这种优劣之分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处于不停的变动之中,一个民族若是不思进取、没有居安思危的意识,那么不论这个民族在历史上如何的辉煌,最终还是会被别的更强大的民族取代、甚至消灭!而大明正处于这样的一个非常时期,是盛是衰全看人们的努力,所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弱,皆有抗清守土之责! 当然了,达尔文观点中的人是由猴子变来的这一论断实在是太惊世骇俗,林清华理智的将这种观点放弃了,他可不想变得像达尔文那样,被人在漫画上画成个猴子。 林清华拿着手里的第一期《号角》,仔细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这本书是莫不计上午刚派人送来的,那上面还闻得到墨香,由于是第一期,所以印刷质量一般,不过内容很充实,书很厚,有近五十页,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书的封面,那上面画着一个镇虏军的铁皮鼓鼓手,鼓手的两只手有力的敲着铁皮鼓,目光则坚定的望着远方。这幅图是林清华请著名画师按照写实主义的手法画的,然后又让人雕成木版,再派人送到南京。 林清华注意到书上的一篇文章,这是由史可法写的,是他给左良玉写的一篇祭文。左良玉是半个月前死的,他的座船快到武昌时,他就一病不起,进入武昌后,拖了十几天后吐血而亡。左梦庚得到父亲病重的消息后,连夜率领大军由豫南退回襄阳,他自己则率领着一万精锐部队赶回武昌夺权。左良玉死后,为了安抚左梦庚,朝廷下旨,命其袭父爵,为宁南侯,继续统辖湖广一带。 这篇祭文写的骈四骊六,又没有标点,林清华看得头昏脑涨,但大意还是看懂了,都是一些赞扬左良玉的话,并且在文章中对左梦庚极为拉拢,同时也提到了林清华,胜赞他们都是朝廷栋梁。林清华为了看懂,不得不用毛笔在那些句子后面打上标点符号,其实他在开始时就考虑过在《号角》中推广标点符号的,但随即又想到读书人的顽固性,所以就没有推广,而且《号角》的字也是从上往下写的,符合当时的书写习惯。 就在林清华准备研究下一篇文章时,洪熙官跑进了议事厅,他说道:“侯爷,有紧急军情!” 随后林清华召集镇虏军中的高级军官,在议事厅中听洪熙官介绍军情。 洪熙官道:“刚刚收到汝宁城送来的情报,盘踞徐州的清军在得到南下清军的支援后,立即派出八万人,向西快速挺进,已推进到离汝宁城不到一百里的地方了,看样子他们的目标不是扬州,而是汝宁。另外,根据前几天陕西传来的情报,清军数万精锐正在向武关集结,似有出关之意,其目标不明,但很可能是冲着我们而来。自从左梦庚撤退后,豫西已无大明军队,所以清军出关后,我军将直接面对清军。” 林清华道:“左梦庚那边有什么动静?” 洪熙官道:“细作曾化装成苦力,在左良玉出殡那天混进了左府,发现左府中出现了几个操关外口音的人,但未能弄明白他们的身份,后来在他们走后曾派人跟踪,发现他们十几个人均骑马向北而去,并一直跑到豫西南,接着就把我们的人甩掉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看来我们已成了鞑子的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我看他们此次就是想一举消灭我们,而且似乎还与左梦庚达成了某种协议,这一下我们可是四面楚歌呀!”话还未说完,门外的卫兵进来禀报,说门外有一细作求见。 那细作进门后便将一张纸条交给洪熙官。洪熙官接过看看,神色一凛,又将纸条交给林清华。林清华看了看,撕掉纸条,说道:“直隶南边来的消息,鞑子的摄政王多尔衮亲率十五万大军,由北京南下,一路偃旗息鼓,现在已到离黄河北岸一百多里的地方,可能将进攻开封。” 听完这话,众人都是一惊,都望向林清华。 林清华扫了一眼众人,指着地图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他们来了,那么我们就让他们有来无回!现在开封城里只有陈将军率领的第一师和第二师,力量薄弱,虽然还有两万多新收编的部队,但其战斗力极差,不能依持。”说完他望向众人,说道:“刘赫!” 刘赫闻声,立即站了出来,道:“末将在!” 林清华道:“你现在就率领第三师和第一民兵师携带五十门大炮前往开封,协助陈将军守城,一定要把清军给我挡在开封以北!除非清军绕开开封南下,否则不许出战!若是清军绕开开封城,那么你们就派出一半的军队,尾随清军,把它给我拖住!拖一天算一天!” “末将遵命!” “秦侃!” “末将在!” “汝宁城虽小,但却是我军东面的门户,现在只有一个团的镇虏军和几万新编的部队,守卫力量不强。你马上率领第四师和第二民兵师前往汝宁支援,也携带五十门大炮。你的任务和刘赫的一样,也是尽量拖住清军,不使其绕道西进,坚决把它挡在东边!”说完林清华重重的在地图上锤了一拳。 “末将遵命!”秦侃说完还行了个军礼。 林清华继续道:“马满原!” 马满原应声道:“末将在!” “你的骑兵师组建得怎么样了?” “目前人数虽凑够了,但训练仍是不足,恐怕难以与清军直接对抗,不过我带回来的那四千老兵还是可以一战的。”马满原沉声道。 林清华道:“我给你的任务是与西平寨中的民兵一起坚守西平寨,你要把亲兵分成两部,新兵守寨,老兵集结待命,随时听候我的命令,命令一到立即出发!” “末将遵命!”马满原大声道。 林清华道:“剩下的人与本侯一起出征!现在大家各自回营,前往支援的部队立即出发,其他的部队抓紧时间做好出征的准备!”随后,林清华迅速赶到军校,宣布游击战培训班正式结业,所有军官立即前往各寨,准备率领各自的游击队配合镇虏军作战,同时派人向南京报信,请求朝廷派兵进攻徐州,以牵制清军。 三天以后,汝宁城郊,齐家村。天色将晚,村子里的村民两天前就举家搬到汝宁城中去了,但村子里还是有炊烟袅袅升起。一支三百人的民兵部队正驻守在此,伙夫正在做晚饭。离村子一里多的地方有一片小树林,树林边最高的一棵树上爬着两个人,他们都是这支民兵部队的成员,一个叫土根,一个叫柱子,队长派他们侦察敌情。 柱子坐在一根粗树枝上,一边摆弄着火绳枪,一边小声唱着歌:“……在那密密树林里,到处都安排弟兄们的宿营地,在那高高的山冈上有我们无数的好兄弟……”土根轻轻推了他一把,说道:“别唱了,小心没发现清兵,反而把清兵给引来了!”柱子停下歌唱,说道:“队长教的《民兵之歌》真好听,听说是威毅侯亲自编的呢!威毅侯真了不起!” 突然,土根“嘘”了一声,用手指着远方,道:“看,好象有两个骑兵过来了!”柱子顺着手指望去,果然看到两名骑兵向这里跑来,不一会儿就跑到了跟前。“是清军的前队探马!看来清军的大部队不远了!准备射击!”土根命令道。 两人同时举起了手中的火绳枪,瞄准着越来越近的清军骑兵。“开火!”随着土根的命令,两声清脆的枪声先后响起,惊起一阵飞鸟,两名清军骑兵一个当即坠马,一个负伤逃跑。 土根骂道:“混蛋!老刘头造的枪真烂!下次我一定找队长要个好点的枪!”随后两人跳下树来,跑到清军骑兵尸体旁,仔细搜了搜,然后立即扛着枪向村子里跑去,柱子将从清兵身上扯下来的褡裢搭在肩膀上,一边跑一边唱:“没有吃没有穿,自有那敌人送上前……” 土根不知道的是,他刚才所打的那一枪注定要载入史册,因为随着这一声枪响,一场被称为“中原大会战”的大规模战役就此拉开了帷幕,而他的那一枪正是这场战役的第一枪! 第三卷 烈火凤凰 第一节 公元1645年,即大明中兴元年,农历九月二十二日,清军调集三路大军,从北、东、西三个方向同时进攻河南,妄图一举消灭林清华的势力,以便为其南下解除后顾之忧。战斗首先在汝宁城郊打响,一支三百名民兵组成的游击队在齐家村与清军前锋相遇,在随后赶来的镇虏军一个师和一个民兵师的支援下,明军击退了清军前锋进攻,并成功的将清军大军拖住,使其不能前往河南中部集结。与此同时,多尔衮亲自指挥的十余万人马渡过黄河,一面派小部队佯攻开封城,而多尔衮则亲率大军赶往河南中部,但其计划被明军识破,加上一路上游击队的伏击和骚扰,使其补给线中断,为了保证大军粮草供应,多尔衮不得不改变计划,由佯攻开封变为强攻开封。这样一来,清军数路大军集结于河南中部,然后一举攻破明军指挥中枢西平寨的战略企图落空,战斗同时在北线、西线和东线打响,一场规模空前的“中原大会战”正式开始! 西线。 农历九月二十九日,阴天,夜,将近子时,伸手不见五指。 清武英郡王阿济格站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门口,他抬头望望天,但什么也看不见,他将目光放平,扫视了一眼大营,在摇曳的火把光亮的照耀下,大营中的帐篷影子晃来晃去,跟帐篷影子一起晃动的是几个离自己很近的卫兵的黑色影子,随着火把上火苗的晃动,所有的影子都是一会儿长一会儿短,一会儿左一会儿右,显得那样的诡异,而四周的静谧更增添了这种诡异感。 阿济格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战,伸手将身上披着的褂子拉紧了些。“那个姓林的小子可真是狡猾,不知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阿济格心里恨恨的想道,“哼!跟本王斗,你还嫩了点儿!等明天天一亮,本王的骑兵就能看见那些该死的陷阱和壕沟,到时候就要你的好看!哈哈哈,你哪儿不选偏偏选这么个一马平川的地方跟本王决战,真是蠢的不可救药!”想到这里,阿济格觉得心里的大石头放下了,于是回到自己的帐篷里,搂着个从西安城里抢来的美女放心的睡了。 就在阿济格在做着春梦的时候,大明威毅侯、豫鲁督师林清华却没有睡,他甚至都不在自己的大营里,此时的他正站在白河的河堤上,指挥着部下挖堤。 阿济格率陕西清军主力八万人出武关后,林清华派出的探马就探明了清军的动向,综合从开封和汝宁传来的消息,林清华判断清军可能想先于一处集结,然后集中数十万人马,一举攻克西平寨。他一边传令汝宁和开封守军,无论如何都要把清军拖住,而他自己则亲率镇虏军六万人,并集合了附近寨子的两万民兵和少林寺前来支援的一千僧兵,一共八万一千人,向西迎击阿济格的西路清军,跟在他们身后的还有从各寨征调来的二十万民伕,他们全部拿着铁锹,推着独轮车。 林清华站在河堤之上,望着远方传来的那若明若暗的光亮,他分不请是清军的还是镇虏军的,他只知道清军所处的位置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好了。此地名曰“斜子洼”,顾名思义它是一块洼地,只是由于它凹下去的并不明显,所以不仔细查看是看不出来的。“斜子洼”紧邻白河,每到洪水季节,白河中水流不畅,便会水漫“斜子洼”,它之所以没有形成一个湖,是因为它略微向南倾斜,而且南边十余里处有一个长三里多的豁口,流入洼中的洪水就会从此豁口流到南边的一个地势低洼的河里。 “斜子洼”位于后世所称的南阳平原的南边,武关的东南,极少有人知道它的名字和地势,林清华还是与一位老学究聊天时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林清华决定就在此地为西路清军设一个陷阱。 他率领部队先行赶到“斜子洼”,命令众人在洼中各处挖出一些深浅不一的沟,一般为十余丈长、一丈余宽,深三尺至七尺。挖好以后,林清华命人用草席将沟蒙上,里面用几根细竹竿撑起,在草席的两边各用两个铁钉钉在泥土之中,然后用浮土和草皮将草席盖上,从远处看,若是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 这些工作完成后,林清华命民伕和两万民兵全部转移到南边豁口处,并立即动手修一条土坝,在土坝的北边一百丈处同时挖三条宽两丈、深五尺、与土坝等长的壕沟,为了尽快完成这些工作,所有的民伕和民兵已奋战了两天一夜,在天黑下来后,整个工程已全部完工。 就在民伕们拼命挖沟的时候,林清华派去引诱清军的四千名马满原的骑兵已成功将清军引诱到“斜子洼”,并在此与早已待命已久的镇虏军主力部队合兵一处,而此时,天已经快黑了。双方在天黑以前进行了一场小规模的交战,但在天黑以后就各自罢兵回营。 看到将清军牵制在此地的计划已成功,林清华命镇虏军大部趁天黑秘密撤到附近高地,只留下一个师留在原地继续迷惑清军。而他自己则亲自到白河河堤上主持挖堤,在三个工兵团的努力下,河堤终于在丑时快到时被顺利挖开三个缺口,河水从缺口处喷涌而出,将那缺口越冲越大,半个时辰不到,三个缺口已合为一个,河水夹杂着泥土向着洼地的中间扑去。 阿济格睡得正香,忽然于梦中听到喧哗声,接着亲兵便跑进来禀报:“禀王爷,北营涨水了!而且大水正向着中军大帐而来!” 阿济格睡意全消,他一把推开怀里的女人,说道:“又没有下雨,哪儿来的水?”不等亲兵回答,他忽然想起一事,叫道:“哎呀!我怎么把关羽给忘了?”对于熟读《三国演义》的他来说,关羽水淹七军的故事再熟悉不过了。 阿济格立即传令全军拔营,撤到高处。但帐篷还未拆完,水已经涨到了他的脚脖了,而且还在继续上涨。阿济格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帐篷了,看到水向着南边流去,他立即下令全军丢弃辎重,向地势较高的北边跑。但清军的前军刚跑了不到半里,就有不少人踩中了陷阱,掉了下去,此时一些沟中已灌满了水,使得许多清兵立即成了鱼鳖。 阿济格现在终于明白明军为什么要挖那些壕沟了,他只好下令全军停下,返回大营,准备将支撑帐篷的竹竿和木头拆下来扎木筏。 天终于亮了,阿济格站在齐腰深的水里,望着同样站在水里的部下,欲哭无泪,他后悔为什么不听吴三桂的劝告,执意要与明军决战,他后悔为什么不先派人查看一下地形,把大营扎在地势高一点的地方。 此时清军已扎了数百个木筏,但僧多粥少,清军中会游泳的不到三成,所以人人争先恐后,都把木筏看成自己唯一的希望,你挤我推,甚至拔刀相向,不少的木筏也因此而翻覆。 更让阿济格恼火的是,那些明军士兵三五成群的坐在羊皮筏子上,不断的靠近清军,用乱枪扰乱清军的阵脚,不少清军因此而丧命,而当清军士兵想去追杀明军时,那些明军则不慌不忙的将羊皮筏子划远,或者将清军引入陷阱附近,使清军又损失了一些人马。 明军就这样与清军周旋着,他们似乎并不急着想把清军消灭,好象清军已被他们看成了网里的鱼,已成了他们随意摆布的对象。 阿济格数次命令清军组织敢死队,乘着木筏向明军发起进攻,但由于他们的木筏极其笨重,而且所带火器和火药已全部被水浸湿,凭着仅有的一些弓箭根本不可能与明军的火器对抗,况且明军的羊皮筏子轻巧灵活,速度很快,清军无法追上,反倒都成了木筏上的活靶子。 骑兵似乎比步兵幸运一点,他们可以骑在马上,但很快他们胯下的马被水淹死,他们也成为了步兵。 浑浊的河水一点也不怜悯清军的处境,仍在顽强的上涨着,很快就涨到了阿济格的胸口了,但随即也就停止了上涨,因为水已漫过了南边的土坝。林清华得知南边的土坝已经漫水,而此时白河缺口处水的流速已经减缓,于是他急令工兵团堵口。 经过一天的苦战,清军溺毙的和被明军射杀的人数已超过两万人,而且由于长时间泡在水里,大多数人已疲惫不堪,不时有人昏倒在水中,若是身边无人相救,那么片刻之后就会成为一具浮尸。 阿济格召来剩下的将领,在一个木筏之上商议对策,但众人均是一言不发,脸色铁青。阿济格看到这副景象,怒道:“本王平时待你们不薄,你们也一个个向本王要这要那,本王是有求必应,哪回亏待你们了?现在本王遇到了难处,你们却一个个像木头人一般,本王养你们何用?”他借着火把的光亮,看见吴三桂的脸上似乎有轻蔑的表情,于是喝道:“吴三桂!你说,现在我军应该如何突围?” 吴三桂本来正在心中怨恨阿济格不听劝告,笑他是不懂兵法的莽夫,突然听到阿济格叫他,他心中一凛,想起自己终归是他的部将,性命全捏在他的手里,当即收了藐视之心,说道:“以末将看来,现在天已完全黑了,虽然对本军突围不利,但对明军的防守更不利,我们不妨现在就杀出一条血路。” 阿济格听完,“呲”了一声,说道:“本王看你的脸色,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的计划呢,没想到也就这点办法。你能想到的,本王早已想到,还要你说?” 吴三桂继续说道:“王爷别急,末将还没说完呢。末将以为,当前的形式,全军突围已不可能,只有以‘声东击西’之计,方能保证王爷顺利脱险。”说完后,他停下来,看着阿济格的脸色。 阿济格沉着脸,道:“你继续说!” 吴三桂抱着豁出去了的态度,说道:“末将的计划是:王爷可派几员副将,率领大军向南突围,此时水流仍是往南流,所以木筏的速度必然较快,等他们走出一段距离后,王爷再率领数百亲兵,乘数支木筏,向东北而去,这样一来,王爷就可安然脱险。” 阿济格道:“那本王的这数万大军就不要了?” 吴三桂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王爷的人没事,再组织起几十万大军也没问题。况且摄政王的大军中也需要王爷这样身经百战的将领。” 阿济格道:“你说得轻巧!军中尚有近两万满洲八旗,这些人中有跟随本王多年的老部下,要本王丢下他们,别说本王不答应,就连本王身边的这些满洲将领也不答应!”说完,他回头望着身边的大将们。 这些大将们一个个低着头,他们心里均想着吴三桂的话,联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他们都不言语。在这些人的眼里,那些满洲八旗士兵只不过是他们抢银子、抢女人的工具而已,随时都可以牺牲的,但既然阿济格说出了这样的话,他们怎么好反对呢,于是只好装聋做哑了。 吴三桂看这些人都不说话,心里焦急万分,但他没想到的时,其实阿济格的心里比他还急。刚才他之所以那么表态,只是为了在众人面前做个样子,免得以后有人说他薄情寡恩,再带兵时就不好带了,他看见众人都不说话,不禁对自己刚才的那番做作有些后悔,现在他只想有那么一两个体贴上意的将领出来,为他解围。 阿济格向将领们的脸上一个一个的望去,当他望到副将巴哈那时,巴哈那的嘴动了动。阿济格心中一喜,想道:“快点张嘴呀!快点劝我呀!要是你劝本王离开,那本王突围出去以后一定升你的官,你不是想做铁帽子王吗?那本王就向摄政王说去,一定让你如愿。”阿济格眼巴巴的望着巴哈那,只希望自己刚才的那番言不由衷的表态别吓住了他。 巴哈那终于开口了,他犹豫的说道:“末将……末将以为吴将军所言甚是,若是王爷成功突围,那么还可以领兵回来报仇。王爷,就请您下决心吧!相信那些八旗子弟知道了您的苦衷,他们也一定会希望您突围的!” 阿济格心里松了口气,他说道:“这个吗……,既然你也这么说,那么就容本王考虑考虑,你们没有别的意见了吧?”他望着众人。 众人此时已明王爷心意,于是纷纷说道:“末将等无异议,还望王爷早做打算!” 阿济格见戏已演够,于是便传令下去,吩咐三名八旗副将和六名汉军副将率军向南突围,他自己则领着八百余亲兵分乘十个木筏,留在原地,清军剩下的五十余匹战马则乘在另外的十个木筏之上。 林清华得知清军突围,立即命镇虏军中途邀击。林清华对于清军的夜间突围早有准备,数千个羊皮筏子分散在各处,每个筏子上均有一名鼓手,发现清军踪迹后,鼓手立即以急促的鼓点声敲鼓,并由一人将手中火把高高举起,在空中画着圈,附近其他的鼓手见状,也立即开始敲鼓,于是明军就纷纷向此处集结,阻拦逃跑的清军。同时明军还在水上浮起几十个大木筏,木筏上铺上薄铁皮,铁皮上堆上巨大的草堆,听到报警的鼓声后,就将草堆点燃,在数十个巨大的“火把”面前,清军无所遁形,全部暴露在明军的火力下。 虽然林清华在各处都安排了士兵警戒,但终究不可能围得密不透风,阿济格的数十个木筏终于顺利的从明军的一个空挡中穿了过去。阿济格登上岸,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马,他只回头望了一眼南边的火光,便头也不回的向东北方向逃窜。 经过一夜的激战,清军的进攻被遏制了。等天亮后,映入明军士兵们眼中的是一幅惨绝人寰的景象,整个的水面已被血水染红,在暗红色的水上漂着成千上万具清军士兵的尸体,在这些尸体的旁边,则漂着一些长矛、衣服、鞋子等物。 除了尸体之外,还有一些活着的人,他们站在木筏上,或是站在齐胸深的水中,手扶着木筏,双眼无神的望着四周,他们大多数人不仅已没有了兵器,而且没有了斗志,活像一个个毫无生命的躯壳。 镇虏军的士兵划着羊皮筏子,慢慢靠近这些“躯壳”,等到一定的距离后,他们便放开嗓门大喊:“抛掉兵器!降者免死!”然后他们便数个筏子一起,靠上清军的木筏,将那些半死不活的人集中起来,为了防止他们反抗,还是将他们一个个捆了起来。这一过程并未遇到大的抵抗,只有一些八旗兵拒不投降,从水中拣起长矛顽抗,但很快他们就变成了筛子。 林清华身边的一位中年文士看到这幅惨烈的景象,叹了口气,对林清华说道:“鄙人以前只是从书上读到过这样惨烈的战场景象,现在终于亲眼看到了,看来孙武子所说的‘兵者,凶器也’真是一点也不夸张啊!” 林清华扭头望着他,说道:“蒲先生说的对,战争实在不是好事情,对于百姓来说,只有安定的生活才是最重要的,但为了安定的生活,难道竟要用奴役和枷锁来换取吗?在战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要想避免自己被那些坏人奴役,就只有拿起武器与他们战斗,进而把他们消灭!对了,蒲先生此次到山西去,真的不需本侯派人护送你吗?” 蒲先生笑了笑,说道:“多谢侯爷美意,想我蒲某虽熟读诗书,但我也自小习武,寻常歹人我也没放在眼里,况且姜禳是我的旧友,我想他应该不会为难我的。好了,我已在此耽搁太久,就此告辞,还望侯爷保重,欲祝侯爷大败多尔衮!”说完向林清华稽首,随后上马,带着两名书童向着北方绝尘而去。 林清华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道:“现在像这样文武双全而又胸怀天下的人才太少了,希望他此去能说服姜禳倒戈。”这蒲先生名蒲高学,是大同总兵姜禳降清以前的师爷,在姜禳降清前夕,他回家省亲,就此滞留在南边。听说清军大举进攻河南后,他立即自告奋勇,向史可法请命,前往大同说服姜禳倒戈反清,当他日夜兼程赶到西平寨时,正好碰上林清华迎战阿济格,所以特地前来观战。 林清华审讯俘虏,得知阿济格等清军将领并未与大军一起突围,而搜遍整个水面,也未发现阿济格等人的尸体,因此他猜测他们已经金蝉脱壳。不过,由于西路清军主力已全军覆没,所以阿济格等人的去向倒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大明中兴元年,九月廿九日,夜间丑时决白河水淹灌清军,之后经两夜一日激战,清军大部尽成鱼鳖,西路清军自此全军覆没,清将阿济格等逃遁。我军伤亡不到三千,陕西清军精锐尽失,西线无战事。”林清华写完了信的最后几行字,他放下毛笔,拿起信又看了一遍,然后吩咐几名亲兵立即将此信连夜送往南京,将其刊登在下一期的《号角》的头版。 解决了阿济格的西路清军,林清华留下民伕和民兵,令他们看押俘虏,并把土坝挖开,将“斜子洼”中的水全部排干,随后他率领着镇虏军主力,日夜兼程赶往开封,寻机与多尔衮的北路清军决战。 就在阿济格为突围一事而头痛不已的时候,东路清军主帅李成栋也是焦虑万分。 自从李成栋降清以后,多尔衮和豪格对他十分的看重,命他率领七万汉军驻守徐州,并将徐州以南的地盘交给他管理,使他成为了徐州的土皇帝。正当李成栋尽情的享受着快活的日子的时候,多尔衮的一道军令又把他送上了前线。 多尔衮给李成栋的命令是率领六万汉军向河南中部挺进,准备与多尔衮和阿济格的军队汇合,与他一起的还有南下支援他的一万满洲八旗和一万蒙古八旗。本来李成栋以为这并不困难,但没想到刚接近汝宁城,清军就遇上了硬钉子,数万明军以汝宁为据点,将清军死死缠住,虽然李成栋想按多尔衮的命令继续西进,但明军奇怪的战法使得清军寸步难行。两万多明军像猎犬一样死死咬住清军的后队不放,但当清军回头想把明军一口吞掉时,明军又立刻与清军脱离接触,当清军继续前进时,他们就又追了上来。 更让李成栋头疼的是,明军中还有一支奇怪的部队,这些部队穿着百姓的服装,但却手持火器,他们三五成群,专门袭击清军的运粮队和小股骑兵。为了对付他们,李成栋不得不分兵,但那些部队就像是消失在空气中一样,任凭清军怎么找也找不出来,但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又像是从土里冒出来一样,几百人上千人的聚在一起,将清军的小股部队一口吃掉。在明军这种奇怪战法的打击下,清军的后勤补给很快中断。 正当李成栋一筹莫展时,多尔衮的军令又到,这次是让他攻击汝宁城的。仔细询问之下,李成栋才得知,原来是多尔衮也遇到了这样的麻烦,所以他不得不改变战法,想通过步步为营的办法逐渐蚕食河南明军。 李成栋只得率领大军回头,猛攻汝宁城。但汝宁城虽小,城防却甚是坚固,尤其是城边的那四个巨大的炮台,从炮台脚下那新翻的土来看,这四个炮台一定是刚修不久的,每个炮台上均放置了十门大炮,而且与汝宁城的距离都是一百丈,城与炮台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当清军攻城时,炮台上的炮火就与城墙上的炮火夹击清军,当清军攻炮台时,城墙上的炮火就支援炮台,而且汝宁城中的百姓也纷纷拿起火器,站在城墙之上助战。清军猛攻数日,损失近两万人,但仍未能接近汝宁城墙一步。 此时的李成栋正在自己的中军行辕里走来走去,坐卧不安,因为他刚刚得到情报,潜伏于扬州城的细作向他报告,近几日扬州城里的明军调动频繁,黄得功与部下将领也是日夜不停的忙着准备,似乎想攻打徐州。听到这个消息,李成栋当时就坐不住了,要不是八旗统领乌兰泰以多尔衮的军令要挟他,只怕他早已率军回徐州了。 正在此时,李成栋手下亲兵来报,道:“禀将军,中军外有一人自称是将军的旧友,特来拜访将军。” 李成栋想了想,道:“带进来。” 待那人进屋,李成栋才看见那人穿了件黑色的斗篷,待其将斗篷脱下,李成栋叫道:“怎么?是你?”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节 那人将斗篷搭在左臂上,看着一脸惊谔的李成栋,说道:“怎么?难道我变成个丑八怪了吗?你居然那么吃惊?” 李成栋揉了揉眼睛,说道:“没想到是主母驾到,标下有失远迎,还望主母见谅。”说完便吩咐亲兵上茶,并亲手搬来一张太师椅请来人坐下。 来人正是高杰之妻刑氏,她大大方方的坐到太师椅上,说道:“成栋啊,我来是找你有要事的,你这里说话方便吗?” 李成栋命亲兵都退出屋子,并关上房门,向刑氏躬身说道:“主母有什么事就请讲吧,这里已没外人了。” 刑氏说道:“好吧,我也知道你的性格,喜欢开门见山。此次我来这里,是来当说客的,大明天子已经答应,只要你肯归附大明,那么朝廷就重重的封赏你。我已向天子进言,如果你肯归附,那么我情愿让出徐州镇,由你充当镇将。” 李成栋皱了皱眉,说道:“主母为何要出让徐州镇呢?” 刑氏道:“我也不瞒你,如今我和孩子是落架的凤凰,到处受人白眼,本来我想找个靠山,我想请史可法收小毛为义子的,但他似乎嫌弃高杰的出身,所以拒绝了,不过他倒是推荐了一个人,却是那高启潜。我也是急病乱投医,就让小毛拜了高启潜作义父,那高启潜开始还不错,三天两头的跑来,但没多久,大概是看我们母子俩没什么利用价值,所以就冷淡了下来,后来干脆就闭门不见了。前些日子我听说你率军攻打河南,所以就自告奋勇的向朝廷请了命,前来说服你,一来为朝廷解忧,二来也是为了我们母子俩找个靠山,免得被人欺负。” 李成栋道:“照主母这么说,你们不如投了大清吧,那多尔衮是个人物,必不会亏待你们,而且有我做你们靠山,想来也没人敢欺负你们!” 刑氏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也是流寇出身,但这民族大义我还是懂的。以前我们跟大明打仗,那只是为了夺江山,而现在跟满清打,那可就不是夺江山这么简单了。那满清是夷狄之邦,若是让他们入主中原,那我华夏文明就此了断,再无崛起之可能。” 李成栋奇道:“主母现在怎么说话一套一套的?这可不像主母的为人啊!” 刑氏道:“还不是因为这个!”说完便从袖管中拿出一卷书来,递给李成栋。 李成栋接过来,却并不看,说道:“主母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粗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怎么能看懂呢?” 刑氏道:“我当然知道,连我也是让师爷念给我听的呢!你若是有信得过的师爷,不妨也让他念给你听。这上面说的都是这些大道理呢!而且据说此书和林清华渊源颇深。虽然此书刚刚出现,但很快就在南京一带传开了,读书人都争着看呢!” 李成栋道:“林清华?就是我打的这个林清华?嘿,想不到他还文武双全呢!” 刑氏道:“成栋,你快下决心吧,若是晚了就来不及了。如今黄得功和其他二镇已收到圣旨,只等粮草齐备,他们就可以进攻徐州了,而且此次他们的兵势很盛,恐怕不下二十万人呢!听说他们中有五六万的部队装备了新式火铳,战斗力不容小视!” 李成栋道:“容我再想想,若我就这么投降了,那恐怕别人会说我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刑氏叹了口气,转移话题道:“我听你的亲兵讲,你把红儿也带在军中,可有此事?” 李成栋道:“正是。红儿于徐州城陷落后即被清兵抓去,后来我又向豪格要了回来。虽然军中规定出征时不得携带家眷,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将她带来了。” 刑氏道:“那好,我也好久没有和红儿说话了,别忘了,当年我可是主婚人呢!” 李成栋道:“那怎么敢忘记呢?我现在就带主母前去。她现在心事重重的,不愿意说话,也不愿意笑,你正好可以劝劝她。”说完便带着刑氏前往后帐。 刑氏与红儿一聊就是一下午,直到吃晚饭时,刑氏才来告辞,李成栋留她吃晚饭,但被她婉拒了,她说道:“成栋,你可要快点决断呐!时间恐怕不容你多想啊!” 李成栋送走了刑氏,回到大帐吃晚饭,但心事重重,食不甘味。坐在他身边相陪的正是红儿,她就是徐州城里‘清风酒轩’掌柜的女儿,年方十九,楚楚动人,是李成栋最喜爱的小妾。 红儿见李成栋这副样子,开口说道:“夫君为何心事重重?可否说与红儿听听?” 李成栋停下筷子,抹了把嘴,说道:“我也不瞒你,今天主母来看你之前,曾与我长谈,她想要我投降明朝,但我实在拿不定主意,所以我忧心忡忡。” 红儿道:“不知为何夫君拿不定主意呢?” 李成栋道:“我刚刚归附大清不久,若是马上又反水,恐怕别人说我朝三暮四。我们闯江湖的最看重的就是一个‘义’字,若不讲义气,那以后就没脸在江湖上混了!”说完不住摇头。 红儿道:“夫君现在是大将军,不是什么江湖好汉,何必在遵守江湖上的规矩?” 李成栋道:“你们女人家懂什么?有人的地方就是江湖,山野草莽之间是江湖,朝堂之上是江湖,这军队之中就更是江湖了!若不讲义气,只怕第一个不服气的就是我手下的将士,若是他们不听我的命令,那我这个大将军还干个屁呀!” 红儿道:“夫君难道就不想想华夷之别?难道夫君这么快就忘了那豪格部下对妾身的侮辱?”说完就哭了起来。 李成栋猛的一拍桌子,道:“我怎能忘?不过那豪格开始时并不知道你是我的爱妾,而且他事后也打了那家伙二十鞭子,这事就这么算了吧。”说完便去拉住红儿的手,准备安慰她。 红儿一甩手,挣脱了他的手,哭着向后帐跑去。 李成栋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但又觉得不过瘾,干脆抱起一个酒坛,猛的灌了起来。 李成栋喝的醉醺醺的,他甩开亲兵,独自一人往后帐走。到了后帐,他才发现后帐未点灯,他以为红儿哭累后已睡了,所以便摇摇晃晃的向帐篷里走。刚进帐篷,没走几步,他碰到了一个东西,他伸手一摸,却是一双人脚。 半天他才反应过来,他一把抱住这双脚和腿,一边喊亲兵进来帮忙。但一些都太晚了,红儿的尸身已凉,只有那哀怨的双眼仍未闭上,似乎仍在恳求着李成栋为她报仇。 李成栋不顾众目睽睽,紧紧抱着红儿的尸体嚎啕大哭,连说自己愚蠢,一直哭了半夜,才在亲兵的劝阻下开始为红儿准备后事。这一忙就是一整天,而他所率领的汉军的攻势也就停了下来。 八旗统领乌兰泰正率领着一万满八旗和一万蒙古八旗围着汝宁城转圈,为攻城的汉军打掩护,忽然发现汉军全部撤退下去,他迷惑不解,忙收了兵马,前往李成栋大营查探。 进了大营,乌兰泰看见满营的白布、白练,他心中一惊,“莫不是李成栋死了?”乌兰泰心里想道。但很快他就打消了这个古怪的想法,因为他已看见李成栋正身穿丧服跪在一口棺材前号哭。 乌兰泰忙向四周的士兵打听,方才得知是李成栋的一个爱妾死了。他得知了真相,心中对李成栋的鄙视就更强烈了,“开始我听豪格说他很能打,以为他是条汉子,谁知这几天竟然连一个小小的汝宁城也打不下来,还充什么好汉?今天又为了一个女人嚎啕大哭,成什么样子?女人如衣服,随时随地都可以抛弃,再说了,江南美女众多,到时候要多少有多少,还用得着哭吗?汉人真是有些莫名其妙!” 想虽这样想,但好话还是要说的,乌兰泰走到棺材前,鞠了几个躬,然后安慰李成栋:“李将军不要如此悲伤,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到时候拿下江南,我保证给你送几个绝色,定不会让你失望!不过今天一定要先拿下汝宁城,否则就打不了江南啊!” 李成栋又听到那种熟悉的怪腔怪调的汉语,突然又想起来那侮辱红儿的清兵将领好象也姓“乌”,他顿时火冒三丈,站起来指着乌兰泰的鼻子说道:“你说得好听!死的又不是你的女人!你当然不放在心上!今天老子心情不好,你最好给我闭嘴,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乌兰泰碰了一鼻子灰,他本也是脾气暴躁之人,这几天只是因为有求于李成栋,所以才忍让了一些。听到李成栋这样说话,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了,他后退了一步,用手中的马鞭指着李成栋道:“好你个李成栋!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将军可是摄政王派来的钦差,我的话就是摄政王的话,你敢不听!” 要不是亲兵将李成栋抱住的话,只怕乌兰泰的鼻子立刻就会瘪掉,但他大腿上还是被李成栋踢了一脚。乌兰泰怎么咽得下这口气,正想上前报复,却被身边的副将拉住。副将指了指四周,乌兰泰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陷入汉军士兵的包围,而自己带来的那数百名骑兵却还在大营之外。虽然乌兰泰的汉语讲得不太好,但他对于汉语成语中的“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句子还是能够领会的,于是他立即带着副将离开李成栋的大营。 李成栋把丧事一直操办了三天,不仅将这附近能请来的和尚道士都请来了,而且还命手下的一万火铳手排成队,走在送葬队伍的前面,用手中的火铳充当鞭炮。这副情景闻所未闻,引得汝宁城墙上和炮台上的守城官兵百姓纷纷翘首观望。 好不容易等李成栋操办完丧事,乌兰泰以为可以继续攻城了,谁知那李成栋居然就此高挂免战牌,领着部下整天缩在大营之中,不知在搞什么鬼。 缩在大营中的李成栋当然没工夫理会乌兰泰的焦虑,因为他自己比乌兰泰还焦虑。丧事刚刚办完,他就收到了留守徐州的部队的报告,说驻守扬州的明军以黄得功为主帅,已于三日前出发,准备向徐州发起进攻,而且人马超过二十万,并有数十尊大炮。 李成栋召来几个最亲密的部下商议,最后决定立即动身回徐州。但李成栋还是拿不定主意,因为他若是一走,那身后的两万八旗骑兵就会杀过来,恐怕自己会损失惨重。 经过一番商议,众人决定派人与汝宁城的明军达成协议,与城内明军联手先将八旗干掉,然后就班师回徐州,并向明朝投诚。 听到清军秘密派进城来协商的人的话,秦侃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怕这是清军的诡计,本想拒绝,但又想到这若是真的,那么就是歼灭八旗骑兵的好机会。犹豫再三之下,秦侃终于答应与李成栋合作。但他还是有两手准备,他决定亲自率领镇虏军一个师出击,留下其他人守城,他明确告诉守城将领,若是他中计,就由副将接替指挥。 根据两军的约定,李成栋派人知会乌兰泰,说他愿意当晚发动一次夜袭,希望乌兰泰协助。 乌兰泰闻报大喜,急令部队集合,并亲自率领部队为李成栋军助阵。按照老规矩,八旗骑兵位于汉军两翼,而乌兰泰本人则率领左翼骑兵立于汉军左翼。 今天汉军的阵形与以往不同,以往都是火铳手位于前面,而今天火铳手则全部位于左翼。乌兰泰不解,派人询问李成栋。李成栋回答道:“本将军准备重点突破汝宁城的南门,因为那里经多日的炮轰,已有些不牢固,所以本将军将全部火铳手派到左翼,而右翼的只是佯攻而已。”乌兰泰听后,颇以为意,便不再追问。 清军于结阵处慢慢推进到距汝宁城不到两里的地方,明军居然出人意料的没有打炮。乌兰泰又奇怪了,但很快有人提醒他,是因为天黑,所以明军没看见他们,乌兰泰这才恍然大悟。 乌兰泰向李成栋表示可以开战了,只见李成栋高声喊道:“按欲定计划,开火!” 随着李成栋的命令声,同样的声音在火铳手队列中此起彼伏。乌兰泰满意的看着汉军的火铳手举起了手中的火铳,但他很快发现那些火铳手纷纷调转枪口,对准了左翼的八旗骑兵。 不等乌兰泰反应过来,一阵耀眼的火光和震耳欲聋的枪声传来,左翼的八旗骑兵立刻倒下一片。就在左翼开火的同时,位于右翼的汉军部队也已列好了防御阵形,不过不是向着汝宁城的,而是向着右翼的八旗骑兵。 秦侃看到清军左翼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喊杀声,知道李成栋没有骗他,于是立即率领埋伏于城下的一万镇虏军冲向清军的右翼。此时的清军右翼早已陷入混战,汉军士兵已渐渐抵挡不住右翼骑兵的冲击,就在他们的防线快要被突破的时候,骑兵身后传来一阵阵排枪的轰鸣声,八旗骑兵的攻势立即被遏制住了。 战斗打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两万八旗骑兵被歼灭了一万,剩下的则在乌兰泰的率领下向北逃跑了,汝宁之围就此结束。 河南中部,豫兴寨,西南三十里,习家村外的一条土路,傍晚时分。 土路的一边是密密的树林,足有方圆三十多里,土路的另一边是一片麦地,由于刚收完麦子,所以地里光秃秃的,而土地靠近土路的边上却堆满了一个个巨大的麦草堆。 每个麦草堆都有一丈多高,若不是顶上的草偶尔动一下,很难看出那上面居然还埋伏着人。这些人均手持火器,警惕的望着土路的远方。 最靠后的一个麦草堆的上边匍匐着三个人,引人注目的是,其中的一个人的背部高高鼓起,竟然是一个驼子。这个驼子此时正使劲的抠着鼻屎,他把抠出来的鼻屎用力弹了出去,正好弹到另外一个人的脸上。那人本来是紧张的看着土路的西边的,忽然觉得脸上多了个东西,伸手一抹,却摸下来个粘乎乎的东西,他向身后望去,正好看见驼子正将手指伸进鼻孔。 他伸出手,将从脸上抹下来的鼻屎“啪”的一声拍到驼子脑门上,骂道:“你个死驼子,这烂毛病就改不了,该天我跟队长说说,不和你分在一个组了。我问你,这是你今天弹在我脸上的第几个鼻屎了?” 驼子边继续挖着鼻孔,边仰脸回忆,过了一会儿,说道:“第五个,不,第六个。小马哥,你别生气嘛!不就是几个鼻屎嘛,你要是心里不好受,那你也弹我几个鼻屎。”说完他还真的把脸凑了过去。 小马哥赶紧捂住鼻子,道:“你不会又是半年没洗澡吧?待会儿值勤结束了,你赶快去洗个澡,免得敌人闻着味儿发现了我们!” 驼子道:“不行,不行。若是我洗干净了,恐怕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就会整天围着我转,搞得我头疼,就好比像你一样。”说完连连摇头。 小马哥微笑着道:“你跟我比?哈哈!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想娶媳妇,下辈子吧!” 驼子哼了一声,转头望着另一个人,问道:“牛皮,你说我还看得过去吧?” “牛皮”并没看他,而是指着西边的路,说道:“快看,来啦!” 随着他的声音,一个骑马的人快速向这边跑来,等跑到了麦草堆旁,大声喊道:“敌人来了!有五十多人,全是骑兵!大家准备战斗!”边喊边向前跑。 三人听到这话,立即把头缩了回去,并把身上盖着的草又拢了拢。“牛皮”打着一个火镰,将三人的火绳枪上的火绳点燃,静静的等候着猎物的光临。 阿济格骑在马上,一言不发,他身边的将领也无不是牙关紧闭,生怕说错一个字,使得王爷大发雷霆。吴三桂偷偷的望了眼阿济格,立刻就被他那铁青的脸色吓得低下了头,他暗暗想道:“这能怪谁呢?谁能想到这里到处都是明军呢?不过这些明军还真是奇怪,都穿着百姓的衣服,却手拿火器,若不是火器众多,我还以为是勇丁呢!但是他们的训练怎么那么差劲呢?不像是官军啊!” 阿济格的心里也在想着心事,跟着他一起逃出来的八百亲兵,由于一路之上那些奇怪明军的袭击,现在只剩下了三十几个,他们总共就剩下五十个人,五十匹马,不过这样跑起来倒也快了许多。 就在阿济格胡思乱想的时候,他忽然听见一声尖利的呼哨声,不等他反应过来,从土路的两边就闪出一道道亮光,接着便是那熟悉的火器轰鸣声。不等身边的部下全部落下马,阿济格猛的一抽鞭子,如离弦之箭一般窜出老远,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向反应敏捷的吴三桂。 听到队长的那一声呼哨,“牛皮”、小马哥、驼子就一起向着清兵开枪,但三人的枪只有两支响了,驼子的那一支却没响。驼子赶紧查看,这才发现自己一时慌张,竟然没有将引火药池上的防风盖打开,火绳触不到药池里边的火药,自然就打不响了。 驼子赶紧把防风盖打开,但此时清兵已跑出很远,距离他们最后这个麦草堆已有十五丈远。驼子也顾不得隐蔽了,他站了起来,瞄准跑在前面的一名清兵,猛的抠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脆响,那名清兵用右手捂着胸口,身子晃了晃,接着便倒下马来,但他的左脚仍挂在马镫上,被马又拖行了五十丈才停下。那名紧跟在他后面的清兵见他倒地,本想低身将他拉住,但只略一躬身,便又起身,头也不回的向东跑去。 看到清兵已被自己杀的落荒而逃,众人全部跳下麦草堆,而且树林中也跑出一些人,他们欢呼着涌向清兵们的尸体,将他们身上的东西搜刮一尽,甚至连衣服裤子也不放过,更有几个胆大的,从腰间抽出大刀,把清兵的脑袋砍下来,用他们脑后的辫子把其拴在一起。 驼子跳下麦草堆后,立即和小马哥一起向远处跑去,不一会儿他们返回。驼子左手里攥着那清兵的人头,右手则提了一个褡裢,而小马哥则牵着那清兵的马,与驼子并肩走在一起。 驼子高声喊道:“队长,我干掉了一个鞑子的大官,瞧,他身上还有公文呢!”说完便将人头与褡裢一起举了起来。 队长高兴的道:“是嘛,快把褡裢给我看看!” 队长接过褡裢看了看,从里面抓出几封信件,颠来倒去的看。驼子看到这副情景,说道:“队长,你不是不识字吗?怎么看得这么认真?” 队长道:“侯爷说了,凡是缴获了敌人的信件之类的东西,一定要上缴。对了,你还缴获了什么东西没有?” 驼子立即回答:“没……没有,就这些!” 小马哥道:“驼子,你怎么又谦虚起来了?你就快把你那几个金元宝交出来吧!”说完便伸手从驼子紧捂着的口袋里掏出四个金元宝,每个足有五两重。 队长看着金元宝,笑着说道:“狗日的,怎么跟你说的?一切缴获要上交,由队长统一分配。你小子倒好,竟敢私藏!不过,看在你击毙了一个鞑子大官的份上,就赏你一锭,剩下的大家平分!” 听到队长的这番话,众人又是一阵欢呼,那驼子则立即从小马哥手里抢回了一锭金元宝。 回家的路上,大家都调笑着驼子,纷纷问他何时成亲。驼子骂骂咧咧的乱吼了一通,但等众人安静下来,驼子真的为自己打算起来,他想道:“我是娶村北的赵姐呢,还是娶村南的张姐呢?赵姐的脚大,张姐的屁股大,都好。对了,我两个都娶!” 北线,开封城外,农历十月十五日,辰时刚过,天气晴朗,万里无云,秋风微微吹过,带起一阵黄土。 一场惨烈的撕杀正在开封城边展开,数十门大炮正向着开封东门猛烈轰击,而城上的守城士兵正把十余门大炮从城墙上的一边移到东门附近。 陈唯一站在东门城楼上,指挥着守城官兵的战斗。清军此次居然一共带来了两百门大炮,一心想把开封城轰开。若不是因为自己一边的大炮都架在城墙之上,射程比清军的远,恐怕开封城早就被轰开了。不过,多日的轰击,开封城的城墙上已出现了数处较大的裂缝,虽经军民奋力抢修,但恐怕再也支撑不了多久。 多尔衮也在前线督战,虽然他以不断变换炮兵阵地的方法来躲避城上明军的炮火还击,但这终究不是根本办法,经过多日的炮战,他的大炮已被明军击毁了五十多尊,加上自己损坏的,清军的大炮数量已与明军不相上下,所以多尔衮的心里也很着急。 更让多尔衮着急的是,东路清军未传来捷报,而西路清军也没能到预定地点汇合,恐怕也已被明军缠住。大军在此久耗,实在是不符清军机动作战的一贯风格,而且连日的伤亡已使士兵们心生厌倦,若不能快点攻破开封城,那么清军就可能刹羽而归,一无所获。 清军的炮弹不断的落在护城河里,溅起一个个的浪花,而不多时,明军的大炮又移过来了,并且很快就开始射击,开花弹不停的飞过来,落到清军的炮兵阵地上,爆成一个个的烟花,把清军炮兵炸的鬼哭狼号。 多尔衮只得下令炮兵阵地继续转移。他看着那些炮兵手忙脚乱的转移着大炮,忽然心生一计,不禁哈哈大笑,说道:“此计妙哉!此计妙哉!用了此计,定能攻破开封!”一个毒计立即在多尔衮的心中形成。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节 林清华率领着镇虏军的主力于十月十六日赶到开封城下,不等他们休整,就与清军的侧翼骑兵遭遇,战斗在双方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打响。 清军骑兵三万人,趁着镇虏军阵脚未稳,就发动了进攻,战斗进行的异常惨烈。 林清华将镇虏军六个师分成了三部,每部约两万人,三支部队成“品”字形散开,各相距约两百丈,每支部队成扇形,三支部队将炮兵和四千骑兵夹在中间,炮兵围成一个圈,炮口向外,利用爆破弹射击阵外的清军,而四千骑兵则负责保护炮兵的安全,与扇形阵后边的步兵一起驱散进入阵中的少量清军骑兵。 双方开战的地点离开封城还有十余里,位于开封西南面,所以开封城墙上的炮兵无法支援,一切只能依靠他们自己了。 清军骑兵仗着速度快,弓箭精准,肆无忌惮的在镇虏军阵前左右穿插,虽然始终未能攻入阵中,但却给以镇虏军重大杀伤,在清军骑兵如蝗一样的箭雨中,镇虏军中不断有人倒下,死去。 但镇虏军始终保持着阵形,士兵们随着铿锵的鼓点声,以密集的弹雨扫向清军,使得清军每杀伤一名镇虏军士兵,自己就要付出三倍甚至是五倍的代价。 林清华站在炮兵阵的中间,指挥着炮兵射击。每当看到一队清军骑兵向某个方向跑来,林清华就指挥炮兵欲先射击清军将要经过的路段,当清军正好经过时,已落地的爆破弹就会适时的在清军马队中爆炸,掀起泥土、铁屑和残肢断臂,清兵则在爆炸的轰鸣声和人员的哀号声中落马。 战斗打得十分艰苦,明军不乱,但清军也不退,就这么僵持着。多尔衮见到清军骑兵正渐渐的处于下风,于是迅速命令五万围城的步兵前去支援。 守在城上的明军见状,不顾清军的炮火轰击,立即调转跑口,集中炮火轰击清军拔队出发的步兵,使其还未离开,就已折损了三成人马。但那些清军步兵最终还是前往支援骑兵去了。 陈唯一见状,顿时心急如焚,他想出城迎战清军,但又怕清军趁隙攻入城中。正彷徨无措时,忽然见到东南面一支大军急速赶来,由于距离较远,因而一时无法辨识。待那支军队靠近时,方才认出也是一支明军。 这支明军由三部分组成,一部为秦侃率领的一万镇虏军,一部为黄得功率领的九万驻守扬州的部队,一部为李成栋率领的本部人马一万人。 原来,明军于汝宁城下大败八旗骑兵后,李成栋即派人向黄得功投降,而黄得功得知消息后,一面令副将驻守在徐州以南五十里的地方,而他自己则亲率九万人到汝宁与李成栋、秦侃汇合。待三支部队在汝宁城下汇合之后,在秦侃的再三请求下,黄得功终于答应前去解救开封。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在林清华最危急的时刻赶到。 这支明军的生力军一到战场就列好了阵,黄得功审时度势,没有率军去支援林清华,而是率军直扑多尔衮中军大营。 多尔衮急令派出的五万步兵回援,但远水解不了近渴,不等他的军令传到,黄得功的人马就杀了过来,将清军压向城边。 此时陈唯一不失时机的派出五千士兵乘坐羊皮筏子,从清军后方射击。清军虽然准备了攻城用的小木船,但这些木船早已被城上的炮火全部打坏,所以清军现在对于从身后杀来的、飘在羊皮筏子上的明军没有一点办法,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多尔衮此次共带了十五万清军,其中五万为精锐的满洲八旗,三万为蒙古八旗,这八万人是精锐,其中四万骑兵,四万步兵,剩下的七万人为汉军步兵,虽然战斗力差,但其火器较多,是清军攻城的主力部队。 在这半个多月的战斗中,清军于开封城下损失三万人,还剩下可战之兵十二万,林清华先牵制了三万骑兵,后又牵制了五万步兵,所以多尔衮大营中只剩下了不足四万人,而且其军中的骑兵不到一万,面对潮水般涌来的黄得功人马,还有身后夹击的明军,多尔衮很快就撑不住了,他只好命令士兵边打边向西撤,想与西南面的清军合二为一。而那正与林清华交战的骑兵也发现了多尔衮处境危急,所以他们就纷纷舍弃了林清华的军队,转而向东北冲锋,以掩护多尔衮。 林清华见围着自己的清军已全部离开,认为此时正是机不可失,所以他立即传令全军追击,留下行动缓慢的炮兵和掩护炮兵的骑兵殿后。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一种奇怪的景象,两支清军拼命的向一处涌,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两支明军紧追不舍,就像是两只猫看见了两只老鼠,而那两只老鼠则想尽快找个地方离开。 清军很快合兵一处,而两支明军也是边战边向对方靠拢,不多时也合兵一处。 清军合兵之后,攻势立即增强,多尔衮指挥着步兵在阵形中间向明军突击,而骑兵则从两翼向明军迂回包抄。两军战了一会儿,林清华的炮兵和骑兵已经赶了上来,林清华命令骑兵掩护炮兵于开封城南门集合,与从城里赶来的五千守军共同保护炮兵,然后用炮兵继续轰击清军。 双方又战了一个时辰,此时双方都已筋疲力尽,于是各自鸣锣收兵,明军于南门结阵防御,而清军则向北撤退,并在绕了个圈后又回到了开封东门外十里的大营中。 黄河自从元朝末年决堤后,就从开封北面不远处改道,由此南下,夺淮入海。由于黄河泥沙很多,所以经常淤积,使得黄河几乎年年决堤,危害两岸百姓,使得这一带成了黄泛区,稍微有点大雨,这里就会变成千里泽国。后来潘季驯受命治理黄河,他调集百万民伕,用了十年工夫,才于黄河南下的一段河道两岸筑起千里大堤,暂时压住了这条“狂龙”。 李自成攻开封时,守城的明将见闯军势大,为了守住开封,所以派人决了黄河,不仅使闯军损失惨重,而且也使附近百姓深受其害。后来李自成退走后,黄河大堤才又被修好。 现在的开封城又将面临一次黄河决堤之祸,不过这一次决堤的不是明军,而是清军。 多尔衮的大营就扎在黄河大堤之前,他命令所有的部队全部于大堤前驻扎,并派出数千人开始挖堤。 在清军刚开始挖堤时,明军探马就发觉了。林清华与众人商议,认为若不及早动手击溃清军,那么一旦黄河大堤挖开,洪水将再次淹没这里,并使这里本已严重的饥荒更加严重。 商议既妥,明军就立刻全军开拔,向驻守大堤的清军发动猛攻。 由于黄河大堤很高,使得清军居高临下,明军的第一次攻势受挫。 明军退后半里,重新列阵,林清华随后调整炮兵,将其列于中军阵后。在休息了片刻之后,明军再一次发动了进攻,明军炮兵先开炮轰击,全部使用爆破弹,将大堤上的清军阻隔成左右两个队伍,明军大军随后先向位于左翼的清军发动进攻。被炮火隔于右翼的清军试图前去支援,但在炮火下伤亡惨重。 多尔衮见形势危急,亲率右翼大军往攻明军炮兵,与林清华率领的保护炮兵的三万人战在一起。由于此时的清军部队已进入开封城墙上的大炮的射程,所以陈唯一命所有大炮开火射击多尔衮大军的后军,使其蒙受重大伤亡。 战斗进行了半个时辰,双方部队均已显出疲态,而且出现了逃兵。清军后军中有近一万名汉军士兵在军官的带领下向北越过大堤,通过清军架设于黄河之上的浮桥逃到黄河北岸,而林清华所率领的镇虏军中也出现了逃跑现象,有三个连长带头向南逃跑,在他们的带领下,有近千名镇虏军士兵跟着一起逃跑。 站在城头上的陈唯一看到镇虏军中出现了逃兵,他恨恨的骂道:“混蛋!在镇虏军中居然也会有逃兵?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说完便亲率三千守城部队出城拦截。不多时,陈唯一率领的拦截部队就拦住了那千名逃兵,双方对峙片刻之后,就进行了一场不长时间的战斗,逃兵中的多数人早已斗志全失,打了一两枪就跪地投降,剩下的少数军官和士兵怕受到惩罚,所以不得不拼死战斗,但他们很快就被消灭了。陈唯一命部下将俘虏的八百人押回城里,自己则亲率两千人前往支援林清华。 林清华的部队因为有人逃跑,所以军心一度有些混乱,幸亏清军的逃兵更多,所以阵脚最终还是稳住了,待陈唯一的援兵赶到后,立即军心复振,向多尔衮的清军发动了发冲击。 相比明军的从容不迫,多尔衮则显得有些焦头烂额。他得知部下有一万人逃走后,便觉不妙,本想亲去追回,但又怕自己一走,部下更是人心涣散,所以只派了一名副将带领三千人去追赶逃兵,他自己则继续留下督战。 林清华立于阵中,转头向驻守于堤前的清军望去,见其阵后挖堤的数千人正开始向大堤两边跑,而大堤上已显出了一条沟,剩下的清兵则将一些木桶搬到那条沟里。 “看来清军要炸堤了!”林清华想道。他又观察了一下明军的攻势,发现黄得功所率的部队仍被挡在清军阵前,不能向前移动一步,虽然他那里也有近三万镇虏军,但清军中的汉军火器部队多集中在大堤附近,所以明军的火器并不能完全占上风,战事成胶着状态。 林清华回过头来,看着那些在炮兵阵地上搬运炮弹的惩戒营士兵,心里想道:“只能这么办了!” 他立即召集所有惩戒营的士兵,命令他们组成敢死队,前往清军挖开的那条大堤上的沟,并将其占领,用水将清军填入的火药淋湿。林清华向他们保证,只要他们顺利完成了任务,那么就赦免他们的罪,并每人奖励三百两银子,愿意留在军中的还将官升一级。 这是九死一生的任务,惩戒营中的三百多人默然无语,眼看就要冷场,忽然惩戒营中站出一人,他高喊道:“弟兄们!怕什么?大不了一死!现在鞑子占了我大好河山,正是我堂堂男儿报国立功的好机会!若是不幸战死沙场,那么后人会记住我们的,而且这也比死在床上好上万倍!我们都是有罪之人,侯爷宽宏大量,没有杀我们,只让我们干活赎罪。现在战场情势危急,正是我们赎罪的好机会。大家还楞着干什么?一起跟我上啊!杀鞑子!杀鞑子!”随着他的喊声,三百多人一起喊了起来:“杀鞑子!杀鞑子!”粗犷的嗓音汇成一曲豪迈的乐章,而那周围不断传来的枪炮声就像是在给他们奏乐。 林清华定睛一看,喊话的人正是欲图刺杀他的郑山河。林清华大声道:“好!不愧是我中华男儿!不愧是威名赫赫的‘南拳王’!”说完他转头命令陈唯一:“陈将军,你率领三千人在他们身后掩护他们,如果有机会的话,你也率军冲到大堤上,并坚守到大军前来!” 多尔衮正在督促部下奋力抵抗明军的冲击时,忽然看见明军阵中冲出一彪人马,却不是向着他的大军而来,而是向着大堤方向冲去,由于只有几千人,因此多尔衮并未将其放在心上。 黄得功得到消息,立即传令部队于阵中让开一条路,使敢死队从中穿过。 郑山河率领着敢死队冲在最前面,所有的敢死队队员均身穿厚甲,头戴铁盔,每人手持一把大刀,腰间别着四支短枪,此外他们每人还在身上捆了一个褡裢,褡裢中装着十个手榴弹,每个人的口中还咬着一根用来点燃手榴弹的火绳,在他们的身后,每人还背了个木桶。 清军将领突见从明军阵中冲出一支数百人的队伍,人人杀气腾腾,于是他急令所有火器对准这支部队开火。一阵烟雾过后,明军敢死队已倒下近百人,郑山河的左手手掌、右肩均被子弹洞穿,但他仍圆睁双眼,咆哮着率领部队冲了上去。不等清军重新上弹药,明军敢死队就与清军的前队接战了。 在冲到清军跟前十余丈时,明军敢死队就将一部分手榴弹点燃扔了出去,在手榴弹弹片的横扫下,清军前队士兵倒下一片,使其前方出现了一个缺口,明军敢死队立即冲进了这个缺口,用手中的短枪、大刀屠杀着处于震撼之中的清军。 清军将领见明军冲入本阵,急令部下收拢阵形,欲图将突入阵中的明军消灭。但清军的变阵并没有成功,明军的强大攻势使其不敢移动,而且明军趁着刚才清军的混乱,又向前突进了三十多丈,而清军则不得不向大堤后退了三十多丈,阵形进一步混乱。 由于林清华给敢死队的命令是占领大堤上被挖出的沟,所以郑山河他们不敢恋战,当把身边的清军士兵击倒后,他们就向前冲,慢慢的接近了大堤。 郑山河挥舞着大刀,随着刀片的舞动,鲜血和肉片也四处飞溅,有些则溅到了他的身上和脸上,加上自己伤口流出来的鲜血,他早已变成了一个血人,而他剩下的那一百多部下也与他相差无几。在他们的眼里,清军士兵和他们自己都已不再是人,而是有血有肉的杀戮机器,不是自己把别人杀死,就是别人把自己杀死。他们心中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大堤! 经过苦战,郑山河他们终于达到了大堤之上。他们继续挥舞着大刀,将那些正在大堤上搬运火药桶的清军士兵赶下大堤。这些清军士兵多是新收编的汉军部队,战斗力不强,看见明军这支血人部队如此不要命的打法,他们早就吓呆了,除了抱头鼠窜以外,他们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更别提发动反攻了。 郑山河立即命令部下从黄河中打水,而他自己则挥舞大刀在那些火药桶上砍出一个个的裂缝。等水打来,明军敢死队队员就将水从这些裂缝中倒入,把里面的火药淋湿。 清军将领见大堤已失,害怕多尔衮怪罪,只得亲率一千亲兵前往大堤,试图将明军赶下大堤。 等主将一走,守卫大堤的清军渐渐失去斗志。陈唯一见机不可失,立即率领部下向前推进,而黄得功也率领部队紧随其后。 在明军的步步紧逼下,清军再也支持不住,前军中有人大喊一声,顿时队形混乱不堪,纷纷丢掉手中的火器,转头向大堤的斜上方跑,准备通过浮桥逃到北岸。这一跑立刻带动清军后队人马,整个守卫大堤的清军部队崩溃了。清军士兵你推我挤,互相踩踏,短短片刻时间,大堤上又是尸积如山。等到众人越过大堤上了浮桥,更是拥挤不堪,不断有人落水,等明军赶到大堤之上时,发现黄河上已漂着成千上万人。 守卫大堤的清军部队崩溃后没多久,多尔衮率领的大军也崩溃了。多尔衮只好率领着混乱不堪的大军撤向浮桥,与刚刚赶到的黄得功人马又杀在一起。由于陈唯一率领镇虏军部队将大堤上的火药桶搬下,并开始修补大堤,使得明军火力减弱,而这支清军中多是八旗部队,战斗力较强,加上这浮桥是他们逃生的唯一通道,所以人人奋勇,居然打退了黄得功的人马。 林清华见多尔衮已退,立即率领部队追击,到浮桥附近时与黄得功合兵一处,继续攻击逃跑中的清军。明军急于将清军消灭在河边,而清军则急于逃命,双方都是拼死战斗,小小的浮桥渡口立即成为了修罗地狱,到处都是尸体,到处都是鲜血,双方士兵的血逐渐汇聚到一起,顺着黄土地流入黄河之中,将那河水染得通红,血红色的河水在太阳的余辉照耀下,发出幽暗的红光,冲击着所有人的视觉和神经。 多尔衮骑马跑在部队的前面,很快就在亲兵的护卫下过了河,他站在黄河北岸,望着南岸的战斗和浮桥上仍在急急忙忙奔跑的部下,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长叹,命令亲兵放火烧桥。 此时留在黄河南岸的清军均是汉军,约三万人,他们正拼死战斗之时,忽见浮桥起火,顿时手足无措,面对明军的猛烈攻击已毫无斗志,先是数千人跪地投降,接着剩下的人也纷纷跪地投降,只有少数强悍之辈仗着水性好,扔掉兵器,跳进浑浊的黄河之中,妄图游到对岸,但明军不停的向他们射击,河中的旋涡也很多,除了少数命大的人外,大多数沉尸河底。 明军见浮桥已断,便不再追击,收降了清军降兵后,明军也撤回开封城休整。 至此,清军对中原地区发动的最大的一次攻击行动宣告失败,明军大获全胜。此役明军共歼灭和招降清军十二万人,其中八旗精锐近五万。虽然明军伤亡也较多,仅镇虏军就伤亡三万人,而黄得功部伤亡人数超过五万,但此役遏制了清军南下的势头,自此以后,清军再也无力主动发起大的战役,战争的主动权逐渐转移到明军手中。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节 清军撤离开封后,多尔衮就烧掉大部分粮草,将大军驻扎于济南一带休整,而开封城里多日以来的紧张气氛得以缓解,开封城中百姓们的脸上也渐渐恢复了平静,重新操持起旧业,忙着奔生活。 与民间的轻松气氛不同,开封城中镇虏军中军行辕前的校场上气氛凝重,所有镇虏军中的各级军官均在此集合列队,等候着林清华训话。 林清华站在检阅台上,扫视了一眼众人,然后说道:“今天召集大家来,就是向大家宣示一个道理,那就是军中无戏言,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兵,必须遵守军纪!”说完他扭头向检阅台边喊道:“都出来吧,你们都是英雄,别那么扭扭捏捏的!” 众人向那里望去,看见一队身上全都缠满了绷带的镇虏军官兵从检阅台旁走了出来,并上了检阅台。这就是在保护黄河大堤一战中立了大功的敢死队剩下的全部官兵,他们一共只剩下三十三人,而且还有十人因为伤太重不能动,所以只来了二十三人。 林清华待其全部上了检阅台,才接着说道:“他们是所有镇虏军官兵的榜样!是当之无愧的中华好汉!为了保护黄河大堤,他们拼死冲进清军阵中,伤亡惨重,只剩下了三十三人!我先前说过,只要他们成功阻止了清军炸堤,那么我就奖赏他们。他们办到了,所以我不能食言。今天,我就当着你们的面,给他们奖赏,而且还要重重的赏!”说完,他便走上前去,亲自为每个人别上了一枚银豹勋章,并将许下的每人三百两银子的赏格也发给了他们,那些伤重不能来的人则由他们的战友代他们领赏。随后林清华宣布赦免所有敢死队的人的罪,并把愿意留下的人的官职提升一级。 除了郑山河以外,所有的人均表示愿意留下继续当兵,林清华见郑山河沉默不语,于是说道:“郑兄既然不愿留下,那我也不勉强了,等会儿我命人送你一匹快马,三十斤干粮,你回直隶去吧。” 郑山河说道:“若非因为放心不下小人双亲,小人一定留下来。请侯爷放心,等小人安顿好了双亲,小人一定前来相投!”说完抱拳作揖,转身而去。 等这些功臣下了检阅台,林清华的脸色一变,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在军队中最讲究的就是赏罚分明,既然有赏,那么就应该有罚!来人呐,把那些逃兵带上来!” 随着林清华的命令,三千名士兵押解着五花大绑的八百逃兵走到检阅台前,站成四排,在他们身后则站着荷枪实弹的镇虏军士兵。 林清华道:“我在战前就说过,凡是敢逃跑的一律严惩!一个人逃跑一个人负责,一群人逃跑一群人负责。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你们抛下战友,逃之夭夭,你们是一群懦夫!既然你们敢这么做,那么就别怪本侯不讲情面!来人那,把东西拿上来!” 十名士兵应声而出,每人手上都拿着一个竹筒,竹筒里装着一些筷子。他们飞快的跑到那些逃兵们中间,一个一个的把他们身上的绳子解开,让他们从竹筒中每人抽一支筷子。这些筷子表面看起来一样,但底下的筷子头上却涂着不同的颜色,大多是红色,少数是黑色。 林清华见到逃兵们已全部抽出了筷子,于是说道:“红色是活签,黑色是死签,凡是抽到死签的立即枪毙!凡是抽到活签的可以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们将全部被关入惩戒营中服苦役,期限三年,除非你们能在这三年中立功赎罪,否则不能提前释放!”说完将手一挥,示意士兵们照办。 那些抽到活签的逃兵如蒙大赦,个个脸现喜色,而那些抽到死签的逃兵则人人面如死灰,大多数垂头丧气,听凭身后的士兵将自己拖走,但其中还有少数人试图顽抗,转身抢夺身后士兵的枪,但很快就被刺刀解决。等将剩下的抽到活签的逃兵全部押走,一阵枪声从校场东边传来,抽到死签的士兵已全部伏法。 望着底下脸现惶恐之色的军官们,林清华说道:“大家不要慌张,我说过了,有赏必有罚,只要诸位能谨遵号令,那么我自然是不会亏待大家的。不过若是也当逃兵,那么就别怪本侯军法无情!这是军中第一次实施‘什一抽杀令’,希望大家引以为戒,不要以身试法!好了,今天就说到这儿了,散会!” 击退清军十天以后,开封城巡抚衙门,晚上戌时。 巡抚衙门里灯火通明,林清华、黄得功、李成栋与他们各自的主要将领正在举行祝捷庆功大会,林清华、黄得功与李成栋三人并列坐于大厅屏风之前的一张长几后,而他们各自的部将则分列两边。 黄得功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拍着林清华的肩膀说道:“林老弟,这次我们三人共同击败了多尔衮,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朝廷肯定会重重的奖赏我们的!” 林清华屏住呼吸,以逼开他那满嘴的酒气,微笑道:“黄将军说的甚是,清军吃了这么大一个败仗,恐怕没有两三年缓不过劲来,这次也多亏了二位带兵相助,要不然恐怕开封城危矣!” 李成栋接过话茬说道:“这次多亏了黄将军,要不是他,我恐怕还在给鞑子效力呢!也就立不了这么大的功劳了!” 黄得功说道:“李老弟谦虚了,要不是你反戈一击,恐怕汝宁城早被清军攻下了呢!那清军就会直接威胁南京了!” 林清华忙应和着,他望着二人,听着二人的互相吹捧,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些天来,林清华一直觉得他们二人在底下鬼鬼祟祟的,不知在搞什么鬼,现在他决定弄个明白。于是林清华说道:“二位对我的恩德,小子没齿难忘,对朝廷的功劳,更是小子难以企及的。二位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黄得功高兴的说道:“不愧是大名鼎鼎的威毅侯,说话直来直去,倒也免了我不少的工夫。不过这里说话不方便,不知可有稍微隐秘一点的地方?” 林清华随即吩咐部下在衙门的签押房另摆了一桌酒席,与众部将告罪后,便与黄得功、李成栋来到签押房。 三人先是继续劝了一阵酒,接着便开门见山的直捣话题。 黄得功首先开口,道:“威毅侯护送当今天子南下,后又有逼宫夺位之功,功劳之大无人可及。天子对侯爷也是十分看重的,不仅封侯,而且还御赐金锏,可谓圣眷方隆啊!让我们这些同僚好生羡慕,都说侯爷好福气。” 林清华笑了笑,道:“黄将军言重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李成栋也插嘴道:“是啊,侯爷是直来直去的人,大家就开诚布公的说吧!” 黄得功摸了摸脸上的胡子,说道:“是这样的,我现下受命总督江北兵马,而李老弟刚刚归附了朝廷,他的防地是徐州一带。我们俩的防地犬牙交错,十分的不便,所以我跟李老弟商量了一下,徐州以北包括山东一带地方归他,徐州南部就归我,也免得大家争来夺去伤了和气。” 林清华问道:“此事与我何干?你们只管换就是了。” 黄得功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现在二刘联合了一些人有意排挤我,若是此事不经过朝廷,只怕会被人抓住小辫子,而且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我们想请侯爷与我们一起上个奏章。” 林清华道:“什么奏章?” 黄得功道:“侯爷现在身兼豫鲁督师之职,统辖豫鲁两地的军事,所以我想请侯爷向朝廷上奏章,辞去豫鲁督师一职,并推荐李老弟出任山东总督一职,而李老弟和我则分别上奏章,推荐侯爷做河南总督,然后你们二人再分别上奏章,表奏我为淮扬督师总领江北诸镇。” 林清华道:“此事恐怕不容易吧?而且好象我没有捞到任何好处啊?” 李成栋接口道:“侯爷有所不知,朝廷现在正陷于内斗,朝中大臣分成两派,一派以史可法为首,一派以阮大铖为首,两派互相攻击。而且他们各自联络军镇作为自己一方的外援,所以只要我们上了奏章,那么他们就会主动巴结我们,此事就十分容易办了,况且凭我们三人的实力,谁敢说个不字?至于侯爷的好处嘛,还是让黄将军来说吧!” 黄得功说道:“我们得知那左梦庚与侯爷囹圄甚深,数次向侯爷挑衅,真是猖狂之极!侯爷宽宏大量,不与他一般见识,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向侯爷发难,实在令人不齿。他凭的是什么呢?还不是他老子留下的那二十多万兵马?侯爷的兵少,现在又损失不小,恐怕他会更不把侯爷放在眼里,仗着兵多继续与侯爷作对。所以我跟成栋商量了一下,只要侯爷开口,那么我们就和侯爷结盟,一起揍那小混蛋。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林清华终于明白他们的意思了,他们是想以此做条件,来交换他的官位。他仔细寻思了一下,认为与其领着个名不符实的督师衔,不如实在些,与二人结盟,也好共同对付那左梦庚。 于是林清华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就答应了。不过如今山东大部还在清军手里,只怕李将军吃亏不小啊!” 黄得功听完哈哈大笑,说道:“怎么?一向消息灵通的威毅侯竟然会不知道姜禳已经反戈一击,归附了大明?” 林清华道:“什么?何时的事?”心中疑惑为何他的消息比自己还灵通。 黄得功道:“我也是昨天才得到的消息,听说他五天前就反了,不仅杀了鞑子的大同留守,而且还派出一支骑兵前往直隶西北一带晃悠,吓得多尔衮连夜率军返回北京。所以现在山东的鞑子兵已经很少了,我准备与李老弟一起出兵十万,只要我的大军一到,山东立即光复!” 林清华想了想,说道:“那好,就这么定了,我过几天就写奏章。” 李成栋道:“过几天写不如现在就写,免得夜长梦多,让那些溜须拍马的钻了空子。” 林清华想想也对,于是立即拿出笔墨,与二人一起写起了奏章。由于李成栋识字不多,所以由黄得功代写,最后由他本人画押盖章。写毕以后,三人才又坐下痛饮,因为除去了心中的包袱,所以黄得功与李成栋格外高兴,拉着林清华灌酒,直把他灌得烂醉如泥。 第二天,三人分别派人向朝廷送去奏章,黄得功与李成栋与前来支援的数万部下合兵一处,随后与林清华告别,便率领着十万人浩浩荡荡渡过黄河,向山东进发。 在开封一战中俘虏的三万清军,林清华与黄得功、李成栋各分得一万人,林清华从中挑出了七千人补充镇虏军,剩下的则全部遣散。 林清华又在开封呆了几天,待军中的轻伤员可以走动后,他才率领五万人返回西平寨,留下陈唯一率领两万人继续留守开封。 当大军经过林清华率领镇虏军一千人阻击豪格的清军,掩护南撤的北伐明军的山垭口时,林清华特意停留了一天。那次惨烈战斗的痕迹仍在,而镇虏军战死的士兵们的遗骨也还隐伏在草丛之中,微风吹过,遗骨便会显露出来。 林清华吩咐士兵们将战死者的遗骨全部收集起来,合葬在一个大坑之中,并立碑纪念,为了让后世的人们永远记住这个地方,林清华将此处改名为“血垭”。 很快大军就返回了西平寨,让林清华稍微放心的消息是,左梦庚的军队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而且“斜子洼”一战所抓的俘虏也已安排妥当。总数三万人的俘虏中,收编一万五千人,而那两千余名八旗俘虏则全部押到汝宁城附近的盐井服苦役。 让林清华感到意外的是,他从别处游击队送来的情报中得知了阿济格可能已经被击毙的消息。这是从一个缴获的褡裢里的信件中分析出来的,那些信件除了有阿济格的私人通信和多尔衮给他的军令以外,还意外的发现了左梦庚写给阿济格的亲笔信。在信中,左梦庚向阿济格表示,一旦清军击败林清华,或者攻破西平寨,那么他就将率领部下乘船顺流东下,趁明朝不备,一举攻破南京,作为回报,清朝将封左梦庚为王,世代镇守湖广,永不反悔。为了表示诚意,左梦庚还拜仅比他自己大十几岁的阿济格为义父。 看着这封信,林清华如获至宝,他马上又写了一个奏章,连同信件连夜派人送往南京。 待送信的人走后,林清华看着阿济格的褡裢,不禁想到:“按送褡裢来的人的话,那支清军骑兵部队被他们几乎全部消灭,只跑了一个人,只是不知道那人是谁。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大汉奸吴三桂也恐怕凶多吉少了!”想到这里,他立即派人向那支游击队送出命令,命他们务必仔细搜索,看看有没有吴三桂的踪影。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节 就在林清华为吴三桂命运操心的时候,吴三桂却正在开封周围东躲西藏。自从他从民兵的伏击圈中逃出来后,就一直在开封以南转悠,因为附近的民兵武装很多,对过往的行人盘查很严,凡是可疑的人全部抓起来送到西平寨。而吴三桂早已剃了头,脑袋后面的那根辫子使他难以伪装,所以他不得不到处躲避追捕。这样逃了几天之后,他随身带的干粮已全部吃完,眼看就要挨饿,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挺而走险,趁着天黑,到一个村子里抢东西吃,不料被村民所养的狗发现,行踪暴露,逃跑时所骑的战马也被火枪打伤,没走多远战马便死了。 吴三桂只好躲藏在一个树林里,靠着马肉熬了十天,但没多久民兵的搜索力度明显加大了,因为林清华已悬下重赏,凡是找到吴三桂的尸体或是抓住吴三桂的人,重赏白银五百两。 吴三桂被逼无奈,只好从藏身处逃走,在跋涉了三天之后,终于抵达开封附近。此时的吴三桂已饿了整整三天,身上的所有东西也全部丢掉。由于他的脑袋后面还拖着辫子,行动十分不便,他为了顺利逃到北京,只好用随身小刀将辫子割掉,并把头剃光,想化装成和尚。为了弄到僧袍,他只得在附近到处寻找,终于找到了一座寺院。 这座寺院名为“普济寺”,本是开封城南的一座较大的寺院,鼎盛时期寺中有僧人三百多人,而现在由于多年的战乱和饥荒,寺中只剩下了十五个老眼昏花的老和尚,所以吴三桂就很容易的趁着夜黑溜了进去。 进寺以后,吴三桂东找西找,好不容易才在一个禅房里偷了件破僧袍,接着他又溜到厨房里啃了两个素面馒头,喝了两碗冷水,然后在柴草堆里扒开个窝睡了进去。睡到后半夜时,吴三桂忽然被屋子外的脚步声惊醒,他条件反射般跳起来就跑。 寺院很大,吴三桂跑了几圈就跑迷糊了,他怎么也找不到进来时的那个狗洞了,不知不觉他跑进了寺院的后院。这里是和尚们的菜地,种着不少蔬菜,院子的西北角就是茅房,茅房紧邻着寺院的围墙,而紧靠着茅房有一棵老树,顺着老树就可以爬到茅房上,再从茅房顶上爬到围墙上。吴三桂看得真切,所以他立即将僧袍的下摆系住,跑到茅房下开始爬树。虽然吴三桂年纪不小了,但多年的军旅生涯使他的身手仍很敏捷,所以他很快就爬到了树枝上。正当吴三桂站在树枝上想继续爬到茅房上时,忽然“啪”的一声,他硬是将树枝压断了。情急之下,吴三桂拼命想抓住茅房顶上的稻草,但那用绳子绑住的稻草房顶怎能经得住他的体重?只听“扑通”一声,吴三桂两只手中各抓着一束稻草跌进了茅房脚下的粪坑之中。这粪坑是僧人们用来堆肥的,里面积满了大粪和水,而且坑很深,足有一丈。吴三桂跌进去后立即喝了几口粪水,呛得他眼冒金星,他拼命想爬上去,但坑壁四周都很光滑,根本用不上力。挣扎了一阵后,吴三桂筋疲力尽,终于淹死在粪坑之中,一代枭雄,历史上最大的汉奸就此殒命。 正当吴三桂在粪坑中挣扎的时候,林清华也没闲着,他正在冥思苦想,俯在桌子上认真画着一幅草图。开封会战结束后,林清华被镇虏军的巨大伤亡所震撼,他感到自己曾引以为傲的全火器部队已经不可能独领风骚了,虽然清军仍是火绳枪为主,但仍给镇虏军造成重大伤亡,而他也亲眼看到,在黄得功的部队中也出现了数支和左梦庚一样的装备着燧发枪的全火器部队,而且据潜伏在武昌的细作报告,左梦庚继续从南京购买燧发枪,试图也把自己的部队变成像镇虏军一样的全火器部队。 在这些事情的刺激下,林清华决定改进镇虏军的武器装备,用更好、更先进的武器武装镇虏军。林清华打算研制一种后装线膛枪,用这种枪逐步替换前装枪。 要想制造后装线膛枪,就离不开冲压机和车床,而这两种机械必须要有动力来驱动,在目前的生产条件下,最好的动力恐怕就是水力了。 林清华在上学的时候就对机械很感兴趣,所以设计简单的冲压机和车床并不太困难。他设计的冲压机结构很简单,就是一个冲台加一个冲锤,在冲台的四个角上各有一根定位槽,均长一丈,它将用来限制冲锤的运动路线。冲锤是一个五百斤重的铁块,顶上有一个铁环,上面拴一根铁链,铁链穿过一组滑轮组,连接在由水车带动的一个绞车上。当水车转动时,带动绞车旋转,绞车拉动铁链,进而将冲锤缓缓提起,当冲锤到达定位槽的顶端时,绞车在工人的控制下与水车脱离,这时铁链就松了,而冲锤则在重力的作用下快速下落,击打冲台。 冲压机主要是用来加工枪管的膛线的,这种加工膛线的方法是林清华根据抗战时期根据地兵工厂的土方法改进的。这种方法较简单,先制造一个枣核形的硬度极高的钢模,在钢模的四周欲先刻上几根凸起来的斜线,然后将此钢模放入枪管毛坯,在其上插一根很硬的钢条,直径小于枪管,接着便将其放在冲压机上进行冲压,直到将钢模从枪管的另一头打出来,这样,一根线膛枪管就算是初步做好了。 除了用来加工膛线以外,冲压机还能用来加工金属弹壳。不过,至于到底能不能用这种粗糙的冲压机造出弹壳来,林清华心里也没有底,毕竟没有实验过,他让工匠们先制作了一台人力冲压机,在这台机器上进行实验。实验的结果是令人鼓舞的,虽然没有冲出完整的弹壳,但冲出了许多比较规整的铜盅,这些铜盅长度约为三分之一寸,而且厚薄均匀。林清华决定改进这种弹壳,比照猎枪子弹制造一种前部为纸筒,后部为铜盅的混合型子弹。 车床的制造就比较困难了,虽然林清华努力回忆,并画了详细的图纸,但工匠们还是琢磨了十几天,最后终于做出一台简陋的车床,由于没有适合的刀具,所以这种车床的效率很低,而且废品率也比较高,但林清华还是很满意的,毕竟这个时代的技术只能做到这样了。 枪和子弹的问题解决了,剩下的就是火药了。现在各国所用的都是黑色火药,这种火药的威力较小,而且点燃后的烟雾很大,更为严重的问题是它燃烧后的残留物较多,若是用在前装枪上问题不大,但若是用在后装枪上就不行了,每发射几发子弹后,枪管中就会留下许多污垢,若不及时清理的话,很容易发生炸膛事故,危及射手安全。 解决这个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制造无烟火药。无烟火药通称硝化棉,是用棉花或其它植物纤维放入硝酸中进行硝化而成的,这种硝化棉俗称强棉,燃烧速度快,并不适用于线膛枪,线膛枪所用的火药为弱棉,是在强棉中加入钝化剂后制成的,它的燃烧速度比较慢,能保证火药燃烧完全,子弹的射程也就远了。 要想制无烟火药,就必须先制硝酸,而硝酸的制造又离不开硫酸,所以林清华让工匠们动手制造了几个陶罐反应器,用接触法制造硫酸,接着用制出的硫酸与硝石反应,从而得到硝酸。 有了硝酸,制造无烟火药就不是难事了,而且子弹上的底火所用的雷酸汞也可以制造了,更为重要的是,以硝酸和甘油为原料的硝酸甘油也能制造出来,再用吸附力强的多孔物质将其吸收,那么爆炸力强、安全性高的军用高爆炸药就能装备军队了。 为了保持自己在这种先进武器上的垄断性,林清华决定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生产硝酸、硫酸和雷酸汞。他准备修建一个大型的全封闭式的工厂,工厂的四周被三丈高、一丈宽的围墙围起来,然后他准备向朝廷上道奏章,以修建防御工事为借口,向朝廷索要数百名被判了斩监候和绞监候的死囚,把这些死囚关进这座工厂,让他们来生产雷酸汞等物。为了保证生产质量,这些人将被分成三十个组,每一批生产出的东西都要严格验收,若是质量不合格,那么整个组的人都要受到惩罚。这些人除了不能出工厂以外,其它的待遇都很好,每人一间单独的小屋,每天有酒有肉,而且若是其本人提出申请,那么可以允许他的家属前来与其一起生活,不过进来以后就再也不能出去了。 为了保卫这座工厂和看住这些死囚,林清华决定把他的卫队扩充到一个旅,称为“近卫旅”,由其负责工厂的安全。这支部队将长期守卫工厂,并将不定时的进入工厂进行检查,以防其中的死囚造反。 这些只是林清华的初步构想,要想将其实现,还需要时间。首先要做的就是选一处山溪较多而交通便利的地方,把生产线膛枪的工厂建起来,经过派人勘察,林清华决定在豫鄂交界的桐柏山中建造枪厂,在镇虏军三千人扫荡了那里的土匪后,枪厂就动工兴建了,与其同时动工兴建的是位于桐柏山脚下的火药厂。 在这些工厂兴建的同时,林清华将镇虏军重新进行了整编,将原来的白旺的人马和其他的一些军队并入镇虏军,并从民兵中又招募了一些人,从而将镇虏军扩充到了十五个师。随后林清华对这支部队进行了强化训练,特别是各级军官,由于很多军官是从士兵提拔上来的,所以素质不高,必须通过军校对其进行严格的培训。 经过两个月的努力,军队的士气又恢复了,而且枪厂和火药厂也已基本完工,可以进行生产了。正当林清华踌躇满志的要把镇虏军变成一支真正的现代化军队的时候,一个从西安传来的消息又让林清华感到不安了。 原来,自从中原大会战结束以后,山西、河南、山东已全部重新归明朝所有,而满清所能控制的地区仅局限于直隶、陕西、蒙古,由于阿济格所率领的陕西清军精锐尽失,陕西的兵力空虚,加上多尔衮准备调集兵力固守直隶一带,所以他下令驻扎陕西的清军大部绕道蒙古撤到直隶,而留在陕西的清军不过只有近一万人的汉军部队。正因为这样,占领着四川的张献忠准备派兵从川北进入陕西,占领关中地区。 另外一个让林清华感到意外的消息是,在陕西南部的终南山一带活动着一支忠明武装,他们约有三万人,首领是明朝副都统孙守法,他们先是抵抗李自成的大顺军,后来又与清军作战,现在孙守法趁清军兵力空虚之机,派副将贺珍与另一名忠明武装首领武大定合兵三万人,攻打西安。由于消息闭塞,所以无论是朝廷还是林清华,以前都没有注意到这支武装。 现在让林清华为难的是,到底是应该先休整一段时间呢,还是先带兵前往陕西,将清军彻底赶出陕西,并阻止张献忠对陕西的进攻呢?林清华左右为难,始终拿不定主意。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节 北风呼啸,草木萧瑟,天阴沉沉的,似乎马上就要下雪。在这凛冽的寒风中,一支黑压压的大军正顶着风头而行,与这周围肃杀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支大军中散发出来的火热激情,所有的人都是那么的斗志昂扬,随着铁皮鼓的鼓点声坚定的踏动着步伐。 他们全是步兵,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数百辆拉着辎重的马车,赶车的马夫嘴里不停的喊着,手里的鞭子也不停的在空中挥舞着,发出“啪啪”的响声。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镇虏军所派出的一支部队,他们的使命是进入陕西,支援那里的忠明武装,并阻止张献忠进入陕西。 经过一夜思考,林清华最终决定派兵入陕。他将镇虏军中最精锐的第一师和新组建的第十四师与第十五师整编为第一军,由第一师师长沈猛兼任第一军军长。这支部队在进入陕西后,将派出一个旅前往西安一带,支援那里的孙守法军,并带去赠送给孙军的五千支燧发枪。剩下的部队将在军长沈猛的亲自率领下前往汉中,阻击张献忠的军队,并趁势占领汉中。 在送走了第一军后,林清华并未清闲下来,他必须抓紧时间处理一些重要的事情,而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训练军队了。除开留守开封的两个师和派往陕西的第一军外,驻扎于西平寨附近的镇虏军共十个师,由于很多士兵都是新补充的,所以其战斗力下降了很多,虽然经过两个月的整训,其战斗力有了一定的提高,但还远远没有到让人放心的程度。为了激起士兵们的荣誉感和自信心,林清华在这十个师中又举行了一次“比武大会”,不过其内容有了些小变化,由于天气转冷,原来的游泳渡河改变为划羊皮筏子渡河,每支部队有三十支羊皮筏子,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把所有参加比武的人运过河去。 有了第一次比武的经验,这一次就顺手多了。随着第七师师长凌飚从林清华的手中接过“掷弹兵师”的锦旗,镇虏军中的第二个“掷弹兵师”的荣誉称号诞生了。为了鼓励士兵们争夺此荣誉称号的欲望与斗志,林清华规定凡是“掷弹兵师”的官兵,其每月的军饷增加一倍,同时规定此荣誉称号不是固定的,而是流动的,每年将举行这样的比武大会两次,胜利的师将获得此称号,失败的将失去此荣誉称号,而且其增加的军饷也将被撤消。 除了练兵之外,林清华还组织起各寨、各村的农民,利用农闲修理道路,为将来的快速调兵做好准备,他还在河南全境恢复了驿站制度,沿着主要道路,每隔一百里设立一个驿站,每个驿站配备一名伙夫,一名兽医,伙夫兼任驿站的驿长,他负责管理手下的兽医和十名驿卒,每个驿站都饲养三十匹快马,并由兽医和驿卒精心照料。因为驿站属于很重要的军事目标,所以每个驿站均配备十二支步枪,现在还是燧发枪,等到后装枪制造出来后,将全部换装后装枪。 由于现在的河南全境都已纳入林清华的管辖,所以他的日常事物也就多了很多,最让他感到头疼的是缺少地方官吏。虽然林清华不太愿意让朝廷派人来河南当地方官,但他实在也拿不出合适的人选,所以他不得不向朝廷上奏章,希望能尽快派些地方官来,协助他维持河南的秩序。而在这些官吏到来之前,河南那些新光复的地方的实权也就不可避免的落入了地方豪强的手里,这些人目无国法,为非作歹,鱼肉乡里。林清华对付他们的办法有两手,一种办法是将其纳入“河洛联寨”,使其为我所用,但当那些人不知好歹,硬要与林清华硬顶的时候,林清华就会采取第二种方法,用镇虏军前去进行武力镇压,既消灭了异己,又锻炼了军队,更为重要的是,每剿灭一个地方豪强,就能缴获大量的财物与粮食,这就大大的缓解了林清华的财政压力。 说起河南的财政,林清华就直叹气,经过多年的战乱和灾荒,河南的经济全面衰退,百姓已把每天能喝上三碗稀粥当成是富裕的标志,虽然豫南的情况好点,但仍不能作为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幸亏先后从刘洪起和大顺军那里得到大量财物与粮食,否则林清华早就破产了。现在林清华的脑子里全是银子,能想的办法他都想了,但还是不能阻止银库中的银子一天天减少的趋势。 林清华想开源,但穷困的河南无源可开,他想截流,但镇虏军这支现代化的“吞金兽”每天都在消耗着大量的金钱,何况还有那正在开工建造的枪厂和火药厂,它们所生产的产品还未问世,就已经吞噬了林清华大笔的金钱。 为了捞钱,林清华绞尽脑汁,甚至打起了军火的主意。他知道黄得功和李成栋对燧发枪很感兴趣,只是由于南京的产量不大,而且朝廷也对火器加强了管制,所以他们不能大量装备,在他们的部队中,燧发枪的数量均未超过三万支,他们对于镇虏军很是羡慕,多次向林清华表示愿意从他那里购买燧发枪。 自从林清华在工匠中实行一带二的学徒制度后,他的燧发枪产量就成倍提高,库存量已达三万余支。不过由于林清华已决定生产更先进的后装枪,所以他命令工匠停产燧发枪和火绳枪,现在他因急需金钱,因此又下令从工匠中选出数百人继续生产燧发枪,并将这些枪卖给黄得功和李成栋,先后卖了近五万支。 工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林清华的努力,财政收支终于暂时平衡了,而且他所期盼已久的后装枪也顺利的生产出来了。当工匠把生产好的十支样枪拿给林清华看的时候,林清华差一点高兴的跳起来,他仔细的将枪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不住的夸奖工匠,并向每个参加研制工作的工匠各奖励三十两银子。 虽然这些枪很粗糙,枪管很粗,表面处理的也不好,但它们确实能射击,而且还很准。枪的表尺射程是三百丈,为单发装填,空重九斤。最有特色的是枪所用的子弹,弹头为尖头铅心铜皮船尾形,弹壳为铜底纸筒混合型,而且它的弹头与弹壳是分离的,并不是一个整体,因为通过实验,工匠们发现,若是将弹头与弹壳装在一起,那么在剧烈的运动过程中,弹头可能会脱落,甚至将弹壳前部的纸筒撕破,所以不得不将弹头与弹壳分开。在射击前,士兵必须先将弹头从枪膛塞进枪管,然后再把弹壳塞进去,由于弹头前面有膛线的阻挡,而后面则被弹壳紧紧顶住,所以弹头被牢牢的限制在枪膛的前部,不可能滑动,火药击发以后,弹头就能顺利的沿着膛线飞出枪管。 经过几天的严格实验,林清华决定立即大批量的生产这种后装枪,并将这种枪命名为“快枪”。虽然在桐柏山设立了数十个生产车间,但快枪的产量并不大,即使是工匠们三班倒,日夜不停的生产,也只能保证每月三千多支的产量。当第一批快枪被生产出来后,林清华立即用其武装了近卫旅,并将近卫旅淘汰下来的燧发枪又卖给了李成栋。 看着近卫旅的士兵们练习操作快枪,林清华得意万分,但他很快就想到,若是只有步枪而无手枪的话,那么骑兵和军官们就没有合适的武器,于是他立即动手设计后装手枪。开始他想比照着他手上的那支转轮手枪生产一种军用手枪,但他很快发现,以现在的技术,很难保证加工精度,而这将严重影响转轮手枪的气密性和安全性。他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按照抗战时期根据地的土法,生产一种俗称“单打一”的单发手枪,这种手枪一次只能装一发子弹,但其结构简单,造价低廉,适合大量装备部队。为了减轻后勤压力,这种手枪所用的子弹与步枪完全一样,因此其后坐力较大,但由于枪管短,所以其后坐力还在人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当林清华将手枪的设计图纸交给工匠,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朝廷的敕使来了。这次来的不是太监,而是一名吏部的官员。当他在跪着的众人面前念完圣旨后,包括林清华在内的所有人都有些茫然不解,因为圣旨里用非常严厉的口吻训斥了林清华,责备他不顾同僚之意,蓄意挑起与左梦庚的争端,并以此为借口解除了他的豫鲁督师之职,改授为河南总督。 林清华对于将他改授河南总督并不意外,因为这是他与黄得功、李成栋说好的,但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朝廷对有投降满清嫌疑的左梦庚那么客气,而对自己却那么的刻薄。 林清华起身,接过圣旨,看了看那吏部官员的表情,但那张冷冰冰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正茫然间,那敕使又拿出了一份圣旨来,林清华等人又不得不跪了下来。 这次的圣旨倒没有责备林清华的意思,只不过是向他和黄得功、李成栋等军镇的将领宣旨,要他们在接旨后的三十天内赶回南京,因为皇帝召他们回京商议军机大事。 送走了敕使没多久,莫不计派来的信使就急匆匆的赶来了,他交给林清华一封莫不计写给他的密信。林清华拆开信一看,心中暗暗一惊,因为在信中,莫不计提醒他回南京时一定要多带人马,因为此次朝廷召集军镇将领回去,实际上是为了“削藩”。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节 问:这几天你为什么不更新???!!! 答:厂子破产,与网络运营商的陈年烂帐没算清,结果网络运营商一怒 之下把网络信号掐断了,所以连不上网了。(以上纯属个人猜测, 真相如何就不是我这样的草民能够了解的了。) 实在是对不起大家了,我愿意接受大家的惩罚,大家用推荐票疯狂 的砸我吧! 雪已经下了整整两天了,直到现在还没有停,不过风已经停了,漫天飞舞的雪花静静的落到地面的积雪上,顽强的将积雪一分一分的加厚。 在距离汝宁城西北五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小屯子,名曰“五十里铺”。在太平盛世时,这里是河南与苏北的交通要道,来来往往的商人络绎不绝,由于五十里铺正好位于道路的边上,所以成为商人脚夫打尖歇脚的所在,使得这里一度车水马龙,好不热闹,而且这里的人口也曾达到了八千之多,各种商铺、妓院、茶馆、赌馆林立,被人羡慕的称为“豫东小江南”。 但花无百日红,自从明末战乱一起,这里就日益萧条了,不仅商旅断绝,而且还不时的有兵痞、土匪前来骚扰,有钱有势的人纷纷举家南迁,只剩下了穷苦人家还留在这里苟延残喘。但这种苟延残喘的日子也没延续多久,先是清兵南下,四处烧杀抢掠,将剩下的百姓也大都赶走了,只剩下不到一百口人。当李成栋攻打汝宁城后,这里就彻底被人废弃了,成了一座空荡荡的“死屯”,没有一丝的生气,只有偶尔在残垣断壁间出没的野狗,才能让人回想起这里夕日的辉煌。 天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屯子西南角的一座半塌的房子里突然窜出一个黑影,黑影在雪地上快速的奔跑着,在雪白的地面上留下一串梅花印,这是一只野狗,确切的说,这是一只野公狗。 它在屯子里的道路上跑跑停停,不时的竖起两个耳朵仔细的倾听周围的动静,让它感到放心的是,这附近除了雪落下时发出的轻微的扑簌声外,连一点可疑的声音也没有,虽然在距此较远的屯子的东北方似乎有人说话的声音,但这并不对它构成威胁。 它已经饿了整整两天了,若是今天再找不到吃的东西的话,那么它恐怕就看不见明年的太阳了。它将鼻子抬起来使劲的闻着空气里的气味,因为它似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它很快行动起来,顺着气味向屯子的最西边跑去。 终于它看见了目标,那是一个冻死的乞丐。不过它并没有立即冲上去,因为早已经有其它的野狗在享用食物了。一条体形壮硕的公狗正在吃着死人的内脏,它一边吃,一边不时的抬起头观察。在它的身边还围了四条野狗,三公一母,它们围着死人不停的转圈,但就是不敢冲上去,而且每当那只公狗抬起头来,它们就立即后退几步,并将头低下,嘴里还发出讨好的呜呜声。 那只公狗它是认识的,不久以前,同样是为了争夺一具尸体,它与那公狗打了一架,结果是它落荒而逃,现在它耳朵后边的那条伤疤也是那次战斗的纪念。 有了上次的教训,它也学乖了,它静静的蹲了下来,耐心的等候着。似乎过了很久,当天色完全暗下来时,那只公狗终于吃饱了,它看了看周围的那些同类,将四肢伸了伸,然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到煞星已走,剩下的野狗立即扑了上去,一起享用起美餐,它也跟着扑上去了。虽然这顿饭吃得并不安稳,经常会有争斗发生,但它最后还是吃饱了。它伸出舌头舔了舔嘴上的血,然后心满意足的围着那只瘸腿的母狗转了起来,并用鼻子闻着母狗身上发出的气味。凭它的经验,这只母狗正在发情。好不容易等母狗吃饱了,它正想与母狗交配时,忽然“砰砰”的两声巨响把它吓了一跳,听到这两声巨响,那些野狗全吓跑了,只剩下了胆子比较大的它。 它厌恶的向发出巨响的地方望去,发现远处出现了一支打着火把的人的队伍,他们正向着屯子里走来。它示威似的向那支队伍眦了眦牙,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忽然又是“砰砰砰”的三声巨响,这回是从屯子的东北方发出来的,它再也不敢呆在那里不动了,立即学着它的同类的样子,夹着尾巴向屯子里的废墟跑去。 屯子外走来的这支队伍是一支军队,人数很多,约有数万人,既有骑兵也有步兵,步兵排着长队,蜿蜒而行,骑兵则走在步兵的两侧。所有的人都打着火把,步兵身穿棉衣、棉裤,脚蹬棉鞋,每个人的背上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背包上还横着一条卷起来的军毯,在他们的肩膀上还挂着长枪,不过显然有两种长枪,一种数量很多,一种数量很少。骑兵的装束与步兵基本相同,只不过在身上多了一个黑漆漆的胸甲,他们的背包并没有背在身上,而是挂在马鞍上,军毯也绑在马鞍的后面。在这支军队的最前面,是两个打着旗帜的骑兵,他们用左手拉住缰绳,右手则握住九尺长的旗杆,旗杆的底端插在右边马镫上的一个铁管中,而旗杆的上边则飘扬着丝绸制的旗帜,一面旗帜上写着一个大大的“明”字,另一个旗帜上则写着一个“林”字,“林”字比“明”字小了一圈。 这支冒雪行军的军队正是大明威毅侯林清华的镇虏军,而且他们的统帅林清华就在这支军队中。 接到圣旨以后,林清华立即与部将商量,最后终于拟订了一个较为稳妥的方案,由林清华亲自率领一部分镇虏军去南京,而剩下的则一半由秦侃率领留守西平寨,另一半守卫桐柏山的兵工厂,并派出一个师驻扎在西平寨以南,以监视左梦庚的军队。 林清华率领的是马满原的三千精锐骑兵和第二、第三、第四师的全体官兵。他们日夜兼程,向汝宁城进发,等到了汝宁城,休整了一天,这时林清华却接到了黄得功和李成栋联名写来的信,信里邀请他到五十里铺与二人相会,在那里众人有要事相商。 此时的林清华正骑马走在两名旗手的后边,他的身后则是骑兵师师长马满原。马满原赶上几步,与林清华并辔而行,接着便问林清华:“侯爷,你说黄得功邀请你去,是为了什么呀?他们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 林清华道:“我猜他们邀请我们去似乎与此次去南京有关,估计他们也听到了朝廷想削藩的风声。怎么,你还不放心呐?你不是派探马去打探了吗?他们回来了吗?” 马满原点点头,道:“回来了。据他们侦察,黄得功与李成栋也带了部队来,天黑看不清,但数量恐怕也有好几万,不过他们似乎并未摆成战斗阵形,而是在五十里铺外不远处安营扎寨,离黄得功的大帐有一里远,黄得功只随身带了不到一千骑兵,李成栋也差不多。” 林清华道:“那就是了,他们未必是想害我,可能他们想和我谈此次朝廷削藩的事情吧。” 很快他们就接近了五十里铺,按照事先的约定,林清华命部下连放两枪,而黄得功听到枪声后,也回了三枪。林清华望着数里外黄得功的帐篷,对马满原道:“好了,既然他们把大军扎在一里外,那我们也不能坏了规矩。传令下去,大军就在屯子里驻扎,收集木材,准备在此过夜,不过要做好战斗准备,你留下指挥,我亲自率领一千骑兵前去与他们相会。” 马满原道:“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还是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林清华道:“你要跟我一起去的话,那么万一他们真的心怀不轨的话,我们一个也跑不了,把你留下就是为了威慑他们,况且这一千骑兵全都装备的是新制的手枪,足能以一敌三。” 马满原道:“我明白了,侯爷放心,有我在这里,大军随时都能投入战斗。” 林清华与洪熙官、方世玉率领着一千名骑兵快速抵达了黄得功的大帐,等他们跳下马来,发现黄得功与李成栋早已在帐篷外等候多时了。林清华立即抱拳道:“抱歉,抱歉。让二位久等了。” 黄得功笑呵呵的说道:“哪里,哪里。侯爷能在这大雪的天到这荒凉之地与我们相会,实在是给足了我们面子呀!来,来,来,先进帐篷里喝上几杯老酒,暖和暖和。”说完便拉起林清华的手走进帐篷。 进了帐篷,林清华才发现这里已经摆上了酒席,虽然只有火锅,但在这寒冷的地方能吃上火锅,也算是一种福气吧。三人就座以后,黄得功立即吩咐部下全部出帐,守住帐篷,不许任何人进来,在林清华的示意下,洪熙官与方世玉也出了帐篷。 黄得功亲自给林清华倒满一杯酒,说道:“这是老夫多年珍藏的绍兴老酒,最是暖人,侯爷请先尝尝。” 林清华拿起酒杯,将酒一口喝光,连说:“好酒,好酒。”其实他根本就没心思品尝什么好酒,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黄得功笑着说道:“侯爷果然是识货之人。不瞒侯爷,这酒原是大内珍藏,后来几番辗转,到了老夫手里,老夫舍不得喝,就一直留到现在。今天老夫实在是忍不住了,才将此酒拿出,以贺今天我们相聚。来,来,来,大家不要客气,只管大口喝!李老弟,你也别楞着了,一起喝!”说完又给林清华和李成栋各倒了一杯酒。 三人觥筹交错,喝了好一阵,林清华觉得身上渐渐暖和起来了,而且他的头也开始有点晕了。他趁着酒意,开口问道:“今天黄将军找我来不知到底有何事?不妨现在就说出来,也免得我瞎猜。” 黄得功与李成栋相视一笑,黄得功说道:“既然侯爷喜欢开门见山,那我也不兜圈子了。侯爷此次是接到圣旨以后才南下的吧?我们二人也接到了圣旨,所以也准备南下。” 林清华道:“不错,我正是在接到圣旨以后才动身去南京的,圣旨里说要商议军机大事。” 黄得功道:“圣旨里可没说让侯爷带兵回去,但侯爷却带了不少的兵呢!不知侯爷做何解释呢?” 林清华皱了皱眉,道:“这个吗……” 不等他编出理由,黄得功继续说道:“侯爷不必找理由了,我们都是聪明人。据我得到的消息,此次朝廷召我们回去,实际上是想削掉我们的军权,然后卸磨杀驴!此次为什么不召左梦庚回去?为什么不召其他人回去?偏偏只召我们三人?侯爷是聪明人,一定能猜到朝廷的用意吧?” 林清华还没开口,李成栋却抢着说了:“哼!还不是想先联合其他的将领把我们消灭?这种伎俩我见的多了!” 林清华听罢,默然无语。其实这个道理他也懂,只是目前他的力量还不是很强,万一不听朝廷的号令,那么很可能朝廷将联合其他军镇把他消灭,所以他才不得不奉旨南下,虽然他带了三万多镇虏军,以防万一,但这是最后的手段,不到万不得以,他是不会与朝廷发生正面冲突的。 黄得功看着楞在那里的林清华,他摸了摸胡子,说道:“我说的没错吧?正是由于侯爷看穿了朝廷的诡计,所以你才带着数万大军南下的。不过侯爷的这点人是不是少点呢?” 林清华不知黄得功的真实用意,所以说道:“这些部队只是保护我的安全,没别的意思,朝廷若想收回兵权,那我就交回兵权,然后找个小岛隐居起来,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 黄得功笑道:“这恐怕不是侯爷的真心话吧?侯爷年纪轻轻,正是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的好时候,怎么能说归隐呢?”说完,他望了望李成栋,接着说道:“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和李老弟也是带着兵南下的,我的军队五万人,李老弟的军队三万人,不知侯爷带了多少人?” 林清华越来越糊涂了,他实在是搞不清为什么黄得功要把实情说出来,于是他说道:“不瞒二位,此次我总共带了三万多人。但是我听了半天,还是没有明白黄将军的意思,你不妨直说吧!” 黄得功道:“大明自从立国以后,一向对功臣猜忌寡恩。远的像太祖时的‘胡惟庸案’、‘蓝玉案’,几乎杀光了所有的功臣良将,近的像抗倭名将戚继光,一生郁郁不得志,还有那崇祯朝的袁崇焕,为朝廷尽忠一辈子,却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让人心寒。就拿我来说吧,在开封立了那么大的功劳,朝廷居然连个赏赐都没有,你和李老弟还弄了个总督当,可我呢?我只是想当淮扬督师,为朝廷分忧,但那些奸臣们却想把老子一脚踢开,虽然他们免了史可法的淮扬督师衔,但却想把督师一职让给那刘泽清,真是气死我也!他们居然对你们二位上的奏章毫不理会,这是瞧不起你们呀!”说到这里,他望了望林清华,却发现林清华面无表情,不知在打什么主意。 黄得功低头想了想,又说道:“现下天下大乱,英雄豪杰辈出,正是我们这样的人大显身手的好机会。前次开封会战,我们三人联手,将那鞑子打的落荒而逃,不仅收复了失地,而且我们三人在天下人的心中已成了百姓的救星。只要我们一鼓作气,定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到北京!但偏偏在这个时候,朝廷居然想削去我们的兵权,实在是欺人太甚!” 李成栋听到这里,打断了黄得功的话,说道:“黄兄讲了这么多,还没说清楚呢!不如让我讲吧。”说完他转脸望着林清华道:“其实今天我们请侯爷来,就是为了与侯爷联合起来,共同对抗朝廷中的奸臣,匡扶社稷,造福黎民。” 黄得功接着说道:“对了,就是这么个意思。而且我二人还想与侯爷结为异姓兄弟呢!只是不知道侯爷肯不肯呢?” 听到这里,林清华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们是想联合自己,共同抵制朝廷的削藩企图。想到这里,林清华心里大叫“厉害”,他原来正愁凭借自己的力量恐怕难以与朝廷抗衡呢,现在可好了,居然有两个军阀自动送上门来,与自己联合,这下就不用担心四面受敌了。虽然知道与这两个人结拜兄弟的举动是多此一举,而且不可靠,但林清华还是觉得在这样的情况下这是有用的,毕竟这个时候的人最迷信义兄弟的忠诚。 林清华随即说道:“既然二位肯屈就,那我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我愿意与二位结为异姓兄弟。” 二人听后大喜,黄得功立即将一张桌子上的酒席撤下,换上香案,拉着林清华与李成栋的手就跪在香案前,郑重其事的结拜了起来。三人互换了生辰八字,由于林清华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所以他胡诌了一个,反正自己也不当回事,万一真的翻脸了,那么老天也不会找自己的麻烦。三人中黄得功最大,所以当仁不让的成了大哥,二哥是李成栋,林清华自然当了老幺。 结拜完毕后,黄得功说道:“既然我们已成了兄弟,那么就别藏着掖着了。我把我的计划说出来,你们给参考参考。此次我们一共带了十一万人,虽然人数上不占优势,但均是沙场上滚出来的老兵老将,比那些成天缩在安乐窝里的老爷兵、少爷兵强上十几倍。只要我们把兵带到南京,那么我相信没人敢向我们说个不字,而且若是情况允许的话,我们还可以以‘清君侧’为名,把朝中大权掌握在手里,到那时,天下就要在我们三人的面前伏首贴耳了!” 李成栋忙随声附和,连说是个好主意。但林清华却不这样想,他说道:“如今鞑子虽然吃了几个败仗,但其根本并未动摇,若是趁着江南大乱南下,只怕收复的地方又会失去,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河南、山东,若是我们的立足之地都没了,那还拿什么跟朝廷叫板呢?所以,我认为还是要稳重,只要迫使朝廷收回削藩的想法,那么我们就算成功了,其它的事情,日后再慢慢计较。” 黄得功与李成栋寻思了半天,认为林清华说的有理,所以他们也无异议。三人商量,在此地休整两天后,立即率领大军南下,给朝廷一个下马威。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八节 林清华、黄得功、李成栋三人率领着浩浩荡荡的十余万大军,经过半个月的长途跋涉,终于在大明中兴二年正月初五抵达扬州。通过与黄得功的交谈,林清华得知,虽然黄得功从高杰部下手中夺得了扬州,但其驻地仍是庐州,因为他在庐州经营多年,根基甚深,扬州虽富,但驻守淮安一带的刘泽清也兵强马壮,对扬州虎视耽耽,因此不得不留个后路。 现在的江北四镇真正有实力的是黄得功、刘泽清、刘良佐,而高杰部名存实亡,只剩下不足两万人,由其外甥李本深统领,驻扎在长江以北的瓜洲一带,靠着朝廷施舍的一点军饷艰难度日。与历史上的记载不大一样的是,刘良佐的驻地并不是凤阳,而是安庆,他统兵近十万,屏护着南京的上游。这些军镇之间既有矛盾又有联合,每当他们的利益受到威胁时,就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而当他们之间出现摩擦时,也会毫不留情的刀枪相向。 不过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的刘泽清与刘良佐态度暧昧,对于黄得功的联合建议不置可否,所以黄得功才不得不拉上林清华与李成栋。由于三人对二刘的态度吃不准,所以他们选择了沿着运河西岸行军,这里是黄得功的地盘,可以避开刘泽清的人马。 当大军抵达扬州近郊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里前几天也下了雪,但只是在地面上薄薄的铺上了一层雪,而且雪已开始融化,气温下降了许多。三人命令大军分别驻扎在扬州城的西门和北门,并做好战斗准备,没有命令,谁也不许走出军营。 随后,三人在卫兵的簇拥下,骑着战马进了扬州城。 这是林清华来到这个时代后,所经历的第二个春节,也许是冥冥中的天意吧,这两个春节,林清华居然都是在扬州城里过的。虽然现在春节的高潮已经过去,但对于仍处于农耕时代的中国人来说,只要雪还没化,庄稼苗还没有露出地面,那么就仍然是喜庆的春节期间。 夜色中的扬州更加显得繁华,到处都是高高挂起的红灯笼,到处都弥漫着喜气洋洋的气氛。由于清军已被成功的阻挡在黄河以北,对扬州的威胁已经完全解除了,所以人们可以彻底忘掉烦恼,尽情的享受着安乐的生活。与去年春节时不同的是,在街上走着的每个人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忧虑的神色,只有那无尽的喜悦与醉人的笑容。 扬州城内的街道一点也不比南京城的逊色,宽阔的街道两边密密麻麻的排列着各种店铺,每一个店铺的里面都挤满了人,而人气最旺的,就要数勾栏瓦肆了。扬州的妓院虽然没有南京秦淮河的有名,但也差不了多少,那些涂脂抹粉的风尘女子或立于门外,或站在妓院的楼上,依着栏杆,与妓院中的老鸨、龟公一起向着路上的行人招揽着生意,一时之间,“公子,进来坐坐吧!”“呦!这不是朱掌柜吗!快进来呀,我们院子里新来了个雏儿,专为您准备的,价钱公道,货真价实,您要不要进来看看?”这些声音杂乱无章的传入林清华的耳朵中,挡都挡不住,突然,一个声音引起了林清华格外的注意,“小宝!你个小王八蛋!还不快把吞没老娘的钱交出来!当心老娘收拾你!”接着便有一阵清脆的“啪啪”声传了过来。 林清华寻声望去,看见一个妓院的门外站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妓女,她脸上的粉足有一斤厚,此时的她正用左手揪住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的耳朵,而右手则不停的扇着那少年的耳光。在他们两人的身边则围了一圈人,每当妓女打一个耳光,众人就叫一声好。那少年也不甘示弱,也用手抓住那妓女的衣服,用力的撕扯,嘴里还不停的骂着:“你个没人要的老母鸡!辣块妈妈的!有本事你跟老鸨子闹去!老子张宝武功高强,小心你小爷反过来收拾你!”说完,便用力一撕,将那妓女的上衣撕了个口子,那妓女立即放开他,在众人的轰笑声中逃进妓院。 当听到那“小宝”姓张,不姓韦时,林清华笑了笑,转过头去,双腿一夹马肚,跟上了黄得功,洪熙官与方世玉紧随其后。由于他们三人与部下的卫兵均身着便衣,因此在拥挤的人群中并不扎眼,毕竟扬州城里的居民见惯了大场面,最多看他们两眼,把他们看成是外地来的富贵人而已。 李成栋望着街道两边的景色,羡慕的说道:“大哥的这个扬州城可真是块宝地呀!能弄不少银子吧?” 黄得功摸了摸胡子,笑着说道:“也不太多,将就着能养兵。” 李成栋道:“小弟可真是羡慕的很啊!小弟的山东跟大哥的扬州一比,那可真是给比下去了,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真是让人丧气。”说完连连摇头,一脸痛苦之色。 黄得功道:“怎么?二弟缺银子了?别着急,有困难尽管开口,大哥虽不富裕,但几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手的!” 李成栋立即说道:“那小弟就先多谢大哥了。小弟最近手头确实很紧,连欠将士们五个月的军饷了,将士们心中颇有怨言,若是再拖下去,只怕会发生兵变。” 黄得功听了这话,立刻后悔,刚才他的那番表态只不过是做做样子,谁知这李成栋马上打蛇随棍上,狠狠的敲了自己一笔。他望着李成栋,心里寻思着:“平时看他有勇无谋,但现在怎么我觉得他似乎一点也不傻,这家伙是真傻呢,还是装傻?”心里虽然这么想,但既然自己已经承诺了,也就不好拒绝了,所以他说道:“哎呀呀,二弟怎么不早说?既然你有困难,大哥也不能不管,幸亏大哥刚刚从这扬州城收了一笔税银,虽然只有五万两,但却是大哥的一点心意,暂时可以帮你解一下燃眉之急,回头大哥派人给你送去!” 李成栋道:“多谢大哥,大哥对小弟的大恩,小弟没齿难忘!”说完,便在马上向黄得功抱拳行礼。 二人这么的一番做作,全被林清华看在眼里,他见李成栋这么容易就得了五万两银子,真是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晚了一步,虽然五万两银子并不算多,但总比没有好吧。他低头想着办法,看看怎么开口,也敲诈黄得功一笔银子。 黄得功见林清华默然不语,生怕他也来敲诈自己,所以立即分散二人注意力。他提起马鞭,指着路边的一个茶馆,说道:“二位贤弟可能还没有在这扬州城里听过说书吧!这间‘天下茶楼’是数月前才开的,规模宏大,可容近千人。白天听众甚多,而夜里人就更多了。怎么样?我们也去听听?” 林清华知道此时已不可能从黄得功那里得来银子,于是只好悻悻然跟着欢天喜地的李成栋的身后,与黄得功一起走进了茶馆。 这间茶馆果然很大,里面的陈设也很考究,和大多数茶馆一样,这里也是两层,上面是有钱人坐的雅间,底下是普通人坐的长凳。三人各带着五名亲兵进了茶馆,一进门,就有一个伙计跑了过来,笑着问道:“几位客官是坐楼下呢,还是进雅间?” 黄得功道:“你看看爷几个的衣服,能是坐大板凳的主儿吗?快给爷们准备个上好的雅间,伺候的好了,大爷重重有赏!”说完扔给伙计一块一两重的碎银。 那伙计眉开眼笑,接着便献媚的说道:“小的愚蠢,小的愚蠢。小的马上给几位准备个雅间,请稍等。”说完就一溜烟的跑上了楼。 林清华趁着这会儿,仔细看了看茶馆的布局,忽然发现这里似乎有那么一点异域风味,但他也搞不明白究竟是那里的风味。此时一楼已坐满了人,而二楼也差不多坐满了,但此时的说书先生正坐在太师椅上,仔细的品味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并未开始说书,整个大厅中除了人们嗑瓜子的声音外,就只剩下嗡嗡的说话声了。 不一会儿,伙计又飞快的从楼上跑了下来,他说道:“几位真是有福之人,刚才楼上雅间还是满的,现在已空了两间,小的已经把其中一间收拾好了,几位可以上去了,请随小的来。”说完便领着三人上楼。 进了楼上的一间雅间,林清华发现这里的异国风味更浓,无论是椅子还是桌子,无论是墙壁上的雕刻还是挂在墙壁上的几个油灯,无一不是透出浓浓的异域风情。等黄得功与李成栋坐下,林清华却还在四处观察,他向立在三人身后的伙计问道:“你们这里是什么时候开张的?掌柜是哪里的人?莫非他不是中原人氏?” 伙计立刻堆满了笑脸,说道:“这位大爷真是识货之人。小的们的茶馆两个月前刚开张,掌柜的姓金,确实不是中原人,是高丽人。” 伙计这么一说,连黄得功的兴趣也被提起来了,他说道:“噢,竟然是高丽人!据我所知,那高丽距扬州甚远,不知为何他会在此开茶馆?” 伙计道:“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掌柜们的经营之道,永远不是我这样的伙计能猜得到的!” 林清华的兴趣更浓了,他问道:“你们的掌柜多大年纪?会说中原话吗?” 伙计道:“嘿,不怕您不相信,我们掌柜的中原话比我们说的都好呢!而且一口的官话,那些从北方下来的官老爷们都喜欢听呢!” 洪熙官道:“高丽?莫非就是朝鲜?” 伙计道:“是啊。不过我们底下的伙计一直叫他们高丽。”说完,他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小的跟几位说个秘密,几位可不要说是我说的呀!我们伙计都在私底下把掌柜那伙人叫做‘高丽棒子’,那是因为他们最喜欢的武器是一根木棒,而且很是威猛呢!” 听完此话,众人一阵大笑,黄得功又扔给伙计一两银子。 林清华道:“你们这么叫,就不怕掌柜的把你们开革?” 黄得功说道:“三弟呀,你别那么刨根问底好不好?我们是来听说书的,不是来听这个伙计唠叨的,快坐下,先尝尝这话梅,味道还真是不一般呢!”说完便递给林清华一个话梅蜜饯。 林清华笑了笑,接过话梅,放进嘴里,同时与二人并列坐在一起,洪熙官与方世玉则站在他们身后。 黄得功对伙计道:“你就别站这里了,我们不用你伺候,你下去吧!”说完又扔给那伙计一两碎银。 伙计点头哈腰的说道:“小的谢大爷的赏!小的这就出去。几位若有什么吩咐,就请派手下来知会小的一声,小的马上过来。”接着便后退着出了雅间。 三人又聊了会儿军事上的情况,此时楼下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来了,来了!周先生,书我替你买来了!” 林清华向楼下望去,只见一个少年飞快的跑进了茶馆,右手不停的挥舞着一本卷起来的书。这个少年林清华是认得的,正是那妓院门口挨打的少年。他将手中的书交给那说书先生,说书先生拿过书,看了看,接着便给了那少年一些铜钱,那少年便拿着铜钱坐到一条长凳上,向伙计要了杯茶和一碟瓜子,仔细的品味起来。 说书先生放下手中的茶杯,将那书翻过几页,迅速的浏览了起来。自从那少年进来后,大厅中的人们的说话声就小了很多,都望着那说书先生。 过了片刻,那说书先生便放下手中的书,将其小心合上,拿起身前几案上的醒堂木,用力的拍向几案。“啪”的一声脆响,将几个昏昏欲睡的人惊醒过来,整个大厅立刻安静了下来,连嗑瓜子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说书先生放下醒堂木,闭着眼睛,摇头晃脑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缓缓开口,道:“上一回,我说到那郭大侠一箭射下两只大雕,端的是箭法神妙,运气颇佳,不仅赢得了那蒙古公主的芳心,而且亦为那蒙古大汗赏识,成了金刀驸马。这以后,郭大侠又有奇遇,待我慢慢说来。”接着便神采飞扬,滔滔不绝的说起故事来。 黄得功与李成栋听的津津有味,而林清华却心不在焉,他只是四下观察着,看看人们的表情如何,结果他发现人们似乎都像黄得功、李成栋一样,听的十分入迷,看来中国人的武侠情结由来以久,决非后世独专。人们听的入迷,那说书先生也说得痛快,不仅将书中所写的情节都说了出来,而且还时不时的唱上两句自己编得歌。这等过目不忘和随机应变的本领让林清华很是佩服。 不过林清华更佩服自己,因为自己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点子来,实在是厉害。 不多时,那说书先生已经说完了故事,他又拿起茶杯,喝了口茶,不紧不慢的说道:“本回就到此结束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说完又敲了下醒堂木。 但底下的听众却意犹未尽,纷纷嚷了起来,“再说一些,再说一些!”“把以前的连起来再说一遍!我还没听够呢!”“下一回的书什么时候出啊?” 说书先生说道:“要想听新的章节,那就只有等半个月后了,等这《号角》新出一期,我才能给诸位继续说书。不过既然诸位这么想听,那我就再说些给大家听,不过不是故事。”说完便拿起书,把上面写着的一些内容念了出来。 今天这期《号角》除了连载林清华写的《天演论》外,还写了黄宗羲的几篇文章,其中主要是阐述了商业的重要性,指出工商业和农业一样,“盖皆本也”,要求朝廷立法保护工商业。 不过这些内容就不太合一些人的口味了,首先就有人站出来质疑《天演论》。紧邻林清华他们的一间雅间里传出一个声音:“书中把人和禽兽相提并论,实在是有违圣人之道。禽兽不知赡养父母,而人却知道赡养父母,可见人与兽实在是不一样的!” 不等说书先生反应过来,另外的一间雅间里传来一个声音:“孔兄此言诧矣!禽兽之中也有懂得赡养父母的,只是你没有见过而已!” 林清华寻声望去,只见那最先开口的是一个胖子,儒生打扮,而那驳斥他的也是一个儒生,只不过是个高高瘦瘦的年轻人。 那胖子见有人和他叫板,于是站了起来,说道:“噢?那我倒要请教孙兄,你在何地、何时见到禽兽赡养父母的呢?那又是何种禽兽呢?” 那姓孙的年轻人也站了起来,说道:“不是我见到,而是我亲手养的。前几年我养了几只乌鸦,那小乌鸦在老乌鸦衰老以后,就反哺老乌鸦,直到老乌鸦老死为止。” 胖子听完,哈哈大笑,道:“原来是这样,只是不知孙兄为何有这样的闲情雅趣,竟然养乌鸦。真是与众不同啊!”听完他的话,大厅中立即响起一片笑声。 孙姓年轻人见其岔开话题,立刻说道:“你别故意岔开!我孙萌养什么东西关你孔醪什么事?那《号角》上写着呢,在西洋的另一边,还有夷人养老虎、狮子、蟒蛇的呢!” 那叫孔醪的胖子说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我就觉得那《号角》中写的不尽不实,有不少浮夸之处。比如那里面说的,什么地球是圆的,绕一圈后还能回到原地,这不是胡说吗!若是圆的,那另一边的人怎么不掉下去?” 孙萌说道:“那里面不是讲清楚了吗!那是因为有引力,就好比是磁石吸住铁钉一样,铁钉一被吸住,就算你把磁石倒过来,它也不会掉下来!你不会连磁石都没见过吧?” 孔醪说道:“人又不是铁做的,怎么能被吸住?” 孙萌道:“那只是打个比方,你别钻牛角尖好不好?” 此时的大厅中已完全安静下来,无论是楼上还是楼下的人,都紧盯着两人,倾听着他们的争论,尤其是楼下的人,他们大多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从来没有见过读书人吵架是什么样的,所以个个均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字不漏的听着。 林清华也饶有兴趣的看着两人,他想看看人们尤其是读书人,是怎么看待他写的那些东西的。 孔醪道:“你倒是说呀!为什么人身上没铁也能被吸住?你说不出来了吧?我早就说过,那《号角》就是个消遣的玩意儿,根本不能当真的!里头的好多东西都是骗人的,像那什么长着鸭嘴豚身的怪兽,还有那什么能在陆地上爬的鱼,这简直是胡扯嘛!想我读圣人之书几十年,这些东西听都没听说过!” 孙萌道:“你没听说过不等于世上就没有这种东西,你孤陋寡闻不等于别人也和你一样。这《号角》据说是威毅侯请人办的,里面的好多东西也是他亲手写的,他在海外生活多年,见到的奇珍异兽自然比你多的多,怎么能是假的呢?况且古书中所写的麒麟也没人见过,但却人人相信。” 孔醪道:“嘿嘿!这可不好说,说不定是他逗你玩的!我可听说了,前一阵子有本书,叫《金陵春梦》,那里面可把他说的十分不虞啊!好象说他不仅荒淫无耻,而且很喜欢撒谎骗人!” 孙萌道:“大胆!你难道不知道那《金陵春梦》是朝廷明文禁止的书吗?你竟敢还拿它说事,真是目无法纪,目无朝廷!那本书里把所有的忠臣都说成了坏人,甚至对今上也多有不敬,明显是坏人诋毁朝廷的!” 孔醪道:“怎么?孙兄为何如此紧张?莫非你在书中也有份?”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但出乎他预料的是,并没有人跟着他笑,就是他身边坐着的那几个死党也紧闭着嘴。他忽然醒悟过来,人们是怕受到牵连,前一阵子朝廷查收禁书的骇人情景开始在他脑海中浮现,虽然现在天气较冷,但他额头上还是渗出汗来。 孙萌道:“怎么?哑巴了?别以为你舅舅是阮大铖的心腹,若是牵连进禁书一案,照样拿你!” 孔醪心中已怯,但他嘴上还硬,道:“不管怎么说,我好歹也是朝廷重臣的亲眷,而你呢?你叔叔活着的时候,极力巴结魏忠贤,还给他立了生祠,结果阉党一完,他就一块儿完蛋了。我看你呀,也跟他差不多!” 孙萌听了这话,立刻发怒,说道:“我叔叔的事关我什么事?他下狱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孔醪道:“哈哈,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你跟你叔叔长得倒挺像,你娘当年可是有名的美女呀,恐怕他们之间……” 见孔醪言语辱及亲人,孙萌再也忍耐不住,他从桌子上拿起个装瓜子的盘子,向着孔醪所在的雅间扔去。 “桄榔”一声,孔醪闪身逼开,盘子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两人的身边都有好友。见到二人闹翻,纷纷上前劝解,但孔醪怎肯咽下这口气,他也抓起个盘子,扔了过去。顿时两个雅间之间,盘子飞来飞去,情景百年一见。 但两人毕竟是书生,又没有练过武,手法不娴熟,准头也不准,扔过去的盘子不仅没有砸到对方,反而伤着了身边的好友。那些脾气好的人也就罢了,挨了一下后就自动闪开,而那些脾气暴躁的就不行了,他们也纷纷加入战团,拿起身边趁手的家伙,向着对方那边扔了过去,使得飞在空中的盘子多了数倍,场面巍为壮观。 见到头顶上飞舞的盘子,坐在底下的人纷纷跑开,生怕盘子无眼,砸了好人。 众人互相扔了一会儿盘子,忽然发现盘子数量有限,很快就扔完了。众人不愧是饱读诗书之人,很快就想出了办法,于是乎,茶杯、蜜饯、玉佩代替了盘子,继续着双方的“战斗”,到了后来,这些东西也用完了,还是孔醪的脑子活,他迅速打开随身的钱袋,将其中的碎银子也扔了过去,众人也有样学样,顿时大厅上方银光闪闪,铜板与银子齐飞,污言与秽语同行。 他们的手法并不高明,很快就从楼上飞下来一些银子和铜钱,底下的人见到这个场面,立即人人奋不顾身,冲上前来,挣抢着地上散落的银钱。突然,“哎呀!”一声,一个人惨叫一声,接着便是“啪啦”一声,那人捂着脑袋,抬起头,指着楼上骂道:“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把椅子也扔下来了!也不看看老子是谁,老子是扬州城有名的‘滚刀肉’,有本事你再扔个给老子看看!你扔呀!你倒是……”没等他说完,他就抱着头跑开了,原来从楼上又飞下来一件东西,这次却是一张桌子。 此时的茶馆中已乱做一团,胆小的纷纷逃了出去,胆大的不免浑水摸鱼,趁着混乱,在茶馆中寻找值钱的东西,有的人抱走了花瓶,有的人抬走了桌椅,还有两个青皮将那说书先生摁在地上,把他身上穿着的一件锦袍给剥了下来。 黄得功笑嘻嘻的看着底下的混乱,仔细的品着一杯花茶,而那李成栋却是个好事之徒,他一边大声叫着好,一边将身边的桌子椅子扔了下去,很快,林清华与黄得功就只能站着观战了。洪熙官与方世玉有些紧张,都向林清华身边靠了靠,并将几个飞向本雅间的盘子、银钱抓住。 茶馆中的伙计看见这副乱劲,开始时还上前劝阻,但在挨了几个青皮的拳头后,他们便纷纷退了下去,缩到大厅的一角,眼睁睁的看着茶馆被砸被抢。 三个青皮合力从墙壁上扯下一张波斯风格的挂毯,将其卷了起来,然后扛在肩膀上,向门外走去。但当他们快到门口时,却被一名青衣大汉挡住去路,那大汉用古怪的声音说道:“把东西放下!这不是你们的东西!我原先以为中国是礼仪之邦,谁曾想这里却是盗贼遍地,饿殍满野,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那三个青皮互相使了个眼色,便放下挂毯,假装出门。等他们越过那大汉身后时,其中一人猛的抱住大汉的右臂,另一人抱住大汉的左臂,第三个人却从腰间取出一把尖刀,向着大汉的后腰捅来。 那大汉两臂一摔,同时将右腿后踢,三个青皮几乎同时飞了出去。但那三人仍不肯善罢甘休,他们中一人将右手的两根指头塞到嘴里,打了个呼哨。随着呼哨声,立即从街面上涌来二三十个人,他们将大汉围住,向其虎视耽耽,有几人手中还握着菜刀、木棍等凶器。 那大汉见此情景,冷哼了一声,双手叉腰,说道:“一起上吧!”众人僵持了一会儿,那群青皮中的首领沉声喊道:“点子手硬!大伙儿一起上!给我杀!” “杀”字一出口,众青皮立即同时冲了上去,口中发出各种怪叫。 林清华他们坐的雅间正对着大门,所以将门口发生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林清华为那大汉身上发出的英雄气概所折服,看到对方人数众多,他不禁为大汉捏了把冷汗,他从腰间拔出两支单发手枪,依在栏杆上,准备在那大汉不利时出手相助。 但不等林清华出手,又有十人从茶馆外边冲了进来。十人均身穿高丽男子服装,人人手持一根齐眉木棍。他们先在众人外围成个圈,双手握住木棍,指向那群青皮,待那大汉发一声喊,便加入了战团。 看到高丽人的身手,黄得功连说:“厉害!厉害!”接着便转头问林清华:“三弟,你可从那些高丽人的身手中看出什么来了吗?”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对吗?” 李成栋说道:“依我看,这些高丽人似乎都曾在军队中呆过,而且时间不短。你看他们的步伐一致,行动划一,完全跟着那青衣大汉的口令行事,肯定是久经训练之人。” 黄得功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也看出他们的招式似乎与中原武学有些渊源。” 洪熙官道:“我也觉得他们的招式眼熟,但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高丽人虽然只有十一人,但他们显然经过了长年刻苦的训练,一招一式都稳重扎实,而那些青皮却纯粹仗着人多势重。开始青皮们还能支持片刻,但很快他们就撑不住了,几个胆小的立刻逃了出去,剩下的不是不想逃,而是逃不走,在十一个人的拳头和棍棒下发出阵阵哀号。不多时,青皮们就全趴下了,那首领也被大汉捉住了。 青皮首领跪在大汉面前,求饶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有眼无珠,不识好汉身手,请好汉手下留情,小的一定将好汉的英雄事迹传遍八方,让好汉扬名立万!” 那大汉冷笑一声,左手揪住青皮首领的衣领,说道:“饶了你?想得美!留你多在世上活一天,你便多害一个好人,今天本好汉要替天行道,将你毙于掌下!”说完便缓缓举起了右手,向着青皮的额头击去。 那青皮见死到临头,忙说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告诉你!老子是东厂的暗探,你要杀了我,恐怕你就是灭族的罪!” 那大汉又冷笑了一声,却并不停手,将手举过头顶,然后猛的拍了下去。就在大汉的手快要碰到那青皮的额头时,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住手!”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九节 随着喊声,门外又走进一人。只见来人身穿一身紫色长裙,肩披一件纯白貂裘,乌黑的长发自头顶垂下,直到腰间,唇红鼻挺,两只黑油油的大眼睛闪着狡诘的光芒,却是一个年轻女人。 林清华看着来人,不觉楞住了,“金喜……”他差一点儿说出来。他赶紧揉了揉眼睛,没错,这不是幻觉,来的这个女人确实很象那个著名的女演员。 那女人进门后,望着那青衣大汉,又说了几句朝鲜话。那大汉听后,立即放下右手,对那青皮首领说道:“算你运气好!我们掌柜的不想要你的命,你快给我滚!”说完,便将那青皮首领举了起来,扔出大门。 此时茶馆中已完全安静下来,抢东西的人纷纷把抢到的大东西放下,而那些能藏起来的小东西则塞进怀里和袖管中,接着便跟在那群青皮们后边向茶馆外边走。 那大汉一把抓住经过他身边的那叫张宝的少年,将他倒提了起来,说道:“怎么?几天不见,你变得这么胖了?”说完便用力的抖了起来。随着他的抖动,从那少年身上掉下不少的东西,均是蜜饯、瓜子、糖果之类,也有不少的铜钱跟碎银子。其他的人见到那少年的狼狈样,纷纷抛掉抢来的东西,飞快的跑了。 等大汉将自己放下,那少年嘴里顿时开骂:“辣块妈妈的!你把老子的蜜饯、糖果倒出来也就是了,干吗还把老子的银子倒出来?老子今天不跟你计较,等老子学会了功夫,老子再来找你算帐!”边说边蹲下身子,将银钱拣起。 大汉揪住他的耳朵,说道:“你个小流氓能有钱?快说!从哪儿偷来的?” 少年答道:“你快放开我,不然老子不客气了!”说完便用脚踢那大汉,但任他怎么踢,就是够不着那大汉的衣角。踢了半天,他也累了,只好气喘嘘嘘的道:“今天老子累了,不跟你计较。这些银子是老子拣来的,你快放开老子!” 大汉笑着说道:“拣来的?哈哈,莫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少年道:“还真让你猜对了!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天朝富有四海,有钱人多了,没事大家撒钱玩儿,也就是图个乐,那像你们棒子那么小气?才拿你们几个蜜饯,你们就不依不饶的,也忒小气了点儿!” 那女人向大汉说了几句,那大汉才放开少年。女人走上前去,笑着对少年说道:“好了,小宝你就别耍嘴皮子了!赶快带着你的那些从天上掉下来的银子回去继续当大茶壶吧,要是回去的晚了,只怕你家老鸨子又要打你了!这些糖果蜜饯你也拿去吧,免得你说我们小气!” 少年拣起银钱,说道:“切,你以为我是叫化子?这些蜜饯已经脏了,我才不会去拣呢!不行,你得赔我!不多不少,就算你二两银子算了!要是你不给我,那你们就是小气!”说完伸出手去,并向那女人走上几步。 那女人说道:“好,好,好,我给你!”说完笑眯眯的从腰间的钱袋里取出二两碎银递给那少年。 那少年将碎银装进袖管,说道:“很好,你不小气,你是唯一一个大方的棒子。” 青衣大汉看了眼少年,又向楼上雅间中的人看了看,用他那半声不熟的汉语大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我们小气,可我看你们中国人也不怎么样嘛!要么是小偷强盗,要么是痞子流氓。打架就仗着人多,实在是无能之极!我们十个人能轻易的打败你们五十个人!” 听了这话,雅间中的人顿时炸开了,纷纷指责那大汉小看我中华。林清华更是一拍栏杆,向着洪熙官道:“洪兄,你下去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中华功夫!” 不等洪熙官动,方世玉却抢先一步跳下楼,他向着那大汉抱了抱拳,说道:“在下方世玉,刚才听了你的豪言壮语,实在是忍不住了!正好在下学了些我中华武功的皮毛,特来向你讨教讨教!请赐招!”说完便摆了个起手势。 那大汉见有人来叫阵,顿时哈哈大笑,说道:“小子,我看你毛还没长齐呢!快回家撒娇去吧,免得打伤了你,我不好向你家人交代。” 方世玉道:“怎么?害怕了?既然你害怕了,那我也就不逼你了,免得辱没了我中华威名。” 大汉被他一激,顿时怒了,道:“好!小子,这可是你自找的,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个“你”字刚出口,他便猛的扑向方世玉。 方世玉见他来势甚猛,不敢大意,侧身闪过,同时飞起右腿踢向大汉臀部。“啪”的一声闷响,那大汉臀部中招。 方世玉笑着扭头望着那叫张宝的少年,说道:“看见了吗?这叫‘屁股开花’,踢人要这样踢,像你刚才那样踢,一辈子也别想踢到!” 那大汉被踢中了臀部,怪叫一声,转身飞起身子,双腿齐出,攻向方世玉颈部。洪熙官见状,大叫道:“世玉,小心!” 方世玉听到身后风声,并不转身,而是向前跑了两步,两脚踩着大厅中的一根柱子,腾空而起,越到冲过来的大汉的身后,顺势将两脚蹬向大汉的肩膀。又是“啪啪”两声,大汉左右肩膀同时中招。方世玉落地,望着少年道:“这叫‘花开两朵’,记住了!” 那大汉自进入中国以来,还从没有这么丢脸过,他用朝鲜语大喊一声,那些手持木棍的高丽人立即将方世玉围成个圈,木棍直指方世玉。 方世玉道:“呦,不是说一个打五个吗?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变成十个打一个了?” 大汉道:“错!不是十个打一个,是十一个打一个!“说完,他从大厅门后拿出一根同样的木棍,和那些人一起将方世玉围住。 方世玉见状,道:“好呀!你们一起上吧!我倒要看看,你们棒子有多厉害?” 大汉暴喝一声,带头攻向方世玉,其他人也一同攻了上去。 林清华有些担心,说道:“我们要不要下去帮帮他?” 洪熙官道:“不用担心,依我看,那些高丽人功夫一般,只是布阵的本领高些,不过一样不是世玉的对手!奇怪,真是奇怪,他们的棍法中似乎糅合了少林棍法,而且阵法也很像少林的降魔阵,不过又有些似似而非,就像是没学全一样。” 此时方世玉已经与高丽人战了十余回合了,高丽人已渐渐显出疲态,阵形也开始乱了。方世玉趁着他们阵形混乱之时,又瞅准时机,在那大汉的额头、前胸、后腰处各拍了一掌,直打的那大汉眦牙咧嘴,惨叫连连。 就在众人以为方世玉已占上风时,那大汉又高喊了几声。那些高丽人立即变阵,将阵形变成个半圆形,待那大汉再喊一声,他们便同时将木棍换到左手,每人都用右手从后腰下摸出三寸长的小刀,并将右手拉回。 此时,两声喊声响起,一声为“小心暗器!”,为洪熙官所喊,一声为众人听不懂的朝鲜语,为那女人所喊,而且她随后还用汉语向方世玉喊了声“小心!”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方世玉腾空而起,双手交叉伸进袖管,随后一阵银光从方世玉手中发出,接着众人便听到一阵惨叫声。那些高丽人手中握着的小刀在一阵“桄榔”声全部中落地,而且他们纷纷扔掉木棍,用右手捂着左手。 这是林清华认识方世玉以来第一次看见他使用暗器,而且一下就扔那么多,扔得那么准,不觉大叫一声“好!”。随着他的这一声“好!”,大厅中所有的人都为方世玉叫起好来。 方世玉缓缓说道:“没想到你们竟然用暗器,那就别怪我先下手了!我这招叫‘满天花雨’,不知你们高丽有没有这种手法?” 那女人见手下受伤,急忙赶了上去,查看他们的伤势。随后她就发现手下们的惨叫声虽然凄厉,但伤势倒不重,只是被一种一寸长的小锥子钉穿了手掌。 女人松了口气,吩咐了那大汉几句。那大汉悻悻的看了方世玉一眼,便领着部下向大厅外走去。 那女人望着方世玉,说道:“想不到中原还有这么厉害的暗器手法,英雄的武功更是出神入化,小女子真是佩服。” 方世玉道:“中华武学博大精深,你没见过的多了,我这点皮毛真是献丑了。“ 女人道:“我是这里的掌柜,姓金。我想和英雄交个朋友,请你喝几杯酒,不知英雄肯否赏脸?” “哈哈哈!你要是想多结识几个英雄的话,那你不妨连我们几个一起请了!”李成栋来到女人身边,笑嘻嘻的说道,跟在他后面的是林清华和黄得功。 女人回过头来,望着李成栋,道:“难道你们是一起的?” 李成栋道:“不错,我们是一起的,而且出手的这位只不过是我们的部下而已!他的身手好,我的某些身手比他更好!真想不到,这茶馆的掌柜居然是个女人,而且是个这么漂亮的女人!”边说边把脸向女人凑了过去。 女人逼开李成栋那哈着热气的嘴,说道:“小女子真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英雄,真是怠慢了诸位,若是诸位不嫌弃,那么我这就命人去准备酒席。” 林清华最见不得的就是李成栋这幅色咪咪的表情,他接口道:“吃酒就不用了,你只要知道我中国卧虎藏龙就行了,今天打搅了,我们现在应该走了。” 李成栋一把拉住林清华,说道:“三弟此言诧矣!美女相请,我等英雄怎能不去?” 林清华道:“二哥怎么忘了?过两天我们还要继续南下呢!” 黄得功现在也对这女人感兴趣了,他说道:“三弟不必那么着急,吃酒又不用费多少时间。况且我还从来没有跟高丽女人一起吃过酒呢!”说完便与李成栋一坐一右夹住林清华的胳膊,对女人说道:“我们已经答应你的邀请了,现在就可以开席了!” 朝鲜的泡菜果然比较好吃,林清华已经吃了半缸了,他边拍着肚皮,边听着朝鲜歌妓的歌唱,虽然他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歌妓的人美,歌也甜,还是把他吸引住了。 出乎林清华预料的是,这个茶馆不仅仅是茶馆,在它的后边,居然还有一个小小的绣楼。这个绣楼从外表看,似乎与别的大户人家的女子绣楼没什么区别,但里边却别有天地。进了楼里,林清华才发现这里居然是一个类似于妓院的地方,里面的朝鲜女人很多,而且大部分都很漂亮。 林清华奇怪的是,平常的妓院都开在显眼的地方,而这座妓院居然藏在这么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真是有点儿不可思意。但他的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原来这里面的嫖客中有很多是朝廷的官员。本来这些人都穿着便服,但那等在楼下的轿子和守卫在轿子旁边的随从却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林清华是不常逛妓院的,所以他开始时有些不大自在,而那李成栋和黄得功却是妓院的常客,轻车熟路,很快就与怀里的妓女打的火热。 林清华推掉了那金掌柜送来的妓女,一个人喝着酒,若不是那长得像电影明星的金掌柜在一旁作陪,恐怕他早就走了。金掌柜开始时对方世玉很感兴趣,但当她发现林清华才是方世玉的主人时,随即她就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林清华身上,不时的问东问西,探究着他们的底细。林清华小心的应付着,说自己一伙儿是从苏北一带来的商人,带着众多手下押送着一批药材到南京,路过扬州。那金掌柜显然并不相信,她不停的劝着酒,想把林清华灌醉后再从他口里套出真相,但林清华并不上当,只喝了三四杯酒就托词不喝了,只是一个劲的吃泡菜。 金掌柜见无法从林清华这儿得到什么,就转而向李成栋和黄得功发起进攻,和那两个妓女一起向他二人灌酒,为了助兴,她还命五个歌妓在一旁弹琴唱歌。黄得功还好点,毕竟老奸巨滑,大风大浪见得多了,对于金掌柜的问题一问三不知,再不就是重复林清华的话。而那李成栋就不行了,几杯酒下肚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若不是林清华和黄得功插科打诨,恐怕早已被金掌柜套出话来。 喝到最后,李成栋终于撑不住了,他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拉着金掌柜的手,要与她一同上床。金掌柜笑着应付着他,让手下的两个妓女前去相陪,而后又派了两个妓女送黄得功回房。 林清华望着黄得功的背影,喊道:“大哥,今天不去你在这扬州城里的别馆了?” 黄得功嘴里喷着酒气,说道:“今天进扬州只是为了找个好点的地方休息,这里跟我的别馆一样,而且这里还有美女相伴,就别去别馆了。三弟,你也在这歇了吧!”说完向林清华挥了挥手,便和两个妓女一起进了间屋子。 现在这里就只剩下了林清华、方世玉、洪熙官和金掌柜四个人了。金掌柜望着林清华,笑着说道:“不知这位英雄为何急着走呢?我又不是老虎。” 林清华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只是因为我还有要事,那些药材十分珍贵,不能有个闪失,所以我想早点走,亲自守着那些药材,这是我做商人的一贯原则。” 金掌柜道:“怎么?你还说你是商人?我虽然是个女人,但我的眼光是不会错的,我猜你们几个一定是从扬州城外的那几个刚刚抵达的军队中来的!怎么样,我猜的没错吧?” 林清华虽说不上吃惊,但他也有点开始佩服起这个女人了,于是他说道:“你怎么这么肯定呢?” 金掌柜道:“这并不困难。今天城外的大军一到,我就听说了,而你们几个却是恰好在这时来到我的茶馆,更重要的是,你们的这些随从都不是一般的人,从他们的举止来看,似乎都是听惯了号令的军人,决非是普通的保镖,况且我已派人悄悄的查看了你们所骑的马,那些马都是军马,也不是普通商人能够得到的。以上这些都暴露了你们的身份,只是你们没在意罢了。” 林清华问道:“你是干什么的?这么刨根问底,想干什么?我们是什么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金掌柜道:“没什么,只不过因为现在中原大乱,像我们这样的商人需要多交几个朋友,特别是朝廷上的朋友。” 林清华道:“既然你知道中原大乱,那你为什么不回你们高丽?偏偏赖在中原?难道这里的银子就那么好挣吗?” 金掌柜并没有答这个问题,她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便低下头去,眼圈似乎也有些红了。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笑着说道:“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呢!我叫金玉姬,刚来中原没多久。” 林清华道:“我姓林,名字暂时保密。对了,你的汉话说的很好,跟谁学的?” 金玉姬神秘的笑了笑,说道:“这个嘛,我也保密!好了,现在已经不早了,就不打搅你休息了。对了,要不要我也派两个歌妓来陪你过夜呢?” 林清华望着金玉姬那张明星的脸,忽然有了一种恶作剧的冲动,他故意做出色咪咪的样子,拉着金玉姬的手说道:“那些庸脂俗粉我看不上,不如你来陪我吧!” 金玉姬轻轻抽回纤手,说道:“小女子可不是妓女,恐怕要让英雄失望了。英雄还是早点休息吧,我就不打搅了!等会儿我派人领你去你的房间,你们的手下可以住在茶馆旁边的厢房里。”说完起身而去。 待金玉姬走后,林清华歪着头,寻思:“她到底是什么人呢?为什么要到扬州呢?为什么她的汉语说得这么好呢?”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名堂来,他望着墙壁上的朝鲜风格的绘画,嘴里喃喃自语:“莫非她是……”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节 “前——军——拔——营——!前——军——拔——营——!前——军——拔——营——!”一名骑兵高举帅旗,骑着一匹黑色战马飞快的从队伍的后边奔到前边,边跑边高声喊着命令,迎风招展的帅旗上写着个大大的“黄”字。 林清华与黄得功、李成栋一起骑马立于中军之前,他望着那骑马远去的传令兵,转头对黄得功说道:“大哥此去瓜洲,一定要尽量避免与朝廷的正面冲突,千万不可意气用事。我们带兵来主要是想威慑一下朝廷中的奸佞,能不打最好就不打,战争是最后的手段。” 黄得功笑着拍了拍林清华的肩膀,说道:“三弟太过多虑了。想我纵横沙场和官场多年,这些道理怎么能不懂呢?我倒觉得你太过小心了,朝廷有什么可惧的?它不就是靠着我们这样的军镇来保护吗?只要我们联手,就不怕朝廷。” 林清华道:“话虽这么说,但要知道,现在刘良佐和刘泽清的态度暧昧,而且他们各有兵十万左右,若是朝廷从江南和湖广一带再调兵过来,那么朝廷最少能集合起二十万人马。虽然我的镇虏军武器较为犀利,但朝廷最近也加紧了新式火枪的生产和配备,加上我和二哥均是远道而来的客军,人生地不熟,补给也成问题,所以一旦真的打起来的话,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现在我最担心的还是北边,虽然鞑子暂时没有大的动静,但若是大明内部打起来的话,恐怕他们会收渔人之利。” 黄得功道:“这倒是个麻烦,不如我们再从北边调点兵过来?” 林清华道:“不可!现在鞑子之所以没有动静,就是因为我们在山东和直隶南部屯有重兵,若将其南调一部分,那么鞑子可能就会趁虚而入,所以北边的兵是绝对不能动的。” 李成栋凑了过来,说道:“是啊!我也担心这事呢!不过我在前些日子已经派人到山西去联络姜骧,希望能把他也拉进来,这样一来的话,就能从西、南两面威慑鞑子,使其不敢轻举妄动!” 黄得功点点头,道:“这样最好,若能把他也拉进来,那么我们的实力就更强了!”他转头望着林清华道:“三弟呀,我这扬州可就全交给你了!它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本来我是想亲自守扬州的,但转念一想,我们兵力不足,又要抽出一大半兵力去威慑朝廷,所以不得不亲自率领大军南下啊!不过我倒是相信你的镇虏军的战斗力的,只要你能在这扬州城里坐镇,那就不怕那刘泽清南下捣鬼!这样一来就免除了我们的后顾之忧,所以你的担子很重呀!” 林清华道:“请大哥放心,有我林清华在此,任何人都别想把扬州抢去!” 黄得功道:“你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就向张副将下令就行了,我把他留下来专门协助你,他以前就是这扬州城的守将,对守城很有一套。” 林清华道:“我明白,大哥和二哥此去一定不能冲动啊!” 黄得功看到林清华欲言又止的样子,说道:“你也放心,我们一定不会轻易渡江的。即使想过去,那么我们也一定会等你和我们汇合以后再渡江。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发了!”说完便双腿一夹,催马奔向前军,李成栋紧随其后。 送走了黄得功与李成栋,林清华便带领卫队回到了扬州城。对于黄得功为什么要把他留下守城,林清华开始时并不明白,难道黄得功就不怕他抢了扬州城?后来又思虑了半天,林清华才慢慢琢磨过来,因为自己是客军,离后方很远,补给不便,而且中间又隔着黄得功和李成栋的地盘,所以镇虏军的补给全靠黄得功支持。而且由于镇虏军威名赫赫,虽然人数不多,但足以威慑淮安的刘泽清,使其不敢轻易南下,而黄得功就能全力应付南京的朝廷。 林清华进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召来张副将,商议守城的事情。由于镇虏军此次没有携带任何大炮,所以城内用于防守的大炮并不多,而且多是小炮。为了加强守城的火力,林清华命令张副将迅速从附近各处调集大炮,全部集中于扬州城里,同时抽调城中丁壮,把以前修建在城外的六个土寨进行加固,使其每个能够驻守至少两千士兵,并能防御小型火炮的轰击。 接下来,林清华又命城中的师爷写了个安民告示,以安定日益紧张的民心。同时他还派出专人,紧盯市场物价,严厉打击那些趁机涨价的不法奸商。 林清华清点了一下城内的防守力量,镇虏军三个师又一个骑兵旅,共三万五千多人,黄得功留守扬州的部队是两万人,这样一来,可用于守城的军队就达到了五万五千人。为了收缩兵力,林清华命令所有的人马向扬州集中,多数守卫扬州城,而那六个土寨则每寨驻守两千人。 经过几天的忙碌,林清华终于将扬州的防御全部安排妥当,他得到消息,黄得功与李成栋已经带领军队于长江以北的瓜洲一带布防,而那原驻守瓜洲的高杰外甥李本深则在高妻刑氏的劝说下,率部投降了李成栋。 与此同时,朝廷方面也有了动静。早在三人奉旨南下以前,朝廷就在长江以南的南京一带调集了数万人马,以拱卫南京,当得知三人带兵南下以后,朝廷立即命驻守湖广一带的左梦庚率兵顺长江东进,同时命驻守长沙的堵胤锡带兵与左梦庚合兵一处,一起向东挺进,而驻守湘阴的明将何腾蛟则先期率兵从陆路赶往南京,以加强南京的防卫力量。更让林清华忧虑的是,驻守淮安的刘泽清也已经率领着近十万人南下了,而驻守于安庆一带的刘良佐更是杀气腾腾,扬言要为朝廷剪除藩镇,活捉林清华、黄得功、李成栋三人。 今天,扬州城里的气氛更加紧张了,百姓们忙着抢购粮食,城里的粮价已经涨了一倍,虽然林清华一再派人打击奸商,平抑粮价,但仍是遏制不足粮价的上涨势头。 根据探马得到的消息,刘泽清已经率领着部下抵达了距扬州不到两百里的地方,他们一路烧杀抢掠,凶狠程度一点也不比满清差,士兵们纷纷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想趁此大捞一笔,而刘泽清为了鼓励士气,更是有意无意的放纵这些行为。士兵们抢得开心,将领们则因为能从部下那里得到一份“战利品”,所以也十分的开心,只是苦了附近的百姓,本以为鞑子走了,从此应该可以过上清苦但安定的生活,谁知这大明的军队杀起自己的百姓来一点也不比鞑子差。在这种死亡的威胁下,各种传闻满天飞,百姓们则纷纷携家带口,向着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逃亡。而在当前的情况下,最安全的地方就应该是扬州城了,所以扬州城里的难民立刻多了起来,而粮价就更是猛的窜了上去。 林清华坐在扬州府衙之中,他将手中的惊堂木猛的一拍,喝道:“刘仁贵!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违反本侯的命令,将那粮价提了三倍!你居心何在?是否想尝尝本侯皮鞭的滋味?还是想到那菜市口尝尝快刀的厉害?” 跪在堂下的刘仁贵哭丧着脸,说道:“侯爷饶命啊!小人实在是迫不得已呀!小人上有老,下有小,全家上上下下几十口子,他们都要吃饭呐!往常粮价虽然高,但小人进价也高啊,所以赚不了几个钱,而且还经常亏本啊!现在小人看到其他的粮商纷纷涨价,所以小人也就跟风涨价了,谁曾想却犯了侯爷的禁,小人真是该死!但请侯爷看在小人尚是初犯的份儿上,饶了小人一命吧!就想前几天侯爷处罚那些个奸商的办法来出发小人吧!小人愿意交纳罚款!愿意出一万两银子赎罪!” 林清华冷笑道:“一万两银子?你想得倒美!前几天那些个奸商之所以罚了那么一点钱,是因为本侯考虑到限价令才发布几天,还需一段时间的适应过程。但现在呢?限价令已经发布了快十天了,你却还在涨价,你这不是藐视本侯的命令吗?难道本侯的命令在你眼里连个屁也不是吗?”说到这里,林清华又重重的拍了一下惊堂木,喝道:“来人呐!将这奸商给我拖到辕门外,一刀斩讫,然后将人头挂在东城,让那些个奸商好好看看,看以后谁还敢藐视本侯的命令!” 刘仁贵面如死灰,不住的筛糠,道:“侯……侯爷……侯爷饶命啊!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小人愿意出更多的银子,求……求侯爷开恩!”说完不住的磕头。 林清华伸手制止了欲上前拉走刘仁贵的卫兵,说道:“你说你愿意拿更多的银子?那你愿意拿多少?” 刘仁贵道:“小人愿意拿出三万两……啊,不,是五万两银子,买回小人这条狗命!” 林清华道:“五万两?哈哈,你也太小看本侯的能力了!告诉你吧!本侯早就把你的家底查得一清二楚了!”说完他掀开一个帐本,说道:“你家世代经商,而且还与贪官相勾结,在乡下大占良田。你在苏北一带和淮南一带拥有大约一万顷良田,此外还有大量的山地,每年收的地租肯定不少吧?” 刘仁贵道:“不敢瞒侯爷,小人确实有那么多的田地,但前些年闹灾,地租少了很多,根本不能和过去相比,而且小人还要从每年的经商收入和地租中拿出很大一笔钱,用来巴结那些朝廷官员。侯爷是清官,当然不知道那些贪官有多贪,他们狮子一开口就是十万八万的,小人也是无奈啊!” 林清华一拍桌子,道:“你无奈?哈哈,你要是无奈,那些百姓该怎么办?那些被你强占了土地的农民该怎么办?好吧,既然你不想要命了,那么就别怪本侯不客气了!来人呐!” 刘仁贵又吓得筛起了糠,忙道:“侯爷饶命!侯爷饶命!小人愿意再多出些银子!小人愿意拿出十万两银子!” 林清华道:“你是真傻呀,还是假傻?你要知道,本侯随时可以下令将你全家籍没,那你的家产本侯想怎么拿就怎么拿,还用得着跟你讨价还价?本侯之所以现在耐心的跟你说话,是因为本侯不是那种坏人。本侯也知道你罪不致死,但本侯的命令居然有人敢违背,而且是在这军情紧急的时候,要是以后人人都像你一样,那本侯还靠什么号令天下?这样吧,本侯就把话点破,这次你敢公然向本侯的命令挑衅,本侯要重重的罚你!你有两条路,一条是枭首示众,一条是交纳罚款,不过必须要交很多罚款才能赎你的罪。本侯给你定个数量,银子二十万两,粮食一万担。怎么样,这个条件你接受吗?” 刘仁贵听到这几句话,先是有些庆幸,接着便感到有人在挖他的心头肉。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早就养成了贪婪吝啬的习惯,一向是惜钱如命。但再多的钱还是没有自己的命重要啊,思虑再三,他终于垂头丧气的答应了。 林清华说道:“好!既然你答应了,那么本侯就不再深究你的罪行,不过你一定要把银子和粮食在天黑以前送到本衙门,否则本侯定不会轻饶你!卫兵,你们跟着他去,督促他早点办完!” 待将刘仁贵押下去,林清华刚坐下喝了杯茶,正要审理下一个奸商案,门外就奔进来一名士兵,他将一封探马的密信交给林清华。 林清华拆开信一看,原来是关于朝廷的防御动向的。何腾蛟率领着部下三万人已于三日前抵达南京城,而左梦庚也率领着部下近七万人与堵胤锡率领的两万人抵达南京东面的燕子矶,与黄得功、李成栋的人马隔江对峙,刘良佐的五万人马也已抵达六合一带,威胁着黄得功、李成栋的侧翼,加上南京附近早已集结的人马,此时在南京一带已经聚集了近二十万朝廷的军队。为了与这些军队抗衡,并牵制住刘良佐的人马,黄得功不得不又从庐州调来了数万人马,使得他与李成栋的军队人数达到了十四万。 此时的整个南京一带,气氛紧张,火药味浓重,隔江对峙的双方都屏住了呼吸,睁大眼睛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同时厉兵秣马,准备迎击对方的攻击。明朝面临着自靖难以来最为危急的一次内部纷争,一场新的内战似乎一触即发。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一节 大雾弥漫,寒冷的空气中没有一丝风,四周没有一点动静,就连树林中的鸟叫声也消失了。紧靠运河的官道上,也同样是浓雾重重,但却有一阵铃铛声穿过浓雾,远远的飘了过来,伴着铃铛声的则是“哒哒”的马蹄声。 “啪”的一声鞭响,马蹄声更急促了,一匹黑漆漆的马拉着一辆同样黑漆漆的马车快步跑了过来,马车的车辕上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手中的鞭子高高扬起,不时的甩出,口中也跟着不停的吆喝着。马车的车帘垂下,两边的帘角也被紧紧的系着,而那马车车窗里的窗帘则不时的被向里掀起,隐约能看见车里似乎还坐了两个人。 车夫又将手中的鞭子使劲的挥动了一下,“啪”的又是一声鞭响,口中喝骂道:“你这记吃不记打的畜生!以前给我偷懒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这种时候还给我偷懒。若是让那些兵抓住,我死你也死,别忘了,那些兵可喜欢吃马肉了!”说完又挥了一下鞭子。 这时,马车的车帘被掀开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露出头来,她皱着眉,向那车夫说道:“孩儿她爹,你就别折腾这马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马脚上的马蹄铁已经好长时间没换了,任你再打它也跑不快的!” 车夫转过头来,说道:“你个妇道人家懂个啥?要不是你闹着要先回娘家看看,我们能这么晚才动身吗?这下可好,不仅娘家人没见着,还被乡亲们落下了!眼见着那刘泽清的匪兵就要追上来了,我要不拼命赶车,我们一家还能有命吗?快坐回车里去!” 女人抹了把眼泪,说道:“哎!也不知家里人怎么样了?是逃了还是……”她说不下去了,呜呜的哭了起来。 “娘,你就别哭了,你已经哭了一路了,当心哭坏身子!”马车的车帘整个被掀开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露出了半个身子,她伸出手扶住那女人的肩膀,说道:“你放心吧,虽然我们半路上就被别村的乡亲拦了下来,没能见着外公、外婆他们,但他们一定不会有事的。你想啊,大舅他贩了那么多年的盐,走南闯北的,认识好多人,见过大场面呢!他发觉势头不妙时一定会领着外公外婆他们去扬州投奔二舅的!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就在这时,马车的右边轱辘发出一阵难听的“咯咯”声,车夫立即勒住马,马车慢慢的停了下来。还没等马车停稳,马车的右轱辘就“咯吱”一声,歪到了一边。 车夫跳下马车,看了看车轱辘,然后用力一踢轱辘,骂道:“你个天杀的车轱辘,早不坏晚不坏,偏偏这个时候坏,你这不是跟我过不去嘛!”说完转头望着车上的女人说道:“你们还看什么看!还不赶快给我坐回车里去!妇道人家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女人嘴里咕哝着:“现在这里又没有人,怕什么?”说是这样说,但还是拉着女儿坐回了车里。 车夫骂骂咧咧的爬到车顶,拿下来一个新轱辘,开始费力的更换轱辘。此时的雾已经开始消散,晨曦已经透过雾气,几丝晨光洒在了马车上。 车夫抹了把脸上的汗,站起身子,抬头望了望太阳,接着将身上穿的一件棉袄脱了下来,扔进车里。车里的女人立即喊道:“孩儿她爹,大冷的天,你可别着凉!” 车夫说道:“你别鸹噪!都是你那张嘴惹得祸!现在都快巳时了,要是不赶紧修好车,恐怕就跑不了了!”说完又蹲下身子,继续修理着车轱辘。 当他刚刚把新轱辘换上,正要安上销钉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把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很快一队骑兵就从他们身后跑了过来,当经过他们马车旁边时,骑兵明显放慢了速度,而且很快就调转马头,将他们的马车围了起来。 为首的一名骑兵三十多岁,满脸的麻子,一撮浓密的黑胡子毫无章法的挂着他的鼻子下面,鼻子被冻得通红,一双阴嫠的小眼睛紧紧的盯着车夫,嘴角边带着一丝冷笑,而那从右眼角直划到下巴上的一道刀疤,更使他看起来恐怖而狰狞。 车夫不自禁的打了个冷战,他嘴动了半天,才挤出几个字来:“军爷好!军爷辛苦了!” “麻子”用眼睛斜了马车一眼,懒洋洋的问道:“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马车上装得是什么?” 车夫定了定神,说道:“小人从陈官庄来,到南边投亲,车上坐得是家眷,并没有装其它的东西。军爷,我们都是好人,决非强盗坏人!” “麻子”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不是你说了算的!是你军爷我说了算的!你说这车里坐的是家眷?那就让他们下车,让军爷我好好看看,免得你夹带了坏人!” 车夫道:“军爷,车里坐得都是女眷,实在是不能见外人啊!” “麻子”听到此话,眼前一亮,说道:“女眷?那就更要看看了!哈哈哈!我们可是探马,专门查看军情的。哈哈哈!”说完便与几名手下一起淫笑起来。 车夫立刻拦在马车前面,说道:“军爷,不可呀!小人这里还有五十几两碎银,要是军爷不嫌弃的话,小人愿意将其孝敬军爷,但请军爷不要难为我的家眷。”说完便从马车里取出一个包裹,高高的举过头顶。 “麻子”哼了一声,说道:“‘蒜头’、‘快腿’,你们两个把那车里坐着的人给我拉出来!我倒要看看,里面的人有多金贵?” 随着他的命令,立即有两名骑兵跳下马来,一个一把抓住那车夫,“啪啪”先扇了他两个耳光,接着便将包裹夺下,满脸媚笑的献给那“麻子”,另一个人则用力的扯下车帘,向车里看了看,发出“哈哈”两声怪笑,接着便将两只手伸进了马车里。 马车里顿时发出一阵女人的尖叫,那车夫见状,用力摆脱了那个士兵的束缚,向那已半个身子钻进车里的士兵冲去,抓住那兵的腰带,用力将他拽出。 “麻子”大喝一声:“岂有此理!竟敢反抗官军!真是无法无天!来人了,给我打!” 那些还骑在马上的骑兵听到命令,立刻下马,将那车夫七手八脚摁在地上,你一拳我一脚的狠打,车夫则不停的发出阵阵哀号。一阵哭声伴着一声尖叫,一个女人冲出马车,扑在车夫身上,叫道:“你们这群天杀的丘八!你们总有一天不得好死!” 士兵们将那女人拉了起来,一个兵用手抓住女人的头发,使其仰起脸来,正对着那“麻子”。“麻子”看到了女人的脸,用力一拍自己的大腿,喊道:“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啊!知道老子三天没碰女人,特意送个美女给我。好!今天老子就顺应天命,好好的玩玩这个泼妇!”说完便跳下马来,开始脱裤子,边脱边喊:“你们这些猴崽子给我把她摁好了,要是老子的那话儿再被女人抓一下,老子把你们通通废了!” 这时,那名钻进过马车的兵喊道:“头儿,这车里还有个更漂亮更年轻的,而且车里暖和,要不您享用车里的那个?这个就让给小的们吧!” “麻子”抬头道:“真的?”说完提着裤子来到马车前,向里一望,果然看见一名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她正缩在马车的最里边,用恐惧的眼神看着自己。 “麻子”哈哈一笑,转头对那士兵说道:“行啊,‘蒜头’,你小子还不错。好,那个女人就让给你们了,你第一个上!”说完便钻进了马车里,一把抱住那少女,嘴里说道:“小美人,别怕,大爷我一定会很轻很轻的。” 其他的士兵见到长官已经以身作则、身先士卒,于是也开始投入战斗。一名士兵从马鞍上取下一张棉毯,四名士兵将女人死死的摁在棉毯之上,那个叫“蒜头”的兵立即脱下裤子,并开始动手脱那女人的裤子。 被摁在棉毯上的女人挣扎着,尖叫着,疯狂的扭动着身子,而那满头是血的车夫也从地上爬了起来,用力抱着一名士兵的腰,并张大了嘴,朝着那士兵的大腿一口咬了下去。 “啊!”的一声惨叫,那士兵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脚将那车夫踢开,嘴里骂道:“你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咬你军爷!活的不耐烦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你!”说完从腰间取出腰刀,将其高高举起,用尽全力向那车夫头上砍去。 就在刀快落在车夫头上的刹那间,“砰”的一声脆响,那士兵哼也没哼一声,便向前扑倒。“噗”的一声,他的身子像个装满了砂子的口袋,重重的摔在地上,就再也不动了,一股鲜血伴着白花花的脑浆流了出来。 就在其他的士兵一楞的工夫,又是“砰砰”两声同样的脆响,两名士兵应声倒地。还是“蒜头”反应快,他提起裤子,迅速喊道:“敌袭!敌袭!”听到他的喊声,其他的人才反应过来,于是也纷纷跟着喊了起来:“敌袭!敌袭!”同时他们也抽出了腰刀,有几个身手敏捷的更是翻身上马。 “麻子”此时也从马车里跑了出来,来不及穿裤子,就光着腚上了马。他高声喊道:“你爷爷的!敢打搅老子的好事,给老子杀!”“杀”字刚出口,又是几声脆响,他胯下的马向前一冲,接着便向一侧翻倒。 “麻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腿从死掉的战马下抽出来,他转头准备命手下来帮助自己,但他发现自己部下的马也全部被击毙,他的部下正自顾不暇。此时的雾已全部散开了,他转头望向响声传来的方向,顿时吓了一跳,只见一百丈外数十名不明身份的骑兵正向着自己这边冲了过来,他们有的持枪,有的则挥舞着寒光闪闪的马刀,远远望去,他们就像是一阵旋风。 不等“麻子”下令,他的部下就纷纷向后狂奔,而那“快腿”则当之无愧的跑在最前面。但他的腿再快也没有子弹快,“砰砰”又是几声枪响,跑在最前面的三个人应声倒地,其他的人见势不妙,立刻停住脚步,跪在路边,瑟瑟发抖。 那群骑兵片刻之间就奔到了眼前,为首一人不到二十岁,略显稚嫩的脸上满是冷竣,一身合身的胸甲穿在身上,特别显眼的是,胸甲左上方的衣领上,别着一个银光闪闪的豹子形状的饰物。他骑马走到仍被压在死马身下的“麻子”跟前。“麻子”想用刀抵抗,但那军官用一柄细长的马刀轻轻一拨,就把他的刀打到了地上,然后他用刀尖指着“麻子”,命令道:“把他们都捆起来!” 那些骑兵迅速跳下马,从马鞍后取下绳子,将“麻子”和他的那些未死的部下全部捆了起来,有几个被压在马下的“麻子”的部下仍想反抗,但很快就成了刀下之鬼。将人全部绑起来后,一名士兵跑向那军官,敬了个军礼,说道:“报告排长,一共抓到敌兵八名,击毙七名,无一人逃走!” 那骑在马上的军官点点头,正欲说话,但那先前被摁在棉毯上的女人却在穿好裤子后跑了过来,照着被捆着的“麻子”就劈头盖脸的打了起来,边打边骂。 军官跳下马来,命人拉开那女人。女人被拉开后,仍是哭哭啼啼,她转身抱着那车夫,用袖子擦拭着他头上的血污,车夫有气无力的说道:“你别管我,你快去看看柳儿怎么样了!”女人这才猛然想起女儿还在车上,于是急忙跑进车里,安慰着同样哭哭啼啼的女儿。 军官照着“麻子”的脸狠狠踢了一脚,问道:“快说!你们的前军有多少人?后军有多少人?中军有多少人?刘泽清在哪里?现在你们的主力到哪里了?” “麻子”脖子一梗,说道:“有本事你就杀了老子,想从老子口中套军情,门都没有!” 军官又踢了“麻子”一脚,道:“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就算老子杀了你,老子还可以从你部下口中知道,老子再问你一遍,你到底说不说?”说完便用刀尖抵住了“麻子”的咽喉。 “麻子”回头望了一眼那些同样捆得像粽子一样的部下,说道:“你们都他妈给老子闭嘴!谁要敢泄露一个字,老子剥了他的皮!皮……皮……皮……” 一个“皮”字尚未说完,就有一把快刀从上向下劈入了他的脑袋。“麻子”在丧失意识之前,隐约看清了那劈他的人,不是那军官,而是那看起来很好欺负的车夫,而他所用的刀似乎也是自己丢掉的那把刀,尤其可恨的是,那车夫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劈起人来却这么的拖泥带水,好好的一把快刀,却只劈进他的脑袋一半还不到。 “麻子”侧着身子倒了下去,口中仍不断重复着那个“皮”字,由于刀砍得不深,所以他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随着血液和脑浆的涌出,他的身子不停的颤抖,屁股和大腿上的肌肉也在做着最后的痉挛。 那军官望了一眼仍在地上扭曲着的“麻子”,冷哼了一声,走到“麻子”部下的跟前,说道:“你们的头领的下场你们已经看到了,如果你们不想变成他那样的话,就老老实实回答老子的问话,不然的话,老子就让那个车夫来行刑,让你们也尝尝慢慢死掉的滋味!” 那些匪兵看到“麻子”的样子,早就吓呆了,听到那军官这样讲,顿时面如死灰,纷纷嚷道:“小的愿意讲!小的愿意讲!” 军官说道:“好!不过为了防止你们做假,必须把你们分开审问。来人啊,你们分成七个组,一个一个的审他们,然后再向我回禀,要是他们的口供对不上,那么就杀了他们!” 趁着部下审问俘虏的档头,军官安慰起了车夫,他说道:“大叔,现在已经没事了。”但那车夫却直楞楞的看着地上那仍在抽动的“麻子”,喃喃道:“我杀了他!我杀了他!” 军官见状,寻思:“莫非他得了失心疯?”想到这里,他左手抓住车夫的衣领,右手“啪啪”的给了那车夫两记耳光,终于将那车夫打醒。 车夫回过神来,知道自己一家是得救了,他立刻跪了下来,说道:“小人谢谢恩人救命之恩!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恩人!”说完回头向车里喊道:“孩儿她娘,柳儿,你们快出来,快来谢谢这位救命恩人!” 此时两个女人已穿好了衣服,出了马车,也一起跪下,答谢军官的救命之恩。军官扶起三人,说道:“举手之劳而已,况且就算他们不欺负你们,老子……啊,不,我也会收拾他们的!” 车夫道:“真想不到,现在在军队之中还有像你这样的好人,小人真是无以报答。小人这里还有五十两碎银,若恩人不嫌弃,就当是小人的一点心意吧!” 军官道:“不行!不行!我们有军纪的,绝对不能随便收百姓的东西,若是违犯了,那是要打军棍的!这些银子你还是收回去吧!对了,你们也是逃难的吧?” 车夫道:“正是。现在刘泽清举兵南下,一路烧杀,我们不得不到扬州投亲,谁知却在此遇上了匪兵。”说完连连摇头。 军官道:“既然你们在扬州有亲戚,那就再好不过了,而且现在扬州的粮价有点高,这银子你们还是用来救急吧!等会儿我派两名士兵押解俘虏去扬州,你们就和他们一起去吧,这样起码稍微安全一点。” 车夫道:“多谢恩人。不知恩人尊姓大名?是谁的手下?” 军官笑了笑:“我们是威毅侯的部下,是爱护百姓的军队。至于我叫什么名字嘛,你就不要打听了,只要知道我是威毅侯‘镇虏军’近卫旅的军官就行了。” “我们的排长叫‘狗蛋’,‘张狗蛋’!哈哈!”一群士兵押解着俘虏嘻嘻哈哈的走了过来,其中一人忙着介绍着他们的长官。 “去你的!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军官呵斥着。 那名士兵继续向着车夫说道:“你呀,到扬州以后一定要找到威毅侯,一定要把此事说给他听,把我们排长的英雄事迹都说出来。因为我们的排长还惦记着再得一个‘银豹勋章’呢!” 军官照着那士兵的屁股轻轻的踢了一脚,说道:“行啊你,老子还没发现你这么罗嗦,下回威毅侯再要找人去应付那些商人,老子就把你派去,让你跟那些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好好的说上三天三夜,也好为扬州城里的难民多要点粮食。” 那士兵吐了吐舌头,说道:“那你还是把我派到前线去吧,我可看不惯那些商人的吝啬样。好,好,好!我马上闭嘴!马上闭嘴!”说完便用手捂住了嘴。 军官立即拧住了那士兵的耳朵,说道:“现在想闭嘴已经晚了!老子现在给你找了个好差事,等会儿你跟‘结巴’一起押着这些俘虏回扬州,顺便护送这一家人去扬州。到了扬州后,你立刻将得到的情报告诉侯爷。记住,一定要把每一个字都说清楚!” 士兵马上收起笑脸,向军官敬了个军礼,说道:“请排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此时的太阳已经很高了,将阳光毫不吝惜的洒向大地。马车的轱辘又辚辚的转了起来,车夫挥动鞭子的动作从容了许多,他回头望了一眼,车后的两个骑兵骑在马上,神情专注的盯着拴在马车后面的那一串俘虏,而在他们更远的地方,一队骑兵绝尘而去,越走越远。两支队伍一南一北,向着各自的目标前进,终于全部消失在地平线上,而那发生过战斗的地方则只剩下了八具冷冰冰的尸体,其中一具特别引人注目,因为它的头上嵌着一把钢刀,而且下身没有穿裤子,那白花花的屁股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奇怪的白光,显得那样的怪异,那样的阴冷。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二节 就在柳儿一家看见扬州城的城墙的时候,位于扬州城北一百多里的地方,三名劲装骑士正骑着快马,在一条乡间的小路上狂奔。他们胯下的马吃力的奔跑着,显然已跑了很远的路,马蹄踏在湿漉漉硬邦邦的路面上,溅起少量的泥土,并留下一串长长的、浅浅的马蹄印。 他们的目的地显然是一座大军营。军营的外面,有数万名士兵正在操练,不过他们的阵形非常的混乱,士兵们嘻嘻哈哈的挤在一起,军官们有的大声呵斥着士兵,而有的则与士兵们挤在一起,非常愉快的聊天。与这轻松愉快的气氛不同的是,军营的辕门附近,一根十余丈高的、数人合抱的旗杆高高的竖立着,旗杆的最上边,一面紫色的旗帜迎风飘扬,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刘”字似乎正紧紧的瞪着那些嘻嘻哈哈的士兵,不过当它发现那些士兵们并不把它放在眼里的时候,它立刻垂下了头,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此时,已经吹了差不多半天的北风忽然停了下来,士兵们缩着的脖子似乎慢慢的变长了些,他们聊天的热情更高涨了,周围乱哄哄的声音也就更响了。 一名位于阵前的马脸士兵将手从袖管里抽出来,将靠在肩膀上的长矛甩到地上,先哈了口热气,接着用力将两手放在一起搓了搓,同时将两只脚放在地上踏,踏了片刻,他兴奋起来,于是变踏为蹦,并愉快的唱着山歌:“哎~~~~~~小妹妹你慢点走诶~~~等哥哥赶上来呦~~~昨夜哥哥还没过瘾呐~~~哎~~~……”还没等他唱完,身边的一名军官将他一把拉住,说道:“行了!‘屁眼’,你可别太过分呐!要是将军看见你这副德行,非罚你站一天站笼不可!你站就站吧,可别连累了老子!你瞧瞧大伙儿,虽然聊着天,但大家的手里还都拿着兵器比划着呐!你要好好跟大伙儿学学!” “屁眼”停止弹跳,望着军官,说道:“得了吧!‘竹竿’,你就别猪鼻子插大葱楞装象了!不就是当了个小小的‘什长’嘛?怎么,昨天当官,今天就把兄弟们给忘了?你可别忘了,当初老子可是救了你一命,要不是老子拼着屁股上挨一刀,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个野坟头里躺着呢!要不是为了救你,老子的屁股也不会一天疼三次!” 军官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怎么现在你的屁股还经常疼啊?” “屁眼”正要答话,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他回头望去,看见三名骑马的人正向着军营跑来。 三名骑士中,一人衣着华丽,看样子是主人,另外两人则身穿家丁服色。本来那衣着华丽的主人是跑在前面的,但当他们接近军营后,那主人放慢了速度,同时一挥手,其中的一名家丁立即催马上前,从怀里拿出个金光闪闪的牌子,用右手高高举起,边跑边喊:“让开!让开!紧急军情!” 那主人和另外一名家丁并辔跑在后边,主人模样的人向着路两边望去,看着那些要么肆无忌惮的聊天,要么傻楞楞的看着自己的正在“操练”的士兵,皱着眉摇了摇头。 跑在最前面的那名家丁渐渐的接近了军营的辕门,眼看着就要进入军营了,附近的士兵纷纷让开一条道,辕门两边那些站岗的士兵们的脸都已经看清楚了,他得意的继续喊道:“让开!让开!紧急军情!” 忽然,一声暴呵从辕门后传来:“不得擅闯大营!左右,砍马脚!” 随着这个声音,辕门两边站岗的士兵立刻动了起来,两把寒光闪闪的扑刀横着向那名家丁胯下的马砍去。“咔咔”两声,马的双腿齐断,家丁胯下的马发出一声悲惨的嘶鸣,接着便向前扑倒,骑在上面的家丁同时向前翻出,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后,重重的摔了个狗啃屎,手中的牌子也飞出几丈远。不等那家丁站起来,就有四名士兵跑过去,将他五花大绑的捆了起来。与此同时,原先开着的辕门也立即被关了起来,数百名士兵在辕门后列好了阵,弓上弦,刀出鞘,全都指着辕门之外。 那主人看到这个场面,立即与家丁下马,牵着马走到辕门边,向着辕门里的一位小将一抱拳,说道:“烦请这位将军禀报刘将军,就说朝廷的密使前来求见,请将军将这封密信和那个掉在地上的令牌一并交与刘将军。”说完便从袖管中取出一封信,隔着辕门的缝隙递了进去。 那守卫辕门的小将向门外的那人望去,只见其身体健壮,厚嘴唇,高鼻梁,浓眉大眼,大概是一路上寒风吹袭的缘故,其脸色通红,但仍可看出这是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小将又向来人身后望了望,并未发现什么异常,来人的身后只有一个家丁跟随,而那些士兵也仍在“操练”,于是他对着门外说道:“你们等着!没有命令不许跨进辕门一步!否则格杀勿论!”说完他接过那密信,转过身去,从地上拣起那牌子,然后向着中军大帐飞快的跑去。 待那小将走后,那主人身边的家丁问主人:“爷,你说他们会不会把小乙拉出去砍了?” 主人道:“应该不会吧!我也搞不清楚。原来这军营的辕门是不能轻易闯的,这回真是又长了回见识!虽然以前我也带过兵,但从来没有立过这种规矩,以后也得学着点!” 不一会儿,那小将跑了回来,而一名看样子是大将的将军则跟在他的后边,身边簇拥着一群卫兵。 “那该不会就是刘泽清了吧?”主人想道。此时他忽然听到原来从身后传来的那些喧嚣声听不见了,而代之以阵阵响亮的喊杀声。他回头望去,发现那些原先懒洋洋的聊天的士兵已经列好了阵形,并卖力的表演着搏杀,而那些围在自己身边看热闹的士兵也不见了,看样子也回到了他们各自的阵中,只是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哎呀呀!原来是特使到了,真是有失远迎!左右,还不快把阵撤去!立即把辕门打开,迎接特使!”那名大将的话音又将那来人的注意力吸引回去。 特使向那将军抱拳道:“不知将军可否就是刘泽清刘将军?” 那将军道:“正是刘某!还请特使快快进来,我们到大帐中好好叙叙。” 那特使闻听来人正是刘泽清,立即跪倒,号哭道:“请将军主持公道!请将军为晚生的家叔报仇!” 刘泽清奇道:“特使为何号哭?你家叔又是何人?” 特使道:“家叔正是那被林清华谋害的大明副总兵刘洪起!还请将军为晚生主持公道!杀了那林清华为家叔报仇!” 刘泽清立即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故人之侄,真是怠慢了。来,来,来,快起来,我们进帐慢慢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说刘家满门遇害,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说完便将特使扶起,拉着他的手,一起向大帐走去。 那特使边走边说:“晚生名叫刘风清,是刘副总兵的侄儿。家叔遇害之时,派我去外地办事,因而逃得大难。我与那林清华势不两立!” 待两人走后,守卫辕门的小将令人把那被捆起来的家丁松绑,让他与另一名家丁于辕门之外等候,并叫来一名伙夫,吩咐他将那断腿的马杀掉,随后他向着手下说道:“弟兄们!今天晚上又可以打牙祭了!”听到他的话,那些士兵们发出一阵欢呼。 刘泽清与刘风清来到他的帐篷,刘泽清吩咐亲兵上茶,接着便询问起刘洪起的事情,而刘风清就添油加醋的说了起来,并不时的痛骂林清华。听完了刘风清的话,刘泽清连连摇头,连说:“可惜!可惜!一条好汉就这么被人谋害了。真是可惜!”口中说着可惜,但他心里却想道:“我早就告诉过那莽夫,即使喜欢钱,也不能那么的露骨,要多多少少给百姓点甜头,否则的话,一旦失势,那么就会墙倒众人推,绝对没有好下场,但他偏偏不听,还说我胆子小,这下他总知道厉害了吧!哎,他这一死,我又少了个强援。看来我也得从中吸取点教训,回去后要多给百姓点甜头,免得落得像他一样的下场。就这么定了,今年的田税从七成降到六成,我也给那些个猴崽子们下个死命令,不许他们再到民间强抢民女了!而且回去后一定要把淮安的城墙再修一锈,护城河再挖一挖!这姨太太暂时也不能娶了!” 刘风清见刘泽清半天没有说话,不知他打什么主意,只好轻咳了一声。刘泽清立即回过神来,说道:“老夫刚才走神了,光想着怎么给老刘报仇了,倒把贤侄给忘了!对了,我们言归正传。你给我的那封信上说,要是我拿下扬州,并继续向南推进的话,那么事成之后就封我为王,这是不是真的?” 刘风清道:“请将军放心,写信的这个人您也见过的,他的为人难道您还不了解吗?如今整个大明朝谁最慷慨?谁最仗义?谁说话最算数?他的话一说出来,就没有不兑现的!”说完他喝了口茶,把身子向刘泽清身边凑了凑,神秘的说道:“不瞒将军,这封王的许诺不仅仅是对将军的,而且刘良佐、左梦庚也得到了这样的许诺,只要把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三人解决掉,你们三人的功劳就跑不了了,然后再干成一件大事,那么三位的前途就真的不可限量了!到那时,说不定我还要来投靠将军您呐!跟着您沾沾光,那我就一辈子不愁吃,不愁喝了!” 刘泽清摸着胡子,笑眯眯的望着刘风清,说道:“贤侄此言诧矣!依老夫看,贤侄一表人才,又机敏能干,要是事成,那么你的功劳就是第一位的!我们都封王了,难道你还封不了王吗?而且他还有个漂亮的女儿,虽然老夫没见过,但也听人说起过,说她有倾国倾城之貌,现在也十五六了吧,还未出阁,正好与贤侄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在她父亲面前她可是最得宠的,若是贤侄能够得到她的垂青,那么就更是一步登天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就只有羡慕的份儿了!哈哈哈!” 刘风清笑着说道:“将军说笑了。想我虽是朝廷特使,但现在却无官无职,一介布衣,怎么敢奢望高攀呢?我在府里这么多天,她也就远远的看了我几眼,连话都懒得跟我说,我怎么有机会一亲芳泽呢?” 刘泽清道:“贤侄不要那么丧气嘛!古人曰:‘有志者,事竟成!’只要贤侄能立下志愿,弃而不舍,那么就一定能把佳人弄到手!老夫很是看好你呐!” 刘风清道:“小侄实在不敢奢望。”口上这么说,心里却想:“是啊!那小丫头年纪不大,又没怎么出过门,阅历甚浅,在我这样的花丛老手的手下过不了三招。看来我必须想办法接近她才行,只要把她弄到手,那以后真的是富贵无极了!而且说不定还可以……”他立即阻止了自己的念头,毕竟还是先顾眼前要紧。 刘风清道:“小侄此次前来,一是送信,二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将军成全!” 刘泽清道:“何事?尽管说来,只要老夫能办到的,老夫一定竭尽全力!” 刘风清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侄想请将军攻打扬州城时,尽量把那林清华活捉,以便小侄亲手挖出他的心,祭奠家叔!” 刘泽清睁大了眼睛,道:“你说什么?那扬州城的守将是林清华?那他带了多少镇虏军?” 刘风清道:“小侄前些日子一直潜伏在扬州城里,把城里的情况摸了个大概。扬州城里的守将确实是那林清华,而且他确实也带了几万镇虏军。不过将军不要担心,刘良佐将军已得到密令,他将亲自率领五万人连夜行军,赶到扬州西面埋伏,以将军的十万人马,再加上刘良佐的人马,攻破扬州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况且我还在城里埋下了一支伏兵,关键时候他们就会出击,与将军里应外合,一举拿下扬州!” 刘泽清听了这话,坐直了身子,闭着眼睛想道:“原先以为扬州只有几万人防守,可以一举拿下这块肥肉,谁曾想守城的却是那林清华,还有那赫赫有名的镇虏军。这下可好,一块硬骨头搅和在肥肉里,如果一不小心,那么连牙也会被崩掉,这块肥肉可真不好吃啊!此次我率领着几乎全部精锐南下,本来打算趁扬州空虚之机拿下这个钱罐子,搞得淮安城防空虚,幸亏李成栋的兵马集中在直隶山东交界处,否则的话,我连出兵都不敢呢!虽然刘良佐会来与我夹攻扬州,可人心隔肚皮,他安的什么心,我可猜不到,万一拿下扬州,他赖着不走可怎么办?请神容易送神难呐!” 想到这里,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想道:“哎!真是后悔呀!后悔当初高杰徐州陷落时没去相救,而且还带头南逃,结果手下的老部队几乎全部崩溃,好些能打仗的将领和部队被黄得功收编了。后来虽然朝廷让自己戴罪立功,继续守卫淮安,但兵将都是新招的,他们的战斗力是什么样,自己当然清楚。可笑的是,那些士兵真的以为自己老糊涂了,看不见他们练兵时作假,其实自己清楚的很呢!只是由于担心又激起兵变,所以才不得不放纵他们,谁让自己缺钱呢?这些士兵已经有大半年没有拿到军饷了,要不是还有口饭吃,恐怕他们早就散伙了!这一回是因为自己许诺,打进扬州后,所有士兵可以在城里大抢三天,并补发军饷,要不然连部队都带不来呢!”想起数月前发生的那次兵变,刘泽清身上的冷汗立刻冒了出来,他一个激灵,睁开眼睛,转头望着刘风清。 刘泽清说道:“现在老夫的兵不好带啊!朝廷不发军饷,而苏北一带又穷得叮当响,士兵们很久没有拿到军饷了!上一回,要不是老夫机灵跑得快,手下的亲兵营拼死力战,恐怕老夫早就被乱兵杀了!这次老夫来打扬州,就是为了筹措军饷,但现在那扬州城又被镇虏军守着,这可真是不好办呐!” 刘风清想了想,说道:“将军请放宽心,小侄回去一定说明此事,听说刘良佐将军那里还存了些军饷,不如先向他借点,以后再还他。” 刘泽清道:“也只有这样了,不过也只有等老夫拿下扬州,过个几年攒些银子才能还他呀!” 刘风清道:“那是,那是!小侄回去禀报主公,他老人家一定会主动做保人的,说不定还能再给您拨点银子呢!” 刘泽清道:“这些好说,不过老夫觉得这信里分给老夫的防地似乎太穷了一点,要知道,这苏北和鲁南可都是穷地方啊!能不能再分给老夫一块地方呢?” 刘风清道:“这个……小侄不能做主,还需回去禀报。” 刘泽清道:“老夫觉得黄得功的庐州倒是蛮富的,不如就是庐州吧!” 刘风清道:“但那个地方已经许给刘良佐将军了呀!” 刘泽清道:“这个好办,老夫只要庐州,其它的地方老夫不要!” 刘风清道:“既然这样,小侄一定给将军传到话。” 刘泽清笑着说道:“好!咱们一言为定!”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三节 历史上的扬州城素以富庶而闻名,但现在的扬州城里却是满眼的凄凉,城内各处都挤满了从各地逃来的难民,有钱一点的可以住客栈,而那些没钱的如果有亲戚在城里还可以投亲靠友,若是既没有钱,也没有亲戚,那么就只有住窝棚了,因此,城内凡是有空地的地方都搭起了窝棚,站在城墙上就可以看到到处都是黑压压的窝棚。 林清华站在扬州城的北门城楼上,伸长了脖子,看着城里的那些大大小小的窝棚。他用手指着城墙跟底下的那一排窝棚,对身边的张副将说道:“张副将,我昨天不是说了吗,那些城墙边的窝棚必须尽快挪个地方,否则一旦开打,那么住在那里面的难民就会遭殃,而且那些窝棚离城墙那么近,肯定会影响士兵们的调动速度,怎么现在还没有动?” 张副将道:“回侯爷,末将昨天就派人去劝那些难民挪地方,但城内实在是找不到空地了,而且侯爷又不让末将动粗,所以只有一小部分人搬走了。只要侯爷下命令,那么,末将现在就派兵把那些百姓赶走!”说完便要下令。 林清华急忙阻止他,说道:“扬州府衙还有不少的空屋子,就把他们安置到那里吧!如果挤不下,那么我再发一道命令,凡是收留一个难民的扬州城居民,每天将得到一钱银子。你快去传令吧!” 张副将刚走,洪熙官跑了过来,他向林清华一抱拳,说道:“侯爷,我们用来赈济难民的粮食又用完了,府库中虽还存了些粮食,但那是军粮,不能轻易动的。” 林清华道:“那些城中富户们开的粥厂怎么样了?” 洪熙官道:“开始时还卖力的干了几天,但现在就只是在装样子了,他们粥厂里的稀粥可真是稀粥,一碗粥里能有半两米就是顶天了,而且每天施粥的次数也由三次减少为两次,那些没钱的难民已经有些不安了。” 林清华问道:“派去买米的人回来没有?” 洪熙官道:“还没有回来,不过我看希望不大,因为现在西、北、南三个方向都走不通了,而东面又不是产粮的地方,所以很难一下子买到那么多米。” 林清华想了想,道:“那就先把军粮分出一点来,先救救急。另外,你吩咐下去,一定向所有的人说清楚,必须把饭和水烧开,否则不要食用,而且所有的粪便必须统一清理,命士兵衙役加强巡逻力度,凡是敢随地便溺的人一律夹号示众!” 待洪熙官走后,林清华在数十名卫兵的护卫下走下城墙。原先宽阔的街道已经变窄了,因为街道的两边全都搭上了窝棚,只留下仅容一辆马车通过的小路。林清华望着路边的那些低矮的窝棚,和那些面有菜色的难民,心中寻思:“探马的情报里说,那刘泽清将大营扎在扬州城北一百里处,本来我以为他会立刻攻城的,谁知他却在那里停了下来,而且一停就是五天,他为什么不立即进攻呢?他在等什么呢?” 不知不觉已来到了府衙门口,林清华忽然看见府衙前停了一顶小轿。那在门口站岗的衙役看到林清华回来,立即跑上前来,说道:“侯爷,刚才有位小姐来见您,但您不在,我们去找您,却没找到,回来让她留下话来,但她却非要在府衙中等您,现在她已在厢房中等了您两个时辰了!” 林清华有些奇怪,在这扬州城里能有哪个女人来找他呢?他急匆匆的进了府衙,到了厢房一看,才发现来人居然是那茶馆的金掌柜。林清华笑着说道:“今天什么风把金掌柜给吹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金玉姬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林清华身前,盈盈的道了个万福,说道:“小女子见过威毅侯。小女子前几日实在不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威毅侯阁下,真是罪过,还请侯爷重重责罚!” 林清华先坐了下来,说道:“不知者不罪嘛!你也不要太在意,其实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打了几回胜仗吗,不就是为国为民立下几件不大不小的功劳吗,其实就是因为我的运气比别人好点,比别人勤快一点而已!哈哈哈!你别站着了,请坐!” 金玉姬坐在林清华的左边,她仔细看着林清华的脸,看得林清华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林清华道:“你别这么盯着我嘛!难道我鼻子上长了朵花?” 金玉姬收回目光,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侯爷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居然能够力挽狂澜,扬名异域!” 林清华好奇的问道:“怎么?‘扬名异域’?此话怎讲?” 金玉姬道:“侯爷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已经在我们高丽传开了,人们纷纷传说你是岳飞转世,武曲星下凡呢!” 林清华道:“岳飞转世?这个……岳飞好象下场不太好吧!武曲星就更谈不上了,我只听说过文曲星。” 金玉姬抿嘴一笑,说道:“侯爷真是学识渊博,小女子是跟你开玩笑的,其实我也是到了大明以后才陆续听到你的名字的。在提到你名字的那些人里,有人赞你,你人骂你。赞你的人说你是个真青天,专门为百姓办好事,而且是大明的第一功臣,骂你的人说你荒淫无耻,夜夜笙歌不断,还说你天天山珍海味,吃得像个大肥猪!” 林清华苦笑道:“没办法,人出了名,想不让人说都不行!” 金玉姬道:“我一开始被这些传闻搞糊涂了,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威毅侯,直到我拜读了你办的那个《号角》,才算是对你有了个大概的认识,知道你与众不同,见识超凡,敢做他人不敢做之事,敢说他人不敢说之言,实在是一位当世奇人!” 林清华赶紧谦让,道:“哪里,哪里!我只是拾人牙慧而已,而且书中很多的文章也不是我写的,而是一些当世大儒所写,那也是他们的想法,我只是提供一种手段,让他们把自己心中的想法说出来罢了!” 金玉姬道:“那也很不错呀!要知道,现在还没有哪个人敢像你那么干呢!” 林清华说道:“那倒是,这也全亏了朝廷的支持呀!”口中这么说,心里却想:“还不是因为我手中有兵?还不是因为朝中的那些大臣急于摆脱《金陵春梦》的阴影?不过,不知道现在《号角》怎么样了?是否被朝廷查封了?要是没有查封,那不知道那些给书写稿的大儒们会怎么评价我带兵南下的举动?” 金玉姬道:“你们中国有句俗话,叫‘闻名不如见面’,当初我第一次见到侯爷时,就知道侯爷不是普通人,后来得知侯爷就是大明的威毅侯,才恍然大悟。待我看到侯爷将这战乱中的扬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条时,就更佩服侯爷了,要是换了别的人,恐怕城里早就乱做一团了。” 林清华道:“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啊!城中的好多富贵人家也都捐钱捐粮,众人拾柴火焰高嘛!你不也捐了三千两银子吗?” 金玉姬道:“区区三千两银子,略表寸心而已,侯爷不必挂在嘴上。不过,我倒是听说侯爷向那些个小气的城中富户劝捐的手段很有些特别呢!” 林清华道:“这也是没办法啊!有的人虽然自己想捐,但似乎有些害羞,所以我就派些兵帮帮他们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我已经帮他们造了好几十级浮屠了,来世他们一定不会受苦的!况且他们平常从穷人那里捞了那么多,现在表表善心也是应该的嘛!” 金玉姬道:“你看我,说了这么多话,竟然把最重要的话给忘记了。我看侯爷这些天忙的晕头转向,恐怕有些吃不消了吧?不如让我来帮帮你,也好减轻一点你的负担。” 林清华道:“那好啊!那你就去帮我劝劝那些城中的有钱人,让他们多捐些钱和粮食,你在他们中间人缘很好,应该能说动他们的!” 金玉姬道:“好,那我就去试试。不过,我干好了这件事,你给我什么好处呢?” 林清华想了想,道:“这个嘛……,对了,将来我准备在这扬州城里立一块功德碑,把那些捐了钱粮的人的名字都写在上面。你要是能办好这件事,我就把你的名字写在第一位,让你流芳百世。” 金玉姬道:“我可不是要图什么流芳百世,我要的是实际一点的东西。” 林清华皱眉道:“实际一点的东西?什么东西?莫非你想要回扣?” 金玉姬摇了摇头,说道:“我要的东西可不一般,说出来恐怕会吓你一跳的!” 林清华道:“那你还是别说了,我可不想被你吓死!” 金玉姬道:“其实我并不着急,我可以等。这个东西你可以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以后再给我,我有耐心等。” 林清华的好奇心上来了,问道:“什么东西?竟然要这么长的时间?你说说看。” 金玉姬一字一句的说道:“好,那我就说出来。我知道你不是一般的人,他日前途一定不可限量,以你目前的所做所为,还有你在百姓们心中的地位,你将来一定会掌握大权。我要你在适当的时候,替我除掉朝鲜李朝国王,无论他是谁,只要他是李倧的后代或者亲属,而且最好是把朝鲜李氏统治推翻,另立新君。” 林清华听完了这话,虽说不上震惊,但也是很有些意外,于是问道:“我不明白,你不是朝鲜人吗?为什么那么恨朝鲜国王呢?” 金玉姬反问道:“请问你们大明朝难道就没有痛恨朝廷的人吗?那李自成是谁?那张献忠又是谁?” 林清华瞪大了眼睛,问道:“难道你也是农民军领袖?” 金玉姬道:“侯爷猜错了。我不仅不是农民,而且我还是贵族,或者说,曾经是朝鲜贵族。”说完她深深的叹了口气,两眼呆呆的望着远方,缓缓说道:“哎……,那是去年的事了!其实我的真名并不叫金玉姬,我的真名叫全玉姬,我父亲是朝鲜的一名将军,名叫全奉武。 我父亲一向对朝廷忠心耿耿,他是朝鲜昭显世子李澄的亲将,后来清军进攻朝鲜,朝鲜军队连吃败仗,父亲向国王请战,但那昏王已经被吓破了胆,他不仅没同意,还将父亲责打了一顿,最后还命令父亲随昭显世子李澄一起到清军大营做人质。父亲这一走,就是将近十年,去年他才和昭显世子一起被清军放回。 本以为从此一家人可以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但没想到突变又起,那昭显世子李澄回来不过两个月,就不明不白的死在府中,后来我父亲悄悄对说,他仔细查看过李澄的尸体,并偷偷拿了块桌子上的饵饼,发现是有人在他吃的饵饼里下了毒。那李澄本来是多尔衮送回朝鲜继承王位的,他这一死,多尔衮非常的震怒,他下令查明真相,如果在一个月内不查出真相,那么他就提兵再次入朝。朝鲜国王惊恐万分,他不知从哪里知道了父亲已觉察出真相,于是命人带兵连夜杀进我家,将我们一家人全部杀害,只有我因为外出,并不在家里,所以才逃了出来,后来我在父亲的老部下的帮助下带着侍女渡海来到大明,在南边的杭州登岸。本来我打算上北京去找多尔衮,把真相说出来的,但等走到扬州城的时候,听说他被你打败了,而朝鲜国王也向他禀报说,昭显世子李澄是病死的,所以多尔衮也就不想深究,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我在你们大明朝举目无亲,若不是那些父亲的老部下忠心耿耿,恐怕我早就死了。后来我将随身带着的金银珠宝全部卖了,得了几万两银子,于是就在这扬州城里开起了茶馆。 但我从来也没有忘记仇恨!我寻找一切机会,接近那些大明朝的官员,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帮助,为了让他们开心,我甚至不惜开起了青楼!但,后来我失望了,我彻底的失望了!因为那些官员没有一个是好东西!他们除了吃喝嫖赌之外,就只会互相倾轧!甚至在青楼里也一样! 有时候我真是很困惑,不知道你们大明朝凭什么打败的清军,直到我看了你的《号角》,我才忽然明白,原来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志士,大明朝才能在风雨中屹立不倒。从那时起,我就非常想跟这些写书的人见上一见,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真正的帮助!现在,我终于办到了!”说完这些话后,她已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林清华很想安慰她,但他还是忍住了,他说道:“金玉姬,不,全玉姬小姐,听了你的这些话,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也请你体谅一下我,现在我是自身难保,而且那朝鲜似乎应该是大明的属国,你的这个事情很难办啊!” 全玉姬道:“我不是说了吗,我有耐心等,哪怕是二十年、三十年,我都会等下去的。你们中国古代不是有个叫伍子胥的人吗?他为了报仇,等了多少年?难道我就不能等吗?我坚信,总有一天,你会把整个中国攥在手心里的!”看到林清华那奇怪的脸色,她又加了一句:“请你放心,我不是蠢人,我不会把这些话随便说出来的,我会保守秘密的!” 林清华无语,遇上这样性格的人又有什么办法?自己都还没有把握掌握全部权利,她居然就能这么肯定,真是无话可说。 看到林清华不说话,全玉姬站起来,面对着林清华,说道:“为了报仇,我什么事情都愿意干,只要你开口。”说完便伸手将衣服上的系绳解开。今天她穿的是一件连着上衣的裙子,样式是高丽样式,但显然经过了她的改进,因为她只解开了三根系绳,整个衣服就从缎子面一样光滑的侗体上滑了下来,傲人的玉峰,丰满的臀部,纤细的腰肢,毫无保留的展现在林清华的面前。 林清华想闭上眼睛,但怎么也闭不上,他只好将头强行低下,看着全玉姬的那一双天足。 全玉姬的侗体在寒冷的空气中颤抖着,她用发颤的声音说道:“你别误会,我不是人尽可夫的荡女,我现在仍是处子之身,只要你开口,我就会给你!” 听到她那诱人的声音,林清华真想把耳朵捂上,但不等他捂上耳朵,全玉姬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身上,身子不停的抖着,而且呼吸也变的急促了。 林清华用力拧了一下自己的脸,收回心猿意马,立即抱着全玉姬站起来,然后将身上披着的一件棉袍给全玉姬披上,说道:“这里很冷,你赶快穿上衣服吧!我答应你了,不过我不能保证什么时候办到!” 全玉姬满面通红的穿上衣服,低着头,说道:“多谢侯爷,我相信侯爷一定能够办到的!虽然今天侯爷不想要我的身子,但我的整个人已经是侯爷的了!我决不会让其他的男人碰我!” 林清华送全玉姬来到门外,一直走到轿子边,林清华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的汉话怎么说得这么好?谁教你的?” 全玉姬道:“我母亲很喜欢汉诗,所以她专门从大明朝请了一位教书先生。先生是直隶人,还考过进士呢!我从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汉话了,所以说的很好。但可惜的是,到了大明我才知道,原来汉话分好多不同的方言,在这扬州城里,说北方汉话的只有从北方南下的官员,而他们的官职又普遍不高,所以……” 林清华道:“所以你就一直想找一个大官,对吗?现在你终于如愿以偿了!你挺厉害的呀,五岁就开始学汉话,那你今年多大了?” 全玉姬嫣然一笑,说道:“保密!”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四节 雾气蒙蒙的长江北岸。 黄得功站在运河边的一座土垒上,向长江南岸望去。虽然江上大雾迷漫,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能够感觉到江上来往的朝廷水师舰船。他心里有点奇怪,这么大的雾,他麾下的水师都不敢出动,为什么朝廷的水师却敢出动?而且他们的炮打得那么的准,已经毁掉他沿着运河修建的六个土垒了。 为了阻挡朝廷水师进入运河摧毁他躲在运河中的水师舰船,黄得功不得不命令部下用三根粗铁链将运河在长江上的出口堵起来,并沿运河和长江修建了三十五个土垒,并在每个土垒上各置了一门大炮。前些日子,在长江上航行的只是朝廷派来的吴志葵的水师,他们的舰船小,船上炮也少,黄得功的水师与他们对抗时并不吃亏,而且还击沉了一艘对方的舰船。但从昨天晚上开始,黄得功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了,因为他派到长江北岸附近巡逻的舰船遇上了一支从东面开来的舰队,由于天黑,并未能弄清楚对方的身份。当搞不清对方虚实的水师将领准备撤回运河之中的时候,他们却被对方舰队撵上,并被痛揍了一顿,损失舰船十余艘,士兵则伤亡三百多人。 当满脸是血的水师将领狼狈不堪的跑回大营向黄得功报告时,黄得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廷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一支骁勇善战的水师了呢?在黄得功的印象里,朝廷似乎从来就不把水师放在眼里,只是建了一些小船,用来运输物资和打击水寇。黄得功决定第二天亲自到江边看看,看这来的是何方神圣。 但似乎老天故意捉弄黄得功,当黄得功一大早起来后,才发现居然起了雾,而且雾还很大,十丈以外就完全看不见人影了。他顾不了这许多,马上率领亲兵来到运河口,站在一座土垒上,等雾散去。 让黄得功更奇怪的是,今天居然一点风也没有,所以雾气也就久久不肯散去。从早上一直等到快中午时,江面上一片安静,只有那哗哗的江水拍岸的声音不时传入人的耳朵,其它的声音却一点也听不见,四周安静的有些异常。正当黄得功以为平安无事时,“嗵”的一炮响,打破了这种沉寂。 就在黄得功一楞的工夫,“呼”的一声,一颗炮弹从离他头顶三尺的地方飞了过去,远远的落在了运河里,溅起半丈多高的水花。黄得功吓得一缩脖子,和几个亲兵就地卧倒,并顺着土垒后面的斜坡滚了下去。就在他们滚到一半的时候,“嗵嗵嗵……”的炮声像放鞭炮一样的响了起来,不过声音却比鞭炮大得多,而且破坏力也强的多。 黄得功从来没有听见过这么多的炮一起响起,在他看来,这个火力密度,就算是林清华的镇虏军炮兵也未必比得上,更让他惊讶的是,这些炮射出来的炮弹中至少有一半是开花弹,而这种炮弹目前似乎只有镇虏军中大量装备。 炮弹不时的落在运河口的那几个土垒附近,土垒的四周和顶部不断的响起爆炸声和士兵的叫喊声、惨叫声。对方的炮火很准,而且似乎他们离岸很近,打出的炮弹有近三成准确的击中土垒。 黄得功看到这个景象,立即下令开炮还击。士兵们手忙脚乱的装填火药与炮弹,然后从那雾气中隐约透出的炮口闪光大致的定位,接着便开炮还击。不过,黄得功炮兵的这些杂乱无章的射击很快就被对方那准确而密集的炮火压制住了,而且由于对方也能看到他们的炮口闪光,所以对方的炮火更准了,有几座土垒就因此而被对方的开花弹集中火药而发生大爆炸。对方为了避免因炮口闪光而暴露自己的位置,他们采取了齐射的方式,往往是一阵齐射之后,舰船立即向前行驶,或者调头,所以黄得功的炮兵并不能准确的瞄准他们,只能是盲目的射击。 此刻黄得功终于醒悟过来,他立即下令停止射击。这一招果然见效,对方的射击准确度立刻下降了不少,但还是有不少的炮弹击中土垒。黄得功迷惑不解,不知为何对方的炮打得这么准确,而且似乎只有江边的土垒被打,而那些稍微靠后的土垒却很少中弹,他想不明白,于是只得派兵冒着炮火到江边打探。 很快,谜底就被解开了。原来,对方派出了很多小艇,这些小艇悄悄的划到岸边,找到土垒的位置后,他们又划了回去,而他们走后不久,就又会有新的小艇划过来,继续探察。黄得功听到士兵们的报告,立即明白过来了,他猜测那些小艇查明土垒的位置后,就回到大船报告,而大船上的炮手则根据报告,不断的修正射击方向和射程,所以他们才能在这大雾中准确的击中土垒,但那些小艇不可能靠的太近,所以他们无法看清靠后的那些土垒,这也就是那些靠后的土垒很少被击中的原因。 明白了这个道理,黄得功立刻派出弓箭手和鸟枪手,让他们守卫在江边,看到对方的小艇就射击,不使其靠近江边。此招一出,对方的射击马上凌乱抓瞎起来,不一会儿就停止了射击,江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黄得功又重新回到了江边的一个土垒之上,侧耳倾听,但仍只能听到那哗哗的江水声,但他知道,对方并没有离开,他们肯定还在附近转悠,等待时机,然后再伺机狠狠的咬自己一口。他吩咐士兵加强巡逻,严防对方再耍诡计。现在他的心里只是在默默的祈祷,希望这恼人的大雾尽快散去,因为他设在土垒上的大炮全是五千斤、一万斤的重炮,远比那些舰船上的千斤小炮和拂朗机的射程远,只要大雾一散,对方就别想占到一丝便宜! 也许是黄得功的诚心感动了上天,也许是来自西伯力亚的冷空气到来,一阵强劲的北风吹来,将那立于土垒之上的军旗吹的猎猎而起,同时也将江面上聚集着的雾气吹散开。黄得功兴奋的喊道:“哈哈!天助我也!这下我看那些水师里的王八蛋还能耍什么花招?” 但当大雾最后完全散开的时候,黄得功又楞住了,因为就在刚才还大雾迷漫的江面上,一支庞大的舰队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黄得功张大着嘴,难以置信的看着江面,“我的老天啊!从哪儿冒出来的这么多的船啊?”他心里暗想着。 只见这支舰队分成两支船队,一支由东向西逆流而行,而另一支则从西向东顺流而行,每支船队各有约百艘大船,而更多的小艇则蚁附在那些大船的周围,当两支船队汇合的时候,千帆竞,百舸争,场面蔚为壮观,这种难得一见的情景足以让黄得功目瞪口呆。更让他感到新奇的是,在这些大船之中,居然还混杂了三五十艘样式古怪的帆船,它们的船身光滑,船头尖削,每艘船上均有两根或者三根高高的桅杆,桅杆上挂着的也不再是硬帆了,而是两张或者三张白色的船帆,在一些船的船头还挂着一块三角形的帆。 那两支船队各行驶了一段距离之后,便又调过船头,向着相反的方向驶去,而且越走离长江北岸就越近,丝毫没把黄得功的大炮放在眼里。 “混蛋!让你看看老子的厉害!”黄得功心里想道,他转头下令:“命令所有大炮开火,一定给我把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 几十颗炮弹落到了那些舰船中间,大多数掉进了江里,只有几发炮弹击中了几艘舰船,但实心弹除了只在那船身上留下几个洞之外,并未给其造成多大的威胁。看到黄得功的大炮数量稀少,那些舰船的胆子更大了,它们不仅不退,反而又向江边靠拢了数十丈,并开炮射击。 此时,黄得功终于看清楚对方的旗帜了,只见每艘船的最高的桅杆上,都挂了两面旗帜,一面是大明的龙旗,而另一面则是红旗,旗帜上写了个大大的“郑”字。 黄得功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哪个明朝的水师将领姓郑,他一边命令大炮继续射击,一边冥思苦想,在记忆的深处搜索着那些自己熟悉的将领。 对方的舰船虽然炮多,但在这种距离的对抗下,并不能取得完全的优势,反而有几艘船的船身被打裂,江水也涌进了船里。看到自己不能取胜,舰队迅速向后退却,直到黄得功大炮的射程之外。 黄得功看着那些撤退的舰船,得意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看看是你们厉害,还是我厉害!我看你们就是一群水上的小蟊贼!哈哈哈!”他笑了一会儿,忽然停住了,猛然想起一事,道:“小蟊贼?小蟊贼?难道是郑芝龙?” 黄得功与郑芝龙并不熟悉,两人也从没有说过话,而且在黄得功的印象里,自己似乎也从来没有与郑芝龙见过面。黄得功也是在与别人谈话时偶然间听到过郑芝龙的事,只知道他原先是海盗,后来被朝廷招安,从此就在福建、广东一带清剿海盗、水寇,并逐步由参将升任福建总兵。 “嘿嘿!海盗就是海盗,始终成不了大气候,除了偷偷摸摸的偷袭别人之外,就没什么本事了!”黄得功心里寻思着,他见那支舰队越走越远,终于龟缩到了长江南岸。 见威胁已经暂时解除,黄得功舒了口气,他走下土垒,吩咐副将将损坏的土垒尽快修好,随后便回到了大营。一回大营,他就赶紧让师爷给林清华写信,让他尽快送五十门大炮过来,因为他突然觉得自己带的大炮实在是太少了,而他从林清华前几天给他的信中得知,林清华已经从各处搜集了近百尊大炮,全部都架在扬州城墙上。 就在黄得功为大炮而苦恼的时候,林清华也在苦恼,他是在为粮食而苦恼。派去买粮的人都回来了,他们的收获少的可怜,只弄到了五万斤大米和十几万斤杂粮,而这些粮食对于城内的十几万难民来说,实在是杯水车薪,何况城中的居民人数更多。现在城里的粮食就完全靠以前的存粮了,而且城中的粮店全部都关门了,经过林清华的调查,这些粮店的粮食确实已经卖光了,并不是他们想囤积居奇。看着府库里的存粮一天天的减少,林清华欲哭无泪,根据他的计算,按照这个速度吃下去,城内的存粮仅够两个月的消耗,两个月后,城里就没有一颗粮食了,那些有存粮的大户也许还能多撑几天,但那些难民和城中的贫民就会立刻断炊,那么“易子而食”的惨剧就可能会在林清华的眼皮底下上演。 为了能够多撑几天,林清华下令将粥厂的开厂次数减为每天两次,同时加强日常的巡逻,以控制城内的局势,防止出现混乱。不过,这种担心显然是多余的,因为城内的那些难民们每天靠着那两碗稀粥活命,大多数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干别的事情了,整天除了躺着还是躺着,偶尔那么几个亡命之徒想有所造次,但巡逻队那催命的铁皮鼓声有效的威慑了他们。林清华筹粮的另一个办法就是向黄得功求援,因为他知道,黄得功随军带了很多粮草,如果能从黄得功的大营调些粮食过来的话,还是能够解燃眉之急的,而且黄得功的庐州经营多年,囤积了大量粮草,如果能从那里运来粮食,那么扬州城的粮荒就能解决了。不过庐州路途遥远,而留守庐州的黄得功军队又不多,路上运粮实在太危险,所以黄得功在收到信后,只是答应从军中调些粮食,但庐州的粮食却不能动。 为了保持军队的战斗力,林清华并未减少军队的配给,但现在的情况也渐渐的变坏了,有的部队已经开始杀马加餐了。现在林清华倒有点期待刘泽清赶快进攻,以结束这种无聊的等待,但那刘泽清就是不动,似乎他不是来打仗的,而是来踏青的。 根据最新的情报,刘泽清向着西南方缓慢的前进,当到了丁沟村以后,他就再也不动了,就把大营扎在这个离扬州城不到七十里的小村子里,每天练兵,但就是不动。 另一个让林清华感到不安的消息是,那些派到西边去买粮的人空着手回来,而且他们报告说,在西方一百多里处,来往的行人断绝,似乎发生了什么异常情况。林清华听后一惊,他猜测可能有一支大军正从西面悄悄的赶来,有可能想与刘泽清夹攻扬州城。探马派出去了,但他们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就让林清华更担心了。所以每当部下将领向他请战,去战那刘泽清时,林清华拒绝了,他可不想让扬州城因此而兵力空虚。 这天,林清华正在清点府库中剩余的粮食,忽然卫兵来报,说有一人前来求见。林清华随着卫兵回到衙门,这才发现来人竟然是天地会天贵堂香主陈子豪。 陈子豪待卫兵走出房门,立即向林清华抱拳行礼,道:“属下天贵堂香主陈子豪并代属下全体弟兄拜见总舵主!” 林清华道:“哈哈!这么久没见到你,你怎么忽然客气起来了?怎么样?现在天贵堂发展的如何了?” 陈子豪道:“托总舵主的洪福,本堂自入南京以后,一切事物皆顺顺当当,不仅会中弟兄多了几倍,而且已经在南京附近一带扎下了根,许多城里都有本堂的产业,就比如这扬州城里就有本堂的七间客栈、八座赌馆,另外还有三个青楼投靠了本堂。现在本堂每月的收入除去各项开销以外,还能节余五千余两,弟兄们的日子也很红火,他们都说总舵主仁义呢!” 林清华听完,淡淡一笑,自己坐在太师椅上,然后指着身边的另一张椅子说道:“别站着了,快坐下。” 陈子豪道:“谢总舵主赐座!”说完便规规矩矩的坐了下来。 林清华问道:“你刚才说你门天贵堂赚的钱很多,但我问你,我交给你们的任务办得怎么样了?你们该不会光记着捞钱了吧?” 陈子豪道:“总舵主的命令属下们怎敢忘记?我本来在南京,听到总舵主南下,就立即过江来见总舵主,但不料那南京一带的江面被水师封锁了,我只好绕道上游过江,所以耽搁了些日子。本堂离开西平寨南下以后,一到南京,我们就开始四处活动,看看哪里在征兵,哪个大臣在招募家丁。经过几个月的努力,本堂已经有一百多个弟兄混进了各大臣的家里,甚至连史可法的府中都有我们的一个弟兄,不过他是厨子,得不到什么重要的情报。” 林清华兴趣盎然的问道:“哦?史可法的家里有我们的人?他是哪里人?什么时候进的天地会?” 陈子豪道:“他是苏北一带的人,祖上世代都是厨子,烧得一手好菜。崇祯十五年的时候,我去苏北办事,正好遇到他被几个青皮殴打,我出手相救,从此他就跟了我,也算是本会的老兄弟了,绝对可靠!” 林清华道:“烧得一手好菜?这下史可法有口福了,只是不知道现在他吃得下去吗?对了,我听说如今朝廷里有个叫阮大铖的正得势,不知道在他家里有没有我们的人?” 陈子豪摇了摇头,说道:“属下也觉得奇怪,那阮大铖刚从死牢里放出来,他的那些原来的仆人家丁全部散了,正是需要人手之时,但他却并没有从外面招人。不过更奇怪的是,他当官没几天,府里就多了许多的丫鬟、仆人,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 林清华皱着眉,说道:“原来如此。你刚才说你还派人混进了军队?混进去了多少人?在哪些部队?” 陈子豪道:“约有两百个弟兄混进了军队,他们还在军中发展了不少的人,不过属下谨遵总舵主的命令,不敢随便将人招入本会,但他们绝对是可以一用的,现在据属下估计,本堂能够控制的军队人数应该能超过三千人。由于本堂的辖地只是苏浙一带,所以混进的军队不多,也就是京城的禁军、吴志葵的水师,还有一些趁着刘泽清招兵的机会混进了他的部队。” 林清华听到这里,眉毛一扬,问道:“什么?你说本会有弟兄混进了刘泽清的部队?” 陈子豪道:“是啊!怎么?总舵主有什么疑问吗?” 林清华道:“他们现在都是什么官职,有军官吗?” 陈子豪道:“只有三五个下级军官,像什么伍长、什长之类的,其他的都是士兵,总舵主如果想让他们策反一些部队,恐怕不行。而且我听他们派来送情报的人诉苦说,在刘泽清的部队里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发饷了,有几个弟兄嚷着要回来呢!” 林清华眼前一亮,说道:“那你现在能不能联系上他们?” 陈子豪道:“应该可以,以前我以老乡的身份去过刘泽清军队中几次,都没问题。不知总舵主有何差遣?” 林清华道:“附耳过来,我要你给我这样办……”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五节 大运河就像一条彩练,横亘在中国的最东边,南起杭州,北达北京。自从元代开通以后,它就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南北交通大动脉,南边的大米源源不断的通过这条动脉运到北方,而北方则通过它向南方回馈以毛皮、牛马、药材、土特产和煤炭等物。除了用于物资的运输之外,运河还承担着南北文化交流的重任,通过这条运河南来北往的才子佳人、文人骚客留下了多少脍炙人口的不朽诗篇,又上演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情爱故事,这些事情有谁统计过?又有谁能统计的清楚?有谁还记得怒沉百宝箱的杜十娘?有谁还记得“一江春水向东流”的李煜? 其实,运河开凿的最初目的是为了战争,在这一点上,中外如一。中国的地理特点决定了河流的走向,大多数河流都是由西往东流,这就使得军队和军粮的南北运输变得非常困难,为了顺利的进行战争,各国各朝的统治者就纷纷开凿运河。早在春秋时期,吴王夫差就命人开凿了邗沟,将长江与淮河连接起来,通粮运兵,一举击败北方强邻齐国,并携胜利之威与晋鲁国君和周天子的代表会盟于黄池,一度称霸中原。对于夫差的称霸,邗沟功不可没,因而后来它也就成为了京杭大运河的一部分。到了南宋,为了抵抗金兵南下,南宋在淮河南岸建立防御,而运河则成为最重要的运输命脉,可惜南宋君臣只知苟安,毫无进取之心,致使忠义之士心恢意冷,辛弃疾的一句“铁马冰河入梦来”道出了多少辛酸,多少无奈,而其中又夹杂着多少铮铮铁血之气! 太平年间,运河之上舟来船往,熙熙攘攘,而运河的两岸又布满了民居、商铺、茶馆、酒肆,使得人们沉醉其中难以自拔。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战乱和水患阻断了大运河,北边的东西运不来,而南边的货物也运不出去,而且黄河的泥沙使得运河淤积严重,有的地方已经不能行大船了。 虽然战争是可怕的,但处于战乱中的人们总要继续奔生活,运河上的船夫也是如此,他们靠着在南方各处跑一些短途运输,还是能够勉强糊口的,所以在南边的运河上还是能不时的看到一些船,船上的船夫一边喊着号子,一边摇着桨,听着那些熟悉的号子声,人们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太平岁月。但最近一段时间,在扬州一带的运河上却看不见任何船舶,就连打鱼的小船也难得见到一艘,这是因为在这里有两支军队正在对垒,运河的两岸时不时的会有双方的游骑出现。运河的西岸是大明威毅侯林清华的部队,而东岸则是大明淮安镇将刘泽清的部队,他们经常会同时出现在运河的两岸,并隔着运河怒目相视,甚至会以火器对射,这就将那些草民百姓吓的纷纷举家逃亡,由于刘泽清部队的军纪明显不如林清华的,所以人们大多数都跑到了扬州城避难。 今天的天气很不好,天色总是阴沉沉、灰蒙蒙的,北风不停的吹到人的脸上,好象又要下雨了。罗横将右手竖直,让手下的士兵们停下马,他骑在自己的马上,抬头望了望天,嘴里喃喃道:“难道又要下雨了?” 像是要应证他的预言,几滴雨珠落到了他的脸上,在那被风刀留下的几条裂纹上溅开,并很快将其浸润。“嘶”罗横倒吸了口冷气,用右手轻轻的抹了抹脸上的冻伤,他是岭南人,很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本来他是在杭州的卫所里当小校的,但后来朝廷派他来帮助刘泽清重建军队,当军队建立起来后,他就留了下来。让罗横感到不快的是,虽然自己为了重建刘泽清的部队累死累活,但那刘泽清似乎并不把自己的功劳记在心上,仅仅把自己提升为游击将军了事,而那些军中重要的将领却全是刘泽清从家乡召来的同族,整个的军队完全是刘家天下,那些家伙拍马屁一个顶俩,但干正事却个个是窝囊废,更气人的是,他们合伙排挤其他将领,而刘泽清也乐得其成,就因为自己说了几句练兵的真话,他就把自己贬为把总,连降两级。 想到这里,罗横叹了口气,用那带有浓重广西口音的官话吩咐部下:“穿上蓑衣,戴上斗笠!”他自己也立即将背在身后的斗笠戴上,并从马鞍后面解下蓑衣,将其穿上,然后他摸了摸身后的那支燧发枪,想道:“哎!今天又不能用了!”前几天他在运河边巡逻时,与对岸的镇虏军的骑兵遭遇了,双方随后发生了对射,当时正在下小雨,自己一方所用的燧发枪很难发火,十枪里能有一枪打响就谢天谢地了,但对方手里的枪却丝毫不受风雨的影响,每枪必响,而且那些枪的射击速度很快,自己刚打出一枪的工夫,他们的枪就能响三四声,最后的结果自然是自己带着部下落荒而逃。 他又用手摸了摸腰间的腰刀,嘴里轻轻说着:“老伙计,全靠你了!”这把刀是当年参加过戚家军的曾祖父留下的,据说曾祖父曾用这把刀砍下过十个东瀛倭寇的脑袋,那保养的很好的刀身上,似乎还能看见隐隐的血痕,并透出阵阵杀气。他动身前往刘泽清的大营时,父亲亲手把这把刀给他挂上,一再叮嘱他要多杀鞑子,为国尽忠。可惜的是,这把刀还未能来得及痛饮鞑子血,却先被派来随他的主人屠杀自己人,真是有些让人寒心。 罗横又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右手一挥,命令道:“出发!”说完,他双腿一夹战马,口中吆喝一声,便带头冲开越来越浓的雨雾,向着未知的命运奔去。 虽然下的是毛毛雨,但雨下的很密,将整个大地笼罩在蒙蒙的雨雾中,并随着北风飘着,很快就把那一队骑兵隐没了。 凛冽的寒风还在吹,蒙蒙的细雨仍在飘,一队三十多人的骑兵沿着运河的东岸,由北向南巡逻。他们的速度并不快,身上穿着的蓑衣和头上戴着的斗笠上不时有凝聚成的雨珠落下,虽然风寒雨冷,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抱怨,也没有一个人乱动,远远望去,他们就像是一群骑在马背上的稻草人。 罗横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的部下,对他们的表现很满意。虽然刘泽清军队中军纪松弛,多数士兵都是懒兵和兵痞,但罗横并未随大溜,他对部下要求很严,而且一有机会,他也会以同样的要求来约束其他部队的士兵,制止他们那些骚扰百姓的举动,所以他在军中没有多少朋友,不过他很自信,他一向认为,如果抛开火器不算的话,那么自己练出的兵至少能跟那赫赫有名的镇虏军士兵打个平手。 罗横自顾自的想着,忽然听到部下一名士兵喊道:“把总你看,那边有几个人影!” 罗横顺着士兵的手指望去,看见离自己左手一百丈的地方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来。他满意的看了一眼那名士兵,说道:“很好!回去给你记功!跟我来!”说完便拨转马头,向那几个人影奔去。 那些人显然也骑了马,但他们的马并没有战马那样的速度,而且当他们听到罗横的喊声后也停了下来,所以罗横很快就赶上了他们。 这些人一共五人,全都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他们的脸,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五辆马车。罗横命部下抽出腰刀将五人围住,随后他催马上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听到他那独特的声音,其中一人摘下头上的斗笠,望着罗横说道:“怎么?罗游记不认得我陈某了吗?” 此时罗横终于看清了那人的脸,说道:“原来是陈兄。现在兵荒马乱的,你这是到哪里去呀?” 那人说道:“没办法呀!我的生意不能不管呀!你是知道的,我什么东西都卖,如今打仗,虽然其它的生意不好做,但这粮食可就变的紧俏了!我现在是去买粮食,准备运回扬州城高价贩卖。不瞒你说,因为扬州城里难民人数很多,粮食很快就吃光了,现在城里已经开始吃人了!那林清华为了平息众怒,不得不高价收购粮食,而且由于城中军队为了抢粮食发生内讧,所以他已经把城外的大部分军队都调回城里了!” 罗横闻听此言,说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镇虏军骑兵都不见了呢!原来是被调回城里了。” 那人说道:“现在正在打仗,我怕被刘泽清将军以通敌之罪杀掉,本想偷偷的到东边去买粮食,不料还是被游记大人给发现了。请将军看在几次见面的份上就饶了我吧!我这就立即回扬州,不,我回南京!”说完就要向回走。 罗横急忙拦住他,说道:“慢!我不知你说的是不是实话,但我必须把你送到大营,请刘将军发落。若是你说的是真话,那么说不定刘将军能饶你一命,而且说不定还会奖赏你呢!这样吧,我派十名士兵送你去大营。”说完便转头吩咐士兵照做,丝毫不理会那人的苦苦哀求。 当部下将那一脸苦像的人和他的随从带走,罗横决定亲自潜到对岸,仔细打探一下对方的虚实,看看那人说的是不是真的。好在对岸的骑兵早就没了踪影,所以罗横和他的部下顺利的找到一支小渔船,渡过了运河。 当罗横渡河的时候,那名贩粮食的商人正在企图贿赂罗横的那十名部下。他从包裹里拿出五十两银子,递给其中的一名士兵,说道:“弟兄们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各位收下。” 那士兵看了一眼银子,眼里放出光来,毕竟大半年没发军饷了,这些银子可真是诱人呐!但他随后想起了罗横定下的规矩,只得吞了口吐沫,说道:“我们把总定得有死命令,凡是来路不明、目的不明的人送我们钱,我们一律不得收,否则轻则打二十军棍,重则杀头!你现在是我们押解的囚犯,你是不是想让我们放你走?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这银子我们不能收!” 那人脸上的神色一暗,但随即又恢复了商人那标志性的笑脸,说道:“看你说的,这真的是我的一点心意,莫非是军爷嫌银子少?不要紧,我这里还有五十两碎银,请笑纳!”说完又命随从拿出了五十两碎银。 十名士兵互相对望了几眼,那领头的终于咬了咬牙,伸手接过银子,说道:“那就多谢陈掌柜了!对了,不知陈掌柜怎么称呼?哪里人氏?” 陈掌柜笑着说道:“鄙人名叫陈子爽,是直隶人,崇祯朝时举家搬到南京,经营布匹、粮食、药材,还有其它的杂货,总之,什么赚钱做什么!敢问军爷怎么称呼?” 那士兵道:“我姓田,是个什长,你就叫我田老弟吧!” 陈掌柜道:“不敢,不敢。我就叫军爷田兄弟吧!” 田什长道:“有什么不敢的?你们商人就是胆小。对了,刚才听你和我们把总说话,看样子你们很熟啊!” 陈掌柜道:“是啊!我去年去刘将军的军营好几次,每次都能在军营里见到罗游击,我们还在一起喝过酒呢!对了,他怎么又变成把总了?难道他又跟人吵架了?” 田什长道:“何止是吵架,他还跟人打起来了!那人也是个游击,姓赵,是刘将军的一个远房表姐的侄子。他在练兵时偷懒,还纵容部下士兵强抢民女,罗游击看不过,就打了他一顿,结果被他告了一状,所以罗游击就变成罗把总了。” 陈掌柜道:“原来是这样。哎,我早就劝过罗游击,要把那火暴脾气改一改,免得以后吃亏,他却不放在心上,这下吃亏了吧?”说完连连摇头,无限惋惜。 见几名士兵默然无语,陈掌柜转换话题,道:“田兄弟在军中认识的人多吗?” 田什长道:“在军中你的朋友越多,你就越不会吃亏,所以我喜欢交朋友,在军中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陈掌柜道:“我在你们军中有几个拜把子的弟兄,不知你认得不认得。” 田什长道:“噢?难道你把生意做到军营里去了?” 陈掌柜哈哈一笑,说道:“做商人也要交朋友,况且在这样的世道,你要是没有几个在军中的朋友,那么你的生意就不好做啊!虽然我那几个把兄弟现在的官很小,但谁能保证他们以后不会升官呢?” 田什长道:“那倒也是!请问你的把兄弟都是哪几个,说出来,说不定我们真的认识呢!以后我们也多亲近亲近!” 陈掌柜道:“跟我最贴心的把兄弟叫朱敢,也是个什长。” 田什长道:“哦?是不是那个外号叫‘竹竿’的?” 陈掌柜赶紧点头,道:“正是,正是!你果然认识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田什长道:“我们俩还是很熟的,他经常拉着我去喝酒吃肉,我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而且我发现他比我还会交朋友,还跟好多兵拜了把子,这习惯不会是和你学的吧?” 陈掌柜笑道:“难说,难说!说不定还真是跟我学的呢!他的那些银子还不是我给他的!他肯定是在你们面前卖弄了吧?” 田什长道:“谈不上什么卖弄,他肯做财主拉我们吃喝,我们也就乐得装糊涂,反正不吃白不吃。” 陈掌柜道:“不如我们也结拜吧!‘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我们不是亲兄弟,但比亲兄弟还亲,以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决不会亏待了大家!” 田什长见这人出手大方,而且为人豪爽,于是说道:“好!我们就结拜!”说完他转头望着那些士兵问道:“弟兄们,你们愿不愿意跟这位陈掌柜结拜呀?”那九名士兵齐声答说“愿意”。 陈掌柜听后大喜,道:“我没看错人,大家都是痛快人!”说完他停下,吩咐随从们又从马车上取出五百两细丝纹银,交给那些士兵,说道:“这是做兄弟的一点见面礼,还请诸位收下。” 那田什长赶忙推让,但陈掌柜态度坚决,所以最后士兵们还是全都喜滋滋的收下了,要知道,这可比他们三年的军饷都多。 那田什长收下银子后,皱了皱眉,拉过几名士兵商量了一下,便对陈掌柜道:“陈掌柜如此豪爽,必定不是奸人,此去大营不知是福是祸,不如我们就此放了你吧!而且我们愿意跟你一块走!” 谁知那陈掌柜却说:“不必,我今天结交了这么多好兄弟,实在是三生有幸,今天我是吉星高照,此去大营肯定是有福无祸!若是刘将军知道我带来了情报,他老人家肯定会奖赏我的!对于我这样的商人来说,不冒奇险就不能得到大富贵,我还没有当过官呢!想向刘将军讨个官做做!况且你们不是还想与我们大家一起结拜吗?不去军营怎么结拜?几位的好意我心领了,请继续带路。” 田什长见他这样说,也只好随他,于是众人立即重新上马,向那刘泽清的大营赶去。 那走在后面的陈掌柜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叫陈子爽,而叫陈子豪,是大明威毅侯林清华的属下,同时也是天地会天贵堂的香主,此去刘泽清的大营,自己的目的不是与几个士兵结拜,而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六节 林清华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军服站在扬州北门城墙上,他向城外望了望,从离城墙半里多远的地方开始,紧挨着护城河,出现了很多的窝棚,可以看见那些窝棚中只有很少的外面有人在动,大多数窝棚则死气沉沉。 林清华叹了口气,“这也是迫不得已呀!只能委屈那些难民们几天了!”他心里默默的向那些被堵在城外的难民们道歉。扬州城是他五天前下令关闭的,所有城门全部由重兵把守,吊桥也全部升起,禁止一切人员出入,没有林清华的手令,任何胆敢硬闯的人都将被当场格杀! 此时各地仍有难民陆续涌向扬州,但为了防止细作混在难民中,同时为了防止进城时出现混乱,使细作溜出城去,林清华狠下心来,禁止难民入城。那些难民们见城门紧闭,只得向他处转移,但还有很多人或是没有食物了,或是确实走不动了,他们就在扬州城外搭起窝棚,听天由命。 除了下令关闭城门外,林清华还命令驻扎城外的大军入城,而马满原则率领骑兵旅和第二师再加上一千名近卫旅士兵秘密驻扎于城北五十里处的一个树林中,并随时做好战斗准备。命令那六个城外土寨上的士兵拆掉全部寨墙,撤进城里,还派人在土寨地面下一尺的地方埋设连环地雷、火药桶,并将用于引爆的几个火药桶藏在柴草堆下。之后,林清华派人连夜给黄得功送信,让他将困守于运河中的那支水师交给自己指挥。 这些准备工作完成后,林清华就命令士兵们开始在城里“演戏”。一些士兵被派到城墙上,互相殴打,并做出争抢馒头的样子,而另一些士兵则专门在城里放枪,城东放几枪,然后再跑到城西放几枪,剩下的一些士兵则在城中腾出的几处空地上架起柴火放火,做出一副乱哄哄的样子。 刚开始时,城内的百姓以为是发生了兵变,惶恐之极,家家闭门不出,就连难民们住的窝棚也用木柴草垫堵上,以此来安慰自己。第二天,百姓们才回过神来,觉得那些“变兵”们似乎并不来骚扰百姓,而且他们好象是在闹着玩一样,打架时居然还笑嘻嘻的,于是纷纷打开房门看热闹。到了第三天,他们终于发现这一切只不过是在演戏而已,至于演给谁看,他们就不得而知了,有些胆大的人也就放开了胆子,站在一边看热闹。 为了检验一下效果,林清华还专门亲自跑到城外观察了一番,只见城内浓咽滚滚,城头上的士兵打成一团,当几个军官上前制止时,他们连军官一起“打”,不明就里的人看到这个场面,一定会以为城内发生了骚乱。对于百姓的围观,林清华并没有刻意去阻止,只要不上城墙就行了,但为了防止因此而真的发生骚乱,林清华加强了巡逻力度,凡是抓住趁火打劫的,一律就地正法! 正当城内的军队嘻嘻哈哈的演戏,城内百姓高高兴兴的看戏的时候,城内却有一个人忧心忡忡,他就是刘风清。离开刘泽清的大营以后,他再次潜进扬州城,联络手下,并准备第二天渡江向主子回报。但当他一觉醒来,却发现扬州城城门紧闭,几百名士兵杀气腾腾的站在城门边,不许任何人出入。他见此情景,不知发生了何事,只好暂时静观其变,继续在客栈中住了下来,并派手下四处打探。但他的手下很快就跑了回来,告诉他城内发生了兵变。 听到城内兵变的消息,刘风清心中一喜,于是便安心的等待。但第二天他就发觉事情有点不大对头了,因为那些所谓的“变兵”根本就没有丝毫抢东西的意思,而且他们队形整齐,号令统一,就连放火也是在清理出的空地上架起木头烧,还不时向那上面撒些马粪和湿草,使其冒出的黑烟更多更浓。刘风清隐隐的感到这里面有阴谋,但又一时摸不着头绪。 在懵头懵脑的坐了一夜后,他忽然反应过来,预感到林清华这样做,可能是想引诱刘泽清进攻。要是换了前几天,他会巴不得刘泽清立即进攻,好尽快消灭林清华,但现在他又犹豫了,因为他的亲身经历告诉他,林清华绝对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做任何一件事情,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现在他做出这么个样子引诱刘泽清,那么就说明他一定已经做好了准备! 刘风清心里十分焦急,因为根据事先的约定,刘泽清应该等候刘良佐军队到达预定地点,然后与刘良佐一起向扬州发动进攻,而这个日期将是十天以后。他知道刘泽清一向对扬州虎视耽耽,而那刘良佐也垂涎于扬州的富庶,只是畏于镇虏军的赫赫威名,他们才不敢单独进攻。现在刘泽清一旦听闻扬州城发生内讧,那么他肯定会立即趁火打劫,不等刘良佐到达,就会单独进攻扬州,好把刘良佐排挤出去,单独占有扬州。而这样一来,二刘的兵力就会分散,也就给了林清华各个击破的机会。 刘风清想到这里,再也坐不住了,他将手下一半的人组织起来,化装成商人想从北门冲出去,但那些派出去的手下全被挡了下来,因为他们没有林清华的手令,根本出不了城,当他们试图硬闯时,全部被当场格杀,而且这样一来,反而引起了林清华的注意,镇虏军的巡逻力度更大了,并不时的派人清查各个客栈。 一招不行,再换一招,刘风清派人到城墙附近查看,看能不能从城墙上爬出去。但他很快就发现,虽然城墙上没有多少士兵,但城内的城墙根下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任何人都休想靠近城墙。最后他又想起了个办法,他派人用弓箭将信射向城外,并在信上许下了一万两银子的赏格,希望能有识字的人捡到信后给刘泽清送去,但由于无法靠近城墙,那些箭支全部落入了城外的护城河里,有些还被镇虏军的士兵捞起来。此举引起了镇虏军的高度重视,他们明白城内确实混进了细作,于是展开全城大搜捕,将刘风清的手下抓了好几个,因此,他不得不孤身一人逃离客栈,四处躲藏,因为他的手下虽然知道的事情很少,但毕竟是认识他的,而且也知道他住的客栈。果然不出刘风清所料,就在他离开客栈半个时辰后,镇虏军士兵就立即彻底搜查了那间客栈,并把客栈掌柜带回去问话。 经过这么一吓,刘风清立即老实了,再也不去想出城报信的事,一心一意的找地方躲藏。 就在刘风清像只老鼠一样东躲西藏的时候,刘泽清的大营中却传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笑声是由刘泽清发出来的,他坐在大帐之中,手里举着酒杯,向坐在两边的手下将领劝酒:“今天老夫高兴,所以请大家来痛痛快快的喝几杯。大家不要拘谨,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底下的诸将立即端起酒杯,谀词如涌,大赞老将军体贴部下,与众同乐。待将杯中酒喝完,其中一人问道:“不知将军为了何事而如此高兴?” 刘泽清摸了把胡子,放下酒杯,说道:“哈哈,今天老夫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说完便吩咐亲兵道:“去,把他们都喊进来!” 众人不解的望向帐外,只见三个人随着那名亲兵走了进来。这三人中有两人是军官,而另外一人则是个商人打扮的人。那两个军官众人大多认识,而那商人却有些眼生。 三人一进来,就纷纷跪倒,口中说道:“参见大将军!” 刘泽清说道:“行了,起来吧!赵皮,你把你打探到的情况给大家说说!” 那赵皮说道:“是!末将今早奉命前去扬州附近查探,发现扬州城果然发生了内讧,城门紧闭,城内浓烟滚滚,不时有枪声传来,而且城头上的士兵为了抢吃的,也打成一片,真是热闹的很!末将还去城外的几个镇虏军军营查看了一番,发现已人去营空,而且所有能吃的东西全部都不见了,末将还在营中发现了几块烧过的人骨头,上面还有刀刮过的痕迹,看样子吃人的事情并非传闻。” 看到将领们那迷惑不解的目光,刘泽清说道:“事情是这样的,前几日罗横罗把总去运河边查探,发现了一个从扬州城出来的商人,那不,就是底下站着的那个。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把扬州城里的乱像给我们说说!”刘泽清对那商人说道。 商人抱拳道:“小人名叫陈子爽,是南京的商人,现在在扬州城做粮食生意。朝廷军队跟林清华的部队交兵以后,扬州城里涌入了几十万难民,很快就把城里的粮食吃光了,而那林清华为了做好人,买名声,竟不惜把军粮拿出来赈济难民,结果军队也开始缺粮了,本来他以为可以从庐州运来粮食的,但谁知粮食运到半路就被刘良佐将军劫了,一粒米也没有送到。从十天前开始,扬州就完全断粮了,城中的猫狗都被杀掉吃了,而且已经开始出现吃人的事情了。一些黄得功留下的部队为了抢粮,与林清华的镇虏军发生了冲突,双方拳脚相加,就差动刀动枪了!为了稳定军心,林清华高价收粮,并派人到各处收集粮食。小人也是贪图银子,所以才挺而走险,到东面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买到粮食,要知道,那林清华许下的价可是一两银子一斤米呀!小人也是一时糊涂,被那林清华利用了,请将军宽恕小人!饶小人一命!”说完又跪了下来,不停的磕头。 刘泽清笑着说道:“本将军不是说了吗?只要你说的是真的,本将军就饶了你,现在赵游击的话证明了你没说谎,所以你可以走了,不过你带来的那用来买米的五千两银子是不能还给你了,就当做惩罚吧!怎么样?你没意见吧?” 陈子豪立即说道:“小人谢将军不杀之恩!小人愿将银子全数奉上!” 刘泽清望了一眼众人,说道:“此次赵游击立功不小,应该好好的奖励一番,本将军现在就升他为参将。至于罗把总嘛,也立了大功,这样吧,你就官复原职,还当你的游击将军吧。不过你以后可要和赵参将和睦相处,不要再与他争执了,现在他已是你的长官,你必须听从他的号令!” 罗横与赵皮对望一眼,罗横看见赵皮眼里嘲笑的目光,强压下心中的怒火,心想:“总有一天,老子一定要把你这样的败类赶出军队!” 待他们三人出帐以后,刘泽清说道:“现在扬州城里已乱成一片,正是出击的好时机!老夫已经决定,今晚就拔营,全军向扬州进发,争取两天后赶到扬州,一定要在刘良佐军队到达之前拿下扬州!” 两天以后,下午,未时。 刘泽清的大军已经顺利的抵达了运河东岸,一路上连一个镇虏军士兵的影子都没有,派出去的探马也传回消息,说扬州城城门紧闭,城内浓烟滚滚,城墙上已没有多少士兵。 其实用不着探马的回报,刘泽清就已经看见了远处腾起的黑烟,虽然看不见扬州城,但那个方向除了扬州外,还有哪个城池呢?刘泽清命令军队立即渡过运河,虽然手下将领劝他等到明日再过河,但他却不能等了,因为他的一支骑兵部队在扬州城南袭击了一支黄得功的运粮队,很显然,黄得功已经开始向扬州运粮食了,若是不抓紧时间一举克城,那么等城内有了粮食,军心稳定下来,要想攻克扬州就困难了。 为了尽快渡过运河,刘泽清命人从附近搜集船只,很显然,林清华已经把大船全部弄走了,所以经过一番搜寻,只找到了十几艘小渔船。刘泽清命令部下将这些小渔船连接起来,搭上木板,做成一座小小的浮桥,随后他一马当先,冲到了运河的西岸。 等大军全部渡过运河,酉时已过,天已经黑了。刘泽清不想停留,他留下五千人守卫运河上的浮桥,然后立即带领全军西进,一路杀气腾腾,直扑扬州而来。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七节 经过近两个时辰的快速行军,刘泽清大军终于抵达了扬州城外三里的地方。刘泽清骑在马上,努力的想辨认出扬州的城墙,但月亮被云层挡得严严实实,一点光亮也没有,只有那城里的冲天火光,才映射出城墙那长长的轮廓,这里确实是扬州。 刘泽清召来众将,商议了一阵,决定不等城里守军反应过来就发动攻击,一举破城。 他传令下去,命士兵排好攻城阵形,其中三分之一的人手持火把,但没有命令不许点燃火把。根据探马的回报,他令手下三员副将各带一千人占领三个位于城东的被镇虏军遗弃的土寨,并动手将随军携带的拒马竖立起来,充当寨墙,以策应和保护主力部队。同时他命炮兵将随军带来的那三十门红衣大炮架在最靠近东门的一个地势较高的土寨里,准备一旦攻城失败,就用猛烈的火力将西门城墙摧毁。 等一切准备就绪,刘泽清将手中的宝剑一挥,命令道:“前锋出击!大军缓缓前进!” 刘泽清早就从探马那里知道城外有不少的难民的窝棚,这些窝棚正好位于大军前进的路上,为了防止窝棚中的难民发出声响,惊动城里的守军,他命令赵皮率领三千士兵为前锋,走在大军的前面半里处,首先冲进窝棚中,将里面的难民全部杀死。 这些难民丝毫不知大祸已经临头,由于他们又饿又冷,所以全都早早的躺进了被窝里,希望这寒冷的黑夜早早的过去,希望那关闭的城门早点打开。虽然前几天城里出来几个人,让他们将窝棚搬到西边或南边更远的地方去,但他们已经没有力气再折腾了。现在他们中不断有人倒下,死去,而剩下的人为了不被饿死,已经有些人开始吃死人身上的肉了,在有些窝棚的四周,经常可以看到那白森森的人骨,令人毛骨悚然。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吃人肉的,大多数人仍然坚持肯树皮和草根,但附近的树皮和草根很快就被吃光了,那些还能动的人就到别处寻找食物去了,而剩下的全是一些走不动的老弱妇孺,所以当赵皮带着兵冲进来的时候,他们既没法跑,也没力气喊叫,整个难民营地中除了士兵们挥动钢刀时口中发出的“嗬,嗬”声外,就只剩下钢刀砍斫在骨头上的“喀喀”声,还有那人临死时偶尔发出的叹息声。片刻之后,连这些声音也消失了,近两千难民被屠杀怠尽,营地中只剩下了士兵们粗重的喘息声。 得到赵皮传来的消息,刘泽清立即下令部队改慢速为快速,近十万大军在一片黑暗中,迅速推进到护城河边。 扬州位于江南水网地区,这里河道纵横,而扬州的护城河有近十丈宽,虽比不上襄阳的护城河宽,但仍然是一道阻挡刘泽清部队攻城的障碍。为了顺利拿下扬州,刘泽清早就命部下用攻城云梯扎了五个结实的长梯,在上面铺上木板,等到了护城河边,他命部下将梯子横架在护城河之上,并在中间放了几个密封的大木箱,这样一来,五座简易浮桥就架好了。 让刘泽清高兴的是,直到现在城里的守军还没有任何动静,城头上也看不见一个人,看来他们真的是饿的动不了了。他得意的命令副将组织一支千人的攻城敢死队,先行爬上城墙。 指挥这支攻城敢死队的是刘泽清的亲侄子刘合,他将手中的腰刀一挥,命令道:“给我上!”随着他的命令,一名身材瘦小的士兵第一个踏上了浮桥,他战战兢兢的迈开两腿,在不停摇晃着的浮桥上向前挪动着脚步,跟在他后面的还有五名士兵,在他们的肩膀上,扛着一架云梯,他们过河后,将把这个云梯在城墙下竖起来,使跟在后面的士兵能爬上城墙。其它浮桥上也上演着同样的一幕,首先过河的都是云梯。 在漆黑一片的护城河上,士兵们小心奕奕的走着,努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周围静的可怕,只有那河水拍击浮桥时发出的哗哗声传进他们的耳朵。 那名瘦小的士兵一边向前挪动脚步,一边抬头张望,看看城头上会不会突然出现对方的士兵,并向下扔滚木擂石。让他安心的是,直到现在城头上仍是一片安静,他心中窃喜,继续向前挪动。 终于过了河,他们六人迅速将云梯竖立起来,“啪”的一声轻响,云梯搭在了城墙之上。接着一名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右手提刀,左手扶着云梯,慢慢的爬了上去。眼看着他就要到城头了,忽然,“啊”的一声惨叫传来,那士兵手中的刀掉了下来,插在城墙边的泥土上,而他的人也随后跌了下来,将跟在他身后爬云梯的几名士兵砸了下来。 原来,林清华早就派了二十名骑兵,将马蹄用布缠上,身穿黑衣,分成四组,分别躲藏在城的四个方向,专门负责夜间监视,一旦发现敌方大军,就立即骑马跑到远处,按照事先约定的信号向城里报信,敌人在东边出现就举一只火把,敌人在北边出现就举两只火把,在西边出现就举三只火把,在南边出现就举四只火把。 今晚守城的士兵看到在城的东南方出现了一只火把,知道敌人已在东边出现,于是迅速报给林清华。林清华知道刘泽清终于上钩了,他命令全军集合,准备迎战刘泽清,同时吩咐其它各处守军严密监视城外西、北、南三个方向,看有无敌军到来。 由于其它方向并无信号出现,所以林清华放心的把多数军队派到了东边。士兵们悄悄爬上城墙,伏身于城垛之下,几乎每隔一丈便有好几名士兵,他们全部将枪上好子弹,并装上刺刀,就等着敌军来攻击了。 刘泽清的那名士兵被刺刀刺杀于城头后,刘泽清就知道自己的行动已被察觉,遂立即命令步兵撤回,同时命炮兵开火轰击城墙,于是夜袭变成了强攻,枪炮声顿时响成一片。 那名镇虏军的士兵将刘泽清的士兵刺下城头后,立即端起燧发枪向城墙下开火,随着他的枪声响起,其他的镇虏军士兵也纷纷站起,向城墙下面和护城河对岸的敌军猛烈开火,并将一些手榴弹扔过护城河,将河对岸的敌军炸得东倒西歪,有一颗手榴弹就在刘合身边爆炸,将他当场炸死。此次林清华南下,一共带了新式快枪两千支,新式手枪一千支,其中两千支快枪由近卫旅使用,一千支手枪装备马满原的骑兵旅。三千近卫旅士兵由马满原带走一千,洪熙官也带了一千近卫旅士兵去接收黄得功移交的水师,城中还剩下的一千名近卫旅士兵则全部装备燧发枪。因此,此时的镇虏军守城部队几乎没有新式快枪,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的火力,每当一人放完枪转身退后装弹,马上就会有别人站在他的位置上继续开火。 在这种持续不断的猛烈火力下,刘泽清部队顿时混乱不堪,排好的阵形立刻乱了套,他们中的一些经过战阵的老兵看到势头不对,转身就跑,剩下的新兵也就跟在他们后边向后跑,于是刘泽清的撤退命令不等传令兵传下来,就得到实施了。 不过刘泽清的士兵们很快就停住了脚步,并转身观望,因为此时刘泽清的炮兵已经在开火射击了。随着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一颗颗铸铁做的实心弹不断的飞向城头。 实心弹对人员的威胁不大,但对城墙破坏力极强。由于刘泽清将大炮架在离城最近的一个土寨里,而这个土寨离城墙仅有一里地,所以这些大炮打得极准,每发射十颗炮弹,就会有五颗击中城墙,并将城墙外面的城砖打的粉碎,露出里面的夯土,其它没有击中城墙的炮弹则飞过城头,落在城里,将居民的房屋打坏。 看到刘泽清的炮兵开火暴露了炮位,林清华大喜,他立即命令镇虏军炮兵开火还击,一定要把刘泽清的大炮在最短的时间里摧毁,只要没了炮兵,刘泽清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攻破扬州城。 此时镇虏军所用的炮弹是林清华命城内的铁匠新做的爆破弹,炮弹的引信还是老式点火式引信,但其杀伤威力远比实心弹大,足以压制住刘泽清的炮兵火力。虽然炮弹数量较少,只有三百余颗,但炮兵却毫不吝惜的将它们打了出去,以求在敌军调整炮位之前将其压制住。一颗又一颗弹体上带尾翼的爆破弹飞出炮膛,带着弹头上那嘶嘶燃烧着的引信飞向刘泽清炮兵阵地,多数落在地上后才爆炸,而少数却在离地数丈的高度爆炸,成了空爆弹。 第一轮炮火急袭过后,刘泽清的炮兵阵地上就是一片火海,一些装火药的篓子被点燃,虽然没有爆炸,但却猛烈燃烧起来,这一下就使得镇虏军炮兵的定位更加准确。随着炮兵指挥官的一声令下,第二轮齐射开始,三十五门大炮一起发出震天动地的吼声,经过片刻的沉寂,对方的炮兵阵地就出现一片闪光,接着轰隆声传来。这一轮齐射有一发炮弹准确击中了那个土寨中的柴草堆,柴草堆很快燃烧起来,不一会儿,就成了个大火堆,里面的那几个火药桶再也无法保护里边装着的火药,一声巨响,火堆迅速变成了个大火球,紧接着,埋设在土里的连环地雷爆炸了,整个土寨沸腾起来,守卫在那里的一千多名刘泽清士兵和他们的大炮一起飞上了半空。 看到这一情景,正在交战的双方全部安静了下来,他们楞楞的看着那些在空中飞舞的人体碎片和大炮的炮管,没有人欢呼,没有人庆祝,他们全都为这一幕惨烈的景象所震慑。 爆炸发生时,刘泽清正骑在战马上指挥步兵重新列阵,一阵热浪袭来,差点将他掀翻在地。他伏身马上,张大着嘴看着那冲天的火光,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转眼的工夫,一千多人就没了,而且其中还有他所拥有的唯一的炮兵。 林清华见机不可失,立即传令,命第三师和第四师出击,留下张副将带领黄得功的人马守城,同时派出数名骑兵由北门出城,向埋伏着的马满原部队下达出击的命令。 西门的吊桥很快放了下来,以一千精锐的近卫旅士兵为前导,两万镇虏军迅速涌出了扬州城,并在护城河边列好了战斗阵形。城头上留守的军队和炮兵则继续开火,以掩护镇虏军列阵。 等阵形列好,骑在马上的林清华立刻下令全军进攻。铿锵的鼓点声响了起来,镇虏军部队排着整齐的队形,踏着鼓点扑向一里外的刘泽清部队。 当看到镇虏军出城作战时,刘泽清就命令副将率领五万人前去迎击,但还没等他的那些部队冲到护城河边,就在城头上大炮的猛烈火力下溃散了一半,而另一半刚与镇虏军接战就被打得丢盔弃甲,狼狈而回。现在的镇虏军一点也不像是饿了几天的样子。也许是爆炸的冲击波让刘泽清的脑袋清醒了一点,他意识到这可能从头到尾都是一个骗局。想到这里,他身上立刻出了一身冷汗,心神全乱。 看到镇虏军向自己扑来,他再也顾不得攻城了,即使他想继续攻也攻不了,因为炮兵全没了,光靠那些步兵怎么可能拿下扬州呢?况且他们居然连镇虏军的一击都挡不住。看到越来越近的镇虏军部队,他立即下令丢弃辎重,全军撤退到运河的东岸。 就在刘泽清率领部队渡过运河向扬州城挺进的时候,运河上却有一支由小船组成的船队在向北航行,他们就是黄得功的那支水师部队。接到林清华的信后,黄得功就派水师副统领率领船队北上支援林清华,由于运河水浅,所以都是一些小船,好在黄得功水师中的小船很多,所以倒没费什么力气就组成了。到达预定地点后,他们便停下船等候林清华派来的人。 当洪熙官率领着一千近卫旅士兵抵达后,船队的指挥权就交给了洪熙官。洪熙官命船队向北航行,并派出几名骑兵沿着运河东岸向北侦察,得知刘泽清在河上架设了一座浮桥。于是船队便在浮桥以南十五里处停了下来,静静的等候时机。 当听到从扬州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后,洪熙官知道战斗已经打响了,遂命令船队全速北行,前去夺取浮桥,切断刘泽清的退路。 守卫浮桥的那五千名士兵听见从扬州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均是一惊,待那更为猛烈的大爆炸发生,整个的天空都被映红了半边,众人无不瞠目结舌,心中惊疑不定。 正当他们纷纷揣测那大爆炸的原因时,一支船队却趁着黑暗的掩护,悄悄的靠了过来。随着一声令下,所有船只加快速度,最前面的那只船一头将横跨运河两岸的浮桥拦腰撞为两段,接着船队中的各船的两舷便纷纷发出闪光和巨响,如雨的弹丸飞向那些还处于震惊中的刘泽清士兵,几乎就在船上的拂朗机炮开火的同时,趴在船只甲板上的近卫旅士兵也用手中的快枪向黑暗中猛烈射击。 虽然四周黑漆漆的,只有几处取暖的篝火仍在燃烧,无法进行准确瞄准,但刘泽清的士兵很快就被那猛烈的火力吓懵了,他们对那仍漂浮在运河上浮桥的残骸看也不看一眼,就纷纷抱头鼠窜,守卫运河东岸的士兵向东逃跑,而守卫西岸的士兵则在副将的带领下向西跑。 见敌军已全部逃跑,洪熙官令部下在那两截浮桥残骸上泼上火油和棉絮,将其彻底烧毁,并将全部船只以一字形排开,守卫在运河之上,来回的巡逻,以防刘泽清另架新桥。 刘泽清率领着残兵败将狼狈向东逃窜,希望通过运河上的浮桥尽快撤退到东岸。由于众人逃命心切,又丢弃了多数辎重,所以跑的极快,仅用一个时辰就跑到了离浮桥十五里的地方。 刘泽清正庆幸逃得性命,却忽然听到从运河那边传来的枪炮声,他心中大叫一声“不好!”随即率领人马前去支援,但没跑多远他就碰到了逃回来的守桥败兵。他得知浮桥已失,一怒之下将那守桥的副将砍翻。 现在刘泽清已经完全可以肯定自己上当了,他命令副将带兵一万部队靠近运河,看看能否找到其他的退路,而他自己则留下,利用镇虏军还未追上的空挡,督促士兵们将混乱不堪的阵形重新排好,并清点人数。 经过清点,刘泽清发现自己部队死亡溃散了两万多人,剩下的还不到七万人,而且个个兵无斗志,将无战心,几乎所有辎重包括粮草全部丢弃,现在整个军队又累又饿,根本无法再战了。 派到运河边打探的副将带回来的消息令人沮丧,沿着运河,林清华派来的水师舰船排成了一条长线,当刘泽清的部队刚赶到运河边,就被船上的枪炮给逼了回来,看来运河是过不去了。 刘泽清急寻对策,东面的运河是过不去了,而西面则是镇虏军的数万精锐大军,跟他们硬拼是鸡蛋碰石头,现在只剩下了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向南进军,绕道南边之后,再向西撤退,与西边的刘良佐军队汇合:另一条路是向北进军,然后或者退回淮安,或者转而向西,与刘良佐汇合。相比之下,还是北边的路安全一些,因为黄得功与李成栋的部队就在南边的长江沿岸布防,如果向南的话,那么很可能与他们相遇,所以刘泽清最终决定向北进军。 经过刚才的慌乱,刘泽清的心神已经安定下来,脑子也清醒多了,他生怕林清华在北边也埋伏下重兵,因此他决定派人带队走在最前面,为大军探路。 罗横率领着五千人作为前锋,先行出发。他骑在马上,看了一眼那些乱哄哄的部下,叹了口气,这些人中只有不到五百人是他训练过的,其他四千多人全部都是从别的部队抽出来的所谓“精锐”。刚才他率领着两千名部下拼死掩护主力撤退,伤亡惨重,不过这样一来,倒也显出了他的价值,刘泽清立即对他另眼相看,就在刘泽清整顿部队时,刘泽清把他提升为参将,随后即命他率领五千精锐为大军开路。 说实在的,罗横对这个提升一点也不感到高兴,因为他已经完全看清了刘泽清的为人,当他不需要你时,就把你一脚踢开,当他需要你时,就会把你当成宝贝,而且立即就会让你去为他卖命。“真是老奸巨滑呀!”罗横心里暗暗想道,在刚才的战斗中,他终于领教了镇虏军那强大的战斗力,还有那全火器部队的猛烈火力,他的部下大多都是被火枪打死的,无论他们怎么冲,就是无法冲到镇虏军队列的附近,那连续不断的枪口闪光,还有那刺鼻的硝烟味,给他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直到现在他的鼻子里还残留着那股呛人的硝烟味。 他用力的从鼻子中向外擤了几下气,把那恼人的味道驱散了一些,接着便向四周望去,周围还是一片漆黑,为了防止被敌人发现,他并未让士兵点燃火把,因此周围的士兵不断有人跌倒,而且还有人跌进了一些水沟里。 听着那些士兵从水沟爬起来后骂骂咧咧的声音,罗横心道:“有什么好骂的!若不是因为这一带水网河道密布,那镇虏军的骑兵早就出动了,还会让你们逃得了性命?而且若不是自己凭借几座小桥奋力死守,恐怕那镇虏军步兵也早追上来了!”想到这里,他又想起了自己的老部下,那两千人与镇虏军拼杀之后,只剩下了一千人,而且全被刘泽清留下了,所以现在他感到手下的这些缺乏训练的士兵难以应付突发情况。 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他们又过了一条河上的小桥,跌进河沟里的士兵越来越少了,军队中的骂声也就少了很多。罗横开始并未发觉有什么不对,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知道现在他们已经离开了那河道水网密布的地区,进入了一小块平地。 他警惕的向周围望望,隐约觉得右侧是一片黑漆漆的树林。他知道,若是敌人在此埋伏的话,那么就将拦着大军的北进之路,而且此处地势平坦宽阔,没有河沟,没有农田,地面也被冻得硬邦邦的,正是骑兵的理想战场。 想到这里,罗横立即传令,全军改行军队形为战斗队形,并缓缓靠近树林,仔细搜索那里。 就在最前面的几十名士兵刚刚走到离树林五丈远的地方时,罗横就听见树林中传出了一阵吆喝声,他知道树林中埋伏着军队,而且他们已经发现自己了,于是他大声喊道:“准备战斗!全军后退,排成圆阵!” 就在他下令的同时,树林中响起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并出现了一些火光,接着便从树林中冲出一些骑兵,他们手中握着火把,待冲到罗横部队附近时,就将火把扔过去,随后远远的跑开。 很快就有数十个火把扔到了罗横部队附近,将他们的位置完全暴露在敌军眼前。罗横见状,急令士兵将火把踩灭,但不等他们将火把完全踩灭,更多的火把被扔了过来,使得他们踩不胜踩,防不胜防。 幸亏那些骑兵看见罗横部队长矛手在外,并将长矛横架起来,形成一道阻挡骑兵冲击的屏障,所以他们并不急于突击。这就给了罗横以喘息之机,他见火把越来越多,灵机一动,便令士兵捡起火把,将其扔向树林。虽然前些日子下过雨,那树林并未被点燃,但还是形成了一些烟雾,将那些骑兵的视线模糊,并将一些骑兵的位置暴露。趁着这个机会,罗横命令弓箭手和火枪手向那片树林中射击,虽然大多数箭支被插在了树上,但还是有一些骑兵中箭中弹落马。 这些骑兵正是马满原所率领的骑兵旅。马满原在得到林清华的出击命令后,立即率领骑兵旅、第二师和一千名近卫旅士兵向预定地点集结,以阻挡刘泽清部队的北进,而这个地点就是这片树林。为了走的快些,防止刘泽清溜掉,马满原亲率骑兵旅先行赶到,而那步兵却被他远远的甩在身后。 抵达树林后,没到半个时辰,刘泽清的部队就到达了。马满原从敌军的规模判断,认为他只是前锋部队,所以准备将他们放过去,由后边的步兵把他们消灭,但没想到这支部队居然向着树林搜索起来,马满原只得命令部队出击。由于在黑暗中难以进行骑兵冲击,所以他命令先用火把将敌人围起来,等敌人的位置暴露,再用火器予以歼灭。 双方互扔火把的举动没持续多久,接着便开始交战,罗横用的是弓箭和少量火器,而马满原则用的是新式手枪和部分燧发枪,并不时派出骑兵继续向敌军投掷火把。 对射持续不断的进行着,因为马满原的骑兵大多躲在树林中,而且火器犀利,而那罗横部队暴露在火把的火光之下,火器又少,所以很快罗横部队就撑不住了。罗横急忙派了两名骑兵到南边去向刘泽清求援,一些士兵看到有人离开,就开始脱离队伍,向南边跑去。 罗横骑马追上去,将那些士兵拦下,并将几个不服从命令的逃兵砍死,他见这样无法抵挡敌军的进攻,遂命士兵散开队伍,三五人一组冲进树林,试图与敌军肉搏。 马满原见敌军冲进了树林,知道在这样狭窄的地方骑兵肉搏占不到任何便宜,于是便命全军冲出树林,避免与敌军硬碰。 进了树林之后,罗横便不出来了,他命士兵隐伏在黑暗之中,等候主力部队。 马满原见敌人缩在树林里不出来,他制止了几个部下欲冲进树林的卤莽举动,下令将这片树林团团围住,等候步兵。 双方就这么等候着,僵持着,谁也不主动发起攻击,整个战场立刻恢复了平静,只有偶尔发出的几声枪响,才能打破这种寂静。 罗横焦急的趴在冷冰冰的地面上,侧耳倾听从南边传来的动静。使他感到不安的是,直到现在援军也没有出现,根据事先的约定,他走在主力的前面,而刘泽清则亲率大军在他出发后半个时辰内出发,可是现在离战斗打响已经半个多时辰了,刘泽清的军队却仍未出现。 忽然,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罗横仿佛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从声音判断,这是一支军队,而且人数有数万人。罗横心中先是一喜,“看来援军到了!”他想到,但很快他的心里一凉,因为这个声音不是从南边传来的,而是从北边传来的。 这是镇虏军第二师和那一千近卫旅的士兵,他们在接到马满原的命令后,立即加快行军速度,赶了过来。 步兵到达后,战场形势立即大变,步兵们先是以近卫旅的快枪向树林中乱射了一阵,接着以班为单位,逐步由北向南在树林中搜索,每前进一步,就要向前方扔几个火把。 在这种梳篦子一样的打法下,罗横部队的军心立刻崩溃,除了仍有一小部分人仍在顽抗外,剩下的人一哄而散,纷纷向树林外跑去,但很快就被马满原率领的骑兵消灭。经过半个时辰的战斗,罗横部队全军覆灭,五千人中有近一半被杀,剩下的大多做了俘虏,连罗横本人也负伤被俘。 罗横像他的部下一样,也被捆的结结实实,蹲坐在树林里。他看了眼自己胳膊上的伤,伤口虽然已被镇虏军的士兵包扎起来,但仍在慢慢的向外渗血,他舔了舔干渴的嘴唇,心里想道:“刘泽清这个老狐狸,一定是见风头不对又掉头跑了!可是你能往哪儿跑呢?” 第三卷 烈火凤凰 第十八节 罗横猜得没错,刘泽清听到他派回的骑兵的报告,开始时试图向他靠近,但当听到那远远传来的密集的枪声后,他立即掉头南下,准备从南边撤退,对于那还在树林里苦苦等候他的救援的罗横,他连想也没想起来过。 刘泽清不敢从扬州城下经过,他害怕又遇上镇虏军,于是不得不又返回出发地,准备绕个远道,从扬州城南边绕过去,与刘良佐汇合。 经过这几次折腾,当刘泽清带领部队赶回出发地时,已经是寅时了,刘泽清只希望天赶快亮,这样他就能加快部队的行军速度了。 附近都是一些小河,河上的那些桥对于刘泽清来说至关重要,因为他可以靠这些桥进行防御,没有桥,镇虏军的追兵要想过河就没那么容易,而同样,他若是想继续南逃,那么也必须通过那些小桥,一旦那些桥被镇虏军掌握,他要想突围出去就难了! 刘泽清命令赵皮率领一万人先走一步,占领南边的小运河上那唯一的石桥。 这条小运河是大运河的一条支流,是元朝末年红巾军为了运粮而开挖的,通过它,也可以到达长江,但由于这条运河年久失修,有些地段水浅,有些河岸有崩塌的危险,因此早已废弃,但仍是一条横在刘泽清面前的障碍。 当赵皮率领着人马抵达桥边时,才发现桥已被镇虏军的部队占领,他试图夺回小桥,但他的行动在那密集的弹雨下宣告失败,他也曾派人下河,看看能不能从河里游过去,但春寒料峭,水冷刺骨,下河的士兵很快就冻的全身僵硬,而且河水有一人深,五丈宽,河底的河泥又滑,那些不会游泳的士兵是无论如何也游不过去的,况且即使上了岸,还有镇虏军的火枪等着呢。 由于搞不清镇虏军的守桥部队有多少人,赵皮不敢继续进攻,只好暂时也守在桥边,与镇虏军隔河对峙,等候主力部队的到来。 刘泽清终于率领着大军抵达了,他见这唯一的桥落入镇虏军手中,心中又急又怒,急令全军进攻,并组织督战队,将数千名士兵赶下河去,命他们渡河。可怜那些士兵中有近四成不会游泳,刚下到河里,脚踩在湿滑的河泥上,跌倒在河里,呛了几口水后,便昏了过去,而且很快就变成了河中的浮尸。 在丢掉数千部下的命后,刘泽清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段,这里水很浅,居然只到人的腰部,而且不到五丈多宽,是个渡河的好地方。刘泽清立即传令,命部队分成两支,一支继续进攻桥头,另一支从此处过河。 对岸的镇虏军显然也发现了刘泽清军队的渡河企图,他们急忙分出数千人,在河对岸列阵,用排枪阻止刘军的行动,暂时将刘军压制住了。 刘泽清不明白为何林清华有这么多部队,根据他得到的情报,守卫扬州的不过五万人而已,而镇虏军更是只有三万人,但现在看来,似乎到处都有镇虏军的部队,刘泽清已经完全糊涂了。 还是赵皮清醒一点,他对刘泽清说道:“将军,依我看,那林清华肯定是分兵了,而且好象他是把守城的镇虏军分成了三股,一股在北,一股在西,一股在南。原先这座桥是在我们手里的,这里并未看到镇虏军的影子,也就是说,林清华把他率领的那部分军队分出一部分守桥。我们在城下与他们作战时,估计林清华身边有镇虏军两万多人,而现在在这里守桥的就有一万人,说不定更多,所以我看那林清华身边的人不多了,不如我们转而向西,攻击那里的镇虏军,也许能从那里突围。” 刘泽清一拍脑袋,说道:“哎呀!老夫怎么没有想到呢?好,就这么办!你留下率领一万人继续缠住这里的镇虏军,我则亲率剩下的五万人去进攻西边。” 赵皮生怕自己像那罗横一样被抛弃,所以急忙说道:“将军一人前去,末将心中放心不下,还是让我随你一起去吧!这里留下个副将就可以了!” 刘泽清与赵皮一起率领着五万人马,在黑夜的掩护下,悄悄的离开小运河,向着西边快速推进,其部下的士兵逃命心切,所以也就拼了命的狂奔,所以行军速度极快。 令刘泽清奇怪的是,一路上均未碰见镇虏军,他心中一动,认为林清华兵力不足,肯定已经缩回扬州城了,于是急忙率领部队顺着小运河南下,准备夺路而逃。 但终于他们还是碰上了由林清华亲自率领的近万名镇虏军,他们就守在小运河与扬州城的空隙之间,点着火把,等着刘泽清的部队。 刘泽清并不太惊慌,因为他看到镇虏军并不多,所以他一挥手中宝剑,喊道:“给我杀!”随着他的命令,士兵们立刻呐喊着冲了上去。 此时两军相距三里地,当刘泽清的军队冲到一半时,忽然看见那支镇虏军的身后又出现了一支部队,而且也将手中的火把点燃了。在黑暗中,那些火把不停的摇着,显得那样的惊心动魄,而且那些举着火把的人口中发出的呐喊声更是让人吃惊,从火把的数量和人的喊声判断,此处的林清华部队至少有十万人,远远超过刘泽清的军队。 早已列好队的镇虏军见刘军冲到阵前,立即开火射击,只一轮齐射便把他们打退了。刘泽清的士兵与其说是被子弹打退,不如说是被对方的人数吓退更合适,当他们看见对方人数远超己方时,就已经军心动摇了,等到镇虏军的枪声一响,他们就彻底崩溃了! 刘泽清楞在马上,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林清华怎么可能有那么多兵?” 他身边的赵皮见到他这个样子,说道:“可能是黄得功派来了援兵。” 刘泽清立即醒悟,说道:“不错!就是黄得功的援兵!”他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些跑回来的士兵,发现镇虏军并未追上来,而且那些排列在他们身后的援兵也没有追来,仍只是在那里挥舞着手中的火把,并高声呐喊着。 他说道:“看来黄得功的部队不敢追过来,所以人数很少的镇虏军也就不敢追杀我们,既然林清华将主力埋伏在这里,那么扬州城北一带必定没有多少兵力,我们现在就向北走,从北边绕过去!不过我们要先向东走,以迷惑镇虏军。” 但刘泽清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因为当他率领着疲惫不堪的军队绕了个大弯,正准备向北走的时候,却遇上了从北边南下的镇虏军部队,而且其中居然还有骑兵! 这支部队就是马满原所率领的北线部队,他们在北边等了一个时辰后,不见刘泽清的大军到来,便按照预定计划向南推进,并派一千人将俘虏押进扬州城。 刘泽清见此情景,只得下令部下拼死力战,希望能杀出一条血路。此处河道纵横,不利于镇虏军的骑兵冲锋,而且刘泽清军队的士兵已成困兽之势,凭借着人数优势,其战斗力全部得到发挥,所以双方战了半个时辰,仍是不分胜负,就这样一直耗到卯时。 卯时过去,此时天已经有些光亮了。正当刘泽清焦急的等候士兵们冲破北方镇虏军的防线时,忽闻部下来报,说西南边的那支镇虏军也逼了过来。刘泽清一听,当即晕了过去。 刘泽清部队已经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他们再也无法承受新的打击,看到敌军又来了援兵,先是数百人逃向东边,接着便是整个部队的崩溃,赵皮无奈,只得率领亲兵,保护着刚刚清醒过来的刘泽清,迅速跟上溃兵,也向东边撤退。 看到刘军崩溃,马满原立即传令全军追击,而那支新赶到的镇虏军部队也不慌不忙的跟在后面,但奇怪的是,这支部队人数并不多,只有近一万人。林清华高兴的骑在马上,看着落荒而逃的刘泽清部队,他向身后望了望,那些手持火把的人群正向着扬州城涌去。 这些人全部都是到扬州避难的难民,为了虚张声势,林清华以每人五斤粮食的报酬,从难民中募集了八万多人,命他们随自己等候在小运河的西南方,当刘泽清军队到达时,就将手中的火把点燃,用人数来吓唬刘泽清,使其知难而褪,从而将其包围在由大运河与小运河交汇而形成的一个钝角三角形地带。 镇虏军平时的艰苦训练很快就发挥了作用,刘泽清部队被成功的包围在了那个三角形地带,这个三角形的“底边”是马满原和林清华的三万人,而两条“腰”则分别是洪熙官率领的水师和由第四师守卫的小桥。林清华并不急于进攻,因为他有信心将剩下的刘泽清部队控制住,这样可以避免不必要的伤亡。 此时的刘泽清军队还剩下了不到五万人,整个军营中哀鸿遍野,到处都是伤员,到处都听得到士兵们的抱怨声,刘泽清对于这一切充耳不闻,只是命令督战队加紧巡逻,发现有人想逃跑就格杀勿论,同时重新遍组部队,准备再与林清华决战。 天已经亮了,但周围还是灰蒙蒙的,浓密的云层阻挡了阳光,使得整个刘泽清军营笼罩在阴冷之中。在军营的东南角,立着一顶用树枝搭成的低矮的帐篷,里面坐着几个低级军官和一个士兵,他们正低着头,擦拭着自己的腰刀。帐篷的外边站着一名士兵,他左顾右盼,盯着那些在不远处巡逻的督战队士兵。 看到督战队士兵走远,他立即低下身子,转头向帐篷里说道:“他们走远了!” 帐篷里的几名军官立即开始小声的商议来。 一名什长道:“我朱敢早就说过,大哥说什么,我就干什么!只要大哥下令,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另一名什长道:“我田虞愿意跟随大哥,大哥说东我向东,大哥向西我向西!”紧接着,剩下的五名军官也指天盟誓,决不背叛。 这时,那名一直坐着不说话的士兵开口了:“好!大家从现在起就是兄弟了!我陈子豪凭着痴长几岁,做了大家的大哥,但我不会忘了兄弟们!今后我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士兵就是天地会天贵堂的香主陈子豪了,那天刘泽清放他走后,他就一直悄悄跟随在刘泽清大军之后,当战斗打响后,他就在战场上找到一具刘军士兵的尸体,将其军服剥下穿上,然后瞅空混进了刘泽清的军队,随后就找到了几个天地会的兄弟。虽然有些天地会的兄弟于乱军中战死失踪,但剩下能联络上的还有十个,所幸此时刘军军心已乱,陈子豪觉得军心可用,于是便招来几个平时与天地会兄弟关系不错的下级军官,与他们结拜为义兄弟。 陈子豪道:“现在局势已经明朗,再这么打下去,刘泽清必败无疑。他死就死了吧,不关我们的事,但他却想拉着我们一起死,真是可恨之极!与其这样糊里糊涂的死掉,不如奋力一博!将把刘贼杀掉,投降威毅侯,既可保命,又可为他日的前程做个打算!” 田虞问道:“大哥说那威毅侯善待部下,赏罚分明,这是大哥听来的,还是大哥亲眼看见的?” 陈子豪笑了笑,道:“怎么?田兄弟还有什么顾虑吗?那天罗游击抓住我的时候,你不也在场吗?而且不是你把我押来的吗?其实我就是威毅侯派来的,专门用计策迷惑那刘泽清,我在威毅侯军中亲眼见到他治军严明,赏罚分明,凡是有才能的人,都能得到提拔。田兄弟是老兵了,跟着刘泽清这么多年,你得到了什么呢?拼死拼活才混了个小小的什长,何日才能出头啊?还有那罗游击,你应该熟悉他的为人吧,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又为练兵没日没夜的苦干,可到头来却被说撤就撤,就是因为他打了刘泽清的心腹,这可真是不公啊!再说了,威毅侯的名声在外,百姓交口称赞,不信你去河南打听打听,看看谁是百姓心中的大青天?” 田虞听后点点头,其他的几名军官纷纷应和。 田虞咬了咬牙,说道:“好!我的性命和前程就交给大哥了!水里来,火里去,我决不说个不字!大哥,你说,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陈子豪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了十支“单打一”手枪和一些子弹,将它们分给几人,说道:“这枪与别的枪不一样,这枪的弹丸与火药是从枪管后面装填的,射速极快!”边说边向众人示范,然后向帐篷外问道:“‘屁眼’,督战队过来没有?” “屁眼”答道:“还远着呐!大哥放心,我可不会偷懒!” 陈子豪转过身子,小声说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刚才那刘泽清又传下命令,让士兵重新结阵,等会儿又要去攻击那镇虏军,现在士兵们满腹牢骚,若非督战队弹压,而且没人带头,恐怕早就反了!只要我们带头行事,不愁没人跟随。田兄弟,你能召集多少亲信?” 田虞道:“罗参将的老部下还有八百多人,我和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很熟,而且他们对刘泽清将罗游击抛下不管很是不满,只要我轻轻一挑,就能把他们争取过来。除此之外,我的熟人还有约三百人,应该也能把他们说动。” 朱敢说道:“我也可召集至少三百人,而且只要我们动手,会有更多的人跟随我们!” 陈子豪道:“好!趁热打铁!我们现在就分工!大家凑紧点,我们这样做……” 刘泽清穿着盔甲躺在帐篷的草料堆上,虽然经过了一夜的苦战,已经很困了,但他却睡不着。那镇虏军将他包围以后,并不主动进攻,这使得他十分不安,不知林清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更为重要的是,听手下的亲信将领回报,那些士兵们躁动不安,似乎有兵变的可能。虽然他命督战队加紧巡逻,看见可疑的士兵就抓起来,但这样一来,反而更使得军心动摇,逃兵更多了,而且督战队中也出现了不少的逃兵。 “难道林清华想招降我的部队?”他想到,“哼!想得美!我就是把这军队全败光,也决不能便宜了你!”他恨恨的想着。 就在这时,帐篷外忽然响起一阵喧嚣,刘泽清站起来,走到帐篷外,看到几名亲兵拦住了一个什长,于是他问道:“何事喧闹?” 一名亲兵回答:“回将军,这名什长没有令牌就闯了过来,说有紧急军情禀报。” 刘泽清道:“什么紧急军情?” 那什长道:“将军,大事不好了,有人要谋害您啊!” 刘泽清听后心中一惊,走过去,看着那什长的脸,说道:“老夫看你有些眼熟,你是何人?谁想谋害老夫?” 什长道:“将军不记得我了?我是田虞呐!跟了您整整一年了!现在是罗游击的部下。” 刘泽清说道:“哦?怪不得老夫觉得你有些眼熟呢!你说,究竟是谁要谋害老夫?要是你说得是真的,老夫重重赏你,把你升为游击,不,升为参将!” 田虞道:“多谢将军。小人听到手下一名士兵说,有几个军官想趁着大军出击时带兵回来杀您,所以小人急急忙忙的就跑来了。” 刘泽清道:“你可认识他们?有多少人?” 田虞道:“小人只认得几个,不过他们此时正在一处帐篷中商议,要是现在就派人去拿他们,就能将其一网打尽!” 刘泽清道:“好!老夫现在就派督战队去,你带路!” 田虞道:“将军千万不可派督战队去,因为那些人中有近一半是督战队的军官,恐怕会策反督战队。” 刘泽清皱着眉想了想,说道:“那好,老夫就不派督战队去。”说完便转头喊道:“辕门小将何在?” 听到他的喊声,那守在帐篷边的一名亲将立刻跑来,道:“末将在!” 刘泽清道:“你立刻率领一半亲兵,跟着田虞前去抓捕乱兵!上次兵变你救了老夫,这次也要靠你了!回来后,老夫升你为副将,当老夫的左右手!” 亲将道:“末将遵命!”说完便率领着五百亲兵跟着田虞而去。 就在田虞和刘泽清说话的时候,朱敢和“屁眼”却溜到了正在列阵的前军部队。朱敢向着一群士兵轻声说道:“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刘将军准备把这一队人马全部作为主力,向那镇虏军正面阵地冲去,掩护他和亲兵队突围。” 底下的士兵一听,就急了,他们嚷嚷起来:“不是说只是佯攻吗?怎么变成主攻了?这不是要老子们的命吗?”“不行!走找那刘泽清老贼算帐去!” 这么一嚷,把阵后的军官给引来的,他跑到阵前,说道:“嚷什么!嚷什么!你们活腻了?再嚷当心老子一刀劈了他的脑袋!” 这时,赵皮看到这边的混乱,也骑着马跑了过来,向那军官问明原委后,他呵斥道:“你们都给老子闭嘴!再嚷老子就把他五马分尸!” 被二人这么一吓,队伍暂时安静下来,士兵们互相望着,个个愁眉苦脸。混在队伍中的“屁眼”见此情景,急忙说道:“怕什么?老子们来当兵就是为了吃口饱饭,拿点儿军饷。你们倒好,军饷一拖大半年,害得老子们连找娘们儿的钱都没有,可你们却整天左搂右抱,好不快活!现在你们又让老子们空着肚子去送死,老子们不干了!” 士兵们见有人开腔,于是再次哄闹起来,纷纷嚷道:“对!不干了!不干了!” 早在“屁眼”说话时,赵皮就注意到他了,他用马鞭指着“屁眼”说道:“就是你了!老子就用你来祭旗!”说完便吩咐亲兵冲进队伍拿人。 不等他的胳膊放下,“砰”的一声枪响,赵皮重重的摔下战马,太阳穴上多了一个黑洞洞的圆孔,站在队伍中的朱敢迅速将手枪的空弹壳取出,并重新装填弹药。 随着这一声枪响,前队的这支部队立即混乱起来,少数人跑出了队伍,而大多数人则挥舞手中的刀枪,将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亲兵和军官全部杀死。这支部队一乱,其他的部队也跟着乱了起来,顿时整个刘泽清前军陷于混乱之中,在乱哄哄的阵中,不时传出喊杀声和惨叫声,而且还夹杂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叫声。 辕门小将率领着部下来到一个小帐篷,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正想询问那田虞时,却被身边的田虞一把掐住脖子,并用一把匕首抵住了他的咽喉,紧接着,从附近冲过来上千名手持长矛钢刀的士兵,将那五百名亲兵团团围住。 那辕门小将道:“你这是干什么?快放了我!” 田虞却并不理会他,他转头望向那些楞在那里的亲兵,说道:“弟兄们!不要再给刘泽清那老贼卖命了!他已经完了!想活命的抛掉兵器,否则我们就不客气了!” 那些亲兵见到对方人多势重,真动起手来自己绝对占不到任何便宜,于是纷纷丢掉手中的兵器,任凭那辕门小将喊叫、责骂。 田虞对辕门小将说道:“你就别喊了,当心把老子惹毛了,老子一刀捅死你!”说完将手中的匕首用力顶了顶,那小将脖子上顿时涌出血来,他立刻闭上了嘴,不再说话。 田虞命部下将亲兵们全部捆起来,然后率领着部下一路杀向中军大帐。 当听到枪响时,刘泽清并不在意,因为在战场上随时都会有冷枪出现,但接下来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因为枪声越来越多,但却毫无章法,显然并不是那镇虏军所放。他急忙跑出帐篷,却看见他的前军已经乱成一片,而中军的阵形也已经开始混乱起来。更让他吃惊的是,从西边杀过来一支数千人的军队,而这些军队都是他的部下,但此时他们显然不怀好意,而且随着他们的逼近,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从前军和各处跑出去的兵纷纷加入他们的队伍,使得那支队伍迅速扩大到上万人。 经历过兵变的刘泽清立即反应过来,“又是兵变!又是兵变!”他喊道:“来人呐!快来保护老夫!给我将那些乱兵杀散!” 但出乎他预料的是,他喊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领命,他回头一看,才发现剩下的五百名亲兵远远的站在帐篷的另一侧,目瞪口呆的望着那冲过来的上万名乱兵。 刘泽清从腰间抽出宝剑,走过去,说道:“你们还楞着干什么?赶快列阵!” 不等他走近,那些亲兵一哄而散,而且还有一人将刘泽清的马骑走了,抛下刘泽清孤零零的一个人傻楞楞的站在那里。他楞了片刻,突然被身后传来的喊杀声惊醒过来,于是他立即脱下盔甲,向着中军阵列跑去。 但此时中军也已经失控了,带队的将官纷纷被杀,剩下的少数侥幸逃得性命的马上向后跑去,与迎面跑来的刘泽清撞在一起。刘泽清见跑来的那些将官有马,于是拦住一名游击,拉着缰绳命令道:“快!你快下马!把马让给我!待我指挥大军平乱!” 那游击见刘泽清拦住他,出于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停了下来,但此时他看到刘泽清孤身一人,身边没有一个亲兵,而四周则是乱哄哄喊打喊杀的乱兵,他的胆子就大了,呵道:“走开!你这老匹夫!别挡你大爷的道!”说完一脚将刘泽清踹倒在地上。 刘泽清从未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拉着缰绳站起来,气哼哼的道:“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反了,反了!都反了!”说完拿起宝剑向那游击刺去。 那游击早就抽刀在手,见刘泽清要杀他,他将刀一挥,“当”的一声,将刘泽清手中的宝剑隔开,接着反手一刀,正劈在刘泽清脖子上。顿时刘泽清的脖子血流如注,他丢掉宝剑,双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用难以致信的眼睛望着那远去的游击的背影,干嚎了两声,便倒在地上,但却一时又死不了,只在地上不停的抽搐。 此时乱兵已经不能控制,整个大营乱了套,无论是士兵还是军官,都像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跑,或者是寻找以前的仇人报仇,或者是为了躲避仇人的追杀而奔命。很快就有数百名前军的乱兵来到了刘泽清身边,他们围着刘泽清,看着他那还在抽搐的双腿,交头接耳,还没说出几个字来,就从他们中间走出一人,正是那“屁眼”。他走到刘泽清身边,蔑视的看了看,向他身上吐了口吐沫,接着高举腰刀,用力向下砍去,“扑哧”一刀就将刘泽清的脑袋砍了下来,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 林清华骑马立于阵前,将刘泽清大营中的一切全都看在眼里,他知道,陈子豪已经得手了,虽然这场兵变来的晚了些,但终于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损失了,剩下的事情就是如何使那些愤怒的乱兵安静下来了。他立即传令,全军以战斗队形向前缓缓推进,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开始时,刘泽清的乱兵忙于自相残杀,顾不得其它的事情,但很快他们中的少数人还是看见了向着他们挤压过来的镇虏军部队,远远望去,数万镇虏军就像是一堵墙,随着那催命的鼓点声一步一步的向着他们而来。 突然之间,整个大营安静了下来,乱兵们再也顾不得追杀仇人和军官,他们呆呆的看着那些缓缓推进过来的镇虏军,手中高举着的兵器也不知不觉放了下来。这时,他们听见大营之中有数百人高喊道:“对抗强兵,死路一条!放下兵刃,降者免死!” 此时乱兵们已彻底的丧失了斗志,听到这些喊声,纷纷丢掉手中的兵器,跪了下来,向着越来越近的镇虏军投降。 一个时辰之后,整个战场完全安静了下来,此时已是午时,聚集在天上的浓云已经散开,太阳的光芒投射在大地上,将那尸横遍野的战场笼罩在一片血色的光芒中。经过清点,总共收降刘泽清军队四万五千人。 此役镇虏军大获全胜,共歼灭刘泽清部近十万人,缴获大批粮草器械,而且敌主将刘泽清战场殒命。此战之后,刘泽清的残部仅剩守卫淮安的一万余人,再也无力威胁扬州,使得扬州东面和北面的军事压力全部解除。更重要的是,由于在这一战中,林清华再次巧妙的运用了地雷,所以镇虏军的士兵们给他起了个雅号——“雷神”。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十九节 虽然扬州一战大获全胜,镇虏军中一片欢腾,但林清华却并不十分高兴,因为他觉得这场战争打的再漂亮,它还是一场内战。说的好听点,是他为了将中国带上康庄大道而不得不进行的战争;说的难听一点,这就是一场两个军阀之间因争地盘而爆发的战争,而且对方名义上是朝廷派来的,似乎比自己更站得住理。 根据以前林清华从书本上得到的认识,军阀都不是好东西,他们自私、贪婪、纵欲、残暴等等,几乎所有国人的劣根性都在他们身上有所体现,因此他一向讨厌军阀,但现在他却鬼使神差的当上了军阀,而且还是个很会打仗的军阀。 不过林清华又认为,自己跟那些旧式的封建军阀仍有很大的差别,那些旧军阀都是由大地主支持,而且他们很多本身就是大地主,比如说三国时期的袁绍,他的家族就是河北一带的大地主,而且祖上几代都是朝廷大官,拥有的财力物力巨大,能很容易的组织起一支军队。再比如说明朝末年的努儿哈赤,他的祖上是女真酋长,而且被明朝封为建州左卫都督,虽然后来家道中落,但从他起兵时仍能招集起数百人和十三副盔甲来看,他并非真得就像史书上记载的那样落魄。 与这些人不同,林清华真正是白手起家,他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家族势力,他靠的完全是自己的本事和运气,与旧军阀最大的不同是,他建立军队,不是为了一己私利,而是为了帮助中国摆脱近代的屈辱历史,使中国能早日崛起,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用手中的刀剑和一腔赤子之心,锻造出一个崭新的中华! “看来我确实不是一般的军阀啊!”林清华想到,“我有理想,有道德,有文化,有追求,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四有’新军阀!为了实现中华的腾飞,什么手段都必须运用!”想到这里,林清华的心里轻松起来,他向着扬州府衙外望了望,看见太阳已经爬到了半空,于是便将处理完的公文整理好,随后叫上陈子豪,一起走出了府衙。 现在扬州城里已经恢复了正常,粮食也运来了,城里的粮荒暂时得以缓解,而且城外的敌军也不见了踪影,所以城内百姓们的脸上渐渐的有了笑容,心情也好了许多,见到路上乞讨的乞丐后,他们不免多给两个铜板。 林清华在卫兵的簇拥下走在街道上,他看着那些跟他打招呼的百姓和难民,也笑着向他们不停的挥手。他知道,实际上现在扬州城的危急局面还没有完全改观,首先是粮食,那黄得功运来的粮食只够用两个月,要是这场军事对峙不能尽快解决,那么饥饿还是会重新会到这里;其次,虽然他三番五次的强调卫生和消毒,但百姓长久以来所形成的生活习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改变的,加上城内的难民太多,城内又没有先进的排水系统,所以从三天前开始,城东一带就发生了瘟疫,从瘟疫的症状来看,这可能是由不干净的饮水引起的霍乱,虽然林清华很快派人将那个地区隔离起来,但恐怕坚持不了多久,现在他不得不下令将一部分难民转移到城外;第三个威胁就是刘良佐的军队,根据探马的回报,刘良佐已经率领数万军队秘密开进到了离扬州八十里的西北方,而且看样子他们似乎并不知道刘泽清已全军覆灭,所以他们仍在向扬州高速推进。 林清华现在还不想与刘良佐硬碰,他决定将刘良佐吓退。三天前的那场战斗结束之后,当那个叫“屁眼”的士兵把刘泽清的人头和缴获的官印送上来的时候,林清华赏了那“屁眼”五百两银子,然后看着刘泽清的人头,心里立刻有了主意。他派出一队骑兵,在离扬州城西北五十里处刘良佐军必经之路中间立一根旗杆,在旗杆上挂上刘泽清的人头,在人头的旁边挂上缴获的刘泽清的帅旗,帅旗的下方吊着一张布幅,上写“刘良佐毙命于此”七个大字,然后就等着刘良佐自己送上门了。 林清华径直出了扬州东门,接着就向那个新立的军营走去,刘泽清投降的四万五千人马就驻扎在那里,只不过他们全被解除了武装,而且在他们军营中还有两个师的镇虏军看守。 由于在战斗的最后阶段刘泽清军队发生兵变,那些变兵将很多军官和将领杀掉,所以其军中现在已没有多少军官了,把总只剩下十五个,游击只剩下十个,而参将则只剩下了三个,如果加上罗横的话,则参将还有四个,副将更惨,居然全被杀光。林清华首先命人将那些被俘的将领找来,想从中挑出几个人才。他一个一个的向那些将领询问一些军事上的常识和战争谋略,但让他失望的是,在这些人中,居然只有那个最先被俘的罗横对军事之事颇为熟稔,其他的都是些滥竽充数之辈。仔细询问之下,林清华得知,刘泽清选拔将领的标准有三:一,亲族;二,连襟;三,同乡。像罗横这样的真正的军事人才能升到高位的少之又少,而且他之所以能当将领,除了他确实有才能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是朝廷派来的,刘泽清不能不给朝廷面子。 林清华认为罗横确实是个人才,虽然不是关羽那样的猛将,周瑜那样的智将,但也可以在军队中独挡一面,可以算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吧!不过这也反应出当时缺乏系统培养军事人才的手段和意识,“看来以后必须加强军校的建设了!”林清华心里默默的想着。 就在林清华心里惦记着罗横的时候,罗横正坐在自己的帐篷里,盯着一碗马肉发呆。这碗马肉是刚刚被镇虏军的看守送来的,他告诉罗横,这是战死的战马的肉,是威毅侯特意命人为他准备的。虽然这马肉比不上牛肉好吃,但对于难得见一回肉的刘泽清部下来说,这可是美味呀!虽然别的将领能天天吃肉喝酒,但罗横却坚持与士兵同吃同住,以此赢得士兵的尊敬,所以他已差不多一个多月没有吃过肉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林清华对他另眼相看,自从自己与那些被俘的将官被叫去问话后,那些将官就被派到了士兵住的大帐篷里,很挨了些士兵的殴打,惟独自己却被安置在一个小帐篷里,而且每天有酒有肉。“难道他想招降我?”罗横心里想道,但他不能确定,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传闻中的《金陵春梦》,想起了林清华在那书中的形象,“莫非他有特殊爱好?”他的心里惴惴不安起来。也难怪他会这么想,因为当时的一些士大夫颇好男风,他们随身所带的书童往往就是他们的“男宠”。 正当罗横胡思乱想的时候,帐篷的帘子被人掀开,两个人走了进来。罗横抬头一看,发现来人正是那林清华,在他身边的则是他的老熟人陈子豪。 林清华满脸的笑容,对他说道:“怎么?这马肉不好吃吗?要知道,本侯可是也在吃马肉啊!这些战死的马匹若不赶快吃完,恐怕就烂掉了,能节约一点粮食就节约一点吧!” 罗横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侯爷……侯爷有什么事就请讲,也免得小人心中惴惴不安,什么饭菜都难以下咽。” 林清华在他对面坐下,说道:“怎么?难道怀疑我要害你不成?” 罗横赶紧分辩道:“不,不,不。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小人不明白,为何侯爷对小人这么好,而对另外的将官不管不问。” 林清华道:“原因很简单,因为我认为你是个人才,所以对你格外照顾,而那些将官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家伙,他们拍马屁很在行,但对军事一窍不通,就由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听完了这话,罗横心中大生知遇之感,他早就看不惯那些只会溜须拍马的小人了,而现在林清华所说的正是他心中想说的,他对林清华的好感又上升了,本想说点什么话,但憋了半天也没吐出一个字来。 林清华帮他解了围,说道:“我看你对军事很在行,想把你召进我的部队,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罗横道:“小人是朝廷派到刘泽清军中的军官,恐怕难以答应侯爷的邀请。” 这时,站在林清华身边的陈子豪开口了:“罗兄此话诧矣!威毅侯可是真正的大明侯爷,而且手中有御赐的金锏,他麾下的十余万镇虏军是大明军队中最精锐的,试问哪一个真正想报国立功的将领不想加入镇虏军中?况且镇虏军与刘泽清军队一样,都是朝廷设立的军镇,你跟谁不都是在给朝廷效力?” 罗横道:“既然都是朝廷的军队,那为什么双方要兵戎相见呢?” 林清华道:“此次本侯与黄将军、李将军带兵南下,是为了替朝廷扫除奸佞,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那刘泽清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很清楚吧?当年清兵南下,攻破了徐州后,他一仗未打就落荒而逃,将扬州和南京完全暴露在清兵的眼前,若非黄将军带兵拼死抵挡,恐怕扬州乃至南京都已落入清兵手里,那你我可就都成了亡国之人了!后来清兵退走后,他却又靠着朝廷里的靠山,卷土重来,重新占领了淮安,在那一带继续做他的土皇帝,继续鱼肉百姓,继续称霸一方!话又说回来,你在他军队中为他卖命,可又得到了什么呢?” 看到罗横低头沉思,陈子豪与林清华对望一眼,陈子豪说道:“罗兄,你就别犹豫了,快答应了侯爷吧!侯爷赏罚分明,任人唯才,只要你在镇虏军中好好干,就不会亏待你!” 罗横疑惑的问道:“怎么你也在这里?莫非你也是侯爷的部属?” 陈子豪笑了笑,道:“正是!侯爷派我去那刘泽清军中散布假情报,引诱那刘泽清来进攻。其实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是侯爷的属下了!” 罗横道:“侯爷真是深谋远虑,原来早就安排下了陈兄你这颗棋子,罗某好生佩服。” 林清华道:“过奖了!怎么样,你肯不肯来镇虏军中效力呀?” 罗横道:“侯爷求才若渴,礼贤下士,小人怎好拒绝。小人愿意投奔侯爷!”说完便跪下,行参拜之礼。 林清华赶紧扶起他,说道:“在这镇虏军中是不兴下跪的!下级见了上级要敬礼,而上级也要回礼,就像我这样!”说完向罗横行了个军礼。 罗横看着林清华的手势,也像模像样的敬了个军礼,三人一起哈哈大笑。 罗横道:“不知侯爷分派给小人什么军职?小人一定兢兢业业,决不辜负侯爷期望!” 林清华道:“怎么现在还‘小人’、‘小人’的?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将领了,要口称‘末将’!明白了吗?” 罗横道:“末将明白!” 林清华道:“很好!我现在就把这四万五千降兵交给你统领,你就是他们的最高将领了!” 罗横一楞,他没想到林清华居然一上来就给他这么大的信任,正想推辞,但林清华却阻止了他,说道:“不要推辞了,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我听陈子豪说过,你训练的部下确实能打仗,能吃苦,而且你铁面无私,在训练、巡逻和战斗中六亲不认。能不能把这支军队练成一支能征善战的军队,就全看你的了!这支军队中的中下级军官我会从镇虏军中给你挑出来一些,有他们在,你就可以按照镇虏军的训练方法来训练他们,而且有他们帮你,你也会感到轻松一点。” 罗横道:“末将一定尽快为侯爷练出一支精兵!” 林清华道:“不过我还有个任务要交给你。现在刘泽清已经败亡,但他的老巢淮安还被他的部下占领着,那淮安的将领是谁?” 罗横道:“是刘泽清的一个远房侄儿。” 林清华道:“他为人怎么样?跟刘泽清的关系是否亲密?手下的兵能不能打仗?” 罗横道:“那人贪财好色,也是个马屁精,打仗的本事一点也没有,不过他手下的兵倒是有不少能打的,只是可惜遇上了这么个庸才,想不败都不行。他虽说是刘泽清的侄儿,但实际上已经出了五服,是真正的远亲,他对刘泽清也就是敷衍而已,谈不上多亲密。怎么,侯爷是不是想派兵拿下淮安?若是,那末将愿意前去,拿下淮安,送给侯爷当见面礼。” 林清华道:“我确有此意。不过听你刚才的话,我觉得也许不用动武就可拿下淮安。既然那守将贪财,那我们就把淮安‘买’下来,现在估计少数逃兵已经回到了淮安,把刘泽清兵败的消息带了回去,淮安城里一定是一片恐慌,而那守将肯定六神五主,只靠那一两万兵肯定守不住。你明天就从军中挑选出一万精锐,我再给你们些火器大炮,随便带上五万两银子,另外把刘泽清的官印带上。到了淮安,你们先放几炮吓吓他们,然后派人把官印送进城里,告诉他们刘泽清已死,并向那守将传话,只要他肯献城投降的话,就给他五万两银子。但一定要记住,要把那些有战斗力的部队收编过来,并编入你的军中。” 三人又商量了些收取淮安的方案,一切议妥之后,林清华便在罗横的陪同下,来到军营的校场,并召集所有的士兵,向他们喊话。 这些士兵这几天来一直被限制在军营之中,整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再不就是打架,但在几个带头打架的人被镇虏军打了军棍后,他们就老实多了。今天他们正要吃饭,忽然被镇虏军的那些看守赶出帐篷,并被带到校场。虽然他们并不太担心自己的安全,但仍有些惴惴然,不知召他们来有何事。 等罗横讲完话,他们才得知那站在罗横身边的就是林清华,顿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林清华好不容易才让这些士兵安静下来,他站在高台之上,向着那些士兵们喊道:“弟兄们!我知道你们已经大半年没开饷了!现在你们既然愿意降我,那么你们就是我的部下了!我当然不能让你们吃亏!今天下午我就派人把你们的军饷给你们补上!每人三两银子,人人有份!” 听到此话,站在最前面的士兵欢呼起来,而后面的人见前面欢呼,不知何事,待向前面的人问明了情况,顿时全军沸腾,齐呼“侯爷英明!” 这一下子就用出去了十几万两银子,加上用来“买”淮安城的那五万两银子,一共是将近二十万两银子,虽然林清华有些心疼,但他知道这是非常必要的,因为这些士兵来打仗就是为了拿钱,若没有军饷的话,他们就会再次兵变,而且还会去骚扰百姓。当然这些银子与林清华从扬州城的奸商那里罚来的银子比起来,实在是不值一提,因为林清华从奸商那里一共弄来了一百多万两银子,除了军队的日常开销之外,剩下的还能撑一段日子。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节 强劲的北风吹了一夜,到了早上辰时才停了下来,太阳也从薄云中露出脸来,将阳光与温暖洒向大地。离扬州城西北六十多里地的陈家集北面,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正向南迤俪而行,眼看就要到陈家集了。 走在长蛇形队列前面的一个高个子士兵抬太看了看太阳,随后将手中的长矛举起,伸了个懒腰,接着打了个哈欠,然后收回手,将围在脸上和脖子上的一张缎子面解下来,并将其系到了腰上。走在他身后的一名士兵捅了桶的的后腰,说道:“喂,赵哥,你能不能把你的这个缎子面让给兄弟我呀?我瞅个空让人给我媳妇带回去。” 那“赵哥”回过头来,道:“怎么?刘三儿,你又想占我便宜啊?你不也抢了不少好东西吗?” 刘三儿苦着脸,从怀里拿出双绣花鞋,说道:“什么好东西?就一双绣花鞋!狗日的,好东西都让当官的拿走了,我们当兵的就只能拣漏了!” 赵哥笑着说道:“这双鞋好眼熟啊!是不是昨晚上那小娘皮的?” 刘三儿道:“可不是嘛!秦把总把那女人一刀杀了之后,我就跑过去把鞋给脱下来了,那女人的脚倒和我媳妇的差不多大小,而且着鞋是缎子面的,上面还有鸳鸯,给我媳妇拿回去,她一定喜欢。” 赵哥撇了撇嘴,道:“你连死人身上的东西都不放过,我可真是甘拜下风!” 这是走在赵哥身边的一个兵转过脸,说道:“你还不知道吧,要不是秦把总那一刀这个好戳在那女人胸口,把那女人穿的肚兜给染上了血,恐怕他连肚兜都不会放过呢!” 刘三儿推了那人一把,道:“一边去!你啥时候看见我剥那女人的衣服了?秦把总一杀了那女人,我就把她脚上的鞋子给脱下了,那时候她还没咽气呢!还算不得死人。” 那人道:“对呀,对呀!你还看了那女人半天呢!是不是在打什么歪主意啊?” 刘三儿道:“我呸!你小子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怪不得大家都叫你‘龅牙狗’呢!我是可怜那女人!要是她从了秦把总,恐怕就能保住性命。真是可惜了,长得还真是水灵。” “龅牙狗”道:“是啊!长得确实不赖,而且看样子还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没想到就这么死了。对了,刘三儿,你把你媳妇一个人抛家里,你放心啊?” 刘三儿道:“有啥法子呢?家里欠了老财一屁股债,就靠那两亩薄地,啥时候才还得清?来这里当兵,好歹一个月也可以拿个几分银子,而且还能时不时的捞点儿浮财。” 赵哥道:“怪不得你每回都把饷银托人捎回去呢!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会捞钱,就像昨天,明明你知道那小贩身上有几十个铜板,为什么不抢?” 刘三儿道:“哎!我是看着那小贩求饶,实在是下不了手啊!看到他,我就想起了我自己,我想放了他,谁知道最后他还是被秦把总一刀给杀了。哎,我们穷人真是命苦啊!” 就在刘三长嘘短叹的时候,刘良佐正在一群亲兵的护卫下走在队伍的中间。自从他拆掉了六合的大营之后,他就率领着全部人马向扬州挺进,为了避开林清华的探马,同时也为了运输那二十五门大炮,他不得不绕道从滁河的一条支流走,步兵走在河的南岸,以保护船上装着的那二十五门万斤红衣大炮。这些大炮都是刘风清亲自送来的,而且全是新炮,不过它们实在是太重了,若是从陆上走的话,肯定会严重拖慢部队的行军速度。 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刘良佐命令部队走一路杀一路,而他部下的那些士兵也趁机疯狂抢夺途经的那些村庄,这些地方原本是属于黄得功的地盘,但黄得功率领主力南下,所以这里就成为无兵防守的地区,刘良佐也就可以放心的纵兵抢掠,一方面可以稳定军心、提高士气,另一方面也可以削弱黄得功的实力,免得他以后再找自己的麻烦。 刘良佐本来并不想离开安庆太远的,毕竟他的兵力只有不到十万,若是老巢空虚,那么就可能被北边的黄得功钻了空子,但当刘风清向他说了一番话后,他的态度立即变了,毕竟对方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诱人了,裂土封王的许诺让他有些眩晕,同时也让他的赌徒本性再次恢复了。 更让刘良佐心动的是,一旦拿下扬州,那自己可真是发了,扬州的富庶天下闻名,只要放开手抢上几天,马上就能节约一笔军饷。不过他还是有些失落,因为根据事前的约定,扬州城拿下来后,他只能将其让给那刘泽清,一想到一块肥肉就此落入他人嘴中,刘良佐就觉得心痛如绞。“刘泽清这个老匹夫!真是便宜了他了!要不是老夫的地盘离扬州太远,老夫决不会将这个宝地拱手让人的!”刘良佐心里恨恨的想道。 刘良佐抬起头看了一眼前边的队伍,向副将道:“怎么这几天行军速度这么慢?” 副将道:“回禀将军,还不是因为那些大炮!三天前船就到了河的上游,就此搁浅,再也走不了了,所以便将那些大炮卸下船,然后再用马拉着从陆上走,步兵又不敢离大炮太远,行军速度自然慢了许多。” 刘良佐点点头,道:“现在离扬州还有多远?” 副将道:“大约还有六十里,据探马来报,前边不远处就是陈家集,不过好象那儿的人都跑光了。” 刘良佐皱眉道:“哦?人都跑光了?难道大军的行踪已经暴露?” 副将道:“这个末将也不十分清楚,不过已派出探马再去打探,末将猜测可能是刘泽清将军已与扬州的守军打起来了,所以附近的百姓都逃难去了!” 刘良佐道:“立即传令,全军加快行军速度,务必在明天赶到扬州城下!” 加快行军速度的命令既已下达,那么大军就不再进入附近的村庄,那些仍想进村大捞一把的士兵们不得不失望了。 刘三儿望了一眼身后那渐渐远去的陈家集,吞了口吐沫,说道:“奶奶的!眼看着就要进村了,却突然下令绕过村子,这实在是太气人了!” 赵哥望了他一眼,道:“你死了这条心吧!我看那村子里早就没人了,进去也拿不到多少东西。” 这时一名把总骑马跑过来,一鞭子抽在赵哥脑袋上,呵道:“不许说话!全队跑步前进!” 赵哥立刻把头低下,变快步走为小跑,腰后的那张缎子面也一颠一颠的,他摸着脑袋上的那条血印子,暗暗骂道:“狗日的!当心哪天落在老子手上!”看到赵哥挨了鞭子,其他的士兵立刻闭上了嘴,同时也跑了起来。 好在这里还有一条官道,虽然年久失修,但还算平整,因此赵哥跑的并不算艰难,正当他低着头卖力的向前跑了一刻钟后,他忽然看见前方一百丈处的官道上立了根旗杆,那上面似乎还挂着东西。他想看清楚一点,于是不知不觉加快了速度。 终于可以看清楚了,那旗杆上挂了一颗人头和一面旗帜,而且还有一个布幅,那布幅上好象还写得有字,不过赵哥不识字,不知道那上面写得是什么东西,但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赵哥和刘三儿他们几个铁哥们望着那旗杆上的人头,互相热烈的讨论着。刘三儿道:“瞧啊,那人头有些干了,恐怕已在此挂了好几天了吧?” “龅牙狗”道:“不知咋地,我想起了蜡肉。” 赵哥道:“这颗人头年纪不小,而且那旗帜似乎是个帅旗,恐怕此人的官儿不小!” 这时那把总骑马跑了过来,呵道:“为何停下?” 不等士兵们回答,把总已经看到了那旗杆,他先是一楞,然后立即命令道:“全队戒备!”随后便拨转马头,向中军跑去。 刘良佐得到把总的禀报,他心中一惊,立刻随着把总来到那旗杆旁边,他看着那布幅上的那七个字,怒火中烧,他指着人头说道:“先把那人头放下来。” 把总立即命赵哥爬上旗杆,解下人头,并将人头呈给刘良佐看。 刘良佐看了看人头,确定确实是刘泽清的人头,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顿时涌出一股兔死狐悲的感觉,刚才他还在心里诅咒着刘泽清,但此时他却有些伤心。虽然他与刘泽清只见过几面,两人貌合神离,但毕竟同朝为官多年,而且双方又相约共同进攻扬州,所以现在看到刘泽清的下场如此之惨,他还是有些悲伤。 刘良佐的悲伤很快就过去了,他警惕的向四周望望,命令副将:“速命骑兵到四处看看,看是否有伏兵!” 副将领着近千名骑兵走了没多远,一阵密集的枪声就从南边传了过来,不一会儿,几百名骑兵从南边溃退下来,一名骑兵参将慌慌张张的向刘良佐禀报道:“禀将军!前方发现敌军骑兵!数量不明!意图不明!何副将中枪落马,生死不明!” 刘良佐见到刘泽清的人头时,就知道刘泽清肯定全军覆灭,凭自己的五万人根本就不可能进攻扬州,现在听到前方有敌军的伏兵,心里更是惊慌,于是马上命令道:“传令下去!丢弃辎重,全军撤退!” 参将问道:“撤到哪里?六合吗?” 刘良佐道:“不。全军撤回安庆!立即传令,后队变前队,前队变后队!全军撤回安庆!” 命令一下达,刘良佐的军队立刻乱了套,士兵们根本顾不得什么前队后队,都一窝蜂的向西跑去,整个大军瞬间崩溃。 马满原骑在马上,望着那远处的乱哄哄的刘良佐军队,得意的笑了笑,向着身边的洪熙官道:“洪兄,侯爷的疑兵之计还真是不赖!区区几千骑兵就把刘良佐给吓跑了!” 洪熙官道:“那是刘良佐心虚,他知道刘泽清大军覆灭之后,肯定会疑神疑鬼,再被我们这么一吓,他要不跑才怪!” 这时,几名骑兵奔了过来,其中一名军官道:“禀将军,我们发现了刘良佐遗弃的二十五门红衣大炮,全部都是新炮!” 马满原道:“哦?太好了!马上命人拉回扬州!这下子刘良佐可亏大了,这可真是赔了大炮又折兵啊!”说完便与洪熙官放声大笑。 刘良佐既已被吓退,那么扬州城就彻底转危为安。根据探马的回报,那刘良佐率领着人马一路向西狂奔,“看样子他们是想跑回安庆。”林清华对全玉姬说道。 全玉姬道:“多亏侯爷足智多谋,才使扬州免了一场浩劫。” 林清华笑了笑,道:“我也要感谢你呀!若不是你从那些吝啬鬼那里掏出三十五万两银子,恐怕难民们会饿死不少。” 全玉姬道:“哪里,哪里。这是玉姬应该做的,毕竟侯爷答应了玉姬,要为玉姬报仇的。这点小小的事情若是办不好,玉姬怎么有脸来见侯爷呢?” 林清华打了个哈哈,说道:“怎么?这个仇就值三十五万两银子?那朝鲜国王也太不值钱了吧?” 全玉姬抬头望了一眼林清华,立即又低下头,小声说道:“要是侯爷现在想要玉姬,那玉姬可以立刻遂了侯爷的愿。” 林清华哈哈笑了两声,说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对了,你的茶馆又开张了吗?” 全玉姬横了林清华一眼,道:“还没呢,现在人们哪有心思听书?” 林清华道:“是啊!也许等这场对峙结束了,人们就会重新到茶馆去听说书了!” 全玉姬道:“可是还要等多久呢?难道要把大明朝廷派来的军队全部消灭?” 林清华望着门外,幽幽的说道:“我也不知道,现在长江北边的朝廷军队基本上都不再对我们构成威胁,只剩下江南面的军队了,据我所知,那边的朝廷军队更多,也更难对付。”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一节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划破清晨的寂静,三名骑士由北向南快速奔来,为首一人是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文士,与其他两人一样,他也是一身青衣,头戴方巾,黑黝黝的脸上愁眉紧锁,清晨的薄雾已在他的胡须上凝结成了许多的小水珠,随着马匹的颠簸,水珠不时落下。他的身后跟着的两人,一人与他差不多年纪,但面孔白皙,而另一位则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那中年黑脸文士将手一挥,三人立刻停了下来。此时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片空地,方圆十余里,那满目的狼籍显然触动了三人的神经。文士叹了口气,说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听到他说话,立于他身边的那名四十多岁的白面文士说道:“看来他们已经打起来了只是不知道结果怎么样,谁胜谁负。这里离那扬州没有多远,虽然尸体全被掩埋,但还可看到一些破烂不堪的军械,看样子战斗结束没多久。希望不是林清华败了。” 中年文士跳下马来,走到一座塌掉一半的帐篷里,从里面拿出面军旗,递给跟在他身后的两人,说道:“看来刘泽清曾在此驻扎,而且好象是他吃了败仗。” 三人中的那名年轻人插嘴说道:“最好刘泽清全军覆没,那样的话,我们的胜算又大了一分。” 那白面文士道:“依我看,可能是刘泽清中了林清华的圈套。刘泽清这个人我见过几面,我觉得他的私心太重,又任人为亲,手下的将领没几个堪用的,尽是阿谀奉承之辈,这失败是早晚的事,就算林清华不打败他,那还会有别人打败他!” 黑脸文士道:“这些话就别说了把!用卿,你是没有见过那林清华,他可不是李成栋、黄得功那样的寻常军将,别的不说,就光是他的练兵手法就与众不同。我大明立国近三百年,军制一直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虽然从嘉靖朝后开始,军中火器的数量大为增加,但完全用火器把军队武装起来,这林清华可是第一人。他训练出来的镇虏军可不同于神机营,在和鞑子的马队相对抗时,镇虏军能够抗击住马队的冲击,这种部队远比刘泽清将军的部队强上至少十倍!” 白面文士道:“哦?这么说来,大人对那林清华还是很推崇的嘛!想我阎尔梅自从入幕大人军中,还从没见大人对哪个军将这么推崇呢!被大人这么一说,我倒越发想见见那林清华了,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黑脸文士道:“实在是可惜呀!此战无论谁胜谁负,都大伤朝廷元气。” 阎尔梅道:“大人不可太过相信刘泽清的良心,虽然你曾在朝廷上为他求过情,但这种有奶便是娘的人,脸说变就变,大人若是去他军中,恐怕又会落入虎口!哎!怪只怪我们都被假象蒙蔽了,让那些奸人得逞!” 那年轻的骑士道:“这是皇帝自找的!谁让他那么信任阮大铖、高起潜?” 黑脸文士呵斥道:“德威!不许对天子不敬!今上可是难得的明君,只是执掌朝政时间太短,经验不足,所以才会被那阮大铖蒙蔽一时。待假以时日,今上定可成大明中兴之主!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联络上威毅侯他们,进京勤王!”说完他抬头看看天,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们继续赶路吧!” 三人立刻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向着西方飞奔而去。 自从刘良佐退兵以后,扬州城又恢复了平静,经过十余日的疏散,城内的难民已走了三成,剩下的也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扬州返回故乡。城内的瘟疫也控制住了,虽然病死了五千多人,但总算是没有再继续传播了,居民们的恐慌也渐渐消失,又纷纷重操旧业,继续奔波着自己的生活。 林清华站在衙门的天井中,望着城东上空的滚滚黑烟,心里暗暗叹气。为了控制住瘟疫的蔓延,他不得不下令彻底封锁城东疫区一带,在四周修起栅栏和拒马,挖上宽一丈深一丈的壕沟,既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凡是敢硬闯的,一律由守卫那里的士兵就地处决。正是由于这种强硬手段的施行,才将这恼人的瘟疫控制住,不过城东疫区的百姓也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真正是十室九空,有的全家死绝。由于搞不清到底是什么微生物引起了瘟疫,为了防止瘟疫卷土重来,林清华下令放火烧掉整个东城疫区和那些病死的尸体,以进行最彻底的消毒,而那正在升腾着的黑烟,正是士兵们在执行他的命令。 让林清华烦恼的不仅仅是瘟疫,还有李成栋转过来的前线的塘报。前天,李成栋派亲兵送来一份塘报,上面说驻扎于直隶一带的清军已蠢蠢欲动,似乎准备向山东发动进攻,李成栋希望林清华能迅速北上,支援山东。为了稳住李成栋,不使长江防线动摇,黄得功也给林清华送来了信,也希望他能迅速率兵北上,在山东直隶交界处布置防御,帮李成栋守住山东地盘。 对于这个请求,林清华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俗话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的扬州城里虽然还有些粮食,但肯定无法支持到大军抵达山东地界,况且镇虏军所带的弹药所剩无几,必须进行补充。前些日子为了对付刘泽清,林清华已经把扬州城里的鞭炮火药搜罗一空,现在的扬州城再也难以找到一斤火药,大军所需的火药必须从别处调运。 林清华觉得,当前最好的办法就是与朝廷和解,毕竟已经消灭了刘泽清,给了朝廷一个下马威,谈判的资本已经攒下,就看怎么和朝廷讨价还价了。想到这里,他立刻回到屋子里,给李成栋、黄得功写信,在信中他嘱托二人一定要想办法与朝廷谈判,争取早日结束这种毫无意义的军事对峙,随后他将信交给两名卫兵,命他们立即送往黄得功大营。 两名卫兵拿了信,随即上马,向着城南狂奔而去。由于难民已走了不少,因而街道已经空出来了,两人很快就到了南门。 现在的扬州城,只有南门打开,而其他的城门仍是紧紧关闭,所以在南门聚集了很多的人,既有出城的难民,也有进城的商人,整个南门乱哄哄的,拥挤不堪。两名卫兵见状,只好下马,牵着战马挤进人群,满头大汗的出了城。 一名难民打扮的人跟在两名卫兵身后出了城,他望着那两名卫兵远去的背影,长长的嘘了口气。然后他一屁股坐在城墙脚下,大口大口的喘气。这个“难民”不是别人,正是那刘风清。自从他离开客栈后,他就化装成了难民,躲在城东的一个空的难民帐篷里,开始他还以为是逃脱了大难,谁知没高兴两天,瘟疫就爆发了,而且偏偏就在他那一片,于是他也被隔离了起来。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看着那些不断倒毙的人,心中又惊又怕,生怕自己也成了倒尸。但似乎老天故意与他作对,三天后他也发病了,又是发烧又是拉肚子,病得死去活来,差点就此了帐,幸亏他身子骨结实,在苦苦熬了几天之后,终于挺过来了,成为城东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之一。由于他做贼心虚,害怕被人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所以就悄悄的从林清华设立的收容所逃了出来,想趁着开城的机会早点溜出城去。 现在他的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只能靠在城墙根喘气,一边喘气,一边用两只眼睛四处打量,看着那些与自己一样打扮的难民,他心里苦笑一声,心道:“刘风清啊,刘风清,想不到你风流倜傥的一个公子哥,今天竟然与这些蓬头垢面的难民一样了,恐怕还不如他们!”随即他转念又一想:“林清华,你这个蠢货!今天老子跑了出去,明天就要你的好看!” 他费力的撑起身子,站了起来,顺手摸了摸身后的那个包裹,这里面全是他从收容所里偷出来的馒头、干饼,足够他吃上七八天的。他抬起头,正想走,却忽然看见对面来了三个牵马的人,其中一人十分的面熟。他又仔细看了看,心中一惊,寻思道:“怎么会是他?”但他不敢再看,立刻低下头去,一步一喘的向那人走去,待到得跟前,他又斜眼看了一眼,确定此人确实就是那个人,接着他便头也不回的向西走去。 大病初愈的刘风清根本不可能走的太快,直到太阳偏西,他才走了不到二十里。他抬头看看太阳,又向四周看了看,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小庙,心道:“今天不能再走了,就到那里过夜吧!” 进了庙,刘风清才发现这里已经住了不少的人,有难民,有乞丐,他们正围着一堆篝火取暖,看到又从外面进来个人,他们回头望望,见也是个难民,便立即回过头去,再也不望刘风清一眼。 刘风清好不容易才找了个角落坐下,将包裹抱紧,接着又紧了紧衣服,便在又黑又潮的角落昏昏睡去,由于又困又累,他连吃饭充饥的事情都忘了。这一觉刘风清睡的很塌实,再也不做被人追杀的噩梦了,相反还做了个好梦,先是梦见自己在叔叔刘洪起手下时的风光日子,接着便梦见自己帮助朝廷平了林清华,又帮着主子成了大事,自己也跟着加官进爵、封妻荫子,好不快活,梦到高兴处,他就在睡梦中嘿嘿的笑了起来。 当第二天他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爬的很高了,而庙中的人也差不多走光了,只剩下了刘风清和两个快断气的人还躺在那里。刘风清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看了看那两个半死不活的人,冷冷的说道:“这就是命不同了!想我刘风清生来就是干大事的人,怎能像你们一样死在这里?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刘风清他日定能位极人臣!” 想到今后那不可限量的前程,刘风清顿时觉得自己身上充满了力气,他正要出庙,忽然发现自己肚子饿的咕咕叫,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饭,当他准备拿包裹时,才发现自己那装满了馒头的包裹早已不知去向。他心中一惊,急忙到处寻找,但搜遍小庙也没见着包裹的踪影,他终于明白,那包裹肯定是昨晚上别人趁他睡熟时偷去了。 刘风清心中的豪情顿时被冲的无影无踪,他恶狠狠的指着那两个奄奄一息的人说道:“你们这群刁民!竟敢打老子的主意?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们!”他发了疯似的冲上去,从地上捡起块用来垒篝火的大石头,向着那两个人身上砸去。很快,那两个人就满头满脸的鲜血,哼哼了几声就咽气了。 当把其中一人的脑袋彻底砸烂后,刘风清终于停住了,他呆呆的望着那两具已没有了任何声息的尸体,突然蹲下身子,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准备将那尸体上的肉割下来吃。等他从尸体的大腿上割下块肉,正想架起火来烧时,忽然想起了扬州城里的瘟疫。他看着那浮肿的尸体,只觉浑身一颤,立即丢掉人肉,头也不回的向小庙外边跑去。 刘风清顺着官道,一口气跑了十余里,虽然那速度实在称不上是“跑”。他气喘嘘嘘的停下来,双手撑住膝盖,不停的大口喘气,这时,一阵马蹄声传了过来。他抬头望去,看见一辆马车迎面而来,跟在马车后面足足有七八十人。那些人见有人挡在路上,立即抽出短刀来,向着刘风清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看到那明晃晃的刀光,刘风清下意识的想转过身子,但不知是饿的,还是吓的,他眼前一黑,就昏了过去。迷迷糊糊中,刘风清只觉得好象自己被人提了起来,接着便听见了人们的说话声。 “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传来。 “回总管,有个乞丐打扮的人昏死在道上,挡住了马车。本来是可以直接碾过去的,但怕马车颠簸,让总管的贵体受伤,所以就停下了车,把人先搬开再说。”一个破锣般的声音说道。 “哦,想不到你小子还挺孝心的!这样吧,将来若是你在北边混不下去了,不如就来咱家这里吧,咱家决不会亏待了你!” “多谢总管美意!小人定当全力为总管效劳!” “话不能这么说,咱们都是主子的奴才,都是在为主子卖命!你以后可不能说为我效劳的话了,要是再说错了话,恐怕连咱家都保不住你呢!” “总管的训斥小人铭记在心。只是这个路倒尸如何处理,还望总管明示。” “这个嘛,主子常说要以德服人,以德治天下,本来咱们与这人无怨无仇的,按理说是不能害他性命的,但现在不知他是否听到了咱们的谈话,这可就怪不得咱们了!” “总管的意思小人明白了!小人这就照办!” 接着刘风清就觉得自己被人拖到了一边。刚才那两人对话时,刘风清就听见了,他开始时只觉得那总管的声音有些耳熟,但当他听到“以德服人”时,猛的一惊,想起了自己认识的一个人,他拼命的想睁开眼睛,想开口说话。但不等他开口,他的整个人就被人掼到了路边,顿时浑身上下就像散了架,他大叫一声,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景象,就是一把短刀向着自己的脑袋砍来。也不知是哪儿来的力气,刘风清猛的向一侧滚了开去,边滚边喊:“崔总管!别杀我呀!我是刘风清!我是刘风清!” 那坐在马车里的人听见刘风清喊叫,急忙掀开车帘,呵道:“住手!” 刘风清从地上爬起来,向着马车跑去,然后一下跪在马车边,哭丧着脸,说道:“崔总管,小人真是想不到在这里见到您,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崔总管道:“这不是风清吗?快站起来,让咱家好好看看你,你怎么成这个样子了?还穿着这么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你这么长时间没消息,主子和咱家还以为你也跟刘泽清将军一样遇难了呢!” 刘风清站了起来,道:“多谢主子和总管关心,小人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这些天小人一直被困在那扬州城里,又碰上扬州城闹瘟疫,小人也病了,所以才变得这样不人不鬼。” 崔总管一听“闹瘟疫”,立即闪身向后避开,道:“瘟疫?你……你现在好了没有?” 刘风清道:“总管放心,小人已经痊愈,不会再传染给别人了!” 崔总管舒了口气,道:“那扬州城里可还有瘟疫?” 刘风清道:“扬州城里的瘟疫已经散了,现在可以进城了。只是不知总管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崔总管道:“这个嘛……,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快上车来,咱家慢慢说给你听。慢!你先把你的那身臭烘烘的衣服脱掉,换身干净的衣服。”崔总管看着刘风清的那身破烂不堪的脏衣服皱着眉说道。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二节 “总舵主请留步!属下这就去了,属下一定谨记总舵主的教诲,一定将总舵主吩咐下来的事办的妥妥当当!二位夫人的安危就包在属下身上了,属下拼了这条命不要,也会想办法把二位夫人救出来的!”陈子豪站在一匹黑马的旁边,毕恭毕敬的向林清华抱拳说道。 林清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先前交代你的那些事至关重要,相比之下,二位夫人的事倒是其次。万一到万不得已时,你就……你就别管二位夫人了!完成我交代的事情才是最重要的!一定要打听清楚莫先生他们的关押地点,想办法把他们救出来!”他咬着牙说道。 陈子豪道:“总舵主放心,属下不会卤莽行事!” 林清华又问道:“这些快枪够用吗?” 陈子豪转身用手拍了拍马背上驮着的木板箱,说道:“够用了,五十支快枪,十支手枪,足够弟兄们用的了!再说要是带的太多的话,反而不方便了!” 林清华道:“那好。回去后一定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教弟兄们练枪。记住,一定不要忘了用油脂给快枪擦拭枪管和枪膛!” 陈子豪说道:“属下明白!总舵主就别送了,属下走了!”说完便利索的跳上马背,带着五名天地会的兄弟,向着扬州城外的西南方向飞奔而去,在他们的身后,则跟着五匹马,马背上各驮着两个木板箱。 林清华望着陈子豪那远去的背影,大声道:“一路保重!多加小心!”随后便领着卫兵返回扬州城内。当陈子豪来的那一天,他向陈子豪询问南京的情况,得知自从他们带兵南下后,南京城里就乱了套,朝廷下令关闭城门,并开始在城内搜捕三人的“同党”。一些与林清华有过交往的大臣也被抓了起来,而且似乎连史可法也受了牵连,整个南京城到处都是抓人的兵丁和东厂卫士,整个南京风声鹤呖,人人自危。他们三人在南京的家眷也全被软禁了。天地会曾组织过几次营救行动,但均告失败。 陈子豪告诉他,阮大铖似乎对《号角》十分厌恶,若不是史可法等人反对,恐怕早就将《号角》给封了。当南京城门关闭后,东厂的卫士便将《号角》给封了,而且莫不计也被抓进了大牢,曾给《号角》撰过稿的人也被抓了不少,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全被抓了,他们与莫不计一样,生死不明,连关在哪里都不知道。 “看来朝廷中已经变天了呀!”林清华骑在马上暗暗想道,他不明白,为什么皇帝会变得那么快?为什么会那么信任那阮大铖?他隐隐的感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背后肯定有一个大阴谋,而且似乎还有一个更为狡诈、更阴险的人站在阮大铖的身后。 这几天的天气一直很好,眼看着就快春暖花开了,林清华忙着在衙门里召集附近州县的官员,命他们积极准备帮助百姓渡春荒,以免在青黄不接时造成饥荒。虽然这一带并不是自己的地盘,但林清华认为只要自己在这里,那么就有责任关心百姓的衣食温饱。 这些官员本是朝廷任命的,当这一带落入黄得功的掌握后,他们立刻投奔了黄得功,转身一变,又成为黄得功压榨百姓的工具,同时他们自己的收入也一点点的增加。但当黄得功与朝廷对峙以后,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做墙头草,对于林清华的命令,他们爱理不理,推三阻四,尽力拖延,以免朝廷胜利后自己成为别人攻击的靶子,这种现象直到刘泽清全军覆没才得以改观。不过林清华对他们的表现仍是很不满意,这些人搜刮起百姓来毫不手软,但要让他们真正为百姓干点实事则比登天还难。虽然林清华以杀鸡儆猴的手段杀了几个贪官,但他们依然我行我素,不知收敛,甚至有几个人跑到黄得功那里哭诉,说林清华意图占领扬州做为自己的地盘。虽然黄得功嘴上没说什么,但林清华知道,黄得功肯定已经在心里对自己起了芥蒂,因为他已经将一部分驻扎于江边的部队向北移动了一段距离。 林清华将黄得功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心里当然明白黄得功这样做的用意,不过他并不太在意,毕竟现在黄得功还需要自己的镇虏军来威慑朝廷,一时半会儿还离不开自己。趁着现在这难得的机会,林清华当然要很刹一下那些贪官的嚣张气焰。 当林清华换好官服来到衙门的大堂的时候,那些官员却还没到齐,而到了的那些人也懒洋洋的三五成群的站在一起聊天,看到林清华进来,他们才稍微规矩了一点,万分不乐意的向林清华参拜行礼。 林清华坐上了太师椅,随后他将案几上的惊堂木猛的一拍,呵道:“本官命你们今日巳时以前必须到齐,为何现在还有人没到?” 那些官员其中的一人答道:“回大人,想必是因为路途较远,来不及及时赶到。” 林清华望着这个人,道:“本官三天前就发出了命令,而且召来的也全是这附近的官员,怎能说路途较远?如果三天前出发,别说走来,就是爬也爬过来了!”随后林清华转头向卫兵道:“将那花名册拿来,本官要一个一个的点名!” 林清华翻开花名册,口里念道:“江都知县赵秉衡!” 底下一人低声答道:“下官在。” 这时,林清华抬起头来,向站在一旁的卫兵使了个眼色,那卫兵颔首示意,接着便暴呵一声:“大声点儿!” 那些官员猛的一惊,那赵秉衡慌忙大声喊道:“下官在!” 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接着念道:“江堰知县张旬恪!……” 林清华每念一声,底下的官员便大声的应一声,很快就把花名册上的名字念完了,总共到了三十五人,还有十人未到。 林清华又将惊堂木重重的拍了一下,说道:“本侯早已有言在先,凡是敢不把本侯的命令放在眼里的,本侯定然不会轻饶了他!你们这些人能够遵守本侯命令,准时赶到,本侯十分欣慰。今天召大家来,就是为了与诸位商议一下助百姓渡春荒的事。如今天下纷乱,兵戈不息,百姓颠沛流离,生活困苦,唯江南一带较为安定,又无大的灾荒,所以饥谨远比不上北方厉害,但也不可掉以轻心,眼看就快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我希望诸位能够以造福百姓为己任,早点把该准备的渡荒粮食准备妥当!” 说完了这些话,林清华见底下的众官无人知声,于是他扭头命令卫兵:“你马上带上些人,按照花名册上的名字,把这些没到的官员一个一个给我抓起来,然后送到扬州城,夹号示众。当然,若是以后哪个官员敢不听本侯的命令,那么也把他抓起来!”说完,他向底下众人慢慢的扫了几眼。 那些官员听到林清华如此处置没到的同僚,心中都是一惊,待林清华的目光扫到他们的脸上,他们更是惊慌,于是底下终于有人开始说话了。 “下官所治江都早以破败不堪,而若要买渡荒之粮,则必须有银子,但衙门里实在是拿不出银子来呀。”赵秉衡哭丧着脸说道。 林清华看了看他,说道:“你就是赵秉衡吧。你的江都不富裕,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很有钱,光在江都的大宅子就有三座,而且这扬州城里也有你的一座酒楼,我还听说你前些日子从扬州城里又娶了个姨太太,是第十一房吧?我看你的姨太太的数量都快赶上刘洪起了,怎么,难道你想学刘洪起?他的下场你应该知道吧?” 赵秉衡当然听人说起过刘洪起的事,不过他对于林清华将他的家底查得这么仔细更是心惊,听到林清华这么说,他吓得立刻跪倒在地,说道:“下官立即回去命人前往它处买粮,下官就是散尽家财,也不能让一个江都百姓饿死!” 林清华道:“好了!起来吧。我也知道你不容易,要用钱来打点上官,但你也要想想啊,要是百姓没了吃的,他们就不会纠集起来去你家吃大户?所以说,我这不是在逼你,我是在救你啊!你说是不是?” 赵秉衡说道:“是!是!侯爷对下官的关照实在是让下官心中不安,下官一定谨记侯爷的教诲,一定让百姓吃饱。” 林清华点点头,道:“很好!你能了解本侯的苦心,本侯十分欣慰。这样吧,你回去以后用你自己的银子买上十万石大米,除了江都用外,还可以支援一下别的县,你现在就回去准备吧!本侯到时候会派人前去暗中查访的。” 待赵秉衡走后,林清华也用同样的手法“关照”了其他的官员,使他们“感动”的痛哭流涕,指天盟誓一定不让一个治下的百姓饿死。其实林清华这样做也是事出无奈,说实话,他很想把贪官全部杀光,但当他杀了几个贪官后,忽然发现仅靠杀是不能杜绝贪污现象的,刚把知县杀掉,换上其属下的县丞、主薄当知县,没过几天,他们就又开始鱼肉百姓、贪污受贿了,而且由于他们从没拥有过这么大的权利,所以比之前任更贪婪、更丧心病狂。这样的贪官实在是防不胜防,杀不胜杀,看来要想彻底的根除腐败现象,只能从根子上想办法了。 跟这些脑满肠肥的“父母官”纠缠,可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虽然只有短短的半个时辰的工夫,但林清华已经心神俱疲,连午饭也没心思吃。正当他想出去巡视时,忽然一名探马跑了进来,递给林清华一封信。 林清华打开信一看,心情立刻好了起来,因为这封信是罗横写来的。在信中罗横告诉林清华,淮安城已被他兵不血刃的“买”了下来,并且将刘泽清留守淮安城的一万精兵收编,由于淮安城是刘泽清的老巢,所以城内的粮草比较充足,足够数万人用一年,只是城内银子奇缺,城内守军还需追补军饷。在信中,罗横询问林清华怎么处置淮安城,是弃是守,希望他拿个主意。 林清华想了想,随即给罗横写了封回信,任命他为淮安城守将,命他无论如何都要牢牢的守住淮安城。随后,林清华派遣近卫旅的一个燧发枪团与刘泽清的三万降卒北上淮安城,协助罗横守卫淮安,并带去了足够的饷银和扬州城里所有的大炮。 办完了这件事,林清华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吩咐卫兵们换上便衣,随他到城里暗访。 扬州毕竟是江南繁华之地,战争的警报才刚刚解除,瘟疫刚刚过去,城里又变得热闹起来,各种店铺重新开张,张灯结彩的店门外挤满了前来祝贺的人和购物的人。 “金记棺材铺”的金掌柜倚在门边,看着斜对面重新开张的绸缎铺,嘴里喃喃自语道:“你爷爷的,那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威毅侯耽误了老子好大一笔生意,要不是他下令将那些病死的人全部烧掉,恐怕老子的生意赚翻了天!你爷爷的,老子跟你没完!” 正当他想继续骂时,那绸缎铺外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打断了他的骂声。金掌柜向那边望了望,转头问身边的小伙计:“奇怪?老王头从哪儿买来的鞭炮?城里的鞭炮不是让那威毅侯买光了吗?” 小伙计将手里拿着的刨子放到一口没完工的棺材上,走到门边,向斜对面看了看,说道:“咳,掌柜的难道没听说?那王掌柜前天就托人到江都去买鞭炮了,据说他买了好几车呢!转手一捣腾,就翻了几倍的价,卖给了其它重新开张的铺子,赚了不少呢!” 金掌柜望着小伙计,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小伙计道:“我是听小鼎子说的,他是听王掌柜的儿子说的。” 金掌柜伸手就给了那小伙计一耳光,道:“你个小混蛋!听到这消息为啥不告诉老子?害得老子白白丢了这个赚钱的机会!还楞着干什么?赶快给老子回去干活!哭,就知道哭!你老子送你来的时候怎么跟你说的?‘要打要骂随您的便’,这可是你爹亲口说的!” 小伙计抹了把眼泪,走到那棺材旁,重新拿起刨子,在棺材上刨了起来,边刨边想:“没错,我爹是说过那话,可是你别忘了,还有一句呢,‘一天三顿饭,顿顿管饱’,你倒好,只记住了一句,另一句没记住,害得老子一天只能吃上两顿饭,而且还是半饱!你爷爷的,老子将来发达了,老子一定买下你这棺材铺,把他改成饭馆子!” 金掌柜满意的看着小伙计干活,随后又转过头去,看着街道上来往的行人,耳朵里听着店铺边发出的吆喝声,“上好的丝绸啊!小姐、夫人、老爷、少爷们快来看看呐!”“十全大补丹呐!滋阴壮阳,价廉物美,童叟无欺啦!” 金掌柜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他们能喊,自己就不能喊呢?他站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接着便高声喊了起来:“哎!上好的棺材呐!柳木的,金丝楠木的,应有尽有,价钱公道,无论男女老少,无论高矮胖瘦,都包您满意!快来看一看,快来瞧一瞧!” 听到他的喊声,周围的人们纷纷跑了开去,连头也不敢回。绸缎铺的王掌柜见此情景,恼怒异常,他望着金掌柜,愤怒的挥了挥手里拿着的尺子。金掌柜见状,也不甘示弱,他从地上拿起个钉锤,也向着对方挥了挥,同时继续喊道:“都来买呀!上好的棺材呐!”这时,他听到一个年轻的声音:“哈!真是希奇!头一回听见卖棺材的人吆喝!” 金掌柜厌恶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见迎面走过来三个牵着马的人。声音是由那个最年轻的人发出来的,他望着身边的一名黑脸文士说道:“义父,看来这扬州城还真是有些与众不同呢!” 那黑脸文士说道:“真是想不到,这扬州城这么快就恢复了平静,我还以为城里一定是大难之后的萧条呢!” 他身边的一名白面文士道:“是呀!这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啊!看来林清华确实并非庸才,治国带兵都有一套,实在是难得的人才啊!” 金掌柜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林清华是谁,他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心里很烦,只想找事,刚才他向绸缎铺掌柜的挑衅被这三个人打断了,他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们。金掌柜转过身子,想迎上前去好好教训那三个人,但他很快就停下脚步,而且迅速把手里的钉锤扔掉,因为他听到了一阵连续的鼓点声。 那三人显然也听见了鼓声,他们停下脚步,立在路边,望着鼓声传来的方向。铿锵的鼓点声越来越近,很快就转过街角,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只见一队衣甲鲜明的镇虏军士兵列队走了过来,一共十二个人,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士兵肩背燧发枪,肩膀上扛着一个五尺长的木牌子,木牌子上宽下窄,顶端用红字写了个大大的“巡”字,他的身边则走着一名鼓手,鼓手的前腰挂着一个圆圆的鼓,他正用双手拿着两个鼓锤用力的敲打着鼓面,他们的身后则走着十名士兵,肩膀上燧发枪的刺刀发出闪闪寒光,随着鼓发出的鼓点声,十二个士兵整齐的踏动着步伐。 听到鼓声,街上的行人纷纷让开,站在路边,盯着这支小小的巡逻队,互相交头接耳。很快巡逻队就走过去了,只留下那铿锵的鼓点声还在人们的耳边回荡。 三人中的那个年轻人说道:“这是巡逻的吧!怎么还要敲鼓呢?” 白面文士答道:“这就是气势!用鼓声来震慑宵小!使其不敢轻易犯事!难怪扬州城里平静如常呢!” 那黑脸文士向着巡逻队远去的方向望着,随后转过头来,对另两人说道:“走吧,我们也转了半天了,不能再耽误了!”接着三人便向着扬州府衙方向走去。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三节 林清华领着二十名卫兵风尘仆仆的回到衙门口,他从头上摘下暖帽,摸了摸自己的“板寸”头,笑了笑,由于自己的头发太过于与众不同,所以每次微服出巡的话,必须想办法把头发盖住,而自己手下的那些卫兵也不得不像他一样,谁让他们跟着林清华留起了短发呢? 林清华回头吩咐那些卫兵,道:“好了,大家可以把帽子摘下来了。”众人闻言,纷纷忙不迭的把帽子摘下来,毕竟现在已经是初春了,太阳高照,头上戴着个暖帽还是有点热的。 守在衙门口的两个衙役见林清华回来,立刻跑上来,说道:“侯爷,有三位贵客来拜访您,他们已经在厢房中恭候多时了!” 林清华道:“哦?是什么人?多大年纪?” 衙役道:“年长者四十左右,年轻者二十余岁,还有一人看样子也是三四十岁。” 等林清华进了厢房,他看见来人,神色一凛,开口道:“史阁部!你怎么来了?” 来的那人正是史可法,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着林清华,笑着说道:“闻听威毅侯坐镇扬州,我是特意看望侯爷的!进了城方知侯爷又将刘泽清击败,看来侯爷对于这带兵打仗之时很是精通啊!” 林清华尴尬的笑了笑,道:“史阁部说笑了!”说完看见三人面前的茶杯空了,他急忙吩咐卫兵上茶,接着向史可法说道:“史阁部什么时候过的江?现在长江之上可是不太平啊!” 史可法道:“前几天刚过的江,虽然两军于江两岸对垒,但我们是从江东绕过来的,总算是有惊无险。” 在史可法站起来的时候,坐在他身边的两人也站了起来,林清华注意到了他们两人,于是问史可法:“这两位是?” 史可法转身指着那白面文士说道:“这位是阎尔梅,字用卿,崇祯朝的进士。他既是我的幕僚,也是我的至交好友。” 林清华闻言,向着阎尔梅抱拳作揖道:“原来是阎先生,久仰,久仰!” 阎尔梅回礼道:“久闻威毅侯大名,阎某早就想拜访威毅侯了,此次史阁部前来,我就随着一起来了,一进这扬州城,阎某果觉威毅侯非常人也,实乃国之栋梁!” 林清华赶紧客气一番,两人又你来我往的谦让了半天,才给史可法继续说话的机会。史可法指着那年轻人说道:“这位是我的义子史德威,他是我的亲将,也是我此行的保镖。” 林清华向史德威抱拳作揖道:“原来是史兄,失敬,失敬!” 史德威没那么多废话,他只是向林清华抱拳回礼,道:“侯爷带兵真有一套!” 四人坐下后,又寒暄了片刻,这才切入正题。林清华问道:“不知史阁部到扬州来所为何事?” 史可法却并不回答林清华的问题,他双眼盯住林清华,说道:“我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清华道:“史阁部有什么话尽管说,尽管问。” 史可法道:“不知侯爷此次带兵南下所为何事?” 林清华心道:“这有什么好问的?还不是为了防止自己被削藩吗?”心里这样想,但嘴上却说道:“实不相瞒,本来我接到南下的圣旨后,是准备轻车简从回南京的,但后来却听到传闻,说朝廷中有奸佞,假传圣旨召我们回去,是为了将我们软禁起来,夺了我们的兵权,然后再将天子架空,谋朝篡位。所以我们三人就带着兵南下了,一为勤王,二为自保!” 出乎林清华意料的是,史可法并未对他胡诌的这个理由表示出任何怀疑,反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说道:“天子果然没有看错人,侯爷确实对皇上忠心耿耿,而且能够先于我们发现朝中奸佞,实在是让我们这些近臣汗颜啊!此次皇上的安危和大明的社稷就全系于三位将军身上了!” 林清华心中一凛,心道:“莫非朝廷上真有人想谋朝篡位?”他看了看史可法,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旁敲侧击的问道:“只是我远离朝廷,实在是不知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假传圣旨!要是让我抓住他,我非狠狠咬他几口不可!” 史可法道:“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奸臣阮大铖!不过,他还只是个小喽罗。” 林清华故做震惊的说道:“阮大铖?他原来不是马世英一党吗?怎么现在还能入朝左右朝政?” 史可法摇了摇头,道:“本来那阮大铖是入了死牢的,但后来却不知怎么又出来了,而且成了潞王的幕僚,深受潞王倚重。今上英明神武,为广揽人才计,发出了诏令,命各地开恩科,从士子中选拔人才,同时还命各级官员向朝廷推荐贤能。正所谓举贤不避亲,任能不避仇,于是潞王便把阮大铖举荐给了皇上。 那阮大铖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直说以前受马世英蛊惑,现在愿为皇上效犬马之劳,死而后已。侯爷你也知道,皇上的性子不似先帝,先帝性子刚烈,最容不得乱臣贼子,而今上的性子却过于宽容,所以今上就赦免了阮大铖,并委以重任,任其为左副都御史。那阮大铖确实还是有一点本事的,上任后不久,他就弹劾了不少贪贿成性的官员,其中还有不少他的旧识好友。皇上见其堪以重任,所以又将其提升为左都御史,负责监察百官,整肃朝纲。见他如此的公正不阿,朝中大臣和朝野清流都以为他以前是明珠暗投,大家正为错怪了好人自责,连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他这样做,实际上是包藏祸心! 那些官员被弹劾后,自然官位空缺,于是一些新的大臣被举荐了上来。此时,阮大铖的狼子野心就慢慢的暴露了,他所举荐的那些人,表面上看,与他没有任何关系,但实际上无一不是他的死党!他们一到任,便到处兴风作浪,将那些不与他们同流合污的大臣一步步的排挤出去,先从南京附近开始,然后渐渐逼迫朝廷,最后连一些元老重臣也被他们排挤了。当把这些事情做完后,他们便开始打各军镇的主意,不顾神州尚未光复,胡骑仍窥伺中原,嚷着要‘削藩’。 皇上似乎也对各军镇将领日益跋扈有些不满,所以他也同意对将领们的权力加以限制,这才有了召将领进京商议军情的圣旨。阮大铖的意思是一步一步的削弱将领的军权,先从你们三位开始。本来我也认为此举并无太大不妥,能够防止藩镇坐大,避免唐末藩镇割据局面的出现,但我却并没有料到,他用心竟是如此的险恶。竟是要谋朝篡位!”说到这里,史可法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他用袖子不停的将流下的眼泪拭去,泣不成声。 林清华觉得真相就快出来了,所以他急忙问道:“那后来呢?莫非阮大铖想当皇帝?” 史可法哽咽道:“那阮大铖还没那么大的能耐!他的后面还有人,那人才是真正的幕后主谋!” 林清华眼珠一转,心中已经渐渐明朗了,他说道:“让我猜猜,那幕后的主谋是否就是那潞王?真正想谋朝篡位当皇帝的就是潞王!” 史可法点点头,说道:“侯爷猜的不错,真正大奸大恶之人正是那道貌岸然的潞王!当年他与那伪福王争位,由于没有有实权的将领做后盾,没有赢,从此便收敛心思,一心收买人心,拉拢各将领,由于他家财颇丰,出手大方,居然博得了礼贤下士、仗义疏财的美名,势力也就渐渐壮大起来。皇上登极前,藏在他府上,而且登极那天也是由他亲自护送进的皇宫,所以对他也十分的信任,要不是有不许亲王干政的祖训,恐怕他能在朝廷上呼风唤雨。 虽然他并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但他的那些党羽却能把朝廷完全控制住,而那阮大铖不过是他众多党羽中的一个而已。为了篡位,他可真是处心积虑啊!” 阎尔梅见史可法越扯越远,不得不小声提醒他:“大人,事情紧急,这些无关的话还是留着以后再说吧!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进京勤王。” 林清华道:“事情的前因后果还是要说一说的,免得我一头雾水,搞不清东南西北。” 史可法道:“对!我怎么糊涂了。那我就说的简单一点。皇上的圣旨发出后,过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就听刘泽清传来消息,说是三位将军是带着军队南下的,似有威逼朝廷之意。这样一来,就连那些反对现在就削藩的大臣们也觉得三位居心不良了,而那阮大铖就更得意了,他立即请皇上将左梦庚、刘泽清、刘良佐的军队调到南京和扬州一带,以为南京藩篱,阻挡三位的军队,并适时将三位一举消灭。这种安排本来并无不可,若是换了我,也会这么做,但我万万没想到,他们这竟然是一招连环计! 何腾蛟将军最先到南京,但阮大铖却把他的部队调出城外,守卫燕子矶一带,与黄得功和李成栋将军的人马隔江对峙,守卫南京的全是高起潜统率的禁军,而当左梦庚的大军抵达南京后,形势突变。左梦庚到达的当天下午,南京城内就乱了,阮大铖以抓捕乱党的名义派出禁军和东厂卫士,与左梦庚的军队一起抓捕大臣,凡是与三位有一点关系的,都被抓了,同时他们还将你办的那《号角》给查封了,又把一些士子也抓走了。第二天上朝后,我们这些大臣便觉得气氛不对,因为整个大内到处都是左梦庚的人马,而按朝廷的规制,守卫大内的只能是禁军。当我们互相询问时,那阮大铖却带着一群禁军蜂拥而至,跟在他后面的却是一只御辇,御辇上坐的却并不是皇上,而是那潞王! 见到此情景,我们都明白过来了,这潞王分明是想谋反呐!而他们一伙之所以要削夺三位将军的军权,就是为他们篡位做准备!要是三位只身进南京,那么就立刻成了鱼肉,只能任他们宰割;要是三位带兵南下,或是不听诏令,那么正好给了他们借口,他们就可以堂而皇之的召他们的亲信,也就是左梦庚和二刘进京,直接用军队控制朝廷,然后迅速的剪除异己。好狠毒的计谋!” 林清华听到这里,问道:“我曾写了个奏章,向朝廷禀报阿济格已被击毙的消息,与那奏章一同送回南京的还有一封左梦庚的信,不知朝廷收到没有?” 史可法奇道:“左梦庚的信?什么信?那个奏章我也看过,但那封信我却没见到过。” 林清华把左梦庚与阿济格勾结,准备偷袭南京的事情向史可法简单的说了,史可法愤怒的站了起来,说道:“朝廷的奏章通常都是由那高起潜送到皇上那里,然后才在朝堂上知会大臣。那封信肯定是让那高起潜拿走了!而那信最后肯定落入了那潞王的手中!他一定用那封信要挟左梦庚,使左梦庚听他的调遣。可恶!可恨!阉人误国!阉人误国啊!” 阎尔梅道:“我说怎么有些不大对头呢,原先那左梦庚父子都不把潞王放在眼里,但现在那左梦庚却对潞王俯首贴耳,恭恭敬敬!我还以为是左梦庚转了性儿呢!却原来是因为有把柄落在了潞王手上。” 林清华点点头,望着史可法道:“那后来潞王和阮大铖把你们这些大臣怎么样了?” 史可法道:“我们这些剩下的大臣都是忠于皇上的,当然不会向他们屈服。我们全都痛骂他们二人是奸险小人,乱臣贼子,只可惜力量单薄,最终还是被他们抓了起来。但群情激奋下,他们倒也不敢过分加害,只是将我们这几十位大臣全关进了东厂,而且把我们的家人也全抓了进来。到了第二天,何腾蛟、堵胤锡二位将军也被抓了进来,详细询问下,我们得知潞王曾派人去收买他们,但被他们拒绝,不过很快他们的军队中就发生了兵变,而左梦庚则趁势将他们也抓住了。 我们见此情景,以为大势已去,纷纷责怪自己没有早日识破潞王的诡计。我们在东厂关了两天后,数百名东厂卫士便把我们押了出去,他们押着我们又回到了大内。那潞王在禁军的护卫下来见我们,我们才知道他之所以把我们押来,是要我们劝皇上禅位于他。他不顾我们的破口大骂,将我们与皇上关在了御花园中。 我们一见到皇上,君臣再也难以抑制,均是抱头痛哭,此情此景史某终身难忘!我们君臣哭了一阵,皇上最先抑制住悲痛,他命群臣想个办法,将他救出牢笼。群臣商议半天,才拿出一个办法,那就是假装应允潞王,尽量拖延时间,然后派几人逃出南京,分成两路求援,一路到云南向黔国公沐天波求援,一路过长江,向你们三位将军求援。最后众人定议,由吕大器吕大人去云南,而我则过江前来联络三位将军。皇上为了不使人误会我们假传圣旨,他咬破手指,脱下小衣,在那上面写下了勤王诏书,命我二人随身携带。”说到这里,史可法从袖管中取出一个黄绸布片,交与林清华。 林清华拿着布片看了看,依稀觉得这东西看起来像半截背心,那上面的血字已经变黑了。 史可法接着说道:“潞王见皇上答应禅位,十分高兴,他便将我们这些大臣放了出去,只是仍囚禁着皇上,只待将三位的军队打败,他就会登极称帝!我们这些大臣虽被放回府中,但仍有兵丁看守,后来多亏德威和用卿用酒灌醉了看守我们的兵丁,我才得以带着德威与用卿逃了出来。刚出府,我们就看见兵丁们在抓捕吕大人,我们这才知道吕大人也逃出来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混出城,一路之上不敢停留,直奔长江口,从那里找了条船,绕道苏北一带,然后用重金买了三匹马,就日夜兼程来找侯爷。 我们生怕侯爷不敌那二刘,所以颇为担心,现在好了,侯爷不仅消灭了那刘泽清,而且还吓跑了刘良佐,看来皇上有救了!” 听完了这些话,林清华已完全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很显然,左梦庚、刘泽清、刘良佐是潞王的党羽,而潞王为夺权篡位显然已策划了很久,说不定在小皇帝登极的那一天就开始策划了,他先收买了马世英和福王的余党,将他们救出牢笼,使得他们对自己死心塌地,接着便开始收买刘泽清、刘良佐这些将领,也许左梦庚并不买他的帐,但当左梦庚的那封通敌的信落入潞王手中的时候,潞王就捏住了左梦庚的把柄,不由他不听自己的话。至于潞王为什么不收买自己和李成栋、黄得功三人,林清华认为他之所以不收买自己,是因为自己与小皇帝关系密切,为其登极立下汗马功劳,潞王不敢冒这个险,而李成栋则是刚刚从满清叛降过来,显然来不及,但黄得功就无法解释了,说不定黄得功也被潞王收买了,而且说不定他还是一颗最重要的棋子! 想到这里,林清华向着史可法说道:“史阁部认为如今的各军镇中,谁是那潞王的党羽呢?” 史可法道:“刘泽清、刘良佐、左梦庚这三人肯定是潞王的党羽,这是毫无疑问的。侯爷还有什么不解的吗?” 林清华道:“史阁部认为在我、李成栋、黄得功三人中,有无潞王的党羽呢?” 史可法不明白林清华的意思,他犹豫的说道:“这个……,侯爷肯定不是,李黄二位将军也应该不是吧?” 阎尔梅有些明白林清华的意思了,他说道:“侯爷是不是怀疑在你们三人中,也有潞王的党羽?他混在你们当中,故意挑拨你们与朝廷的关系,好让潞王一伙儿混水摸鱼?” 林清华点头道:“我正是此意。” 史可法道:“那依侯爷的意思,在李成栋与黄得功二人中,谁是潞王的党羽呢?” 林清华沉思片刻,道:“我也不能肯定,我只是怀疑。” 阎尔梅道:“侯爷所担心的也并非不可能,说不定他二人都与潞王有联系,而此次他们其实只是想消灭你一人,其他二人只是个幌子罢了!” 史可法摇头道:“我看不象。你想想啊,如果他们两人是潞王的党羽的话,那么为什么刘泽清前来攻打你的时候他们却在江边与左梦庚对峙?我看他们并非是潞王一党,侯爷多心了。” 林清华越来越糊涂了,他皱着眉,道:“黄得功给我的信中说,那封锁长江的是郑芝龙的舰队,只是不知这郑芝龙是否也是潞王一党?” 史可法道:“不大可能,因为郑芝龙是皇上亲自从福建调过来的,而且我听说他一向对潞王的所做所为很是不屑,说他是假仁假义。” 这时,史德威开口道:“我与那郑芝龙的儿子郑森是挚友,不如我偷偷潜入郑芝龙水师,去探听一下情况?” 阎尔梅道:“不可卤莽!现在局势未明,不可轻举妄动!” 林清华问道:“不知史阁部与众大臣商议的办法是什么?我们怎么行动?” 史可法道:“三位将军集齐全部人马,渡过长江,与黔国公的勤王兵马南北夹击,一举击溃乱臣,将南京拿下,救出皇上!” 林清华道:“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恐怕会狗急跳墙,加害皇上。而且我们三人和诸位大人的家眷还陷在南京城中,恐怕乱臣会以其为人质来要挟我们。” 史可法道:“我们也是这么想的,但皇上却很坚决,皇上已下定了决心,决不交出皇位!他说要学先皇,实在不行就身死社稷。既然皇上都不怕,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还有什么怕的呢?”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四节 虽然已是初春时节,但天仍黑的早,酉时刚过,酒馆外面就看不清人的脸了。小瘸子坐在酒馆的一张临窗的椅子上,望着外面那三三两两急着往家赶的行人。 “小瘸子”并不是他的真名,不过,说实在的,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自己的真名了,他天生就一条腿长一条腿短,走路一瘸一拐的,于是好事者就给他起了个“小瘸子”的外号,渐渐的,人们就忘记了他的真名,而只呼他的外号了。 小瘸子将身子向后挪了挪,屁股下的那张椅子立刻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哎!看样子今天的生意又没有了!整整一天,只有五个人来吃酒。真是奇怪,那些住在后院的人却并不到店中来吃饭。”小瘸子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小酒馆一点也不挣钱,但掌柜的还是能给他和小洪开出工钱,更让他奇怪的是,刚刚住到后院的那几十号人居然都像小媳妇一样躲在后院,连面也不肯露一露。 这个酒馆虽然铺面不大,但后院却能住下一百多号人。但让小瘸子想不通的是,掌柜的居然一点也不关心酒馆的生意,甚至连那破破烂烂的招牌也懒的换一换,酒馆里的那些桌子椅子也不用新的,整个酒馆看起来破烂不堪,这前来吃饭喝酒的人自然就多不起来。“掌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我看他蛮精明的一个人呀,怎么在这些事情上糊涂呢?我好几次跟他说过,‘好酒也怕巷子深’,可他就是不放在心上,真是让人想不明白!”小瘸子对于这经营之道还是颇有心得的。 “要是让我来做这酒馆的掌柜,我就先把这铺面重新粉刷一下,然后再把招牌换成金光闪闪的金字招牌,就像那‘否泰楼’的金字招牌一样!接着再把桌子椅子全换成八仙桌、太师椅,把这大板凳全劈了烧柴!”小瘸子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着。他闭着眼睛,憧憬了一下将来,然后睁开眼睛,望着酒馆外面,喃喃自语:“怎么小洪还不回来?不就是买缸活鱼嘛,难道被鱼给吃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那些人那么喜欢吃鱼呢?这么晚了,要买活鱼可不容易啊!不知道他们要活鱼干什么?” 当小瘸子在外面的酒馆中胡思乱想的时候,在酒馆的后院,一间偏西的小屋子里,酒馆的掌柜却战战兢兢的立在一个六七十岁的老者面前,垂着头,毕恭毕敬的站着。 那老者面色苍白枯瘦,就像是饿了几十天一样,两只眼睛高高的突出眼眶,就像是要将他眼里的人活吞一样,而他那光光的下巴,则更使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诡异。他盯着那掌柜,用尖细刺耳的声音说道:“你在这里已经呆了大半年了吧?” 掌柜道:“总管的记性真好,小人确实已经在这里呆了半年多了。小人无时无刻不谨记总管的教诲,时时刻刻都在四处打探消息,广布眼线。” 那总管道:“噢,看来你还很不错,能用心办事,将来你肯定前途无量!” 掌柜道:“谢总管提携!小人一定铭记总管对小人的大恩大德!小人肝脑涂地也要为总管效力!”说完他就跪了下来,连连磕头,将那地面撞的“砰砰”做响。 总管道:“好了,好了!起来吧!只要你肯卖力的为主子效劳,好处肯定是少不了你的!”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那光光的下巴,接着说道:“我让你去买些鱼回来,你都买回来了吗?” 掌柜说道:“小人已经派伙计去鱼市上买去了,只是现在鱼市恐怕已散了,只能到河边去向渔家买了,要买来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 总管道:“哦?是你店里的那两个伙计吗?他们是哪里的人?他们在这里不会走漏风声吧?” 掌柜道:“请总管放心,那两个伙计都是这扬州城里的人,小人当初为了避人耳目,所以才从这扬州城里请人,这样别人才不会起疑。这两个伙计年岁都不大,平时吓唬吓唬他们,他们就老实的很,决不会泄露风声的!” 总管道:“看来你确实很有心计呀!不枉咱家当初的极力推荐。” 掌柜道:“那还不是总管眼光如炬,看人极准嘛!主子有您辅佐,就不愁成不了大事!依小人看,站在您身边的这位风清老弟也是一表人才,一定也是您向主子推荐的吧?” 总管对掌柜这样说很满意,他转头望了望身边的年轻人,说道:“刘风清,你可不要辜负了咱家对你的期望啊!” 刘风清立即转身,俯首道:“风清决不敢忘记总管的提携,请总管放心,凭着我在这扬州城里的关系,那林清华和史可法定然跑不出您的手掌!” 总管道:“你可看的真切?那人就是史可法?” 刘风清道:“小人以前跟在主子身后,曾远远的见过那史可法几面,肯定错不了!” 总管道:“好!主子正为那史可法与吕大器的逃跑生气呢!要是此次抓住了史可法,或者将其就地正法,那咱家可又是大功一件,你们的功劳也是跑不了的!” 二人一起躬身道:“谢总管提携!” 总管道:“刘风清,你在这扬州城里的关系呢?他是扬州府衙里的衙役吧?” 刘风清道:“回总管,他是我在扬州拉拢过来的第一个人,名叫张燔,平时轻易不会动用他,只是此次关系重大,不得不将这‘法宝’亮出,此刻他就在门外,等着总管召见!” 总管道:“那就把他叫进来吧!” 刘风清应声道:“是!”转身打开门,走出屋子,随后领进来一个青衣人。 总管看着来人,见其贼眉鼠眼,形象猥琐,眉头一皱,拉长了声音,缓缓说道:“你就是张燔吧?你是干什么的?” 刘风清轻轻踢了那人一脚,说道:“总管问你话,你还不快跪下回话?” 那张燔立刻跪倒在地,说道:“小人……小人是扬州府衙中的一个衙役。” 总管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道:“哦?你是衙役?那太好了!林清华是住在衙门里吧?” 张燔道:“谁是林清华啊?” 刘风清道:“就是大明威毅侯!” 张燔恍然大悟,道:“啊……,是,他就住在衙门里!” 总管道:“那他近日可有客来访?” 张燔道:“有,有客来访,一共三个人,两个四十多岁,一个二十多岁。” 总管道:“那他们说了些什么?” 张燔道:“小人只是干杂活的衙役,没办法打听。” 总管道:“你可知今天本总管找你来所为何事?” 张燔道:“知道,知道!刘爷说您有大富贵要送与小人!” 总管道:“你知道就好。不过要想要大富贵,就必须冒奇险!你敢不敢?” 张燔抬起头来,楞了片刻,随后咬了咬牙,说道:“总管尽管吩咐!小人一定让总管满意!” 总管道:“很好!你过来几步,到我身边来。” 张燔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来到总管面前,抬头望着总管。 总管道:“我问你,那林清华可是在衙门里吃饭?” 张燔点点头,说道:“是在衙门里吃饭。” 总管道:“那他所吃的饭菜是哪里做的?” 张燔道:“他所吃的饭菜都是镇虏军中的厨子所做,偶尔出去上馆子里打个牙祭。” 总管听罢,皱了皱眉毛,又摸了摸下巴,说道:“那他喝不喝茶?” 张燔道:“喝,不过不常喝,只是偶尔有客来才喝一喝。” 总管道:“那泡茶所用的水是从那里来的?” 张燔道:“他喝茶并不讲究,泡茶所用的水都是从衙门后院的水井里打上来的。” 总管脸上露出个阴险的笑容,说道:“那好,你回去以后将这包药粉洒在井里。”说完从腰上的钱袋里小心翼翼的拿出来个油纸包。 张燔脸现难色,道:“总管莫不是要我去毒死那威毅侯?” 总管道:“正是!想不到你倒挺聪明!” 张燔道:“这个……这个……小人实在是害怕。” 刘风清站在他身后,低声呵道:“怕什么?有总管给你撑腰,有什么好怕的?只要你干成了这件事,便是大功一件!将来少不了飞黄腾达!” 张燔低头想了想,抬头望着总管说道:“这么一点药粉,恐怕也起不了什么用!” 总管干笑两声,道:“嘿嘿!你可不要小看了这包药,这可是从海外得来的,眼屎大的一点就能毒死几十条大汉!这里有足足三两药粉,就怕你没胆子拿!”说完,他用手轻轻的将油纸包打开,一共打开了五层,才露出里面的一个小红纸包。 看到张燔那有些惊疑的眼神,总管安慰他道:“你别害怕,这药粉是用三层羊肠包着的,用的时候,你只要一手拿着羊肠的一端,另一只手用把长剪刀将其剪断,让药粉洒进井里就行了。只要你的手不碰着药粉,那你就没事!”说完后,他又将油纸包小心翼翼的包了起来。 张燔哆哆嗦嗦的接过油纸包,看着手里的油纸包,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小人一定将此事办妥!只是小人实在是有些害怕,总管可否先给小人些银子,让小人定定神?” 总管笑了笑,向着刘风清说道:“你先给他五十两金子,等事成之后,再行重赏!” 张燔接过刘风清递过来的五个金元宝,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人谢总管赏!” 总管道:“好了,就别再磕头了!你赶快回去吧。记住,一定要尽快把这件事办的妥妥当当,最好马上动手!要是你敢拿着金子不干事,别怪我辣手无情!” 张燔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说完便迅速的溜出了房门。 刘风清关上房门,走回总管身边,望着总管道:“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望总管指点。” 总管道:“你问吧!” 刘风清道:“总管不是带了那么多高手来吗?为什么不直接冲进衙门里,把那林清华和史可法一起拿下?” 总管道:“你怎么忘了?主子一向对这种明刀明枪的打打杀杀很是反感,他老人家最喜欢的就是以计取胜!他老人家最喜欢的兵法就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本来也准备硬冲的,但既然你在这府衙里有关系,那为什么不用呢?看来你还是嫩了一点啊!” 刘风清道:“总管一席话,使风清茅塞顿开,风清定当谨记总管教诲!” 总管道:“我有什么能耐?还不是主子教导有方?他让咱家随身带着这些药粉,能碰上机会就用,真是有先见之明啊!主子实在是当世第一聪明人!对了,如果此计不成功,你立刻将那张燔除去,免得走漏了风声!” 刘风清道:“请总管放心!一切定当安排的天衣无缝!”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五节 一阵桌椅板凳的碰撞声将小瘸子从睡梦中惊醒,他从桌子上抬起头,用袖子擦了擦嘴角边的口水,用惺忪的睡眼看着一个从店后跑出去的黑影,他用力揉了揉眼睛,接着便站起来,一瘸一拐的走到店外,向那人远去的方向望去。 小瘸子嘴里咕哝着:“这个人真奇怪,来的时候鬼鬼祟祟,走的时候慌慌张张,长得又是一副贼眉鼠眼,一看就不是好人!” 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街的另一边传来,把小瘸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黑漆漆的街道上,一盏风灯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店门边。一个与小瘸子年纪相仿的少年提着风灯,眨着眼睛,问站在门边揉眼睛的小瘸子:“怎么?你又偷懒了?又在打瞌睡!” 小瘸子道:“谁偷懒了!桌子椅子我都抹干净了,地上也扫得干干净净,就等你回来了!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莫非你在偷懒?你要再不回来,我还以为你被鱼吃了呢!” 那少年道:“想我小洪子勇敢、善良、勤劳、朴实,怎么可能偷懒呢?之所以回来的晚,是因为鱼市都散了,我不得不跑到城外,好不容易才从几家渔家买到一缸活鱼,这不,全在这里了!”说完他向着身后的马车上指了指。 小瘸子上了马车,把手伸进缸里摸了几下,说道:“怎么有些鱼死了?” 小洪子道:“那可不怨我!谁会想到他们现在想起买鱼?要想买新鲜的活鱼,最好还是早上去!那鱼才从江河里打上来,那才叫欢蹦乱跳呢!”他边说,边把小瘸子从马车上扶下来,两人随后便开始把缸里的鱼捉到店里的水缸里。 小瘸子边搬鱼,边问道:“这么晚了,城门已经关了,我还以为你进不来了呢!” 小洪子道:“本来城门是关上了,但我又把城门给叫开了!” 小瘸子停下手里的活,道:“你能把城门叫开?我不信!那守门的可是镇虏军,他们可是六亲不认!” 小洪子道:“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打仗的危险了,守门的兵丁在昨天就换成了原来的黄将军的兵丁了,而且那小校正好认得我,所以他就放我进来了!” 这时,掌柜的来到了店里,看见鱼已买回,他立刻说道:“你们俩把鱼搬到后院去,然后你们就不用管了,你们上楼去睡觉吧!” 小瘸子道:“不用把鱼做熟吗?难道他们想明天再吃?” 掌柜道:“你别问那么多?以前我怎么教你们的?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小洪子道:“掌柜的您放心,我们俩巴不得偷点懒呢!这鱼马上就搬到后院去,你就不用操心了!” 掌柜道:“还是小洪子会说话!小瘸子,你以后可要多向小洪子学着点儿!”说完他便打了个哈欠,伸着懒腰走进了后院。 等掌柜走后,小洪子小声对小瘸子说道:“怎么今天掌柜的好象特别高兴?” 小瘸子道:“谁知道!平时一副死人像,见着客人不搭不理的,全凭你我支应,真不知他怎么做生意的!” 小洪子道:“你觉不觉得那些人有些古怪?他们一住进后院,就不再出来了。以前我问掌柜,为什么不把后院做客栈用,他却让我少操心,怎么今天他又改主意了?啊!我知道了,他一定是尝到做客栈的甜头了,所以才会那么高兴!” 小瘸子道:“什么甜头啊?” 小洪子道:“你想啊,那个人给咱们买鱼的钱,一给就是两个大银锭,那他们肯定是出手阔绰的主儿,那住店的钱还能少了?” 小瘸子道:“你不说我还真是忘记了。你那买鱼的银子呢?还剩下多少?快拿出来,让我俩平分!” 小洪子道:“没有多少,也就剩下一钱碎银,我分你半钱好了!”说完便从袖子里拿出半钱碎银递给小瘸子。 小瘸子看着小洪子的脸,说道:“不对,你平时没这么大方的,别耍花招!快把银子都交出来!”说完便伸手在小洪子身上到处乱摸。 两人闹了好一会儿才安静下来,小瘸子拿着抢到手的一两碎银,说道:“怎么样?我没猜错吧?你果然贪污了不少!” 小洪子道:“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一人半两!” 两人分完“赃”,便用几个小盆将那些活鱼搬到了后院。搬完后,小洪子喊了一句:“活鱼都搬来了!”随后两人便回到了店里,将店门上好,然后回到了他们住的小屋。 两人坐在桌子旁边,手里拿着碎银子,就着昏暗的油灯仔细的欣赏着。小洪子道:“哎!我们真是可怜,平时的工钱都是铜钱,而且也没有客人打赏,偶尔拿这么一回银子,还真是有些让人难以至信呢!你用手掐掐我,看看我是不是在做梦?” 小瘸子伸出左手,在小洪子脸上拧了拧,道:“是啊!看看人家那‘否泰楼’的伙计,一个个衣服光鲜,吃的又好,经常还有客人打赏,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啊!” 小洪子揉了揉脸,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否泰楼’去当伙计呢?” 小瘸子问道:“你准备怎么花这银子?” 小洪子道:“还能怎么花?还不是拿回去交给我爹,让他多买些粮食,接济一下来投奔我家的亲戚!” 小瘸子道:“你也真是够倒霉的!怎么一下子就有十几口子亲戚来投奔你家?” 小洪子道:“谁知道呢!那些七姑八婆的,我一个也不认识,若不是打仗,他们恐怕也不会来我家,而且也不会记得有我这么个亲戚!” 小瘸子道:“也真难为你爹了!靠他给人扛活,要喂饱那么多人,真是不容易!” 小洪子道:“可不是嘛!要不是威毅侯开仓放粮,恐怕连我家都揭不开锅了!” 小瘸子道:“威毅侯真是个好官啊!还有他带得那镇虏军,更是个顶个的棒!他们身上穿得那一身盔甲真是好看!什么时候我也能穿上那身盔甲衣服就好了!” 小洪子道:“你?你就算了吧!别得不说,就光是镇虏军每天早上的列队跑你就吃不消!” 两人又聊了片刻,随后将银子放在昏暗的油灯下照着,怅然若失的看着银子。忽然,小洪子眼前一亮,说道:“你说那些人不吃鱼买那么多鱼干嘛?莫非他们是武林高手?莫非他们在练什么武功?就像那瑛姑练的‘泥鳅功’?” 小瘸子撇了撇嘴,说道:“切!你听说书听得太多了!他们要是瑛姑那样的高手,我还是西毒欧阳锋呢!” 小洪子将椅子靠近小瘸子,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不如我们现在就去偷偷的看一看,看看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小瘸子犹豫着说道:“这恐怕不好吧。掌柜的吩咐了,不许听的不听,不许看的不看!” 小洪子道:“怕什么?掌柜的又不是神仙!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睡了!还能管我们吗?再说了,这件事你不说,我不说,谁能知道呢?这可是难得的机会呀!要是他们真的是高手,那我们就发了!你想想,要是他们肯收我们为徒,那我们最慢十年,最快五年,就能成一代高手,纵横江湖,除暴安良,天下无敌!” 小瘸子道:“没这么快吧?” 小洪子道:“怎么没这么快?你想想,那郭大侠从遇到那九指神丐起,到用‘降龙十八掌’击败铁尸用了多长时间?肯定一年不到!他那么蠢的人都能办到,难道我们俩这么聪明的人就办不到吗?” 小瘸子道:“那倒也是。好吧,我就舍命陪君子一回!不过,我们怎么过去呢?刚才我见后院最里边的一间屋檐下站了几个人,要是被他们发现了,恐怕会以为我们前去偷师。” 小洪子神秘的笑了笑。说道:“这你就别担心了,山人自有妙计。” 两人站起来,吹熄了油灯,蹑手蹑脚的走出了屋子,来到店里。小洪子悄悄的将窗户打开,先扶着小瘸子翻过窗户,接着他自己也翻出窗户,并将窗户轻轻关上。 两人来到一棵店外边的老树下,小洪子指着那树,小声说道:“看见没有,咱们可以从这里上去,树上有几根粗树枝伸展到后院的几间屋子上,离屋顶的瓦片很近。咱们可以从那上面把瓦片小心的揭开,向屋子里看。只要咱们别弄出声响,那么他们就不会发现!” 小瘸子抬头望着那高高的老树,苦着脸说道:“那么高,我可上不去!” 小洪子道:“那也不要紧,我一个人上去好了,你站在树后给我望风,等我下来,我再把听到的讲给你听!” 两人商议既妥,小洪子便在小瘸子那羡慕的目光下,噌噌噌的爬上了老树。 小洪子顺着一根盏口粗的树枝爬到离院墙最近的一间屋子的顶上,他的身体随着树枝的摇摆而起伏着。他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屏住呼吸,用左手紧紧抱住树枝,将右手缓缓伸向屋顶的一片黑瓦,轻轻的将那瓦片揭开。随着瓦片被揭开,屋顶上出现了一个洞,屋子里的光亮立刻将小洪子的脸照亮,借着屋子里三盏油灯发出的光线,他看见了屋子里的景象。 只见小小的一间屋子里,竟然坐满了十几个人。他们均整齐的跪坐在蒲团之上,身穿黑衣,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正在“念经”,而在他们的面前,都放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摆放着一条鱼,这些鱼全是活鱼,有不少还在盘子里挣扎跳跃。在盘子的前面,则放着一把样式古怪的长刀,刀身很窄,刀的刀柄却比寻常的腰刀长了差不多一倍。 小洪子一脸的疑惑,弄不清他们在搞什么鬼,他将身子向下俯去,转过脸,把右耳贴在屋顶的洞上,仔细的倾听,想听清楚他们念得是什么经。但让他失望的是,那些人说的都不像人话,叽里咕噜的,听得小洪子莫名其妙。“这是什么鸟语?”小洪子心里嘀咕。 小洪子只好把脸转回,望着屋子里,耐心的等待,看看他们究竟在干什么。那些人倒也没念多长时间的“经文”,只半盏茶的工夫,他们就安静了下来。一名看起来像是头领的人将手一挥,嘴里说了几句“鸟语”,于是,其他的人立刻行动起来,一副让小洪子差点掉下树枝的景象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只见这些人纷纷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将他们面前盘子里的活鱼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割下来,然后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互相愉快的交谈着,鱼的血顺着他们的嘴角流了下来,使得他们看起来那么的面目狰狞可怖。那些鱼一时半会儿还不得死,只能痛苦的扭曲着身子,鱼嘴一张一合,似乎正发出凄厉的惨叫,假如它们能说话的话,它们一定会痛苦的喊出来的! 小洪子只觉得胃中翻腾不已,他赶紧捂着嘴巴,用力闭上眼睛,想将这副景象从自己的脑海中除去。过了好一阵,他才平静下来。他又将瓦片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并慢慢的顺着树枝继续向前爬。 当小洪子来到另一间屋子的上方时,树枝已经被他压得很弯了,他不敢再向前,只得停下,又依样画葫芦的将瓦片揭开一片。这间屋子里也坐着十几个人,但让小洪子高兴的是,这些人既没有吃活鱼,也没有“念经”,而且小洪子居然能听懂他们说的话! 一个光着头的人站在屋子中间,向着底下坐着的一群人说道:“这几天就要行动了!你们一定要给我好好的露露脸!别叫那什么总管给看扁了!事成之后,我定会向摄政王禀报,他一定会给你们加官进爵的!也让那些个什么‘巴图鲁’好好见识一下我们‘血滴子’的厉害!免得他们再说我们是一群饭桶。” 小洪子不懂什么叫“摄政王”,也不知道什么是“血滴子”,他只是觉得那人破锣般的嗓音很难听,听了之后让人很不舒服,他正想爬回去,却听见屋子的门被打开,一个公子哥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等那公子哥开口讲话后,小洪子立刻认出了他,这就是那个给他们银子去买鱼的公子哥。 那人进屋后,那光头立即走上来,问道:“怎么样?什么时候动手?弟兄们可等得不耐烦了!” 公子哥道:“马兄别着急。总管另有奇计,定叫那林清华难过此劫!” 光头问道:“什么奇计?” 公子哥道:“天机不可泄露。” 光头的声音立刻变了,他沉声问道:“怎么?信不过我?别忘了,你的命可是我救的!要不是我,你刘风清恐怕早就被马车碾成两段了!” 公子哥笑着说道:“马兄救命之恩,刘某没齿难忘!只是这里人多口杂,恐怕会走漏风声。” 光头冷笑了两声,道:“我们合力来杀那林清华,最忌讳的就是不信任对方,你这样做,恐怕是自做主张吧?你不说,我就去问那崔总管。” 公子哥道:“好了,好了。算我怕了你了,不过我只能说给你一人知道。” 光头转过身子,向部下说道:“你们出去守着门外!” 待那些人走出屋子后,公子哥才在一张椅子上坐下,说道:“不是小弟我信不过马兄,实在是因为那林清华身为大明威毅侯,兵多将广,现在又主政扬州,耳目众多,所以才不得不万分小心呐!” 光头冷哼了一声,道:“现在这里只剩下你和我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公子哥道:“实不相瞒,我现在到你这里来,是奉了总管的命令,他让你们先等几天,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他已经派人去给那林清华下药去了!” 光头走到他身边,说道:“下药?你想毒死他?” 公子哥道:“正是!” 光头道:“这恐怕不会成功吧?那林清华一向狡猾,身边又有精通江湖伎俩的高手保护,要把他毒死可不容易!” 公子哥道:“马兄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这次给林清华下的药可不是寻常毒药,这药是从海外弄来的,不仅毒性剧烈,而且药性十分特别。此药溶于水后,无色无味,吃下去的人开始时没有什么异常,但等过了四十八个时辰,就会立刻七窍流血,只需一盏茶的工夫,就会癫狂而死,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 光头道:“这药真的这么厉害?” 公子哥道:“当然厉害,这可不是我瞎说,当初刚得到这药时,总管就在几个小太监身上试过了,确实厉害无比。” 听到这里,小洪子再也听不下去了,他急忙将瓦片合上,顺着树枝爬了回去。 小瘸子早已在树下等得不耐烦了,见到小洪子爬了回来,不等他跳下树,就问道:“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武林高手?” 小洪子拉着小瘸子的手,飞快的跑到街角,将自己听到和看到的全都讲了出来。 听完小洪子的叙述,小瘸子也吓了一跳,他急忙问道:“有人要下毒谋害威毅侯大人,我们怎么办?” 小洪子道:“你说该怎么办?” 小瘸子道:“威毅侯是好人,是百姓的大青天。不能让坏人得逞!我们现在就去告官!” 小洪子道:“你不害怕吗?你不怕那些人知道了后也生吃了你吗?” 小瘸子道:“不怕!我要像郭大侠、九指神丐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怎么?难道你害怕了?” 小洪子道:“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别忘了,我可跑的比你快!” 两人商议已毕,小洪子立刻扶着小瘸子,两人一起向着扬州府衙门飞奔而去。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六节 早春的夜晚仍是那么的寒冷,月亮隐隐露出半张脸,透过一层薄雾似的淡云,将冷冷的、模糊的光亮洒在幽暗的街道上,使得漆黑的街道显得愈发的寒冷,冷清清的街道上看不见一个人,街道两边的店铺也早已关门,只有少数店铺的窗户还透出昏黄的灯光。威武肃穆的扬州府衙也紧闭大门,只有那两个高高挂起的灯笼,将那府衙门楣上挂着的匾额照得惨白。 忽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街道的平静,伴随着脚步声,两个黑影由远至近,渐渐的接近了扬州府衙门。从两人的跑步姿势来看,他们中的一人似乎有些瘸。两人终于气喘嘘嘘的跑到了衙门口,借着府衙门口挂着的那两盏白纱灯笼,可以分辨出他们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那腿有些瘸的少年一瘸一拐的走到衙门边的鼓旁,拿起鼓锤就要敲鼓。这时,另一名少年跑上几步,抢下他手里的鼓锤,说道:“别敲鼓,免得惊动了坏人!咱们还是敲门吧!”那瘸腿的少年这才醒悟过来,便与那少年一起来到门前,用力的拍击大门。 往常这个时候,扬州府衙里一定是漆黑一片了,但此时,衙门最西边的一间厢房里却还亮着灯,厢房的门口站着三十几名士兵,他们正面朝外,手端快枪,成扇形散开。厢房的里面,林清华右手端着盏油灯,正与史可法和阎尔梅聚精会神的研究着一张地图,三人不时在地图上指指点点,而史德威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借着另一盏油灯,仔细的把玩着一支精致的手枪,在他身边的一张茶几上,则放着一支已经大卸八块的快枪。 林清华用左手指着地图,低声说道:“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郑芝龙水师至少拥有大小舰船两百余艘,实力不可小视,如果他也与潞王勾结在一起的话,那么我们就很难渡过江去了。” 史可法道:“依我看,郑芝龙深受大明皇恩,应该不会与那些奸险小人一样忘恩负义。当年若不是朝廷给他一条活路,将他招安的话,恐怕他早就被朝廷水师剿灭了。” 阎尔梅道:“大人未免太过托大。想那郑芝龙不过是海盗出身,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事可没少干,当年他之所以会向朝廷投降,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再也无法继续与朝廷水师相抗。对于这种人,千万不可太过信任。还是按照我的办法,从刘良佐的小儿子身上下手,那可是他的心头肉,不怕他不从。” 史可法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朝廷用了他,就不能再疑神疑鬼,况且自从他受了朝廷的招安后,为朝廷剿灭了不少的水寇海盗,可见其人堪用。至于刘良佐那边,可以双管齐下,以确保万无一失!” 史德威听到这里,站起来,走到三人身边,将手枪还给林清华,说道:“义父所言极是!前几年朝廷派我去福建协助剿灭海盗时,我曾与郑芝龙的儿子郑森同在一个军营住过半年,也经常见到那郑芝龙。虽说郑芝龙是海盗出身,可他对朝廷还是很感恩的,经常把感恩的话挂在嘴上,几乎每见我一面,他都要唠唠叨叨的罗嗦半天,搞得我耳朵里都快磨出茧来了!” 阎尔梅还想再说,但被史可法制止了。史可法说道:“阎兄的意思我知道,但事已至此,若不冒险的话,那么就很难再有机会了。我已经决定了,就按照德威的话去做,派他潜往郑芝龙水师,想办法联络上郑森和郑芝龙,把他们拉到我们这边,共同勤王!”说完,他转身望着史德威,双手搭在史德威的肩膀上,说道:“德威,你所肩负的使命重大,事关皇上生死、社稷兴衰,千万不可马虎,一定要办的妥妥当当!” 史德威道:“义父放心!孩儿一定谨记义父的教诲,决不让义父失望!”看到史可法欲言又止,史德威继续说道:“孩儿深受义父教诲多年,虽说无法像岳武穆那样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但这精忠报国的念头却是有的,此次前去联络,成功最好,但若不成功,孩儿也决不给义父丢脸!孩儿必定杀身成仁!” 史可法并不再多说话,他只是挥了挥手,简单的说了句:“快回屋准备准备!等会儿拿着侯爷的手令出城。我等你的好消息!” 史德威正想转身离去,林清华却喊住了他,说道:“史兄别急,你此去险地,实在是很危险,身上还需带上些防身的利器。不如把我这两支手枪带去,虽说起不了大的作用,但总比没有强。等你回来后,这两支枪就算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好了!”说完,他便从腰上解下熟牛皮制成的武装带,将随身所带的两支手枪和二十发子弹一并交给了史德威。 史德威接过武装带,将其系好,向着林清华抱拳道:“多谢侯爷赐枪!史某定不负侯爷重托!” 史德威刚离开没多久,林清华他们就听见从门口隐隐传来敲门声,林清华吩咐卫兵前去查看。不多时,一名卫兵便走进厢房,向三人行了个军礼,说道:“报告!门外有两个小孩儿,他们说有要紧的事要禀报!我问他们何事,但他们却不肯说,只说要见威毅侯身边的亲信。” 林清华道:“哦?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呢?你去把他们带进屋来,我要问他们话!” 两个少年很快就进了屋,看起来他们有些紧张,但又有些好奇,不时的用眼睛东张西望。那卫兵说道:”你们不是要向威毅侯禀报吗?站在你们面前的就是!还不快把要说的话说出来!“ 望着面前站着的三个人,两人一起跪下,其中一人道:“小人赵俞洪拜见威毅侯大人!”说完便开始磕头,并用手拧了一下另一个少年。那少年被他一拧,方才醒悟过来,于是也开口道:“小人……小人……小瘸子拜见威毅侯大人!”说完也开始磕头。 林清华忙走上前去,扶起二人,道:“我最受不了别人给我下跪,快起来!” 待二人站起,林清华才问道:“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小瘸子用胳膊肘捅了捅赵俞洪,赵俞洪回过神来,说道:“小人是来向大人告发坏人的!有人想要谋害威毅侯大人!” 听到这话,三人均是一楞,对望一眼之后,林清华说道:“是谁要害我?你们怎么知道的?” 赵俞洪立即把他在酒馆里偷听到的话一字不漏的讲了出来,直听得厢房里的人大惊失色。待他讲完,林清华立刻吩咐一脸惊讶的卫兵:“你快去传达命令!从现在开始,这里所有的人都不许吃东西,也不许喝水,同时派人把厨房、水井、粮仓严密的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这些地方,而且也不许离开衙门!” 史可法接口道:“还需派人保护扬州知府,以免被人所害。” 林清华点点头,转头向卫兵说道:“你再派十名卫兵,到后院保护吴知府全家。” 阎尔梅皱着眉,说道:“‘血滴子’?是什么东西?” 林清华道:“好象是多尔衮成立的一个暗杀组织,好象是为了杀我而专门成立的,我已经躲过一次暗杀了。” 史可法道:“事不宜迟,应该趁着歹人还没觉察,立即出动兵马,将歹人一举拿下!” 林清华与阎尔梅点头齐道:“正是!” 夜更黑了,天更冷了。负责守卫扬州南门的丁把总惬意的站在城门洞外撒了泡尿,他扎好裤带,并将腰上的腰刀紧了紧,随后立即转身跑回城门洞,一边用力挤向那堆篝火,一边嚷嚷道:“快给老子让让!才离开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你们就把老子的位置给占了,想让老子冻死啊?” 一名小兵向一侧挪了挪,说道:“把总坐这儿吧,我这里稍微宽敞点。” 丁把总满意的坐了下来,拍着那小兵的肩膀,说道:“不错!跟了老子才不到半年,就这么体贴上司,你小子有前途!赶明儿老子去逛窑子的时候,一定把你带上,让你这个童子开开眼!” 坐在丁把总对面的一名络腮胡子的老兵摸着胡子说道:“丁把总,你还是别带他去了吧,他一个十五岁的小毛孩子懂个啥?万一染上花柳病,我可怎么向他爹交代?” 那小兵不服气,说道:“老舅,我可不是小毛孩子了!你看,我嘴上的胡子又长了一点儿。” 丁把总哈哈大笑,道:“是啊,是啊!小毛身上的毛是长了不少,不过我猜你别处的毛可能更多一些吧?” 听到丁把总这样说,围坐在篝火边的十几个士兵一起哄笑起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和那小兵开玩笑。众人说笑了一阵,才渐渐平静下来,那络腮胡子的老兵问道:“丁把总,你说这威毅侯为什么把咱们又调回来守城门?” 丁把总道:“这个嘛……,依我看不外乎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因为现在已无战事,北边的刘泽清已经人头落地,再也不能来这扬州宿娼,而那南边的朝廷军队则被黄将军挡在长江以南,所以咱们扬州可以说固若金汤;另一个原因嘛,我听说鞑子又再蠢蠢欲动,好象要进攻山东,李成栋将军在山东的人马不多,虽说黄将军在山东也驻扎了几万兵马,但兵力还是略显单薄,所以威毅侯才会命镇虏军重新集结在一起,准备择日北上,支援山东,这样一来,这守城门的活不就又落回咱们弟兄们肩膀上了吗?” 小毛插嘴道:“这样也好,我就喜欢守城门,又不累,又时不时的有些油水可捞!前些天可把我给累坏了,早上天不亮就起来跑操,晚上天黑了还要跑操,被子叠不好还要再罚跑操,这镇虏军的军官可真是厉害!” 丁把总伸出右手,在小毛后脑勺上拍了一下,说道:“你个小毛孩子懂什么?这叫‘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威毅侯说的!这跑步可不是白跑的,别的不说,万一打败了,你也可以跑得快点儿啊!大家说是不是?你还别抱怨,要搁平时,那镇虏军还懒得管你呢!要不是前些日子刘泽清南犯扬州,形势危急,威毅侯才不会命令镇虏军来训练你们这群兵痞呢!” 小毛揉着后脑勺,咕哝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小毛孩子了!丁把总,你平时不是最看不起当官儿的吗?为什么你对威毅侯这么看得起?” 丁把总道:“你还别说,我丁海风现在最佩服的就是威毅侯了!他老人家不仅轻轻松松的打败了刘泽清那老匹夫,而且还把这乱哄哄的扬州城治理的井井有条,那些当官的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落腮胡子的老兵又摸了摸胡子,说道:“我看今天镇虏军似乎又平静下来了,好象又不打算向北开拔了,却不知是什么原因?” 丁把总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缺少粮草补给吧。哎,我说老张头儿,你一个小小的火头军打听这些军情干什么?你只要把你那野菜老鼠马肉汤做好就行了,昨天我觉得那汤里的盐似乎放得少了,咱们这离那盐场可不远,你可别吝啬。” 老张头儿正想分辩,众人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他们抬头一望,借着城门边插着的那些火把的亮光,看见一群镇虏军士兵正全副武装的向他们跑来,离城门已不过十余丈。 众人傻楞楞的站起来,看着那些士兵跑进城门洞。 一名镇虏军的军官跑到丁把总身边,先敬了个军礼,然后说道:“我是近卫旅一团一营的副营长,奉威毅侯手令,由我们接管城门的防御,你们也别离开,就在这里协助我们。这是威毅侯的手令,请过目。”说完,从衣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丁把总。 丁把总唯唯诺诺的接过手令,说道:“长官有什么吩咐尽管说,兄弟们一定照办。”他看也不看那手令,反正也不识字,想来那镇虏军也不是假冒的。 就在这支镇虏军部队接管扬州城南门的时候,扬州城的其它城门也同时被镇虏军部队接管,而驻扎于城内的镇虏军则在军官的带领下,从军营倾巢而出,一共两千余人,向着城东快速移动,与林清华亲自率领的五百近卫旅部队合兵一处,一同向城北开进。 此时的扬州城北的“老酒缸酒铺”里却是一片安静,掌柜的已经睡下,整个店面漆黑一片,只有后院的几间屋子里仍然亮着灯。 崔总管坐在太师椅上,身子斜靠在椅子背上,左手拿着个桂花糕,右手则端着一杯清茶,一边嚼着那美味的桂花糕,一边品尝着沁人心脾的香茶。在他的跟前,刘风清则不停的走来走去,一刻也不得安静。 崔总管吸了一口茶,用力的漱着口,同时把半个没吃完的桂花糕和空了的茶杯放到桌子上,然后仰起头,将口中的茶水一口咽下,从袖管中掏出块手帕,仔细的擦了擦嘴。他望着走来走去的刘风清,缓缓的说道:“风清啊,你别像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好不好,看得咱家的眼都花了,快坐下来,品一杯清茶,吃几个花糕,好好的享受享受。” 刘风清停下来,转身望着崔总管,抱拳道:“总管经的风浪比风清多得多,自然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让风清好生佩服!” 崔总管嘿嘿冷笑几声,说道:“你们这些小猴儿崽子,就是不能安下心来,看来还要多历练历练。咱家你们就先别学了吧,你们还是先学学那些倭人武士吧,别的不说,光他们那手活吃生鱼的本领就够你们学上些时候的!” 刘风清压下心中涌起的厌恶感,走上几步,低声说道:“那些倭人靠得住嘛?” 崔总管道:“这你就别操心了,主子的好几个对手都是他们干掉的,当真是干净利落,没露半点马脚。这次若是那下药的计策起不了作用,就全靠他们了!当然了,还有那些北边来的人。” 天上的乌云又浓了起来,将月亮完全遮住了,原本还有些光亮的街道上顿时变得漆黑一片。城北的一条东西走向的街道上,两只白纱灯笼一东一西向一起靠拢,灯笼的光将那两个提灯笼的衙役那有些发青的脸照得煞白,他们两人均是一步一回头,要不是跟在他们身后的镇虏军军官们的低声呵斥,恐怕他们已经丢下灯笼逃之夭夭了。 一段不到两百丈的街道,两名提灯笼的衙役硬是走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走到一起。两盏灯笼的光使得周围亮了起来,一身戎装的林清华在灯光下暴露无疑。他拉着另外六名衙役,说道:“你们给我听好了!你们悄悄的走到这酒馆周围的民居边,轻轻的敲门,把百姓们都给我转移到别处,一定要给我小心,绝对不能弄出一点响声!” 那六名衙役的脸色显然比那两个提灯笼的好不了多少,但他们也只能压住心中的恐惧,口中连连应合。林清华见他们仍有些害怕,于是安慰他们道:“别害怕,只要不发出响声,就没事,况且你们身后还有士兵跟着呢,一旦有事,他们会保护你们的。只要你们完成了任务,我就给你们一人发五十两银子做奖赏。” 不知是林清华的安慰起了效果,还是那五十两银子的赏格起了作用,六人的脸色渐渐的平静下来,其中一人拍着胸脯低声说道:“请侯爷放心!小的们一定将此事办妥!” 林清华道:“很好!你叫什么名字?这里的居民你全认识吗?” 那衙役道:“小人名叫张燔,这里的居民小人认得一大半,其他的兄弟们也认得不少。” 林清华道:“那好,你们现在就去吧,记住,一定不要发出任何声音!” 六人随即将手中的小灯笼点燃,在镇虏军士兵的保护下,分头去疏散附近的居民。 阎尔梅来到林清华身边,看着那些衙役们的背影,说道:“阎某对侯爷真是佩服万分,侯爷无时无刻不将百姓放在心上,实在是难得的青天!只是这样一来,若是让那些歹人得到风声,恐怕于抓捕不利。” 林清华道:“那些歹人若是跑了,那也没什么,像我这样的人,得罪的人很多,随时都有人想谋害的,消灭了这伙人,自然还有下一伙人。若是将他们逼急了,恐怕会狗急跳墙,附近的百姓就遭殃了,所以这个险必须冒!” 听完这些话,阎尔梅低头不语,他用眼角瞥瞥身边的林清华,又想想平日里在南京官场上见到的那些官老爷们,心思激荡,暗暗想道:“此人既会打仗,也能爱护百姓,若是大明的官员都像他一样,何愁鞑虏不灭?何愁天下不安?何愁百姓们不安居乐业?” 张燔走到一家住户门前,轻轻的敲了敲门,低声说道:“沈寡妇,快开门啊!” 屋子里的灯亮了起来,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呀?这么晚了,想干什么?” 张燔道:“是我,张燔!” 屋子里的人显然靠上了门板,将那门板碰出一声轻响,那女人说道:“哎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你这个死鬼!你不是说今晚不来吗?为什么现在又跑过来了?是不是被哪个小骚蹄子从被窝里赶出来了!” 张燔尴尬的笑了笑,转头望着身边的那六名士兵,但他却发现那些士兵们的脸上却没有一丝的异样,他只好轻轻的咳嗽了两声,以掩盖自己的尴尬。他望着那些士兵们手上的枪,心里寻思:“听说这枪挺厉害,眨眼的工夫就能打出好几发子弹,打败刘泽清就全仗着这玩意儿了!”他又伸手摸了摸袖管里的那个金元宝,暗自庆幸幸亏自己今晚不打算动手,而是带上了十两金子,想到那翠红楼摆摆威风,不然的话,连这十两金子也别想带出衙门。 想到这里,张燔已经在心里暗暗的打定了主意,他又敲了敲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给我扮骚!快开门!要不然我以后就不来了!你的豆腐房也就等着那些青皮来砸吧!” 门“咯吱”一声开了,屋子里出来个二十已过、三十不到的女人,她下身穿着红棉裤,上身则只披了件碎花棉袄,粉红的肚兜露出了一大半,胸前两团白花花的肉若隐若现。她本来是满脸的媚笑的,但当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时,仍是忍不住张开嘴尖叫。幸亏张燔有先见之明,不等女人叫出声来,就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同时低声呵道:“别喊!再喊就把你军法从事!” 那女人点了点头,用一双还算好看的丹凤眼望着张燔身后的那六名士兵,但让她有些奇怪的是,那些士兵眼观鼻,鼻观心,就像是她并不存在一样,与她平日里见到的那些兵痞截然不同。 疏散行动开始时进行的很顺利,众人由远至近,将百姓们都转移到了两条街以外,当衙役和士兵们向百姓们讲明情况后,百姓们也比较的配合,毕竟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先保住小命要紧。但最终还是出现了混乱,先是一些小孩子哭了起来,接着一些狗也叫了起来,顿时周围乱成一片。 见此情景,林清华知道再也不能悄悄的行动了,他将手一挥,命令身边的几名军官:“快!全都给我冲上去!把酒馆给我围起来!你率领四百近卫旅士兵上房顶!其他人留在地面,并协助衙役们疏散百姓!” 当张燔正在安慰沈寡妇的时候,崔总管正斜靠在太师椅上,品尝着盘子里的金丝蜜枣。他毫不将身边刘风清那古怪的眼神放在眼里,只是一颗接一颗的将蜜枣扔向空中,然后再准确的用嘴接住。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到现在为止,他已经这样吃了十几个蜜枣了,没有一个落到地上。 刘风清再也忍不住了,他打了个哈欠,小心翼翼的问道:“总管若是无事,小人就去睡了。不如小人先服侍总管安歇?” 崔总管停下动作,手里捏着个蜜枣,说道:“你去睡吧,别管咱家了。每当咱家要替主子除去对手的前几天,咱家都不会在夜里睡觉的,这是咱家的习惯。” 刘风清抱拳作揖道:“那小人就先去睡了,总管若有什么吩咐,就派亲随去喊小人!”说完,他转身去开门,而崔总管则继续抛蜜枣。 刘风清的手还没碰着门,外面就响起一阵狗叫声,两人均是一惊,崔总管嘴里含着个蜜枣,含混的说道:“怎么回事儿?你出去看看!” 刘风清刚走到天井中,还没到后院的门口,从院子外便冲进来一个亲随,将他撞了个满怀,那亲随却并不停步,而是急匆匆的冲进崔总管的屋子。一进屋子,那亲随就喊道:“总管,不好了,我们被人给包围了!” 崔总管刚把一颗蜜枣咽到一半,听到这话,他心中一惊,那颗蜜枣立刻卡在喉管中,进也不是,出也不是,直噎得他连翻白眼。 刘风清跑过来,又是拍后背,又是抠喉咙,好不容易才将快要咽气的崔总管救了过来。崔总管吐出那颗蜜枣,狠狠的用脚踩了几脚,接着“啪”的一声给了那亲随一个耳光,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个小猴儿崽子!跟你说多少次了?遇事不可惊慌!你倒好,差点让咱家噎死!” 刘风清继续拍着崔总管的后背,问那亲随:“别楞着了!快说,什么人把我们包围了?有多少人?” 亲随捂着脸,说道:“外面太黑,看不清,但似乎人不少,总有上千人的样子。我正在院子边值夜,听到狗叫,就跑出去看,结果看见这附近的百姓都在往外跑,同时有不少人却从远处向我们这里冲来,手里似乎还拿着家伙!” 崔总管跳过去,又扇了那亲随一个耳光,道:“那你还不快去把人都叫过来!快传咱家的命令,所有的人全都拿家伙,一定要保护好咱家!” 酒馆附近的混乱终于结束了,人们的喊叫声和犬吠声渐渐远去,而士兵们也已经各就各位,就等着林清华一声令下了。 一名镇虏军的军官站在最靠近酒馆的一间民居的房顶上,双手成喇叭状拢在嘴边,向酒馆里高声喊着:“酒店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镇虏军包围了!不想死的就快把兵器扔掉,高举双手,慢慢的走出来!给你们一柱香的时间,若到时候你们不出来,我们就进攻了!” 崔总管强自镇定,他召集部下,命令他们分成三组向外冲,而他自己则在几名亲随的护卫下,跟在其中一组后面突围。 那镇虏军军官见酒馆中无人应话,只得又再向里边喊话:“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出来我们就进攻了!”话音刚落,“啪”的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呼啸着从他耳边飞过,吓得他猛的蹲下身子。 随着这一声枪响,酒馆内外的枪声顿时响成一片,包围酒馆的镇虏军士兵从房顶、屋脚和周围的民居中向酒馆中开枪,而崔总管的部下则从酒馆的窗户和围墙上向外射击。虽然四周漆黑一片,双方均是盲目射击,但伤亡仍是不可避免的出现了。 崔总管随着一组人刚冲到酒馆的门口,就被一阵乱枪打回,他只得率领众人龟缩在后院,凭借着手中的火器负隅顽抗。他命令部下从围墙上翻过去,但除了在墙脚留下一堆尸体之外,一无所获。 林清华见酒馆店面中的敌方火力消失,猜测敌人可能已退往后院,遂命令部队开始突入店中。近卫旅的一个排顺利的冲进了店内,但随后就被敌人的猛烈火力挡在了店面与后院之间的一扇院门后,无法继续向前突击。 见到敌人的火力如此之猛,林清华心里暗暗吃惊,因为从火力的强度来判断,他估计敌人最少有两三百人之多,但根据那两个少年的情报来看,这里的人最多只有七八十人而已。“莫非他们又来了援军?”林清华心里嘀咕着。站在他身边的洪熙官说道:“不如放火烧吧!” 林清华摇头道:“若是放火把店里的人都烧死了,恐怕得不到有用的情报。依我看,还是再打一阵再说,最好是能抓几个活口。” 战斗仍然进行的十分艰难,虽然打头阵的都是近卫旅中的士兵,他们手中的快枪装填子弹的速度比燧发枪快的多,火力也猛的多,但敌人手里的枪似乎也不差,双方真正是棋逢对手。 林清华只好改变策略,他命令店外的士兵分成两组靠近围墙,一组负责掩护,一组负责向后院扔手榴弹,以掩护进攻的近卫旅士兵。 此招一出,很快就见效了,后院中的敌人被身边不时爆炸的手榴弹炸得鬼哭狼号,他们手中火器的火力立刻减弱了不少,店面中的近卫旅士兵则迅速利用这个机会,推倒一段内墙,蹲在只剩下半截的墙后,向角落里的敌人猛烈开火。 崔总管蹲在由几名亲随组成的人墙后,双手抱头,在“嗖嗖”呼啸飞行着的子弹中瑟瑟发抖,他口中不断的念叨着:“大慈大悲,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东海龙王,王母娘娘,托塔天王,如来佛祖……”不等他把自己编的这段“经文”念完,站在他身边的三名亲随接连发出几声惨叫,并向后扑倒,其中一人正好倒在崔总管的肩膀上。 崔总管发出一声怪叫,双手抱头,连滚带爬的向离自己最近的一间黑漆漆的屋子奔去,一头撞开虚掩着的房门,便再也不出来了。此时他的部下只剩下了三十几人,他们见到崔总管已经跑进了屋子里,便再也顾不得开枪还击,也跟着向屋子里跑,但只有十余人跑了进去,剩下的则在如雨的子弹的攒射下,做了枪下之鬼。 刘风清最后一个跑进屋子里,他转身“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把门栓插好。屋子里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众人那沉重的喘息声。刘风清喘了几口气,然后蹲了下来,咽了口吐沫,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崔……崔总管,你还好吗?” 一个同样气喘嘘嘘的声音答道:“咱家没事,你们快想主意,让咱家生离此地!” 这时,酒馆的掌柜说道:“不如投降了吧!” 他的话刚落,“噗”的一声,掌柜发出“啊”的一声惨叫,接着便是人倒地的声音,一个破锣般的嗓音震得众人耳膜直响:“谁再说投降的话,我马宁儿立即送他归西!” 崔总管呵道:“好你个马宁儿!不经咱家同意,你竟敢把咱家的属下杀死,你好大的胆子!” 马宁儿冷笑道:“嘿嘿!他心里想得美的很,他跟那林清华没什么过节,若是他投降,或许还可以逃过一命,但我可不行了,我与林清华势不两立,他肯定饶不了我!所以,我只好把他杀了,也免得他动摇军心!” 刘风清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活着出去吧!” 屋子里沉默了下来,只有屋子外面那仍响个不停的枪声还在刺激着众人的神经。崔总管定了定神,说道:“依咱家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还是投降了吧!”说完,他从袖管中拿出个火捻子,将桌子上的油灯点燃,然后走到窗户边,半蹲下身子,用手将窗户揭开一点,高声喊道:“别打了!我们投降!”连喊了三遍,外面的枪声终于渐渐的稀疏了下来,并最终停下,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崔总管舒了口气,他转过身子,望着屋子里的人,却发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一样,马宁儿满脸怒容的与三名部下站在屋子的最西边,恨恨的盯着他,而刘风清则看着马宁儿脚边的酒馆掌柜的尸体,脸上阴晴不定,而那十个倭人则站在屋子的东边,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马宁儿冷笑一声,说道:“总管是拿定了主意了?那就莫怪我辣手无情了!”他将手一挥,带着三名部下,手中高举腰刀,向崔总管扑来。 崔总管尖叫道:“你们敢!”他眼睁睁看着四把大刀向着自己的脑袋砍来,而自己剩下的两名亲随却抱着头缩在墙脚,他心中万念俱恢,只得闭上了眼睛。 “啪啪啪啪”四声枪响,崔总管又睁开了眼睛,他看到马宁儿的部下已经倒地,而马宁儿本人则手捂右胸,两眼直楞楞的盯着那些倭人,口中喃喃道:“你们……你们……”不等他说完,一名倭人走到他前面,抽出腰间的倭刀,双手握持,一刀将他劈死。 崔总管激动的抱住那倭人,说道:“小犬太君,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咱家若能活着回去,咱家一定向主子为您邀功!” 那叫小犬的倭人推开崔总管,用比较生硬的汉话说道:“你真是已经决定投降?” 崔总管道:“是啊!诸位与林清华并无过节,若是投降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我这也是为诸位着想啊!” 小犬道:“我带着三十九名手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完成主公交代的任务,现在任务已经失败,所以我已决定切腹自裁。不过在我自裁之前,我一定要把主公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完成!” 崔总管心中升起一丝异样的感觉,他迷惑的望着小犬,问道:“不知你主公交给你的第二个任务是什么?” 小犬望着手中的倭刀,缓缓说道:“主公交给我的第二个任务,就是在第一个任务失败的情况下,将所有的知情者全部亲手杀死!” 崔总管目瞪口呆的望着小犬,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不等他说出第三个“你”字,小犬反手一刀,将崔总管的喉咙割断。崔总管难以致信的望着小犬,右手捂住喉咙上那发出嘶嘶声的伤口,左手拉着小犬的袖子,慢慢的倒了下去,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只有那两只死鱼眼还死死的盯着房顶。 见到突变乍起,刘风清急忙转身,想夺门而出,但他的手刚碰到门栓,就被小犬从背后砍了一刀,他惨叫一声,向前扑倒。小犬的这一刀正砍在刘风清的腰椎上,刘风清的腰椎断成两段,但一时 却又死不了。 小犬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刘风清,本想上前补上一刀,将他砍死,但他随即又改变了主意。小犬脸带阴笑,一脚踏在刘风清的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每当他踩一脚,刘风清就发出一声惨叫,而小犬就会大笑一声。折腾了片刻,看到差不多了,小犬双手高举倭刀,左边一刀,右边一刀,将刘风清从腰部砍为两段,然后后退几步,得意的看着自己的“杰作”。 刘风清已经没有力气惨叫了,他的脸向着屋子内侧,大口大口的喘气,两只眼睛求助的望着崔总管的那两名亲随,像是在企求他们快来帮自己一把,好让自己早一点摆脱这种痛苦。 但那两名亲随早已被另外的那些倭人抓住,他们被摁在地上,双腿跪在沾满血污的地面上,而身子则被死死的按住,向前探出。 小犬走上前去,举起倭刀,“咳咳”两声暴呵,便将两人的人头砍下。小犬提着两颗人头,走到刘风清身边,将人头放在他的背上,然后将刘风清的头拨起来看了看,并满意的点了点头。 此时的刘风清已经接近死亡的边缘了,他的视觉和听觉已经很模糊了,但小犬接下来的话还是被他听见了。小犬提着刘风清的耳朵,大声说道:“主公说得不错,你们这些支那人只配让我们大和武士来练刀!我相信,在我们精明的主公的带领下,我们大和民族一定会统治全世界!不仅朝鲜是我们的,而且支那也是我们的!我们要奉天皇定都北京!你们这些支那男人将永远做我们大和的奴隶!你们支那女人将永远在大和武士的胯下呻吟!哈哈哈!”小犬笑了几声后,声音一变,说道:“今天你很幸运,因为你将是第一个看到大和武士切腹自裁的支那人!你快睁大眼睛好好的看着吧!” 小犬后退几步,用日语向着那些倭人下达了命令,接着他们便跪坐成两排,放下手中的倭刀,又从腰间抽出短刀,将短刀恭敬的放在身前的地上。小犬又下达了一个命令,那些倭人就纷纷解开上衣,然后从地上拿起短刀,对准自己的腹部。小犬深深的吸了口气,接着下达了第三个命令,同时猛得将短刀刺向自己的腹部,而那些倭人则跟在他的后面,用同样的方法切腹自裁。 钻心的疼痛使得小犬大叫一声,他咬着牙,用力的把短刀向下划去,当刀到达肚脐下方时,小犬又吸了一口气,但气还没到他的肺中就被痉挛着的胸腔压了出来,他知道自己已经挺不住了,于是不再等候,用尽最后的一点力气,将刀柄向左侧转动,使刀锋偏向左腰,接着用力将刀向左边拉。让小犬感到遗憾的是,刀只向左边划了两指宽就再也动不了了。他心中暗暗叹气,想道:“没办法了,看来我还是不能像先贤那样把刀拉到腰边啊!不过,这样也不错了!起码也让支那人见识见识大和武士的视死如归的精神!”他用最后的一点力气抬起头,望向刘风清,想看看他的惊异的表情,但让他失望的是,刘风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死了,只有那两只死不瞑目的眼睛还死死的盯着他,脸上似乎还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激战过后的春夜显得那么的寂静,月亮仍旧躲在乌云里,不肯露面。林清华在一群近卫旅士兵的簇拥下进了后院,他来到一间亮着灯的屋子外边,借着一盏卫兵提着的灯笼,看着那屋子门缝中流出的血。 一名近卫旅的军官向林清华报告:“刚才就是这间屋子里发出的投降的声音,我听到声音,就命令士兵们停止射击,等他们出来投降。但等了很久也没见有人出来,不过,后来从屋子里传出来几声惨叫,接着就是一片安静。我不敢擅自做主,所以就派人去向您请示。” 林清华道:“大家后退,你带领五名士兵把门撞开!” 待林清华他们后退了十步之后,五名身强力壮的士兵走上前来,轮流撞门,终于将房门撞开。等他们进去搜索一阵之后,那军官又跑到林清华跟前,说道:“报告!屋子里的人已经全部死了!不过他们的死状有些奇怪!” 林清华带着阎尔梅走进屋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众人不得不捂着鼻子,仔细查看屋子里的尸体。 屋子里那些倭人的尸体立刻证实了林清华的预感,他走到一具倭人尸体边,蹲下身子,看着插在那尸体腹部的短刀。阎尔梅在他身后弯下腰,道:“侯爷为何对这些尸体这么在意?” 林清华回头望了一眼阎尔梅,然后指着那短刀,说道:“这种刀叫‘肋差’,是日本武士专门用来切腹自杀用的,所以我看这些人很可能是倭人,你再仔细看看他们腹部的伤口,先是一刀拉下来,接着再向左划一刀,这正是倭人武士典型的自杀方式。” 阎尔梅道:“哦?这么说来,侯爷刚才猜得没错了。” 林清华点点头,随后站起身子,走到屋子西边的一具光头尸体旁,对洪熙官道:“洪兄,你看看他是谁?” 洪熙官从刘风清的尸体边站起身来,走到林清华身边,看着那地上的尸体,惊讶的说道:“果然是马宁儿!真没想到,他竟然会死在这里?” 最后一个走进屋子的方世玉将一具倭人尸体的上衣剥下,仔细看了看,接着又把另一具倭人尸体的上衣剥下,他喊道:“快来看哪!这些倭人的肩膀上都有奇怪的文身!” 林清华与洪熙官走了过去,顺着方世玉的手指,看着两个倭人尸体肩膀上的文身。只见在两人的右臂肩膀上均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不过这龙既不是金色的,也不是青色的,而是黑色的! 林清华又命人将其他倭人尸体的上衣剥下,发现这些倭人均有这样的黑龙文身。林清华看着那些黑龙,心念闪动,心中似乎像是抓住了点什么,但一时又想不起来。当他冥思苦想之时,思绪却被阎尔梅的喊声打断:“侯爷,你看这些枪,似乎一点也不比镇虏军中最好的快枪差呢!” 林清华接过阎尔梅递过来的一支短枪,他皱着眉头看了看,十分熟练的拉开了这支枪的枪栓。阎尔梅道:“侯爷请看,此枪的外观虽与快枪不同,长度也只有一尺多,但其子弹好象也是从后面装填的。不过它的子弹却与快枪完全不同,好象完全是纸做的!”他顺手递给林清华一发子弹。 林清华接过子弹,熟练的把子弹塞进枪膛,然后再把枪栓推回去。看着他熟练的操作,阎尔梅道:“侯爷好象对此枪十分熟悉啊!” 林清华当然熟悉这种枪,对于他这个枪迷来说,大名鼎鼎的“德雷泽击针枪”怎么能不认识?不过德雷泽击针枪是一种步枪,是由普鲁士枪械设计师德雷泽于十九世纪中叶发明的,后来被普鲁士军队秘密装备,并在随后的普奥战争和普法战争中大显身手,是后世“枪机旋转后拉式步枪”的鼻祖。虽然林清华手里拿着的这种短枪只有一尺多长,与德雷泽击针枪的外观差别很大,但枪的结构和子弹的外形完全一样,根本就是德雷泽击针枪的缩小版! 想到这里,林清华迅速拉开枪栓,用扳机护圈前方的一个小钩子将枪膛内的子弹勾出,然后小心翼翼的把子弹外面的纸壳剥开,将火药倒掉,露出前端的铅弹头。他仔细的用手轻轻摸了摸弹头底部,发现那上面贴着一张纸,而纸的里面似乎还包着一些东西。“没错,这就是底火!”林清华心里暗暗想道。德雷泽击针枪所用的子弹为纸壳,纸壳里包着火药,但与后世步枪子弹不同的是,它的底火不在弹壳底部,而是位于弹头的底部,击发时,长长的击针必须先刺破纸壳,穿过纸壳中的火药,然后再撞击弹头的底部,使底火爆燃,点燃火药,弹头才能被发射出去。正因为如此,所以这种枪的击针必须做得很长,而且头部必须很尖,以便刺破纸弹壳,因此这种枪被形象的称为“针枪”。 林清华不明白,为什么历史上记载的清清楚楚的十九世纪的枪会出现在这个时代。他看着手里的短枪,又看了看那些倭人尸体上的黑龙文身,越发的糊涂了,“难道历史上的这个时代,已经有人发明了实用的后装枪?”他的心里冒出了这个古怪的念头。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七节 夜,黑沉沉的,四周除了江水拍击船身的声音外,就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了,刚才还喧嚣不已的甲板上一片沉寂。张阿斗依在一根桅杆下,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紧裹着羊皮袄,头向下低垂着,迷迷糊糊的打瞌睡,虽然很冷,但他实在是太困了,因为他已经整整两天没合眼了。 正当他快要进入梦乡时,“啪”的一声,一个不软不硬、不轻不重的东西砸在了他的脑袋上。他一下子清醒过来,揉了揉通红的眼睛,弯腰将那落在甲板上的东西捡起,这才发现那是一个小贝壳。 张阿斗抬起头,望着头顶上方,说道:“蒋潮,你怎么又乱扔贝壳?” 一个站在桅杆顶部桅斗里的人笑着低头向下望,他用右手从左手里又拿了一个小贝壳,向着下边扔去,边扔边说:“我说张阿斗啊!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呢?难道你还想被罚守夜?你已经连着守了两夜了!要是你再被头领发现打瞌睡的话,恐怕明天也睡不了觉!” 张阿斗闪身想避开那飞下来的贝壳,但还是被砸中了,虽说不疼,但他还是很窝火,他用手指着那上面说道:“蒋潮!有本事你下来,我们斗上一斗,看看谁厉害?” 蒋潮“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我可不上你的当!我就老老实实的呆在这上边,过了今晚,我就能舒舒服服的回去睡觉,下一次守夜就是十天以后了!要是我下去,若是被头领发现的话,那我就得和你做伴儿了!” 张阿斗见蒋潮不下来,他就把腰上的腰刀解了下来,捋起了袖子,准备爬上桅杆,和那蒋潮好好的较量一番。蒋潮见状,也不甘示弱,他说道:“行啊!你小子长劲了!敢跟我叫劲儿了!既然你不怕摔下去,那就爬上来吧!不过我要先提醒你,别忘了我的外号是‘杆上猴’!这桅杆上的本事我可比你强的多!” 张阿斗不理会蒋潮的叫嚣,而是笔直的向上爬,当他爬到桅杆的一半高度时,忽然听到蒋潮喊道:“别爬了!快停下!” 张阿斗得意的仰起头,说道:“怎么?怕了?只要你说一声‘我服了’,我就饶了你!” 蒋潮却说道:“我们的事以后再说!你仔细听听,是不是听到了有桨划水的声音?” 张阿斗竖起两只耳朵,仔细的倾听。多年的海上生涯已经使他练就了一副好听力,他很快就从江风声和浪击声中辨别出了船桨划水的声音,他只得停止攀爬,从桅杆上溜下来,捡起甲板上的腰刀,把刀从鞘中抽出,走到船舷边,向着划桨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整个船上只点了两盏灯笼,一盏就挂在桅杆上,而另一盏则位于船尾,所以周围并不亮,张阿斗根本看不见江面上的情况。不过他最终还是听到了一声轻轻的撞击声从船头传来。 张阿斗赶紧跑到船头,趴在船舷上向下望,接着微弱的灯光,他看见了一艘小渔船停在了船头,那船上只坐了一个人,而他正吃力的用一支船桨推着大舰的船身,想把渔船与大舰分开。 张阿斗看到渔船上只有一个人,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向下面的人问道:“喂!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冲撞水师战舰?” 那渔船上的人显然早有准备,他仰起头,从怀里拿出一把带鞘的匕首,说道:“是自己人!这是信物,请交给你们的军官!接着!”说完,他便将匕首扔上了大舰。 匕首从张阿斗的头顶飞过,“啪”的一声落在他身后的甲板上。此时蒋潮已经从桅杆上下来,走到了张阿斗的身后,他从甲板上捡起匕首,看了看,交给张阿斗,问道:“你认识这东西吗?” 张阿斗过匕首,看了几眼,摇头道:“不认识!你呢?” 蒋潮也摇摇头,道:“我也不认识。你再问问那人!” 张阿斗又把头伸出船舷,向渔船上的人问道:“喂!你这匕首是什么东西啊?你军爷我可不认得!你可别想蒙骗我!” 那人说道:“我有紧急军情禀报!误了军机大事,你怎担当得起?还不快把匕首交给你们船上的船长!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一看便知!” 张阿斗缩回脑袋,问蒋潮:“你说怎么办?” 蒋潮道:“还能怎么办?你我都是小兵,见不多,识不广,说不定这真是什么信物呢!”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凑到张阿斗耳边,说道:“我们的将军以前是干什么的,你不会不知道吧?他可是在海上做那没本钱买卖的!以前他做买卖之前,就曾派人四处搜寻情报,看看有什么油水,值不值得动手,说不定这匕首就是细作联络的暗号呐!” 张阿斗道:“那依你的意思,我去把它交给船长?” 蒋潮道:“交不交是你的事,我可不管,因为那匕首现在可在你的手上!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要提醒你的是,要是你误了军机大事,有什么后果你应该很清楚!我就不陪你了,你慢慢掂量吧。”说完,他便跑回桅杆下,又重新爬了上去。 张阿斗拿着匕首,傻楞楞的站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船长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若是没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却去打扰他的话,他手里的那根西洋人送的鞭子可是不讲情面的,最少得挨上十鞭子。但若是真的有什么紧急军情却被手下给耽误了,那么就不是挨几下鞭子那么简单了,通常他对这种手下的惩罚方式是吊死在桅杆上,这种方法也是他向那西洋鬼子学的。 张阿斗心里矛盾之极,他再三思量后,还是决定去找船长,毕竟挨鞭子总比吊绳子强上百倍,不,是千倍、万倍!他主意已定,急忙跑向船舱,一边跑,一边想:“这么倒霉的事情却让老子碰上!真是气死我也!怪不得这几天赌钱老是输呢!一定是我给妈祖烧的香少了,过两天我一定给她老人家多烧几柱香!还有,从今天起,老子守夜时再也不打瞌睡了!” 张阿斗慌慌忙忙的跑到底舱,挤过那群烂醉如泥的水手、船夫,来到船长的船舱外。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强打精神,哆哆嗦嗦的敲了敲房门。 船长显然也喝了酒,直到张阿斗敲第六遍门后,他才在船舱里暴呵道:“是谁?竟敢现在来打搅老子的好梦?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张阿斗抑制住自己想跑的冲动,隔着门说道:“船长!外面来了一艘小渔船,上面的那个人说有紧急军情禀报,小的不敢耽搁,就急匆匆的跑来了,却想不到打搅了您的好梦。” 房门“咯吱”一声打开,身材魁梧的船长立在门后,两眼死盯着张阿斗,二话不说,“啪”的甩了张阿斗一个耳光,用喷着酒气的嘴说道:“混蛋!现在哪儿来的什么军情?你是不是活腻了?敢谎报军情!” 张阿斗捂着脸,说道:“那人说他有信物,让小的转交给您,说你一看就知道!”说完,便将那匕首递给船长。 船长接过匕首,道:“什么匕首?”他将那匕首从刀鞘中抽出,却见刀身的两边各刻了一朵菊花,菊花的旁边又刻着几个小字。虽然他并不认识几个字,但那菊花的样子他再熟悉不过了,顿时他的酒全醒了。 他又甩了张阿斗一个耳光,呵斥道:“你个混帐东西!这么紧急的军情都敢耽误,是不是皮痒了!”他顾不得穿衣服,就光着脚跑出了船舱,向着舱面奔去。 张阿斗站在船舱外,捂着两边的脸,心里嘀咕道:“你个王八蛋!是也打,不是也打!当老子是你练拳的沙包啊!” 船长急匆匆跑上甲板,望着桅杆上方,问道:“人在哪里?” 蒋潮说道:“还在船头下边,还没上来。” 船长呵斥道:“那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给我下来迎接尊使!若是怠慢了尊使,我定要你的好看!”不等手忙脚乱的蒋潮溜下桅杆,船长就跑到船头,边四下观望,边喊道:“尊使,您在哪儿呀?” 渔船上的那人接口道:“我在这里!快抛根绳子下来。” 船长急忙从甲板上捡起一根缆绳,将其抛了下去。渔船上的那人立刻顺着缆绳爬了上来。 待那人站稳,船长恭恭敬敬的抱拳作揖道:“标下参见尊使,不知尊使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那人点头道:“自然是有紧急军情,别的事你就别问了。我问你,郑将军的座舰在这附近吗?” 船长道:“郑将军的船到西边去接人去了,这里是长公子在坐镇。” 那人道:“哦?大木在这里?那太好了,你快带我去见他!” 船长道:“是,标下这就派人准备小船。不过按照老规矩,标下还是要搜一搜尊使身上的,免得尊使身上有什么违禁的东西,而且还要派六名弁卒带刀护送尊使前去。” 那人从身后解下包裹,递给他,说道:“这里面有一把短刀,两支短枪,别的就没什么了,你让弁卒拿好,千万别丢了,这里面的那两支枪可是别人送给我的,可马虎不得。” 船长道:“是,是。标下一定用脑袋担保,包裹一定会安全的到长公子的船上,就算是标下的脑袋掉了,这包裹也不会掉!”他转身将包裹递给站在身后的蒋潮,吩咐他打开包裹仔细看看,接着说道:“标下斗胆再动手搜一搜尊使身上,还望尊使莫怪。” 那人平举双手,任他在身上摸来摸去。等船长搜完身,那人道:“你还挺认真啊!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以前没见过你?” 船长站直了身子,说道:“回禀尊使,标下以前一直在南安保护郑氏祠堂,半年前才调来当船长,是以尊使觉得面生。标下姓施,单名一个‘琅’字,生就一副认真的性子,因此得罪了不少人,但郑将军却对标下青睐有加,标下对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不敢有半分的马虎。得罪之处,还望尊使见谅。” 那人道:“没什么,我不会介意的。你快派人带我去见长公子吧,军情紧急,耽误不得。” 施琅说道:“是!标下马上派人去。”他转身命令蒋潮下舱传令,随即亲自解开系于船尾的小船,垂下软梯,将那来人送上了小船。 六名腰挎钢刀的士兵将那人围在中央,当先一人手举红灯笼坐在小船船头。随着一声令下,四支船桨一起划动,小船推开江面上微微起伏的波浪,顶着寒风,向着南边划去。 小船渐渐接近了一艘船头尖削的大船,大船上传来一个声音:“山高水迢迢!” 小船上的那名举着红灯笼的士兵则回道:“你爹没我高!” 大船上又传来一个声音:“这么晚了,你们有什么事吗?” 士兵回答:“我们船长派我们送来一位贵客,他说有要紧的军情禀报长公子!” 大船上安静了片刻,随后那声音又传了过来:“好吧!你们把船划过来,慢慢的!”随即大船上又亮起了两盏灯笼,为小船指引着方向。 那名尊使跟在一名士兵的身后爬上了大船上垂下的软梯,但他刚在甲板上站直,就又被人从头到脚搜了一遍。等搜完身,大船上的一名军官从那提灯笼的士兵身上接过包裹,转头说道:“你跟我来!” 那人跟着军官走进船舱,而他们身后的那两盏灯笼立刻又熄灭了,整个大船就只剩下了两盏灯笼挂在桅杆和船尾上,远远望去,除了船体稍大一点之外,与别的舰船没什么区别。 军官带着那人穿过长长的、低矮的通道,来到了船尾的一间小舱室,他转头望着那人,说道:“你在这里等着。”随后便敲了敲门。 门无声无息的向两边拉开,一扇屏风出现在了门后,两名手持锋利的短刀的黑衣蒙面人从门后两侧闪出,挡在军官面前,其中一人问道:“何事?” 军官道:“有人禀报军情!请将这个包裹和这把匕首交给长公子。” 一名黑衣人接过包裹和匕首,转身走到屏风之后,而另一人则继续挡在屏风之前。 不多时,一名身穿青袍的年轻人从屏风后跑出,他望着那尊使,惊喜的喊道:“是你!德威兄!” 来的这人正是史可法的义子史德威,虽然那天晚上因为围剿崔总管一伙儿人耽误了半晚工夫,但他还是兼程赶到长江边,顾不得休息,拿着林清华的信,找李成栋要了一艘小渔船,便趁夜来见郑芝龙,不想郑芝龙没见到,却见到了他的好友郑森。 史德威抱着郑森的肩膀,说道:“南京国子监一别,已有两年,不想今日我们又见面了!” 郑森激动的说道:“是啊!那时我在国子监受教于钱师父,而兄长却因贼寇南犯淮北不得不与史督师坐镇扬州。没想到这一别,竟然是两年多!” 史德威道:“这两年来你可稳重了不少,把水师里的事安排的很妥当啊,而且胡子也长了不少。” 郑森道:“这两年随着父亲到处征战,经得风浪多了,自然就显得老成了许多。史兄不也是这样吗?你的面皮也更粗糙了!” 史德威道:“哈哈!对我来说,脸皮越粗就越好,要不然的话,和那些南京城里的细皮嫩肉的公子哥有什么区别?这两年你过的可好?” 郑森戚然道:“还说得过去,就是个头没见长,我正为此而苦恼呢!” 史德威道:“大木啊,你别太把个头放在心上,若是整天只知吃喝玩乐,那长得再高有什么用?你看看那些南京城里的公子哥,哪一个敢跟你比身手?又有哪一个敢像你一样风里来浪里去?上次我听你说要随父亲去一趟暹罗,怎么样,去了吗?” 郑森脸上立刻显出微笑,说道:“一年前就去过了!”说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还与史德威站在门口,于是他歉意的笑道:“你看我,见德威兄来了,就高兴的忘乎所以了,连请兄长进屋都忘了!来来来,兄长请快进来,我给兄长好好讲讲我在那暹罗国的所见所闻!”他闪身让开门,把史德威请进了船舱,随后命人上茶待客。 史德威进了船舱,才发现这里空间很小,而那立于门后的屏风更是把空间占去很大一部分。他走到屏风之后,仔细看了看,转头问郑森道:“怎么?你这屏风竟然是铁做的!” 郑森道:“是啊!这屏风是父亲从日本特意定做的,从外面看是木头的,但其实它是铁做的,能挡住火枪子弹。” 史德威道:“你怎么弄这么个劳什子放这里?不嫌挤呀?” 郑森道:“没办法,自从半年前我被人刺杀后,父亲就命人把这屏风装上了,我是不愿意也得愿意啊!” 史德威道:“怎么有人想刺杀你?你伤到没有?” 郑森道:“没有受伤,幸亏刘国轩替我挡了一下,只是衣服被子弹穿了个孔,但是那刺客却被人灭口了,所以无从得知是谁想杀我。” 史德威道:“没伤着就好,只是不知刘国轩怎么样?” 郑森道:“你放心吧!他当时只是伤着了屁股,养了几天伤就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正在底舱跟士兵们掰手腕呢!” 史德威道:“哦?他也在这船上?” 郑森道:“不仅他在这船上,而且冯锡范也在,不过他现在恐怕已经睡了,前天父亲派他出去办事,今天下午才回来,累的够呛。” 史德威道:“想当年我们四人一起在老鹰岭被土匪围住,若非他二人知道一条小道,恐怕我们已经被土匪害了!现在想想,真是世事无常啊!” 这时,一名黑衣人送上一杯清茶,郑森道:“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你们到门外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对了,你去告诉陈老师,今晚上我有贵客,就不学《论语集注》了,请他老人家也早点歇息吧。” 黑衣人领命而去。史德威问郑森:“这两个黑衣人是谁呀?是你的贴身保镖吗?” 郑森神秘的笑笑,说道:“德威兄难道还没猜到吗?”他指着放在桌子上的那把匕首,说道:“他们就是父亲亲手训练的‘亲卫使’啊!你能进来,就全靠着那把匕首了,说起来你们还是同行呢!” 史德威愕然道:“怎么?他们就是‘亲卫使’,但我记得他们的打扮不是这样的呀!” 郑森道:“两年前他们还没有训练好,所以他们均身穿便装。当时你要随史督师北上扬州,我觉得他们身上随身携带的匕首很好,所以就从父亲那里偷出来四把,给了你一把,希望能做为联络的信物。这不,今天你不就用上了?” 史德威道:“现在我终于知道为什么那船长要叫我‘尊使’了。不过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安全啊,要是匕首落到了刺客手里,那你不就危险了吗?” 郑森道:“没关系的。那些匕首上的花纹各不相同,都是成对儿的,每个‘亲卫使’携带一把,而另一把则在父亲手里。每过一段时间,他就会命‘亲卫使’将匕首上缴,亲自核对。但当他再一次核对时,发现少了四把。于是我把匕首偷出来的事就被父亲发现了,他狠狠的责罚了我一顿,并将剩下的匕首全部销毁,又重新做了一批。不过在我苦苦哀求之下,他还是留下了那四把匕首,因为他认为你、刘国轩和冯锡范三人是可以信任的,所以那些船长都认得那匕首。若非如此,恐怕那船长要把你当刺客抓起来呢!” 史德威道:“原来如此!” 郑森道:“对了,光顾着说题外话了,我都忘记把暹罗国的事讲给兄长听了。” 史德威道:“暹罗国的事我们以后再讲也不迟,现在我有很重要的事和你商量。” 郑森道:“兄长请讲。” 史德威道:“你们这些天没有再和黄得功的部队交战了吧?” 郑森道:“其实我们根本就没怎么打过仗,就是互相放了些炮,吓吓对方而已。不过,三天前从朝廷传来命令,皇上令水师集结待命,准备刻日运送江南的朝廷军队过江,一举将江北的叛军击溃。今天下午朝廷又派特使前来,所以父亲亲自前去迎接了。” 史德威道:“哪个皇上?” 郑森愕然的望着史德威,道:“还能是哪个皇上?自然是当今圣上,崇祯皇上的太子了!” 史德威说道:“看来我来的还不算太晚。”他将头向郑森凑了过去,低声说道:“你还蒙在鼓里吧?朝廷上前些天已经发生了大变故!”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八节 一艘单桅小船趁着夜色向西急行,由于风向不对,所以桅杆上并未升起帆,只有船两边的那十二根桨整齐的划动着,船上的一个年轻人正不断的催促着水手加快速度。 他身边站着的另一人说道:“公子,这已经是最快的速度了,您还是到船舱里避避风吧!” 船舱里走出一人,他对那公子说道:“是呀。大木,你还是先进舱来吧,江心的风很急啊。” 那站在舱面上的公子正是郑芝龙的儿子郑森,他望着二人,说道:“我心中焦急万分,怎么能坐得住?依兄长的猜测,那潞王谋朝篡位,肯定会将朝廷内外的对手一一除去,而我父亲一向看那潞王不顺眼,恐怕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此次他派人前来宣旨,恐怕没安什么好心,可是父亲却仍蒙在鼓里,亲自去迎那所谓的‘特使’,我的心里怎能不担心?” 船舱里又走出一人,他说道:“公子别太担心了,毕竟将军身边还带着十二名‘亲卫使’,他们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能文能武,又是将军从小培养的,衷心耿耿,应该没什么危险,况且将军还带了五艘船护卫呢!” 郑森道:“多谢三位兄长的关心,你们这么一说,我的心里已经不是那么的惶恐了。” 史德威走到郑森身边,用右手搂着郑森的肩膀,说道:“有我们‘老鹰岭四兄弟’在此,谁敢伤害将军呢?你尽管放宽心,依我们现在的速度,追上他们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漆黑一片的江面上不时的送来阵阵冷风,虽然已是半夜,但众人没有一丝的睡意,都睁大了眼睛,仔细的搜索着前方的江面上。四人中,史德威的眼神最好,他忽然发现前方出现了若明若暗的灯光,他不能立刻确认,只好用力揉了揉被风吹的发红的眼睛,再睁大眼睛仔细的观察,他猛的跳起来,说道:“看到了!看到了!你们快看呐!前方数里处有几点灯光在闪动!” 其他三人也看到了那若隐若现的灯光,于是四人一起高声欢呼,同时催促水手加快速度。他们所乘的小船在无风或逆风的情况下,若是用桨划的话,比大船的速度要快上近三分之一,所以他们慢慢的接近了那六艘大船,并成功的与大船联络上了。 上了大船,除了郑森之外,其他三人自然免不了被人从头搜到脚,解除了身上的武器,然后他们才被带进了船舱。 四人在船舱里坐了片刻,听见舱门外脚步声响起,接着十二名黑衣蒙面人走了进来,他们分成四组,分别站在船舱的四角,手握尖刀,虎视耽耽的注视着四人。这些亲卫使刚刚站好,一名满脸胡须的、中等身材的老者走了进来。 郑森见那人进来,立刻起身,行参拜大礼,口中说道:“孩儿拜见父亲大人。” 史德威等三人也立刻跪下,说道:“标下参见将军大人。” 这虬髯老者就是郑芝龙了,他看着四人,说道:“罢了,罢了!自家人就别这么多礼数了,快起来吧。”他说完这话,就在一名亲卫使搬来的太师椅上坐下。待四人站起后,他又问道:“森儿啊,你这么晚了来找为父,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郑森道:“孩儿是来阻止父亲大人前往南京的。” 郑芝龙皱了皱眉,道:“你为何要来阻止我?” 郑森道:“孩儿怕父亲遇到危险,所以才来阻止父亲大人。”随后,他将史德威讲给他的南京城内所发生的变故一字不漏的说了出来。 郑芝龙听完,身子向后靠了靠,闭上眼睛,右手不停的摸着脸上的胡子,而左手则握紧了拳头,在椅圈上不断的敲打。郑森等四人则屏住了呼吸,紧张的注视着郑芝龙那阴晴不定的脸。 郑芝龙足足把眼睛闭上了半柱香的时间,随后他猛的睁开眼睛,直起身子,瞪着史德威,暴呵道:“大胆狂徒!竟敢假传消息,蒙骗本将军!真是活的不耐烦了!来呀,把他给我拿下!” 郑芝龙的暴呵吓了四人一跳,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站在他们身后和左侧的六名亲卫使猛的扑了上来,一下子就将史德威摁在地上,并用刀抵住了他的脖子。 郑森大骇,忙说道:“父亲,不可啊!父亲……” 郑芝龙挥起右手,阻止了郑森的分辩,他望着史德威,说道:“说!是谁派你来的?你是不是投靠了江北的叛军?若是你一五一十的讲出来,我可以考虑减轻对你的惩罚。” 史德威拼命仰起头,说道:“将军误会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决不敢有半点欺骗!不信的话,你可以派人搜搜我的袖子,在那里有一封信,是史可法大人写给将军的!” 郑芝龙使了个眼色,站在他身后的一名亲卫使走上前去,从史德威的袖子里摸出了一封信,转身交给了郑芝龙。郑芝龙看了看信头,确是史可法的印玺,而且信上还加上了火漆。 他吩咐一名亲卫使几句话,那亲卫使立即转身离开,随后他撕开信,仔细的看着信上的内容。信上所写的内容与史德威所说的话基本相同,而且史可法还在信中说了一番大道理,希望郑芝龙能在这关键时候做一个勤王卫道的大明忠臣。郑芝龙看完信,脸上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心里暗道史可法迂腐。 这时,那名走出去的亲卫使又回到了舱里,他的手上拿着另一封信。郑芝龙接过信,仔细的对照着两封信上的字和印玺,最终确认这封信确是史可法亲笔所写。他将两信一起交给那名亲卫使,然后用平静的语言说道:“好了,你们放开他。史德威,你站起来回话,不得有半句虚言!” 史德威站起来,抱拳道:“末将谢大人。大人有什么话就问吧,末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决不敢欺瞒大人。” 郑芝龙道:“史阁部是什么时候到江北的?” 史德威道:“回大人,史阁部是五天前到江北的,一到江北,他就与威毅侯联系上了,准备与江北的三位将军一道进京勤王,但考虑到将军控制着长江江面,是对大明忠心耿耿的忠臣,所以特派末将前来与将军联络,两军齐集,一同将那乱臣贼子拿下!” 郑芝龙脸上露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得意的微笑,他心里想道:“什么他妈的忠臣,还不是看中老子手里的这些水师了吗?要是我手上没兵,你们能这么低三下四的来求我吗?好吧,好吧!既然你们自己送上门来,那么就别怪我敲竹杠了!” 郑芝龙站了起来,走到史德威跟前,两眼盯着他,说道:“现在国事艰难,我手上的这点兵实在是国之柱石啊!若是潞王不是来杀我的,而是派人来拉拢我,就像史阁部一样,那么我该怎么办呢?” 史德威心里暗暗叹气,想道:“真是老奸巨滑,脸变得还真是快啊,说变就变,丝毫也不记得以前是怎么像朝廷表忠心的了!还是威毅侯和阎先生看的准啊!对于这种海盗出身的人来说,只有看得见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别的什么虚名都是假的。对于这种人,只能动之以利,而决不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史德威只好把林清华事先对他说的话讲了出来:“将军威名无人不知,皇上与社稷的安危就全系于将军一身。史阁部与威毅侯都知道将军练兵不易,十分的辛苦,而且所练的水师又特别的耗费粮饷,所以末将前来之时,史阁部与威毅侯特别叮嘱末将,要是将军有什么困难的话,尽管说,事成之后,朝廷必定重重的奖赏!将军耗费一两银子,那么朝廷就补给将军二两银子,而且事后二位大人还将向朝廷上表,请朝廷封将军为‘平国公’,并且世袭罔替。” 郑芝龙面色如常,说道:“哎呀,这可真是不容易啊!要知道,这一仗打下来,我不知道要耗费多少银子,也不知道我的水师还能剩下多少?这可真是叫人为难!” 看着郑芝龙那像拨浪鼓一样摇来摇去的头,史德威心道:“还真是老奸巨滑,不见兔子不撒鹰!没办法,只有亮出最后一招了!”他从怀里又取出一封信,双手握持,交给郑芝龙,说道:“史阁部与威毅侯深知将军的难处颇多,所以也十分的体谅将军,他们特意写了封信,在信中仔细的把朝廷的封赏写了出来,还请将军过目。” 郑芝龙脸上显出笑容来了,暗道:“嘿嘿,到了这种时候,就不信你们不低三下四。”他接过信,撕开信封,发现信有两页。他刚看第一页,就楞住了,他指着那上面的字,问道:“这信是谁执笔?怎么写的这么难看,就像是鸡爪子扒的一样,而且字体缺横少竖,像没读过书一样。” 史德威的脸微微有些发红,说道:“这信的前一页是威毅侯写的,而后一页是史阁部写的。将军别误会,这决非是看不起将军,而是因为事关机密,不能由师爷代笔,而且威毅侯执意要自己亲手写,说是要让将军体会他的诚心。”其实史德威的这番话不尽不实,信确实是林清华和史可法两个人写的,这是因为林清华要史可法代笔时,被史可法拒绝了,因为史可法觉得林清华信的内容实在是太过大胆,他自己担不了这个风险,而且就连阎尔梅也觉得林清华的信太夸张,所以林清华只有自己写了。 郑芝龙听完,说道:“原来是这样,我早听说威毅侯率性而为,不遵礼法,今日一见他的信,果然如此,郑某十分的佩服,哪敢有什么怨言!”他微笑着低下头,看着那信上的内容,没看几眼,他又楞住了,因为林清华信上的内容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了,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在信上,林清华先是说了几句景仰的话,对他的海上生涯十分的佩服和向往,接着便开门见山的提出了几个条件:一、事成之后,向朝廷上表,请朝廷将海上的贸易大权的一部分交给他打理,他可以从沿海港口中挑出十个,港口的管理权全部交给他,这些港口的贸易由他完全掌控,税收由他与朝廷平分;二、准许他从内地移民,在海外建立城镇,而且税收权的一半归他,但管理权归朝廷;三、由他一人垄断与日本、南洋岛国的贸易,其他的海商若是想与这些地方贸易,则必须经过他的同意。 郑芝龙有些眩晕,这可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啊!他赶紧翻过第一页,想看看第二页写了些什么,但让他失望的是,第二页是史可法写的,在信上,史可法老调重弹,又向他宣讲了一番忠君的大道理,虽然史可法的字迹工整,个个都是蝇头小楷,但却并不能引起郑芝龙的兴趣,他忽然觉得林清华的字远比史可法的字可爱、好看。 郑芝龙珍而重之的将这封信重新塞回信封,把信封小心的折起来,放进袖管,说道:“威毅侯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你这就回去,告诉他,请他放心,我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史德威犹豫着说道:“那将军是不是已经答应与我们一起南下勤王了?” 郑芝龙道:“差不多吧。”他转头命令一名亲卫使:“传令下去,等会儿他下船以后,立刻加快速度,向南京行进!” 听他这样说,四人又是一惊,郑森忙道:“父亲,您怎么还要去南京啊?” 郑芝龙道:“这你们就不知道了,我这是去南京探探消息,看看他们那些乱臣贼子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也好为将来的南下勤王开开路,免得到时候一头雾水。” 史德威低头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回去了,我留下来,保护将军的安全。” 郑芝龙心中道:“嘿嘿!你个愣头青,跟我耍心思,你还嫩着呢!不过我也不怕你能玩出什么花招,留下就留下吧!”他望着史德威,笑着说道:“好呀!不愧是大木的朋友,你愿意留下就留下吧,正好跟大木好好的叙叙旧。” 郑芝龙望着史德威、刘国轩、冯锡范,说道:“你们三人快去歇息吧,明天一早就到南京了!” 等三人走后,郑芝龙命亲卫使出舱守住门,然后他拉着郑森,说道:“森儿啊,为父的苦心你能了解吗?” 郑森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道:“孩儿有些迷惑,父亲大人为我请的那些老师均教导孩儿,要忠君报国,替君上分忧,但父亲的行事却与之大相径庭。” 郑芝龙道:“你现在难道还没想明白吗?那些书上写得东西都是假的!在这世界上,只有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才是真的!什么是真的?金子、银子、官帽子、美女、大屋、军队,这些才是真的!你知道为什么史可法肯低三下四的来求我吗?那是因为我手上有兵!”说到这里,郑芝龙拉着郑森走了几步,他坐在了一张椅子上,而郑森则跪坐在他面前。 郑芝龙继续说道:“你是郑家的长子,今后郑家就全靠你了!为父老了,再也担不起这副担子了!我现在已经有些后悔了,当初真不该叫你去考什么秀才,更不应该让你读那些什么四书五经,结果把你都读傻了。幸亏我醒悟的早,带着你四处漂泊,才没把你变成书呆子。” 郑芝龙停了下来,歇息了片刻,郑森则很快从一个小炉子上提了壶开水,冲了杯清茶,端给郑芝龙。郑芝龙接过茶,吹了吹那茶杯上浮着的几片茶叶,说道:“这个世界就好比这茶杯,人就像这茶杯里的茶叶一样,而这冲茶的热水则好比那无常的福祸,茶叶在茶杯里被热水冲过来、烫过去,始终不能逃出茶杯,当它能从茶杯里出来的时候,它已经是废物了,只能被丢弃。人也一样,始终在各种无常的福祸中飘荡,怎么也逃不开人世间的烦恼,当最终逃开时,却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虽然我早年信了洋教,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再把它放在心上了,我已经看透了,其实人这一辈子就是一个字——累。穷人累,累的是没有钱,没有权,吃了上顿没下顿,随时都有饿死的危险;富人也累,累的是互相攀比,累的是尔虞我诈。所以我说,人只要活着,就要想办法享受,当富人虽然也累,但总比穷人强上一万倍吧? 我刚才的那番做作,你是亲眼看见的,那叫什么?那叫‘就地起价,着地还钱’!我凭什么为他朱家江山卖命?他朱家给了我什么好东西?越是在这种时候,你就越是要抬高自己的身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过了这个村,可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 郑芝龙看了看郑森那仍旧迷茫的眼神,叹了口气,道:“这些道理你以后会慢慢明白的。想当初,我出海时也是满怀抱负,但在吃了几次亏后,我学乖了,什么义兄弟、拜把子,都是他妈的骗人的!当你威胁到他的利益的时候,或者你的利益被他看中的时候,他就会毫不留情的把你干掉!才不会想到你对他的好! 你还太年轻,太容易受骗,而且你的性子急噪,需要慢慢的磨练。说了这么多,我就是要你知道,人心险恶,千万不可意气用事,像我们这种身居高位的人,一不留神,就会粉身碎骨,甚至会祸及亲族,所以一定要谨慎,一定要有耐性。 你是和亲卫使一起长大的,我训练他们用了多少年?整整十年啊!这十年中,有多少人在尽情享乐?但他们却忘记了,他们忘记了一片茶叶是不能永远泡在茶杯里的,总有一天茶叶是要被倒掉的。而我却不同,当然我也在享受,但我没有忘记危险,虽然我知道,我这片老茶叶也会被倒掉,但我未雨绸缪,我培养了你这个小茶叶,为了保护你这个小茶叶我还不惜工本,为你培养了一群忠心耿耿的部下!” 看着郑森那不以为然的表情,郑芝龙道:“怎么?你不乐意听?哈哈!别忘了,你永远是我的儿子,永远是哪个在平户海边拉着我的手,在海滩上拣贝壳的小茶叶!当年你的钱老师不就是因为你的这个小名,才给你起了个大号‘大木’吗?” 郑森道:“父亲,茶凉了,我去给您换一杯。” 郑芝龙道:“不用了,我这个老茶叶连被倒掉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呢?”他仰起头,将茶一口喝光,望着郑森道:“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突然这么罗嗦吗?因为我看了那封信后,心中忽然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我觉得那威毅侯林清华似乎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行事不遵礼法,而且极工心计。别的不说,光是他在那么短的时间里就击败刘泽清,就让我大吃一惊,刘泽清再怎么不济,也不会连一天也撑不下去呀!可他却做到了,而且就此收编刘泽清余部数万人,实力又增强了。他不仅会打仗,而且于收买人心很有一套,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吧,他许诺给我的条件很丰厚,足以让任何人动心,但却不用他本人出一两银子,全是慷他人之慨。 他当初为什么带兵南下?我才不会相信他的什么清君侧的鬼话呢!说到底,他就是一个拥兵自重的藩镇、军阀!现在他拉我下水,只是为了他控制朝廷而打算,你千万别相信他重振朝纲的话,他与那潞王一样,只不过他更有耐心而已。 他这样一个人,让我想起了三国时候的曹操,不过,我觉得他似乎比曹操还厉害,他在南京办的那《号角》我也看过,其中的一些想法简直是匪夷所思。 自从清军南下以后,我见各军将领拥兵自重,不听号令,我觉得似乎乱世已到,似乎我也可以趁乱进取天下,所以我扩充士卒,广建水师。但自从我得知林清华的所做所为后,我又没信心了,毕竟我已经老了,不可能与他那样的年轻人相争了。于是我把希望放在你的身上,但很快我就发现你根本就不可能是那林清华的对手,你轻信、急噪,而且那些圣人之书已经使你的脑子糊涂了,你根本就没有争天下的野心,至少现在还没有。 所以我改变了主意,我不再奢望争天下,我只满足于当一个富家翁,只要郑氏家族能世代享受富贵,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过我还是担心,我担心那些得到天下的人不会放过你们,所以我现在要积聚财富与力量,使你们能有自保的能力,实在不行,你们也可以率船队和整个家族逃到海外去。” 郑森道:“父亲未免太小看孩儿了!孩儿自小修习剑道,师从花房老师,是武圣宫本武藏所创‘二刀流’的嫡系传人,而且孩儿对兵法一道也很有心得。那林清华不过是江湖草莽出身,他在坊间的传闻可不怎么样。孩儿怎会胜不了他?” 郑芝龙道:“武功再高又怎么样?能挡得住火枪的射击吗?‘一人敌’不如‘万人敌’呀,你的兵法我放心,但你也要想想,现在谁打仗还看重兵法?我与那红毛夷人交战之时,可没见他们用什么兵法,他们靠的就是火器!而我听说,那镇虏军的火器极为犀利,比之红毛夷人一点也不差!江湖草莽又怎么样?我不也是江湖草莽出身?坊间的传闻?嘿嘿,这一套把戏可蒙不了我,再说那林清华对此事处理的极其干净利落,只一本《号角》,就连消带打,将对他不利的传闻给压了下去,由此也可看出他的厉害!” 郑芝龙望望郑森,见其仍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于是说道:“好了,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你去歇息吧,我在这里再看看书。” 待郑森走后,郑芝龙亲手关上门,走到书桌之前,低头看着桌子,提起右手,捋起袖子,用食指沾了些茶杯中的茶水,在桌子上写下了两个大字——激将,随后,他抬起头,转身推开舷窗,背着双手,望着那窗外的夜色,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笑。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二十九节 南京城,御街,潞王府。 虽然此时的朝廷已经完全落入了潞王的掌握之中,但潞王仍很低调,除了他的心腹亲信之外,寻常百姓根本不知道南京已经变了天,在他们看来,城里除了搜捕叛军同党的兵丁仍在抓人之外,城中其它事物一切如常,开始时百姓们着实惊恐了一阵,但当他们发现那些兵丁抓的多是朝中的大臣时,惊慌的心情放松了不少,“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当顺民,不去搀和那些事情,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几乎所有的百姓都这么想。 就像百姓们想的一样,经过最初的混乱,城里已经平静下来了,街上的兵丁明显的少了,而且关了很多天的店铺又重新开门了,生活仿佛又恢复了正常。 街上那些提着钢刀,杀气腾腾的兵丁已经很难看到了,只有御街尽头的潞王府仍是戒备森严,围绕着院墙,站满了士兵,而带兵的竟然是一个将军。那将军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而他身后的大门则紧紧的关闭着。每当有百姓从街上经过时,那将军就会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盯着行人,吓得百姓低着头,快速走过,若是走得慢了,就会被站在门口的兵丁抓起来,这几天已经有九名无辜的百姓被抓走了,而且到现在也生死不明。 现在已经没有人敢从潞王府门前过了,将军对这样的效果非常满意,他接过一杯亲兵递过来的龙井茶,就热喝了一口,顿时身上暖和多了。他站起来,端着茶杯走了一步,心中想道:“王爷……不,应该叫‘皇上’了!皇上正在召见的那位贵客到底是谁呢?” “砰”的一声轻响,潞王将手中的那个景德镇官窑制的白瓷素面茶杯放到了茶几上,随后又把茶杯盖扣了上去,茶杯与茶杯盖相碰时,发出一阵悦耳的叮当声。 潞王眯着眼睛,看着坐在他斜对面的两个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怎么样?本朝出产的西湖龙井名不虚传吧?” 离他最近的一个穿锦袍的人道:“外臣是第三次品尝皇上赐的龙井茶了,当真是妙不可言,让人回味无穷。不过,更妙的是这茶杯,看似简陋,但端在手上才发现其质地轻盈,杯壁薄如蝉翼,当真是天下极品,天朝果然是地大物博,实在是让外臣景仰啊!” 潞王轻轻的笑了几声,道:“你的眼光很不错,这茶杯是去年才制出来的,一共就制成了九个,全都被朕收集起来了!你若是喜欢的话,那么朕就赏赐你们一人一个,对了,也赏赐你们将军一个,让他也见识见识我天朝奇物。” 锦袍人站起,拉着他身边的另一人一起跪下,口中说道:“外臣谢皇上龙恩!” 潞王道:“外使免礼!”他转头向一个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立刻点头,随后便带着屋子里的宫女太监行礼退出屋子,并关上了门。而那两名身穿锦袍的人则站立在潞王面前,不大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七个人,潞王安坐于龙椅之上,他的身后则站立着四名劲装的亲信太监。 潞王道:“向井,你说今天要向朕介绍你的同僚,可就是你身边的这位?” 那向井道:“正是!他名叫野田,与我共事多年,本来他是在日本国的,前天刚到天朝。为了向皇上进献火枪,他连日劳累,渡海时病了一场,所以未能及时来拜见皇上,还望皇上恕罪。” 潞王道:“朕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既然病了,就多休息些日子吧!朕再赐你百年山参一个,好好的将养将养。” 向井道:“多谢皇上!”他用手推了那野田一把,说了几句日语。野田才又跪倒,叩谢皇恩。 向井道:“还请皇上恕罪,我这同僚没读过书,不懂礼法,而且也听不懂天朝语言,所以行为上有些失常。” 潞王道:“哦?那你就跟他说,朕不怪他,让他起来吧!对了,你的汉话怎么说得这么好呢?” 向井道:“回皇上,外臣自小对天朝十分景仰,因此便由父母延请老师,学习天朝语言、习俗,因此才能被将军派来,助皇上成事。” 潞王有些不高兴了,道:“朕其实不用你们帮助的,朕已经成功了。” 向井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赶紧道:“外臣不是那个意思,外臣是想说,天朝君临四方,为天下小国所慑服,本国将军仰慕天朝,同时也十分想向皇上表达自己的忠心,所以派外臣来,凡皇上有所差遣,外臣定全力以赴!” 潞王那紧绷着的脸松弛下来,他说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容易了!朕见你们将军确实是实心实意,所以才会格外开恩,给你们一个表现的机会,你们可不要让朕失望啊!” 向井道:“外臣替将军谢皇上龙恩!” 潞王转身,望着一名太监,轻声说了几句,那太监领命而去,当他返回时,手里拿着一封信。 潞王说道:“你说你们将军手下的一个藩主跟郑芝龙有交情,可以去说服他,让他前来投靠于朕。但朕派去的使臣带着那藩主写的那封信去招降于他,却被他敲了个大竹杠,他狮子大开口,跟朕要这要那,好象朕离了他不可一样!” 向井接过太监递过来的信,看了片刻,随后说道:“依外臣看,这信上的条件可以先答应了,等到皇上消灭了叛军,皇上再跟郑芝龙慢慢计较。” 潞王道:“哦?你也这么说?跟朕的那些亲信大臣说的一样,看来你也是个人才啊!你们将军还是有些眼光的!” 向井道:“外臣谢皇上夸奖!只是夜长梦多,外臣担心那郑芝龙被叛军收买,所以还是要快些派人去向郑芝龙宣读圣旨!” 潞王道:“用不着你说!刚才朕是想试探你,看看你到底有无应变之才,其实朕早就派人去了,现在宣旨的人恐怕都到江边了!” 向井道:“皇上果然行事果断,实在是天朝最好的皇上,天朝在皇上的治理下,必定国泰民安,四夷咸服!” 潞王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吧,你们去把献来的那一千支短枪交给门口的将军,然后回驿站,等候朕的召见。” 向井赶紧拉着野田跪下,二人行礼告退。 出了潞王府,二人立刻上了两顶轿子,命令轿夫直奔秦淮河,回到了他们居住着的礼部驿站。 二人一路无话,直到进了两人合住的房间,他们才用日语急切的交谈起来。 野田道:“向井君今天辛苦了!为了实现大日本帝国的复兴,你不惜向低贱的支那人下跪,实在是让我佩服万分,每当想起你还要继续在这里给支那人下跪,我就更加佩服!” 向井道:“野田君今天表现的也不错啊!本以为让你给支那人下跪会很难,没想到你除了脸色难看一点之外,其他的都做的不错!” 野田道:“我这是在向向井君学习啊!你为了消灭支那,不惜用十年的时间学习他们的语言、习俗,不惜冒险参加危险的实验,实在是让我佩服!” 向井道:“野田君过奖了!其实在组织里,像我这样的人还很多,只是你没见过罢了!” 野田道:“实在惭愧!我进入组织的时间实在是太短了,以至于不能见到更多的前辈!实在是让我惋惜啊!若非是向井君的引见,恐怕我还在东京银座修水管呢!” 向井道:“野田君不必难过!只要我们能将大日本帝国复兴,那么我们就是帝国的功臣,后世子孙是不会忘记我们的!至于资力的深浅,他们是不会在意的!对了,你不是想问我这个实验的来龙去脉吗?我今天就把全部真相告诉你!” 野田道:“那就拜托向井君了!” 向井吩咐驿站的驿丁为二人准备了一桌简单的酒席,然后二人关好房门,边喝着酒,边说起了往事。 向井举起酒杯,说道:“野田君,让我们先为大日本帝国的武运长久干了这杯!” 野田也举起酒杯,道:“哈咿!武运长久!”二人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向井为野田和自己斟满酒,放下酒壶,说道:“支那的酒虽然好喝,但还是比不上家乡的清酒啊!” 野田连声附和,道:“支那人的心思全用在这些没用的地方了,还是向井君最了解支那人!” 向井道:“虽然支那人不像我们大和民族这样认真,但他们其实并不笨,我们的这个实验其实还全靠了支那人的一种理论技术呢!所以我一向认为大和真正的敌人其实是支那人!” 野田惊讶的说道:“什么?支那的技术?” 向井点点头,说道:“要想把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还非得从头说起不可!”他举起酒杯又将酒一口喝光,接着缓缓说道:“整件事情要从第二次世界大战说起。西历1944年末,当时的战争形式对轴心国而言,已是岌岌可危,太平洋上,美军步步紧逼,将帝国海军的实力一点一点的掏空,而在欧洲,意大利已经投降,德国面临着东西南三面盟军的强大压力,也已经渐渐招架不住了。 在这个时候,德日两国秘密达成一项协议,由两国的顶尖科技人才组成一个特别小组,在德国的一个秘密军事基地建造一架时光机器,等机器完成后,派遣特种部队回到三十年前,将罗斯福、丘吉尔、斯大林、蒋OO、毛、甘地、巴顿、蒙哥马利、艾森豪威尔、朱可夫、戴高乐等等政治和军事人物一一消灭。 这个计划非常的大胆,甚至可以说非常的疯狂,由于不能确定这样做会对后世产生什么不利的影响,是否会被多数人否定,所以此计划仅限于少数几个人知道,即使是这样,仍然有好几个人反对。反对的人认为这样做可能会一无所获,因为有可能存在很多的平行时空,在那个时空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影响这个时空,即使真的能够影响,那么也可能把现在的时空搞乱。赞成者与反对者针锋相对,谁也不退让,最后只好由两国最高领导人决定。 在拖延了几天之后,看到战场上的形势越来越不利,经过再三的思考,两国最终决定冒险行动。除了上面的那个刺杀计划之外,希特勒还想了个更加疯狂的主意,他打算机器运转正常后,就多造些机器,把整个德国转移到那个时空去。他的这个主意刚说出来,就遭到了一致反对,连那些赞成刺杀计划的人也出声反对,于是此一计划只好作罢。 制造时光机器的地方是一个位于柏林郊区的德国空军基地,由德国空军元帅戈林亲自管理,为了保密,就连希特勒的接班人海军元帅邓尼茨也不知道。为了配合德国盟友的行动,帝国派遣了以早稻田大学物理学教授龟田为首的三十五人的工程队,他们抵达德国后,就立刻与德国科学家一起投入机器的研制中。 在两个国家精英的共同努力下,1945年三月,第一台机器完工,大家都很兴奋,立刻通知了各自的政府代表。于是由一百名德国伞兵和一百名大日本帝国伞兵组成的一支先遣队来到基地,在经过三天的准备之后,他们携带当时最好的武器,挤进了不足一间教室大的时光机器里。作为对日本盟友的尊敬,机器的开关由龟田教授亲自摁下。 龟田教授十分荣幸的摁下了总开关,但机器并未像众人想的那样把军队送回过去,而是在猛烈震动了几下之后,就停了下来,并冒出浓烟。当众人打开机器的舱门,发现那两百名军人已经变成了焦碳,实验失败了。 科学家们认真查看机器,并总结教训,终于发现,要想让机器穿过时光隧道,就必须先把现在的时间停下来,而这就需要另一架机器。 正当科学家们忙着做另一架机器的时候,盟军却似乎嗅到了什么气味。为了阻止这项实验,盟军对柏林展开了猛烈轰炸,但收效甚微,因为这个基地是建在地面以下五十米的地穴中,寻常炸弹根本就伤不到它。 见轰炸不奏效,狡猾的盟军改变了主意,他们从美国和英国的监狱里招募了一群囚犯,把他们训练一番后,塞进飞机,由一名军官率领,空投到德国境内。他们不知用什么办法制服了戈林,并化装成戈林的卫兵,胁持着戈林混进了基地。随后,他们对基地展开了大破坏、大屠杀,把制好的机器炸得粉碎,同时把几乎所有的科学家杀死。 虽然后来戈林趁乱逃出,并带了一个党卫军师包围了基地,但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基地已经彻底的毁了。所有参与研制机器的科学家只有龟田教授因为外出而幸免,其他人全部被杀。 党卫军进攻基地,打死了多数盟军敢死队员,并活捉了三人,只有哪个叫盖尔森的上尉跑了。经过一番审讯,德国军方终于明白内部出了间谍,于是又一番抓捕开始了,抓住的三百多名嫌疑犯和那三个盟军敢死队员被一起枪毙,但时光机器计划再也不可能重新启动了,因为盟军已经打到了柏林,半个月后,希特勒自杀,第三帝国灭亡,而大日本帝国也在苦苦支撑了四个月后,宣布终战。 龟田教授幸运的逃过了一劫,他与大日本帝国的代表一起乘潜艇回到了日本,凭着记忆,将时光机器的图纸画了下来,但没等他将图纸全部画完,战争就结束了。 看着战后帝国的满目疮痍,日本人民的困苦生活,还有盟军的背信弃义,龟田教授内心十分痛苦,在苦苦思索了一年之后,他终于决定投身政治,在盟军的政府内谋了一个职位,同时他还秘密的把一些退伍军人和被盟军清洗的政客组织起来,成立了一个新的秘密组织————黑龙兴日会。 也就是说,龟田教授就是我们组织的真正创始人!他一边从政,一边经商,同时利用渐渐壮大的组织力量将各种反盟军势力团结在一起。在这样苦心经营了十年之后,组织的力量已经非常的强大,而且盟军也放松了对日本的管制。 龟田教授并未忘记复兴日本,他一心要让日本摆脱美国的控制,并为此奋斗不息。但那些愚昧的国民却毫不理会教授的苦心,只要他们有饭吃,有酒喝,有妓院可逛,他们就不会反对美军的占领,当然,也许其中还有美军武力恐吓的原因。 龟田教授痛心疾首,他发誓,一定要不惜一切代价,把美军赶出去。他利用组织的资金,在南美的热带雨林秘密建立了一个基地,并与逃到南美的德国纳粹党新组织‘元首接力者’接上了头。双方一拍即合,决定再制造一架时光机器,带上足够的科技、军事、政治书籍,回到四十年代初,为当时各自的政府效力。 龟田教授拿出了时光机器的图纸,而德国人则拿出了时光静止器的图纸,双方又从各地召来忠于自己国家的科学家,在南美基地秘密制造时光机器。 经过一年的努力,两台机器全部完成,招募的五十名志愿者进入了舱室,准备时空转移。但实验还是失败了,那些志愿者全部死亡,而且死的极其恐怖,他们的皮肉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了骨头。 还没等他们找出失败的原因,美军和英军的特种部队就打了过来,将基地全部摧毁,而且龟田教授也被美军秘密处决。美军审讯了俘虏,从几个意志不坚定的家伙口中知道了组织的秘密,于是组织在日本本土再也呆不下去了,只好迁到了南美,而且由于美国、英国、苏联间谍的破坏,组织遭受重创,元气大伤。 这样一直到九十年代,冷战结束,各种恐怖主义组织又大规模的出现,而新纳粹也在欧洲重新抬头。赶上这种好机会,组织怎能错过?组织迅速恢复了力量与雄心,并把总部又迁回了日本,在一些志同道合的政客的庇护下,组织已经成了全日本最强大的暗力量,并开始试图左右政局,只是由于美国和支那的干扰,所以组织才没有公开露面。 本来组织已经放弃了时光机器的研制,因为组织的科学家发现,要想成功的回到过去,光有时光机器和时光静止器是不够的,还必须有一种方法,避免地球磁场的干扰,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乘坐机器人员的安全。 但到了西历2001年,支那的一个三流网络作家写了一本玄幻小说,在那本书里,他讲述了一种奇妙的方法,把过去和现在连接在了一起,虽然这本书并不出名,但还是引起了组织潜伏在支那的一名情报人员的注意,并将其传回了国内。组织的科学家经过研究,认为其方法可行,于是便按照那书上的方法改进时光机器。 其实这个方法很简单,那就是用一些时间导航仪,围绕着地球埋设一圈,不过一定要与地球的磁场形成一个角度,以避开磁场的干扰。组织用了半年的时间来埋设这些导航仪,而其中的几个导航仪则要经过支那的北方。因为我的支那语很流利,所以被组织派到了支那,埋设那几个陆地上的导航仪。 其他的几个导航仪很顺利的埋设了下去,但位于北京郊区的那个导航仪却遇到了麻烦。按照位置的要求,那个导航仪应该埋设在西郊的一个射击场与一个小镇的中间,本来并不算困难,而且中心位置就在一条土路的边上,只要离中心点不超过一百米就行了。但当我偷偷的埋设导航仪时,却被一个支那的汽车司机发现。那天他开车经过我身边,看见我蹲着身子在路边挖坑,于是他停下车子,站在我身边看着我。 他问我在挖什么,我说我是考古的,在考察这里的古迹。他好象对历史很感兴趣,向着我问这问那,你也知道,我是学支那语的,对支那的语言很熟悉,但对支那的历史没有什么太深的研究,只是略懂一些皮毛。在他那些古怪的问题下,我很快就招架不住了,于是他也起了疑心,他抓住我,问我是不是盗墓的,我说不是,但他却不肯相信,要我拿出证件,我自然是拿不出了,于是他就要拉着我去警察局。 我怎么能去警察局呢?那样一来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于是我就与他推搡起来,心急之下,骂了他几句日语。这下子他就更兴奋了,连叫抓住了一个日本间谍,同时向我打了几拳。我见身份已经暴露,便从包里拿出刀子,想把他干掉,谁知他更猛,竟然回身跑进车里,拿出一支立式双管猎枪,向我杀来。 我见打不过他,于是回头就跑,他追了一阵,见追不上,便放弃追赶了。 此后几天,我一直不敢乱动,直到第十天,我才小心翼翼的跑到那附近观察,并未发现什么警察,但我不敢大意,又等了十几天,才把导航仪埋设下去,为了以防万一,我特意把导航仪埋设在土路之下一米的地方,这样一来,就算他报警,警察也不会在原地挖出导航仪。 正当组织以为快要成功的时候,支那的间谍却发现了组织的计划,他们迅速派遣大批特工进入日本,随即展开了大规模的秘密行动,一时之间,东京街头枪声不断,组织的科学家纷纷被杀,不明真相的国民还以为是黑道火并呢!与此同时,支那还通过外交渠道向日本政府提出严重交涉,向政府施加强大压力,随后美国也来凑热闹,搞得政府很是被动。 为了避免组织全面崩溃,所以组织决定再把总部迁出日本。但各国政府已经接到中美两国的警告,所以组织实在是无处可去。这时,组织的头领看中了中亚这块风水宝地,于是组织便迁到了阿富汗,并与当地的一个反美组织结成了联盟。 阿富汗战争爆发后,组织觉得再也不能等了,于是便与南美的‘元首接力者’和阿富汗的反美组织达成了协议,由三方共同出资,建造时光机器,并各自选派精干力量,携带科技、军事、政治书籍,还有那个反美组织花大价钱买来的一百公斤浓缩铀,一同回到1944年,然后将那一百公斤浓缩铀平分,接着各自回到德国、日本、中东,与盟军对抗,征服世界以后,再由三方平分世界,中东和中亚、非洲属于那个反美组织,而欧洲、美洲则属于德国,大日本帝国则将统治亚洲和大洋洲。 这次的实验是组织孤注一掷的行动,若是不成功,那么恐怕就没有组织的容身之地了。组织由我带队,共十五个人,德国人共二十人,而那个反美组织则由他们的首领奥萨玛亲自带领,三方一共六十人坐进了时光机器。 于是我们就回到了过去,但仍然出了意外,不仅时间整整错了三百年,而且只有我们两个人和那个叫‘汉斯-弗来彻’的德国人回来,而那些科技、军事、政治书籍和那浓缩铀也全都不见了! 这就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后面的事情你多少是知道一点的,而前面的事情我则是听首领说的,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野田道:“原来事情这么的复杂,我真是愚昧之极,只知道组织需要人回来,但却不知道回来做什么!” 向井道:“我不明白,为什么只有我们三个人回来,而其他的人却消失了。野田君,在传送开始的那一刻,你看到了什么?” 野田道:“我从舱壁上的窗户看到一道紫红色的闪电从主控仪上冒出,击穿了房顶,并向着天空刺去,而且看不到头。” 向井道:“原来你也看到了!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我看到那闪电后,便觉得整个地方漆黑一片,接着便昏了过去,等我醒来时,却发现舱里只剩下了我、你,还有那汉斯。舱壁的门关的紧紧的,里面的人不可能出去,所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剩下的人全在传送过程中消失了,最可惜的是那些书籍和浓缩铀。” 野田道:“是啊!当时实在是太让人震惊了!” 向井道:“我想了这几年,综合各种可能性,努力的回忆当时的情景,终于得出了一个可能的结论。” 野田道:“什么结论?”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节 向井道:“时光机器的舱室一共有六十个座位,分为二十排,每排三个座位。当时我们三个人是坐在舱室的最后边的,那里紧靠着时光机器的磁感应线圈,当机器发动时,磁感应线圈就会同步运转。我的推论就是,当机器运转起来以后,舱室的磁感应线圈产生强大的磁场,在这种磁场的作用下,或者说是保护下,我们三人被传送到了这个时代,而其他的人则因为离磁场较远,得不到磁场的保护,所以在传送过程中消失了。” 野田道:“那是不是说,其他的人再也不可能回到这里了?” 向井道:“也许吧。因为时光机器的舱室是与我们一起被传来的,离开了舱室的保护,任何人都不可能存活,所以说,现在大日本帝国的复兴就只能靠你我了!” 野田道:“哈咿!我一定不会辜负组织的期望!” 二人又喝了一阵酒,在这种陈年老酒的麻醉下,二人很快就显出了醉态。野田抬起头,望着仍在那里灌酒的向井,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向井君,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向井君解答。” 向井放下酒杯,说道:“什么事不明白?” 野田道:“虽然组织曾与德国人达成了协议,但那是在回到预定年代的情况下才有用,而在这个时代,协议显然已经失效了。那个德国人是大日本帝国称霸世界的一大障碍,与其等他实力壮大,不如立即把他干掉,免得将来还要与德国做艰难的战斗。但向井君却一直未动手,我实在是很不明白。” 向井笑了笑,转身从一个藤箱中取出一个布包,将其一层层的揭开,露出一支有些陈旧的手枪。他将手枪拿在手里,说道:“我当时身上确实带了这支南部式手枪,而且我也曾向你那样想过,但我最终还是忍住了。野田君,不知你当时注意到了没有,那个德国人身上穿了一件背心。” 野田点点头,道:“是的,我看到了。” 向井道:“那你是否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终放在背心的右口袋里?” 野田闭上眼睛,努力的回忆了一阵,接着点点头。 向井道:“我在进舱室之前就注意到了那件奇怪的背心,后来我才知道,那件背心不光他有,而且奥萨玛的部下人人都穿着。其实那不是普通的背心,那是一种自杀式爆炸背心,它里面装着十公斤美国新研制的烈性炸药,而且还填充着大量钢珠,杀伤力极其巨大,一旦爆炸,离它三十米以内的人必死无疑,而那炸弹的开关就在右边的口袋里,况且他手里还有一支P38手枪呢。” 野田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他一直把手揣口袋里呢,原来他也在防备着我们。狡猾的德国佬,但愿阿富汗的热风把他吹死!以前是我误会向井君了,你没有跟我解释清楚,所以我现在向向井君道歉。”他又俯身于地上,以额触地。 向井道:“并不是我怕死,而是因为我必须为大日本帝国的长远利益打算,要是我们因为这么个人而死,那可太不值得了。我当时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脾气暴躁,若是知道了,必然会跟踪而去,因此我以上级的身份制止了你,任那个德国人离开。虽然你是柔道的顶尖高手,但万一你失手了,那么后果不堪设想,整个日本复兴的希望就落在我一人身上了,恐怕我会应付不了。 当然,我还是相信你的实力的,要不然我也不会把你引进组织中了。要知道,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决不能因为这么点眼前利益而坏了大事,支那有句谚语‘小不忍则乱大谋’,所以我们必须小心,那个德国人就由他去吧,以后再慢慢收拾他!” 野田道:“向井君的苦心我能体会,是我卤莽了!” 向井仔细的抚摩着那支手枪,口中喃喃自语。 野田问道:“向井君似乎对这支手枪的感情很深,不知有什么渊源呢?” 向井道:“这枪是我的祖父留下来的,我们家族一直收藏至今,当年祖父被远东军事法庭判处极刑之后,我们家族就把这支枪当作了圣物来供奉。” 野田道:“向井君很幸运,当年你的祖父还给你留下了可以用来纪念的东西,可是我的祖父却什么东西也没留下,实在是让我遗憾。” 向井道:“野田君不必悲伤,当年我们两人的祖父在南京并肩作战,为了比试刀法,在卑贱的支那人身上做试斩,一共砍下了两百多颗头颅,还因此而上了报纸,成为大和国民的崇拜对象。虽然他们最后被卑鄙的远东法庭处死了,但他们的精神永远活着,而我们也一定要把这种精神发扬下去! 野田君,这次你回日本后,一定要让日本最好的刀匠为我们打两把最好的刀,将来当我们大日本军队再次进入支那的时候,我们一定要随军前来,我们也要像祖父们当年干的那样,在支那的土地上来一次百人斩,不,千人斩,万人斩!” “哈咿!”野田听到这里,已是热泪满颊,连声喊道:“武运长久!武运长久!武运长久!” 野田兴奋了很久才冷静下来,他低声说道:“向井君,依我看,不如我们回到日本后,就把德川家光干掉,扶天皇主政,然后变法维新,废藩置县,把那些不听命令的大名、藩主全部杀掉!” 向井望着满脸通红的野田,道:“野田君,你喝醉了!这些事情是不能乱说的,凡事要一步一步的来,绝对不能操之过急,现在我们还没有完全得到将军的信任,更没有联络上天皇,所以还需耐心等待。只有等我们完全取得了将军的信任,我们才能放手去做,才不会出岔子。” 野田有些不甘心,说道:“向井君,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直接向将军说明我们的身份?那样一来,不就可以得到他的信任了吗?” 向井道:“说出真相?让人们把我们当成疯子吗?再说了,要想真正的征服世界,现行的制度根本就不可能办到,只有先维新,才能把国民的心聚拢到一起,才能进一步向外扩张,而这种维新肯定是会伤害幕府的利益的,幕府的将军和各地的藩主、武士是不会同意的。所以我们必须忍耐,等时机成熟,我们才能行动。” 野田道:“我知道了,但要想完全取得将军的信任可不容易啊!” 向井道:“所以必须有耐心。既然将军看重我们的技术,那么我们就把更多的技术展示给他,让他离不开我们。” 听到这里,野田脸色暗了下来,俯身道:“我实在是没用,到现在为止,我只造出了击针枪,而其他的东西一样也没有造成功,向井君的那支手枪也没有做出来,因为那枪所用的子弹必须是全金属弹壳,而这种弹壳的制造则需要蒸汽机和冲压机。” 向井道:“蒸汽机也没造出来吗?” 野田道:“惭愧!我原来只是水管工,没学过什么多的技术,所以现在感到很难,就连最基本的焊接技术我也没掌握,所以蒸汽机就只能停留在图纸上了。” 向井皱了皱眉,道:“前几天我忙着收集情报,把这些事给忘记了,想不到进展这么缓慢。” 野田道:“我实在是没用,还是向井君来做吧!” 向井叹了口气,道:“我还不如你呀!我是学语言和艺术的,对于这些工程机械方面的事情还没你懂得多,这些事情还得靠你啊!全拜托你啦!” 野田道:“只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造出新机器啊!” 向井道:“其实造不出来也没什么,毕竟现在的武器以我们最先进,而支那只有一些落后的前装枪而已,虽然我听说江北的叛军武器比江南先进,但料想也不会好到那里去,所以目前来说造机器的要求并不紧迫,但仍不可掉以轻心。” 野田道:“哈咿!我一定努力!”他抬起头,又问道:“那个叫汉斯-弗莱彻的德国人怎么样?他会不会赶在我们前面造出先进的机器?” 向井道:“不会的,据我所知,他是学哲学的,对机械也不太懂,满脑子都是希特勒的那种古怪的理论,所以我们还是有充足的时间的。等到征服了朝鲜、支那、印度,我们的实力就很强大了,到那时,再向西扩张。” 野田道:“向井君考虑周全,我自愧不如。我认为现在就是征服支那的最好时机,但那个顽固的德川家康却不肯听从你的意见,迟迟不肯发兵渡海攻打支那。” 向井道:“可能他是被五十年前的那场文禄、庆长之战给打怕了吧?当年若不是支那军队的干涉,恐怕朝鲜早就是日本的了,所以支那才是日本最顽固的敌人。 不过,支那人很爱内斗,总是互相攻杀,现在他们又打起来了。前些日子,我得知那潞王想派人去招降江北的黄得功和李成栋,于是我派杀手前往劫杀,将那些使者全部杀死,而且还把潞王写给黄得功、李成栋的信给抢了下来。对于我们来说,支那乱的时间越长,对于我们就越有利,若是潞王招降了黄得功和李成栋,那么江北的叛军实力就会大减,他们一定会被顷刻间消灭,那么我们就无法从中渔利了。” 野田道:“向井君深谋远虑,实在是让人佩服。若是支那这么乱下去,那么我们的计划很可能会成功。” 向井道:“对了,将军有无向清朝派遣使者?” 野田道:“派遣了,是和我一起出海的,现在恐怕也该到北京了。” 向井道:“那就行了,若是联盟成功,将军就会下定决心出兵,那么长江以南就是我们的了。想想吧,野田君!当清朝大军南下攻明的时候,大日本帝国的十多万军队渡海前来,从长江口登陆,直接攻打南京,那么支那就会在这种致命的夹击下土崩瓦解,迅速在帝国的铁蹄下臣服。 文弱的支那人在失去首都后,一定会投降的,经过十几年的治理,等到南方稳定下来,那么帝国再出兵进攻清朝,那时候,整个的支那就在帝国的掌握之中了!” 野田道:“那时候,我就会在支那的最富裕的地区抓上几百个美女,然后好好的享受,同时也让支那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向井道:“我现在有些担心江北的叛军,看样子他们也在拉拢郑芝龙,要是郑芝龙加入他们一边,那么叛军就可能迅速的渡江南下,这样一来,就会打乱我们的全盘计划,所以我们现在必须鼓动潞王尽快渡江,进攻叛军,让他们互相撕杀,以便实现我们的计划。 为了削弱叛军的实力,我已经向潞王进言,让他派人去刺杀叛军中的灵魂人物,就是昨天我讲的那个叫林清华的支那人。他的经历非常的传奇,从一个默默无闻的响马,成为威震一方的将军,实在是让人咋舌。我虽然对支那的历史了解的不多,但我还是知道一些现在的大概情况的,奇怪的是,我读到的历史书上并没有提到林清华这个人,难道是我读的支那历史书太少了?还是因为我们的到来打乱了历史的正常进程,使一个小土匪成为一个将军? 我派去了三十名黑龙忍者,让他们协助潞王的人消灭林清华,同时也搜集一下叛军的情报,看看他们传说中的武器有多厉害。按照时间来计算,现在他们也应该动身返回了。” 野田道:“北海道黑龙忍者的训练已经接近完成,但为了防止走漏风声,引起幕府注意,所以我并未将他们带来。” 向井道:“他们能力怎么样,可靠吗?” 野田道:“他们都是一些对幕府不满的秽多、贱民,我答应给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平民的身份,所以他们对我们都很忠心,这一点就请向井君放心。他们的柔道是我亲自教授的,剑道则是伊贺流的一位忍者所教,能力方面也没什么问题。只要我们一声令下,他们就会以死相拼。” 向井点点头,他走到窗户边,伸手推开紧闭着的窗户,窗户外已是漆黑一片,只有那天上的明月还挂在树梢,将冷冷的月光照在向井苍白的脸上,使他看起来很诡异。他望着不远处的秦淮河,趁着酒意,开口唱起了《军舰进行曲》,他身后站着的野田也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起唱了起来。 寂静的黑夜被这两个倭人的怪叫打破,鬼哭狼嚎的声音飘向四面八方,将几只流浪的野狗惊得叫了起来,顿时秦淮河两岸犬吠声响成一片,南京城里的气氛也跟着紧张起来。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一节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支一眼望不到头的骑兵部队正以长蛇队形快速行进,看着天色渐黑,部队的指挥官命令部队停下休整。 这支部队的指挥官就是镇虏军的骑兵师长马满原,他于昨天接到林清华的命令,率领所部三千骑兵日夜兼程,赶往安庆,准备实施下一步的行动。他待部队聚拢以后,找来了六名亲信,交给他们一封信,并叮嘱道:“此信事关重大,一定要非常小心。前面再走几十里就是刘良佐的地盘了,你们要多加小心,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们立刻将此信烧毁,绝对不能留给别人。现在你们就出发吧,记住!绝对不能耽误时间,要日夜兼程,一定要在十天内将此信送到西平寨,并亲手交到秦侃将军的手上。威毅侯准备把骑兵继续扩充,若是你们完成了任务,我就把你们全部提升为团长,若是失败了,那么你们就自己看着办吧!” 六名士兵指天盟誓一定完成任务,当下再也不敢停留,立刻换上便衣,带上干粮武器,辞别马满原,向着西北方向飞奔而去。 马满原望着那六名士兵远去的背影,心里默默的祝福他们一路平安,虽然他并不知道信里的内容,但从林清华的神色看,此信一定事关重大,不能马虎。他安顿好部队,准备在此休息一夜,等第二天再直奔安庆。他心里想道:“不知那些先行出发的人行动是否顺利,是否已经得手?” 安庆,位于长江北岸,不仅是长江边的重要城市,而且也是屏护南京上游的重要门户,战略位置十分重要。刘良佐的驻地原本在凤阳,但在清军夺取了徐州后,他见刘泽清从淮安夺路南逃,便也弃守凤阳,绕过庐州,向南狂奔,并在安庆驻扎下来,当清军被击退后,他的驻地凤阳落入黄得功的掌握之中,所以他就只好投靠潞王,以安庆为驻地。 刘良佐在安庆附近囤积了七万重兵,其中还有一万水师,严重威胁着林清华等人的侧翼。江北的勤王军若想顺利的渡过长江,就只能从两个地方渡江,一为瓜洲,一为采石。但若不顾上游的刘良佐军而冒险渡江,则很可能遭到顺流而下的刘良佐军截击,从而陷于被动。所以,要想顺利的南渡长江,就必须先解决刘良佐。 传说中的清军已不见了踪影,而那些流寇也被镇压下去,至于那些扬州的“叛军”,似乎并没有攻打安庆的意思,所以安庆城里又渐渐的热闹了起来,虽然比不上那扬州,但也算是乱世中的桃源了。 在整个城里,最热闹的地方恐怕就要数西城门边的城隍庙了,虽然春节已过,城隍爷的生日还要等上半年,但城隍庙附近仍是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生活所需的各种东西都可以在这里买到,商贩与顾客的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将乱世中的惶恐心情一扫而光。 小贩张石头挑着一个扁担走出城隍庙的熙熙攘攘的人群,他在一个烧饼店边停下,放下肩膀上的扁担,伸手抹了把头上的汗,用舌头舔了舔干干的嘴唇,回头望了一眼那空了一半的扁担筐,心里寻思道:“还是媳妇有见识,兵荒马乱的,什么都不好卖,就是香烛好卖。还是神仙好啊,靠着神仙能吃碗饭。”他回头望了眼城隍庙的顶,恭恭敬敬的祈求城隍爷保佑,等吃完午饭,再去摆摊时,能在天黑前把筐里剩下的香烛卖完。 烧饼店的小伙计看见张石头来了,马上从炉子里掏出两个热乎乎的烧饼,递给张石头,说道:“张叔,今天的生意好象还不错啊!” 张石头接过烧饼,给了小伙计几个铜钱,边把烧饼塞进嘴里,边含糊的说道:“马马乎乎,也就巴望着能把嘴糊上。”可能是嘴太干,他咽了口烧饼就停下,向小伙计伸出手,道:“劳烦你,给我瓢凉水。” 张石头把小伙计递过来的半瓢水一饮而尽,抹了抹嘴,说道:“还是凉水解渴。” 小伙计把水瓢收回,说道:“张叔,你今天挣了那么多钱,为什么舍不得去茶馆喝口热茶呢?” 张石头道:“你个小家伙懂个啥?过日子就是要精打细算,能省就省。”他将声音压低,说道:“再说了,前几天城里的刘将军又把税长了一倍,像我这样的小贩,进门就是十个铜钱,我哪还有多余的钱去喝茶?” 小伙计点点头,道:“那倒也是,我们掌柜也整天抱怨,说生错了时候,赶上了乱世。对了,张叔,你听说了吗?前几天街上都在传说,说又有大仗要打了!” 张石头猛的一惊,道:“真的?是不是鞑子又要起兵南下了?” 小伙计道:“不是鞑子,而是叛军!据说刘将军也要带兵向东了呢!现在城里的百姓们都在忙着买米呢!” 张石头听到这里,赶紧把褡裢张开,从里面取出铜钱,数了起来。等数完钱,他闭着眼睛盘算了一会儿,接着对小伙计说道:“‘疙瘩’,劳烦你帮我看着点扁担,我去去就回。” 小伙计问道:“张叔,你去干嘛?” 张石头边跑边回头道:“我去买些米,晚了怕又要涨价了!” 张石头来到一个小米铺,却见外面人山人海,而那掌柜的却高声喊道:“现在米价每斤再加十五文,要买的赶快,晚了就没了!” 人群中暴出一阵喧嚣,有人高喊:“怎么又涨了!我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涨了五文了!” 掌柜的道:“嚷什么嚷?现在就这个价,要买就买,不买拉倒!你去打听打听,城里的米价还有比我的低的吗?我告诉你,这已经是今天第四次涨价了,要是你再等了话,恐怕又要涨了!” 买米的人虽然不甘心,但毕竟还是买米重要,要是真的这么耗下去,恐怕真如那掌柜所言,那时候就更买不起了。 张石头的脑子有些懵了,他没想到几天没进城来,米价就涨到这么高了。他摸了摸褡裢里那些铜钱,心里想道:“怪不得今天我看那些买香烛的人中很多都背着米袋子呢,原来是他们买完了米就赶紧去城隍庙进香,好让城隍爷保佑,使安庆城免于兵灾。” 张石头看着那些挤来挤去的人,犹豫着,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转身向城东的牲口市场走去,心里道:“米是买不起了,还是去买些糠吧,掺些野菜,做成窝窝头,兴许还能顶上些日子。” “哥俩好啊!五魁手啊!……”就在张石头在牲口市场与卖糠的人讨价还价时,安庆城里最豪华的酒楼“得意楼”传出一阵响亮的吆喝声,酒楼一楼靠近街面的西北角上,一桌丰盛的宴席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不过,由于楼中只有两桌酒席,所以酒楼的气氛并不热闹。东边的一桌只坐了两个人,他们的酒菜也很简单,两人自斟自饮,倒也自在。而西边的一桌却坐了十个人,而且菜肴丰盛,美酒飘香。 豪华宴席的主角看样子是一个衣着豪华的年轻公子,因为酒桌上的其他人都围着他敬酒,并与他不分贵贱的划拳斗酒。“……你输了!喝酒!”公子哥指着一个家丁打扮的人说道。 家丁苦着脸,说道:“公子,您就饶了我吧!这已经是小的喝的第十五碗酒了!”他打了个酒嗝,喷出大量酒气。公子醉醺醺的张开嘴,深深的吸了几口那家丁喷出的酒气,屏住呼吸,然后再深呼一口气,连声道:“好酒,好酒!不愧是陈年的‘女儿红’!西门掌柜,你可真会弄好酒啊!” 一名长着酒糟鼻的中年人说道:“刘公子过奖了!小人何德何能?还不是仗着公子和将军的威名吗?只要您发句话,就是天上的嫦娥也得听您的!” 家丁赶紧道:“是啊,是啊!公子最厉害!” 公子斜眼望着家丁,道:“你还没有喝酒呢!怎么,想蒙过去?没门!小子们,把他给我摁在桌子上,给我灌!” 剩下几人七手八脚将那家丁摁住,公子亲手端起酒碗,捏着那家丁的鼻子,将满满一碗“女儿红”灌进了他的嘴里。 公子扔掉酒碗,看着那家丁直翻白眼的样子,与其他几人一起哈哈大笑。家丁好半天才缓过劲来,他双手摸着脖子,伸出舌头,说道:“果然是好酒,掌柜的眼光就是好!却不知这是哪一家的小娘子出嫁时的陪嫁?” 中年人道:“不瞒几位,这是城南赵员外的闺女出阁时的陪嫁,一共十坛女儿红,在他家后院埋了整整十六年,确是好酒,我见到之后,立即出高价买,但赵员外却不卖,后来还是新郎官背着老泰山卖了我五坛,要不然,诸位还没法子喝到呢!” 公子将半闭着的眼睛睁开,说道:“什么?赵员外?是那个教书的吗?他的女儿长得好看吗?” “好看,好看!”那被灌酒的家丁说道,“上次我陪四夫人去城隍庙进香,看到了一次,当时她与两个丫鬟也去进香,我站在门外瞥了一眼,果然是天仙似的人物。” 公子站了起来,揪住那家丁的衣领,道:“有如此美的人儿,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家丁慌忙申辩道:“前段时间,公子正与老爷因为进青楼的事闹别扭,我怕惹火烧身,所以没敢说。” 公子气哼哼的坐下,说道:“老头子管得也太宽了,不就是进几回青楼嘛,什么了不起事,竟然把我整整关了三天,可把我给闷坏了!” 中年人忙道:“是啊,是啊!公子年纪也不小了,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将军确实管得严厉了一点,不过他老人家也是为了公子好啊!要知道,现在兵荒马乱的,坏人又多,万一遇上个好歹,将军可是挺不住啊!” 公子道:“坏人?坏人在哪儿?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坏的坏人吗?再说了,我身边的这些家丁都是练家子,哪一个‘坏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找我的晦气?看我不抽了他的筋!”说道这里,他站起来,将面前剩下的半碗酒一口气喝光,对家丁们说道:“小子们,跟你们的祖宗一起去耍啊!今天我们就去那赵小姐那里,好好的跟赵小姐叙叙旧!” 那中年人赶紧拉住公子的袖子,道:“刘公子,您晚了一步,那赵小姐嫁的是位举人老爷,前些日子朝廷招贤,他已经带着赵小姐一起去南京上任了,恐怕这旧您叙不了。” 公子摇摇晃晃的搂着中年人,说道:“是嘛?那么今天岂不是没得玩了?不行!这事是你挑起来的,你一定要给我想出办法来,不然的话,我就赖在你这里不走,直到父亲派兵来找我!” 中年人立即说道:“公子若是想玩的话,我倒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确实不一般。” 公子抬起头,说道:“哦?什么地方?” 中年人道:“我听说最近城外的码头来了一条船,那船上的人可不是咱们中原人,而是从千里迢迢的高丽跑来卖艺的舞女,听说她们舞艺高超,而且人也长得水灵。公子若是有兴趣,倒不如去那里看看。” 公子扬起眉毛,道:“高丽舞女?真的?她们在哪儿?” 中年人道:“就在东码头东面五里处,这几天城里好多公子哥都跑去看呢!其他的舞女也还罢了,但她们中的那个头牌可真是个绝色,而且卖艺不卖身,要想得到她的青睐,恐怕还需很费一番脑筋呢!” 公子听完他的话,放开他的肩膀,将右手一挥,说道:“走啊!我们也去凑凑热闹!我倒要看看那高丽的女人有多么的美,架子有多么高,得到她的身子有多么的难!”他转头望着中年人,道:“西门掌柜,这酒钱你还是记帐上吧,等我有了钱,再一起还给你!” 中年人赶紧说道:“今天是小人宴请公子,怎敢让公子出钱?公子且莫客气!有用得着小人的地方,公子尽管开口,小人一定竭尽全力。” 醉醺醺的公子带着八名同样醉醺醺的家丁出了酒楼,直奔东门而去。众人走了不到五十丈,看见路边有一群乞丐,那公子道:“小子们,给我去看看,那些乞丐里有没有长得水灵的女乞丐。” 六名家丁应声而上,将那些乞丐一个个仔细拨弄一番,随后几人跑回,其中一人道:“公子,恐怕再也碰不到乞丐美女了,上次的那个真是可惜了。” 公子道:“别提那个!什么东西!不识抬举,关了两天就上吊了,真是枉费本公子的一片痴心!”他用脚将一个靠过来乞讨的小乞丐踢开,对家丁们说道:“小子们,走啊!去看高丽美女啊!” 酒楼的西门掌柜望着刘公子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暗暗摇头,他转身来到一楼的另一张桌子。这张桌子上坐了两个年轻人,看见掌柜来到身边,他们中一人问西门掌柜:“事儿都办妥了?” 西门掌柜低声说道:“办妥了,二位还算满意吗?” 那人点点头,道:“还算满意,想不到你还真会说话。” 西门掌柜说道:“像我们这样的人整天跟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当然要会说话,否则的话,这酒楼一天也别想开下去!”他停下话头,见那两人面色并无变化,于是说道:“二位交代的事我已办妥了,不知二位何时将小人的两个儿子放回?” 那人说道:“别急,只要那刘公子顺利抵达了那船上,我们自然会放了你的儿子。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以后不许再欺压穷人了,不要再动不动就派人去抢欠你地租的佃户的妻子、女儿,更不能把她们卖到妓院!” 西门掌柜道:“是,是!小人一定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只是不知二位想如何对付那刘公子,要知道,他的父亲可是大明的将军,手握兵权,要是惹恼了他,恐怕二位会很麻烦。” 那人道:“这就不用你操心了,事情完了之后,你就知道了。”他站起来,对另一人使了个眼色,二人便迅速离去,走时还低声警告西门掌柜:“别告官,否则我们对你不客气!我们的弟兄们都在这附近盯着你呢!” 西门掌柜恭送二人到店门口,他看了看四周,忽然觉得那些街上的乞丐、小贩、行人都像是在盯着他,他浑身一颤,立刻回到店里,吩咐伙计打烊。他隐隐感到那两人的目的不一般,似乎决非善类,他抬头望着店里的陈设,暗暗叹气,寻思:“没办法,只好把店给卖了,等儿子一回来,就立即带着全家过长江,到湘阴去投奔舅父。虽然杨掌柜出的价不高,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还是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的好。”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二节 “快点!快点!你们这群懒鬼!喝酒吃肉那么快,为什么抬个凉床就这么慢?还有,你们从哪儿找来的这个凉床?这么脏,也不擦干净,害得本公子的新袍子都脏了!”刘公子盘腿坐在一张凉床上,向那六个抬床的家丁喊道。 走在前面的两名家丁也回过头来,帮腔道:“是啊!你们太慢了!而且太懒了!拖慢了公子的速度,要是高丽美女跑了,就唯你们六人是问!” 一名抬床的家丁苦着脸,诉苦道:“公子啊,你是不知道啊,这凉床抓没地儿抓,扛没地儿扛,实在是无处落手啊。” 公子道:“我叫你们去找轿子,可你们倒好,轿子没找着,倒给我抬来一张床,这可是你们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家丁道:“公子啊,不是我们无能,而是那些轿夫太精了!他们早就已经把我们几个人的脸给认熟了,知道我们是您的手下,而且向来买东西、雇轿子不给钱,所以没等我们靠近,他们就抬着轿子逃之夭夭了,我们空着手都追不上。没办法,我们怕路远累着您,只好从街边一户人家家里找出张凉床,权且充当轿子了。” 刘公子道:“好了,好了!废话少说!快点把本公子抬到那高丽美人儿的床上是正经!现在离那船还有多远?” 家丁道:“快了,估摸着也就两三里地了!” 刘公子道:“哈哈!高丽的美人儿,我来啦!哎~~~~~~小妹妹你慢点走诶~~~等哥哥赶上来呦~~~昨夜哥哥还没过瘾呐~~~哎~~~”他坐在凉床上手舞足蹈起来,只是苦了那些抬凉床的家丁,一个个呲牙咧嘴,苦不堪言。 为了摆脱这种痛苦,家丁们咬着牙,抖擞着精神,尽力驱走浓浓的酒意,迈开腿,摇摇晃晃的向东走去,就在众人快要撑不住时,他们看见了一艘披红挂彩的花船,顿时觉得疲软无力的腿又充满了力量,他们重又振作精神,两步赶做一步,迅速接近花船。 到了船边,他们才发现船停靠在离岸一丈的江里,只有一块两尺宽的木板搭在船上,充当着连接花船与陆地的唯一通道。岸上聚集了很多人,确切的说,聚集了很多男人,他们都是短衣打扮,望着那花船指指点点,说说笑笑。 刘公子跳下凉床,在两个家丁的扶持下,摇摇晃晃的来到船边。他见这里聚集了这么多人,顿时精神一振,伸手推开两名家丁,走到一个短衣打扮的人的身边,问道:“喂!你们在这里站着看什么?怎么不进去?” 那人用怪异的目光看了刘公子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们这些穷光蛋可没那福气,要想进这高丽花船,就必须先交给那船上站着的那大汉十两银子的上船钱,我们出不起,所以就只能在这里干瞪眼了。真是可惜啊,今天那高丽头牌美女曾在船头上站了那么一会儿,那可真是漂亮啊!看得我们眼都直了,可惜她只站了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进去了,现在我们就是等在这里,希望能在看她一眼。”说完这话,他脸上现出无限惋惜的样子,连连叹气。 刘公子恍然大悟,说道:“怪不得呢!我说怎么一群穷鬼站在花船边,原来是这样啊!”他不顾那些人生气的目光,转头吩咐家丁,道:“你们随我一起进去,我倒要看看,那高丽的美女到底有多美?要是不美的话,本公子烧了她的船!”他向一名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犹豫着跑上前去,哆哆嗦嗦、一步三晃的走上跳板。 等上了船,那家丁深吁了口气,望着站在跳板边的一名青衣大汉,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元宝,说道:“看好了!这可是金子,足足一两!接着!” 那大汉伸出右手接住他抛过来的金元宝,然后掂了掂,说道:“很好,请进。”他向那家丁抱了抱拳,接着说道:“你可以进去了。” 家丁回头望着刘公子,说道:“公子,可以上船了!” 不想那大汉忽然又开口了:“十两银子一个人,你们若是想全进去的话,就必须出九十两银子,也就是差不多九两金子。” 家丁道:“你们还真会骗钱啊!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个婊子吗?这么大的架子,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那大汉却也并不与他争辩,而是走上几步,站在跳板上,如一座山般堵在那里,任何人也休想轻易从那里经过。 家丁正想发作,刘公子却道:“好了!你再给他些金子便是,本公子若是玩的高兴了,还有更多的赏呢!若是你们用次货来欺骗本公子,那就别怪本公子辣手无情!” 刘公子被两名家丁一前一后的夹着过了跳板,随后便进入了船舱之中。他一进船舱,顿时眼前一亮,立刻就被眼前的异域风情给吸引住了。等他欣赏完舱里的布置,才发现舱里还坐着一人,那人二十左右,锦衣玉带,脸色白晰,正坐在东边的一张太师椅上,而他的身后则站立着四个家丁打扮的人,显然也是一位富贵人家的公子。 两名身穿高腰裙的高丽少女来到刘公子身边,道了个万福,其中一人用不太熟练的汉话说道:“公子能够赏光,实在是奴婢们的福气,请公子于西边就坐。” 听着同样充满异域风情的怪腔怪调,刘公子兴奋异常,他仔细看了看那两名女子的脸,觉得她们虽称不上绝色,但也算很不错了,起码比安庆城“绿柳院”的当红姑娘好看,如此想来,那她们中的头牌岂不是更漂亮?想到这里,刘公子更兴奋了,他伸手在那两名女子胸前各摸了一把,看着她们娇羞不已的模样,他哈哈大笑,接着便在众多家丁的簇拥下,在船舱西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 太师椅边茶几上的茶点同样精致,不过刘公子可没心思品尝,倒是他的手下大饱口福。刘公子急切的催促道:“快呀!快把你们的头牌红姑娘叫出来啊,让她来给本公子唱歌跳舞,完了之后,还要陪本公子上床睡觉!本公子征战青楼多年,可还从没有品尝过异国小娘子的味道呢!哈哈哈……”他的家丁见公子这么高兴,当即也跟着大笑起来,整个船舱里都充满了他们的淫笑声。 这时,坐在刘公子对面的那位锦袍公子发话了:“这位公子恐怕是初来此地吧,难道你不知道这里的头牌姑娘是卖艺不卖身的?” 刘公子停下笑声,望着那对面的公子,道:“这位公子好面生啊,怕不是本地人吧?” 那公子站起来,拱手道:“本人确是外地人,近日到这安庆一带做买卖,听说这里新来了高丽的歌舞妓,所以特来观看。昨天看了半天,就被那全姑娘的舞技给吸引住了,当真是曼妙无比,所以今日再来捧场。” 刘公子听完,冷笑几声,道:“我说呢,原来果然是个外地的暴发户,难怪不懂这里的规矩!‘小酒缸’,你给他讲讲这里的规矩!” 那叫“小酒缸”的家丁神气十足的站在刘公子身边,仰头叉腰,说道:“你们听好了!这位就是大明将军、安庆城守将刘良佐将军的小公子,也就是说,这里是刘公子的地盘,在这里,刘公子的话就是天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要什么就要什么,谁也不能说个‘不’字!否则的话,嘿嘿……” 刘公子道:“我说‘小酒缸’啊,你怎么动不动就吓唬人家呢?千万别把人家给吓坏了!”他张开嘴,接过一名家丁递过来的一颗蜜枣,眯着眼睛,含混的说道:“其实他刚才罗嗦了那么多,意思就是说,我说什么,你们就得跟着我说什么。比如说,我说月亮是方的,那么你们就得跟着说月亮是方的,我说这里的头牌姑娘既卖艺也卖身,那么她就是既卖艺也卖身,谁也不能说不对!” 刘公子见对面的人闭上了嘴,得意的说道:“很好,你们很听话,那么本公子就饶恕你们刚才的无礼举动,不知者不怪嘛!不过,本公子饶恕了你们,那么你们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啊!这样吧,刚才我的那上船钱就由你们帮着给了吧,从刚才到现在,一共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我就马马虎虎,少算你们点利息,你们就还给我……九九八十一,八十一再翻一倍……这样吧,就念在你们是外地人,初来乍到,就收你们一百六十二两金子吧!”他向那“小酒缸”使了个眼色,于是“小酒缸”立刻跑到那些人跟前,伸出两只手,说道:“听见了吗?我们公子可怜你们,只收你们一百六十二两金子,还不快把银子老老实实拿出来?” 一名站在对面公子身后的家丁走了出来,只见其身材壮硕,四肢粗壮,棱角分明的脸上写满了正气。他一把抓住那家丁,将其横举过头,怒目圆睁,说道:“来到这里时就听说刘良佐的小儿子无恶不做,手下的爪牙也是恶贯满盈,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不过,你们想在我们身上打秋风,只怕打错了算盘!”说完,他将那“小酒缸”向刘公子用力抛了过去。 “啊!”的一声惨叫,“小酒缸”像个棉花包一样飞了起来,直扑刘公子而去。 刘公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就要被一个“肉弹”击中,却挪不动脚步,只能张大着嘴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肉弹”。幸亏他的家丁都练过武,身手敏捷,见到主子有难,众人一涌而上,挡在主子面前,但毕竟酒喝得太多,下盘不稳,等那“小酒缸”被他们接住,众人一齐后退,正好撞在刘公子身上,直把他撞得眼冒金星,连人带椅翻倒在地上。 “哎呀!你们这群笨蛋!连个人都接不住,还养你们干什么?还不快站起来,把你们的祖宗给拉起来!”刘公子四脚朝天,高声嚎叫着。 众人七手八脚将刘公子从地上拉起来,又是搓背,又是揉腰,好一通忙活。 等刘公子眼睛里的金星消失,他推开家丁,高声喊道:“你们这群目无王法的刁民,竟敢殴打朝廷命官的公子,真是造反了!不给你们瞧瞧本公子的厉害,你们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小子们!给我掏家伙!” 家丁们纷纷伸手入腰,准备将随身携带的武器拿出,但不等他们拿出武器,那锦袍公子打一声呼哨,他身后的四名家丁一涌而上,跟在那公子身后向刘公子一伙儿扑来。他们显然个个都是高手,拳打脚踢,很快就将刘公子的八名家丁制服,而刘公子本人则被那锦袍公子反剪双手,摁在地上。 那锦袍公子将刘公子掉在地上的火枪踢开,向那刘公子吐了口吐沫,说道:“别以为身上带着火枪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告诉你,你方爷可不是那一般二般的低手,要不是顾着活捉你,方爷的‘满天花雨’就出手了!” 刘公子喊道:“快把你祖宗放开!要是你不放,当心我灭你全家!你不就是个暴发户吗?别忘了,我爹可是将军,手掌兵权印把子,一句话就可以让你满门抄斩!识相的话,就快放开我,我可以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你欠我的钱也可以不用还了!” 那壮硕的家丁吩咐部下将刘公子的家丁绑好,然后走过来,用脚踢了踢刘公子的屁股,说道:“老实点儿!现在可不是你横的时候!”随后,他向那锦袍公子使了个眼色,那公子点头示意,接着便用一根绳子将刘公子捆了起来。 那家丁走到船舱之外,此时那些在船外的岸上“围观”的人也已纷纷上船,并抽走了上船用的跳板。家丁低声问其中一名短衣打扮的人:“怎么样?派到城里的人回来了吗?” 那人道:“回来了。据他探察,那刘良佐此刻正在城里的将军府里,没有出门。” 家丁点点头,说道:“速派人去通知马将军,告诉他,按预定计划行事。”随即回到船舱,拉着那锦袍公子来到后舱,小声的与他交谈起来。 过了片刻,两人又走回船舱,那锦袍公子用脚踢了踢刘公子的脑袋,说道:“怎么样?服了吗?如果不服,那么就把你吊到桅杆上,什么时候你服软了,什么时候把你放下来!” 刘公子平时养尊处优,从来都是他欺负别人,还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别人欺负,更没有遇到过这么凶的人,更何况他现在已被绑得像个粽子,哪还敢顶嘴,于是他告饶道:“好汉饶命!我服了!请快将我放开,我一定回去禀报父亲,让他重重的赔偿于你!” 锦袍公子冷笑几声,道:“你以为我是傻子?放你回去报信?真是笑话!” 那壮硕的家丁走了过来,道:“你还别说,我们最近还真是很缺钱花,所以我们特意设了这么个局,就等你上钩了,也好从你手掌兵权印把子的爹那里敲点钱花!实话告诉你吧,我们是鄱阳湖的水寇,专门劫富济贫,前些日子听说你家很有钱,所以特地找你弄点钱花,你不会小气吧?”说完,他蹲下身子,用手指弹了弹刘公子的后脑勺。 刘公子惊叫道:“好汉饶命!好汉饶命!我愿意出钱!我这就派家丁回去,让他去拿钱。好汉想要多少银子,尽管开口就是。” 锦袍公子道:“这个嘛……,我们一向喜欢自己亲手点银子,而且喜欢从别人家的钱库里搬银子,所以就不麻烦你的家丁了,还是我们亲自去吧!” 刘公子道:“那好,我这就写个条子,好汉可以带着字条去我府上,父亲看到字条,定会把银子给你们的。” 锦袍公子道:“你看,你又发昏了!我们要是去了,被你老子抓了,要我们用你去交换我们的弟兄,那可怎么办?所以,还是要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也免得大家伤了和气。” 刘公子哪敢说个“不”字,当即忙不迭的点头,说道:“那是,那是!好汉发话,哪敢不从。” 锦袍公子与那家丁对望一眼,随即起身,吩咐部下换上刘公子家丁的衣服,押着垂头丧气的刘公子,一同向安庆城走去。 等到进入城里,天色已晚,众人不敢停留,押着刘公子直奔刘良佐的将军府,那锦袍公子也穿着家丁的衣服,扶着刘公子,边走边说:“刚才对你说的话你可要听清楚了,把它记在心上,绝对不能忘记,否则的话,我的刀可不留情!”他将手里攥着的匕首轻轻的向前顶了顶,吓得刘公子脸色煞白,忙道:“一定记住!一定记住!好汉放心!” 那壮硕的家丁也拍了拍刘公子的肩膀,说道:“你放心,我们只要银子,只要你们家里人别乱动,你也能按照我们吩咐的说,我们就不会伤害你们!” 说着说着,众人已接近了将军府。壮硕家丁命令众人在街角停下,随即将手里拿着的两只公鸡宰杀,将鸡血抹在众人的脸上。 刘良佐将军府门口已经亮起了灯笼,守门的小将见刘公子一行回来,立刻跑上去,边跑边喊:“公子啊,你可算回来了,将军已经派了两拨人去找你了,就差把安庆城里所有的青楼拆了!” 小将的话音刚落,忽然发现刘公子的那些“家丁”人人满脸鲜血,心中一惊,忙问道:“公子,你们怎么了?遇上歹人了?” 锦袍公子在身后用匕首轻轻推了推刘公子,刘公子赶紧说道:“问什么问?还不是你们没用?我在那东门口被一群青皮狠狠的揍了一顿,要不是这些家丁护着我,恐怕我就回不来了!”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现在演起戏来倒也像模像样。 见那小将的目光在众人低垂着的脸上逡巡,锦袍公子又用匕首顶了顶刘公子的后腰。刘公子喊道:“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带兵去把那些青皮给我抓回来!现在他们还没跑远,晚了就抓不着了!”他伸出右脚,狠狠踢了那小将一脚。 小将哪敢继续停留,当即带领守门的一半兵丁前往东门捉拿那子虚乌有的“青皮”。 众人迅速簇拥着刘公子进了门,那守门的兵丁想上前继续巴结,却每人被踢了一脚,马屁拍到了马脚上。 此刻,刘良佐正坐在府中正厅的一张太师椅上,尽情享用着美味嘉肴。他的面前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的菜肴由他和三个儿子享用,而在屋子的一角,则摆着一张小圆桌,那里正坐着他的六位妻妾,而她们正在齐声背诵刘家祖训。 等她们背完祖训,刘良佐才道:“好了,你们吃饭吧。” 一位小妾站起,走到刘良佐身边,问道:“老爷,不等昱儿回来吗?” 刘良佐生气的将筷子拍在桌子上,说道:“别提那个混蛋!今天又不知到哪里鬼混去了!他不回来就饿死他!” 这时,坐在他身边的一个儿子忽然跳起来,边拍手边喊道:“好啊!饿死他!饿死他!” 刘良佐“啪”的甩了那个儿子一个耳光,骂道:“再叫!再叫我先饿死你!” 刘良佐的那个儿子挨了个耳光,立即楞在那里,接着便“呜呜”的哭了起来,而剩下的两个儿子也就跟着哭了起来。看着几位夫人安慰着那三个哇哇大哭的大小伙子,刘良佐暗暗叹气,心里伤感起来。也不知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他的头三个儿子脑子都不大灵光,都十几二十岁的人了,居然连《三字经》都不会背。他心里想道:“自己和表妹那么恩爱,但为什么她生的三个儿子都那么的笨?虽然那三个小妾生的女儿还算正常,但女儿怎么能继承自己的家业呢?” 他摇了摇头,想道:“还是老六争气啊,生个儿子聪明,很像我年轻的时候。只是太不听话,而且好色。这也怪不得他,谁叫我就是个风流将军呢?”他抬头望着立在门边的一个丫鬟,顿时觉得身上燥热难当,寻思:“小翠越看越水灵,不如今晚就幸了她吧!” 正当刘良佐心猿意马的时候,忽然门外响起个声音:“爹,我回来了。” 刘良佐想道:“好你个小子,来的还真是时候。”他直起身子,冷冷的道:“进来吧!” 门“咯吱”一声被推开,刘公子走了进来,而他的身后则跟着八个家丁。刘良佐看着那些家丁,皱眉道:“你们这些没规矩的东西,怎么懵头懵脑的就跟着主子进来了?”他忽然发现那些家丁都是满脸的鲜血,不等他再出声,一个“家丁”就猛的暴起,向着他迎面扑来,而其他的人则分头行动,向每一个可能反抗或逃跑的人冲去。 没有任何的悬念,也没有任何的反抗,刘良佐立即就被制住了。那几个小妾想喊,但很快就被两个“家丁”的尖刀吓的噤若寒蝉,而刘良佐的三个傻瓜儿子却不管这些,重新张开嘴,“呜呜”的嚎了起来,但没哭几声,就被几个钵大的拳头打昏过去。 也就是眨几下眼的工夫,屋子里的所有人已被全部制住,而且屋子的门也被关了起来。 看着刘良佐那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刘公子哭丧着脸,说道:“父亲,他们是鄱阳湖的水寇,来咱家只是为了弄点银子,只要不反抗,就没事。那些银子就让他们拿去吧,大不了以后再双倍的从百姓们身上捞回来。” 刘良佐毕竟久经官场,察言观色、遇事冷静的本领不一般,他经过片刻的惊慌,已经冷静下来,他转头望着用匕首顶着他脖子的那名壮汉,问道:“水寇?只怕不是吧?说吧,你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那壮汉道:“不愧是官场上打滚多年的人,比你儿子聪明!老实说了吧,我们是威毅侯的部下,我叫洪熙官,站在门口的那个叫方世玉,其他的人也是威毅侯的部下。我们来这里,不为别的,就只是为了劝刘将军脱离逆党,与威毅侯一起带兵勤王!” 刘良佐冷笑两声,道:“嘿嘿!你们侯爷也未免太小看我刘某人了。难道就凭你们几句话,我就会束手就擒?别忘了,你们现在可是在我府上!只要我下个命令,你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好好掂量掂量吧!” 洪熙官道:“实话告诉你!我们来之前就已经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不怕你的威胁!应该好好掂量掂量的是你!现在你全家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虽然你的女儿们在另一间屋子,但你的四个儿子却在这里,要是你的兵杀进来,死的可不光只有我们!” 此时,外面传进来一阵杂乱的脚步,显然刘良佐的兵丁已经发现了屋子的异样,正在包围这里。一名军官在外面问道:“将军,你没事吗?” 刘良佐闭上嘴巴,并不答话。洪熙官向一名部下使了个眼色,那人立即从地上抓起一个刘良佐的傻儿子,提起匕首,“噗”的一声,在他的胳膊上戳了一刀,虽然戳的并不深,但这傻子却被这突如其来的疼痛惊醒,张开嘴又哭了起来。 屋子的门忽然发出“砰砰”声,门板不停的向后撞击,将门栓撞得“咯咯”做响,眼看就要被撞开了,门外的那名军官高声喊道:“将军勿慌,我们来救你了!” 见刘良佐面色不改,洪熙官又向方世玉使了个眼色,方世玉立即跑上来,将刘公子抓住,提起匕首,顶在他的脖子上。刘公子完全被吓呆了,此时他才清醒过来,急忙喊道:“父亲,父亲快救我啊!我还不想死啊!” 刘良佐心中一惊,心中道:“罢了,罢了!”他问道:“我若降了,你能答应不杀我的家人吗?” 洪熙官道:“将军想到那里去了?我们威毅侯是诚心诚意来邀请你加入勤王军,可不是来招降你的,你若肯加入勤王军,那么不仅官照做,而且还能得到朝廷的嘉奖呢!”他用持匕首的右手搂住刘良佐的脖子,左手则伸入怀里,从里面取出一张纸,交给刘良佐,道:“你自己看看吧,威毅侯在信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你先看正面,然后再看反面。” 刘良佐接过信,按照洪熙官说的,先看正面,见那上面用歪七扭八的字迹写道:“刘良佐忠义无匹,公忠体国,率部入京勤王,忠心可嘉,特赏赐纹银一万两,领兵部侍郎衔。”他翻过另一面,见那上面用同样的字迹写道:“刘良佐悖逆无道,戕害君上,实属十恶之首,全家弃市,其祖掘墓鞭尸,以儆效尤。” 这时,屋子的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几支长矛伸了进来,而屋子的外面则站满了刘良佐的士兵,正虎视耽耽的望着屋子里的众人。一名军官站在第一排士兵之后,向洪熙官喊道:“大胆贼人!竟敢劫持将军!还不快快放下利刃,也免得受那千刀万剐之苦!” 洪熙官低声向刘良佐说道:“现在怎么说,就看你的了!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啊!” 刘良佐望着那军官,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你们快快退下,我正与几位朝廷特使说话呢!” 那军官道:“将军,大公子受伤,还应尽早止血。” 刘良佐道:“我说了,这里没你们的事,快退下!” 军官讨了个没趣,只好与士兵退后几步,但不敢远去,就在院子里列阵,静观其变。 洪熙官道:“将军果然是识时务的人。怎么样?威毅侯的信你也看完了,是否愿意与我们联合呢?” 刘良佐说道:“容我再想想。” 洪熙官道:“我劝将军还是快些拿主意的好,免得夜长梦多。其实威毅侯派来的并不只有我们这点儿人,在我们的后面还有大队人马呢!若等大军一到,只怕你想降也来不及了!” 刘良佐道:“若是有大军前来,我的探马自会觉察,怎么我会不知道呢?” 洪熙官道:“大军自然有办法到来,不信你就耐心等待。” 双方就这么僵持着,过了一柱香的时间,安庆城里忽然响起一声炮响。刘良佐大惊,忙喊道:“卫府小校,发生了何事,快派人去查看!”那守在院子里的军官立刻派了几名士兵出去打听,片刻之后他们转回,向刘良佐道:“禀将军,城外忽然出现大批兵马,将安庆城围了起来,看样子似乎是骑兵。” 洪熙官道:“是了,这就是大军的前军了,后面还有五万步兵和炮兵呢!只怕你这小小的安庆城挡不住大炮的轰击吧?” 刘良佐已彻底丧失了斗志,他垂头丧气的说道:“好吧,我降了。” 洪熙官道:“很好!威毅侯没有看错人,将军真是忠于朝廷的。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为了防止有歹人暗害将军,接下来的几天,将军和家人的身家性命就由我们来保护了,我们在一张桌子上吃饭,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当然,恐怕要委屈几位夫人和公子几天了。” 刘良佐道:“威毅侯想的很周到,我就多谢他的关心了。”随后,他的脑袋耷拉下来,既不理会那三个醒转后嚎啕大哭的傻儿子,也不安慰那群抽抽泣泣的妻妾。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三节 风和日丽,万里无云,一阵一阵的暖风轻轻吹来,宽阔的江面翻起阵阵涟漪,江浪轻轻拍击着岸边的沙滩,将阵阵“哗哗”声送上岸边的高地。 长江下游最重要的渡口——瓜洲的北岸,此时这里人头攒动,黑压压的军队一眼望不到边,各种旗帜高高飘扬,而江岸边则停泊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船只,桅楼林立,难以胜数。 一个不高的土垒上,搭起了一座木台子,木台子的四周插满了帅旗,迎风招展的帅旗上分别写着“林”、“史”、“黄”、“李”、“刘”等字,除了这些帅旗外,还有一根旗杆格外引人注目,这根旗杆比其他的旗杆高了足足一倍,而旗杆的最上面则悬挂着一张黄龙旗,每当微风吹过,黄龙旗就舒展开来,将那上面缝着的一个明黄颜色的物件展现在众人眼前。 土垒的四周站满了军官和将领,他们正紧紧的注视着木台子的上面。史可法站在台子上,身着官服,满脸的肃穆,正手捧一张长卷,大声的念着,而他的身边,则站立着阎尔梅和史德威。 “盖闻明主图危以制变,忠臣虑难以立权。是以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夫非常者,固非常人所拟也。 甲申之变,天下骚然,大行皇帝,身死社稷,我等臣工,苟安至今。幸得上天庇佑,太子登极,今上聪颖仁达,励精图治,挽狂澜于既倒,救大厦于将倾,神州之天,指日可复。 潞王常淓,隆庆皇帝之孙,其不秉承祖训,共辅明主,反擅劝弄国。携爪牙阮大铖等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民,与权阉狼狈为奸,戕害忠臣,矫诏于外,构陷于内。…… 丙戌年辛卯月癸巳日,今奉皇上明诏,各路勤王义师云集,待渡江而击,则群小伏诛,罗落境界,举武扬威,并匡社稷,则非常之功于是乎著。 望各将奋勇当先,为国除贼。擒潞王者,封辅国公,赏银十万两,擒其爪牙者,依其官职给赏。广宜恩信,班扬符赏,布告天下,咸使知圣朝有拘迫之难。如律令!” 林清华站在土垒之下,听着史可法念着这深奥难懂的文言文,不停的抓耳挠腮,他心中发着牢骚:“这个史可法也真是的,你念了这么一大段晦涩不堪的八股文,谁听得懂啊?我看这里除了阎尔梅外,能理解文中意思的没几个人吧?当然,我还是多多少少听得懂一点的,不过那些五大三粗的军将们恐怕就只能干瞪眼了!” 他抬头四顾,看看那些将领们是什么反应,果然不出所料,李成栋正张着大嘴,茫然的盯着史可法,而黄得功则低着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倒是那被洪熙官押来一起“举义兵”的刘良佐表现良好,不时的摸着胡子点头,仿佛这檄文是他写的一样。 林清华偷偷拉了拉身边的洪熙官,问道:“癸巳日是啥日子啊?” 洪熙官道:“就是今天,十六。” 林清华点点头,道:“哦,原来就是今天。”对于现在这种天干地支记年法,林清华很是摸不着头脑,他经常搞不清准确的日期。 阎尔梅深知底下的将领们大多不懂文言文,所以等史可法念完后,他又用白话讲了出来,当听到最后的“抓住潞王者,封辅国公,赏银十万两”时,底下众将均脸现喜色,纷纷嚷道必定是自己将潞王先擒获。 就在前面的将领们忙着聆听史可法的讨伐檄文的时候,站在后面较远处的士兵们也没闲着。 土垒的西北方是洪熙官和刘良佐带来的刘部“义兵”四万人,他们的队形显然没有其它的部队严整。“赵哥”、刘三儿和“龅牙狗”就站在队伍的最后边。 “龅牙狗”向上猛的一跳,将两只手照在耳朵根儿上,想听清前面的声音。等他落回地面,他转头问身边的“赵哥”:“赵哥,台子上的那个史大人在说什么呀?” “赵哥”抓了抓脖子,说道:“管他说什么呢!还不是老一套,什么打完了仗封赏什么的,不关咱们这些小兵的事儿!你只要记住一件事儿,那就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等会儿打起来了,一见不对头,咱们就往后跑,决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刘三儿插嘴道:“我听说那威毅侯赏罚分明,跟着他应该没错。虽然现在咱们还是刘将军的部下,但依我看,刘将军对威毅侯派来的两个特使言听计从,看样子,咱们迟早要跟威毅侯。到了那时候,要是打仗时立了战功,就不怕被别人抢了吧?我也想听听,那史大人都许了些什么诺?再说了,你说往后跑,可在船上往哪儿跑啊?你会游泳,我可不会!‘龅牙狗’也不会。” “赵哥”将手伸进裤裆抓了抓,道:“我才不管那史老倌儿许了什么诺呢!保住自己小命要紧,要是真打了胜仗,就多抢些东西吧!还是水师的兄弟清闲,不用听那史老倌儿罗唣。”他转过身,对“龅牙狗”说道:“你给我挠挠后背,我够不着。” 史可法待阎尔梅解释完檄文的大致内容,便将檄文卷起,交给史德威,然后他伸出右手,指向台子上那最高的一根旗杆的顶部,说道:“这是皇上撕下自己的贴身小衣,咬破手指,用鲜血写成的明诏,是我们讨伐叛逆的凭持,同时也是号召天下人的凭持!”他吩咐史德威将那旗帜取下,交到他手里。 史可法双手高举黄龙旗,说道:“今日我史某与诸公能在此共举义师,全凭这一纸诏书!望诸位屏弃前嫌,戮力以赴,合力将乱臣贼子一举荡平!匡复社稷,保境安民!史某奉皇上明诏,与那吕大器吕大人分别督师江北江南,今日史某就要以督师之衔向诸位下令。”说完,他恭恭敬敬的将旗帜放于面前的一张供桌上,拜了三拜,随后站直身子,道:“林清华、刘良佐何在?” 林清华与刘良佐听到史可法喊自己的名字,赶紧跑上木台,抱拳齐道:“末将在!” 史可法道:“命你二人为东路,林清华为主将,刘良佐为副将。待西路军渡江之后,你二人率所部,从瓜洲渡江,与西路大军互相策应。” 林清华与刘良佐齐声道:“末将遵命!” 史可法又道:“黄得功、李成栋何在?” 黄得功与李成栋也跑上木台,道:“末将在!” 史可法道:“命你二人为西路,黄得功为主将,李成栋为副将。你二人率部上船之后,立即起航,由采石渡江,与东路大军互为声援。” 黄李二人齐道:“末将遵命!” 史可法命史德威与阎尔梅展开一张地图,指着地图说道:“目前叛军在采石、瓜洲均有驻军,但虚实不详,本应再详做打探,但时间紧迫,皇上危在旦夕,况且黔国公募集的江南勤王义师已云集杭州,且已与叛军在西湖之畔会战数次,形势微妙,已不容我们再等了!此次东西两路大军齐出,实在是冒险之举,如此一来兵力分散,易为叛军所乘。为了万无一失,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哪路佯攻,哪路主攻。 我的打算是,你们两军先行试探,待探明叛军虚实,再派人乘快船来报我,我自会确定哪里叛军的防守较弱,待判明叛军虚实,我就派人将此明诏旗送往一军,则那一军即为主攻,而另一佯攻之军则分兵一部,与主攻之军合兵一处,一同攻击叛军防守较弱的地段。此时叛军若是回援,则必定会将另一地段兵力削弱,而剩下的佯攻之军则趁机猛攻叛军剩下的守军,使叛军首尾不能相顾。如此一来,大军即可顺利过江,等在江边击退叛军,则应立即沿江布阵,安营扎寨,等我将大营迁过江后,再行商议下一步的攻势。” 命令既已下达,各军立即开拔,向着各自的集结地域开进。看着浩浩荡荡行进着的数十万大军,史可法心潮澎湃,他令史德威将那明诏旗重新挂在旗杆之上,接着,他走到台子的东南角,向着远去的大军喊道:“诸君一路顺风!” 林清华带领着部下来到江边,他命令部队以班、排、连为单位,分别登上那些从各地征集来的大小船只,他命近卫旅登上最大的几十艘船,作为突击力量,先行登岸。这些大船已被改装成了炮船,而且船的四周还被临时铆上了一曾薄薄的铁板,权且充当装甲,虽然这样一来,船的速度变得极慢,但防护力提高了很多,应该能够抵挡大多数圆球形实心弹的攻击。 林清华最后一个登上了一艘炮船,他向着黄得功的那边看了看,见其队形虽有些乱,但也已基本上顺利登船。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船舱里,刘良佐正老老实实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右手里拿着个小念珠圈,口中念念有词,看起来好象是临危不乱,但林清华从他那发着抖的手上,还是看出了他的恐慌与胆怯。 林清华吩咐洪熙官看紧刘良佐,随后他听见黄得功军中发出一声炮响,接着便看到黄得功军万船齐发,分成三支船队,向着长江南岸扑去,中间那支船队的一艘大船上,高高飘扬着黄得功与李成栋的帅旗。 林清华回过头来,命令一名近卫旅士兵:“升起帅旗!点燃号炮!渡江!” “轰轰轰”三声炮响,林清华所乘的炮船一马当先,离开了泊位,带头向着长江南岸冲去。林清华站在船尾,向着下游看了看,只见离此不远的地方,郑芝龙的舰队正不慌不忙的来回游荡,对于正在起航的勤王军视而不见。“哼!老狐狸!摆明了想当墙头草!”林清华心里恨恨的想着。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土垒上那高高飘扬的明诏旗,虽然已经看不清那旗帜上缝着的明黄背心,但林清华还是觉得在黄龙旗上缝上一件背心实在是有点怪怪的。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四节 硝烟已经散尽,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喊杀声也已沉寂,只有那江面上的那些浮尸还在向人们诉说着刚才的那场战斗。血,已将长江南岸的江水染成了暗红色,顺着那曲曲折折的江岸,向着下游流去,偶尔还夹杂着一两具尸体,使这里看起来那么的悲凉,那么的哀伤。 夕阳的余辉洒在红色的江面上,使得江面看起来更加的红了,同时也更增添了这种悲哀的气氛。林清华站在江边,指挥着士兵们搬运伤员,并令人用船将那江中漂浮着的尸体尽量收拢,安葬于江岸的高地上。 勤王大军是早上出发的,而战斗则是在接近傍晚时才结束。其实真正的战斗只用了不到两个时辰,大多数时间都用在试探叛军的虚实上了。为了找出叛军防守薄弱的地段,东西两支舰队分别向瓜洲和采石发动了数次小规模进攻,并不时的派人回北岸向史可法禀报战况,由于瓜洲与采石之间很有些距离,所以来来回回的耽误了不少时间,连船上的士兵们的午饭都是吃得随身携带的干粮。 到了下午,勤王军才判断出叛军守卫渡口的虚实,按照遇到的抵抗的激烈程度,史可法判断,敌军守卫江岸真正的主力位于采石,于是便派人将缝着皇帝小衣血诏的黄龙旗送到林清华军中,命他为攻击主力。 等到黄得功一部来援,林清华就下达了全军进攻的命令。敌军的抵抗开始时很激烈,沿江布置的炮火很是凶猛,如雨的炮弹不断的击中勤王军的舰船,将一些舰船打沉,连林清华的座舰也中了不少炮弹,所幸此船本身就是水师战舰,船身坚固,再加上铆上了铁板,所以损伤并不严重,但其它几艘改装的炮船就没那么幸运了,因为那些炮船是由民间的货船和渔船改装而成,其本身的船板甚薄,即使加上铁板,也增加不了多少防御,而且由于铁板是直接铆在船身的木板上,并无承力的骨架,所以往往一颗甜瓜大的炮弹飞来,就会连着铁板、船板一起打飞,因而损失较大。 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郑芝龙的水师却还是悠闲的在下游五里处闲逛,对于林清华派去求助的人不理不睬,好象他们只是在这儿观看一场大戏一样,即使江南叛军有些炮弹落到他们舰船附近,他们也绝不还手,反而又向下游驶去半里。 战斗就这么僵持着,一直打了半个时辰后,镇虏军的爆破弹充分显示出了威力,叛军立于江边的大炮被一个一个的摧毁,勤王军逐渐占了上风,并开始冲击江岸,终于在枪林箭雨中,靠着一个团的镇虏军近卫旅,在江南岸占领一小块高地。 出乎史可法预料的是,守卫采石的叛军并未出援,仍是一动不动的呆在那里,就好象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史可法只好改变原定计划,命令佯攻部队向林清华靠拢,并开始将留在江北的数万部队运往江南岸。 当勤王军的第一批的五万人的部队登上南岸后,叛军的防线开始动摇,双方又在南岸的江边发生了数次大规模的鏖战,而当林清华剩下的全部部队上岸以后,叛军立刻陷于混乱。此时,郑芝龙的舰队终于开始行动了,他们快速的行驶到上游,并用船上的大炮猛烈轰击叛军的阵地,使得叛军阵形愈发的混乱。在这种夹击下,叛军支撑了不到半个时辰后,斗志全失,终于全线溃退。 在追杀了十里后,林清华鸣金收兵,结束了这场渡江之战。他派人禀报史可法后,开始命士兵打扫战场,并将叛军立于南岸的营寨接收,安置渡过长江的部队。在骑兵被运过江后,林清华立即命三千骑兵出动,打探敌军的防御情况,以便为下一步的行动提供可靠的情报与参考。 林清华站在一个高垒上,看着郑芝龙的舰队靠近江岸,让他有些惊奇的是,他发现郑芝龙的舰船上开始向岸上卸下步兵。那些步兵的装束与别的步兵明显不同,一上岸,就吸引了众多军官和士兵的注意,因为他们身上的那些闪闪发亮的铠甲格外引人注目,而且明显不是中国风格的盔甲。 林清华只是觉得他们身上穿的铠甲有些眼熟,待仔细观察一番后,他忽然想起以前在电视上看的西班牙的骑士铠甲与此很象,确切的说,与堂吉柯德身上穿的很象。他默默的注视了一会儿,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莫非历史上记载的郑成功的‘铁人军’就是这支部队?” 他带着几名卫兵跑到那支部队的附近,想仔细的查看一下。等他到了这些士兵们跟前,那些士兵已经列好了队,整齐的队形更使他们显得威武雄壮。林清华走到一个士兵跟前,用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士兵上身的铠甲,他发现,他们身上穿得铠甲虽然远看与西班牙铠甲很象,但实际上是综合了中国与西方各自铠甲的长处,重新设计制造的一种铠甲,其防护面积并没有西方的铠甲大,但却比其更灵活、更轻便,使得步兵能够穿上行动自如。虽然其比西方的骑士甲轻便了许多,但仍是较重,只有真正的壮汉才能穿着它行军,也正因为如此,林清华眼前的这支铁人军人数只有七八百人,根本就不能起到什么大的作用,何况再结实的铠甲,在火器面前仍是不堪一击,否则的话,由农民组成的火枪兵也不会淘汰由精英骑士阶层组成的重骑兵了。“这种军队,可看不可用!”这就是林清华对这支军队的最终评价。 就在林清华对郑芝龙的这支铁人军进行着“腹诽”的时候,史可法在阎尔梅、史德威的陪同下,乘着一艘战船,来到了江边,并很快上了岸。史可法一见林清华,就高兴的走了过来,抱拳道:“威毅侯名不虚传,再次为大明社稷立下汗马功劳,真是可喜可贺,可敬可佩!” 林清华连忙谦让,说道:“这还不是史阁部指挥有方嘛!况且这仗是将士们打的,我只是坐在铁皮围成的笼子里下几个命令罢了,真正冒着矢石箭雨的是将士们啊,应该敬佩的是他们啊!” 史可法也不再与他分辩,只是笑笑,接着便向一名铁人军士兵问道:“你们的将军在哪艘船上?” 那士兵将脸上的铁皮面具揭开,说道:“大人问的是我们的大将军还是小将军?若是小将军,他就在你身边的这艘船上,要是你问大将军,那我也不知道,兴许在下游吧。” 史德威道:“哦?郑森在这里?”他仰起头,向着高大的船上喊道:“大木!你在这里吗?我是史德威啊!” 船上很快就传来一个声音:“我在这里!德威兄,你且等等,我马上就下船!”随着声音,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了一个舷窗里,他向着史德威笑着,说道:“今天打得这么厉害,不知德威兄有无受伤?” 史德威道:“惭愧,惭愧!我一直躲在北岸,未能参战,实在是惋惜之极!” 林清华望着那年轻人,见他二十左右,脸上胡子较少,但皱纹却能看出来,想是海风吹多了的缘故。他心中寻思:“郑森?莫非这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国姓爷’郑成功?不过,现在他应该还没被赐姓吧,听说他是中日混血,只是不知他日语讲得怎么样?” 待郑森下得船来,与史可法、林清华分别见过,史可法与他寒暄了几句,问清楚郑芝龙的座舰,便与阎尔梅一起去寻郑芝龙了,只留下郑森、史德威、林清华三人还站在一起。 郑森盯着林清华,想看看这个父亲口中的当代“曹操”究竟有多少心机,但让他失望的是,此人不仅看起来老实厚道,而且一脸灿烂的微笑,就象很喜欢见到自己一样。郑森心中暗道:“莫非父亲说错了?这威毅侯看起来并不象很厉害的角色啊!”他转念又一想,心道:“说不定这都是他装的,越是大奸大恶之徒,就越是一副笑脸,正所谓‘笑里藏刀’,我还是小心一点为好。” 林清华完全不知道郑森的心里正动着龌龊的念头,他只是很高兴的看着这个史书上记载着的大英雄,希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他与众不同的气质,同时也想与他交个朋友。 林清华抱拳道:“林某一向敬重在海里来浪里去的人物,早就听史兄说过,郑兄弟是条海上的好汉,于是便想与郑兄弟见上一见,今日一见,郑兄弟果然是个英雄,别的不说,光是你手下带得这些铁人军,就显出你治军严谨。” 郑森谦让道:“威毅侯过奖了。这支铁人军并非是我练的,而是我父亲于五年前编练而成。我父亲早年与西洋夷人在海上交锋时,见缴获的一些西洋铠甲与中原大不相同,所以他就命人将两种铠甲合二为一,便造出这种中西合壁之优良铠甲,接着便从军中挑选精壮士兵,日夜操练,终得一支刀箭不入的铁人军,当年父亲剿灭老鹰岭盗贼时,曾用一百铁人军大败两千贼寇,因之父亲甚是看重这支军队。今次我军前来勤王,父亲特命我统带此军,没想到并未用上。” 林清华道:“其实这支铁人军对付手拿刀剑的部队绰绰有余,只是行动迟缓,依我看,要是其与火器部队遇上,恐怕会吃大亏,还望郑兄弟早日想个办法,扬起长,避其短,使其能成常胜之师。” 郑森道:“威毅侯的忠告郑森一定谨记在心,决不敢忘。” 林清华抱拳道:“那好,那我就在南京城下恭候铁人军立下奇功。”说完,他带着卫兵回到营寨,去安抚那些受伤的士兵。 叛军立于南岸的营寨并不算大,而且全是土木垒成,根本就不坚固,所以在战斗中损坏很严重,林清华命令士兵们清理出一些还算完整的屋子,用于安置伤员,并派随军大夫细心照料。自从组建了镇虏军后,林清华就开始向士兵和军官们灌输消毒包扎的知识,以尽量减少伤员的死亡率,而那些随军的大夫则是重点培训对象。 这些随军大夫都是林清华从民间聘请来的,虽然用不了多少钱,但他们的医术确实很一般,从军之前,他们也就是在乡间给村民看看小病,治治跌打损伤一类的赤脚医生。由于战乱和饥荒,找他们看病的人也少了,实在混不下去的时候,他们才前来投军,毕竟在战争中刀枪无眼,随军大夫也有阵亡的可能,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在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伤员最大的敌人就是微生物引起的伤口感染,往往一个小伤口,就会让一名健壮的士兵死去。虽然现在林清华无法制造抗生素,但他能教人们尽量减小感染的几率,其实方法很简单,那就是用沸水蒸煮绷带,再配以少林寺的抗疮毒秘方,已能将伤兵的死亡率降到较低的程度。 此时营寨最西头的一间安置伤员的屋子里,只躺着一名伤兵,“赵哥”、刘三儿和“龅牙狗”就在这里,只不过真正受伤的人是“赵哥”,刘三儿和“龅牙狗”则是来看他的。 一名大夫正准备将“赵哥”大腿上的一支箭拔下。他让刘三儿和“龅牙狗”按紧“赵哥”,不让他乱动,接着他拿起一只剪刀,将刀口在火把上烤了烤,然后小心的将伤口附近的裤子剪开。等到一个拳头大小的洞剪开,他放下剪刀,用右手攥住箭杆儿,轻轻提了一下。 “哎呦!”“赵哥”一声惨叫,“你他妈能不能轻点儿?又不是剁饺子陷儿,用得着那么用力吗?” 大夫并不理会他的呵骂,而是小声说了句:“还好,只是一支普通的溜簇箭,没有倒刺,否则就不好拔了。”他松开手,对侧躺着的“赵哥”说道:“忍住,一下就好。”然后他用力吸了口气,双手一上一下攥住箭杆儿,用力将那箭杆儿向上一拔,同时口中大叫一声:“起!” “啊!”又是一声惨叫,不等“赵哥”开骂,大夫立刻将一包止血药洒在伤口上,并用消过毒的绷带将伤口包上。 等大夫忙完,刘三儿和“龅牙狗”立刻七手八脚把“赵哥”抬到最里边的一张床上,让他侧躺着。看着“赵哥”一脸的愤怒,听着他口中那仍在不住喷出的污言秽语,“龅牙狗”说道:“我说赵哥啊,你就不能消停点儿?要是你怕疼,干嘛第一个冲下船啊?” 刘三儿接口道:“是啊,那时候镇虏军的一千多人刚刚在岸上站稳,面对敌军的猛攻,急需支援,而我们坐的那艘船居然鬼使神差的跑到了镇虏军的船队前边。我当时在后面看得清清楚楚,你是第一个跳下船的,难道你转了性儿了?” “龅牙狗”道:“你站在后面,看得没我真切。当时赵哥一下船,就有十几个人提着刀向他杀过去,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敌人,船上的弟兄们都不敢下船。我顾念着赵哥的安危,所以拼命向前挤,等我到了船前头,就看见赵哥提着刀东砍西杀,边杀边喊‘王八蛋!操你十八代祖宗!’,那些敌人见赵哥勇猛,纷纷后退。船上的弟兄们见赵哥如此奋不顾身,也都嗷嗷叫着杀下了船,这才把镇虏军的侧翼掩护住,不过敌人的箭也过来了,赵哥就这么被箭射中大腿。” “赵哥”道:“放屁!老子可没那么傻!当时我是被人一脚踢下船的!还没等我从地上爬起来,就看见十几个人向我杀来,吓得我赶紧抽刀抵抗,幸亏老子早年练过刀法,才没给那帮人杀了。对了,‘龅牙狗’,你当时站在我后面不远,你看清是谁把老子踢下去的吗?要是让我知道了,老子非扒了那王八蛋的皮不可!” “龅牙狗”道:“当时我前面还站了三个人,我没看清。感情你骂的‘王八蛋!操你十八代祖宗!’是在骂自己人啊。” 这时,屋子外传过来一阵声音:“威毅侯,那第一个登上岸挥刀驱散敌军的刘良佐士兵就在这个屋子里,他的大腿中箭,所幸伤势不重。” 话音刚落,屋子门口的帘子被人掀开,一个身穿镇虏军军服的年轻将领走了进来。 一名镇虏军军官走到“赵哥”身边,指着他说:“威毅侯,就是他了,当时他离我不到五丈,我看得很清楚,他第一个跳下船,挥刀杀散一伙敌军,引导船上其他的士兵向我们靠拢,才使我们稳住了阵地。” 这来的人正是林清华,他听说刘良佐的一名士兵在登岸时立了大功,特意前来查看,并准备重奖这名士兵。 林清华走到“赵哥”身边,俯身望着他那仍旧愤愤不平的脸,说道:“不错,看起来就是一个猛人。这次你立了大功,应该好好嘉奖。”他从衣袋里拿出一个银豹勋章,亲手别在“赵哥”那脏兮兮的衣襟上,然后从身后的一名卫兵手上接过一个布包,将其打开,露出三十锭银锭。他把银子放在“赵哥”的枕头边,道:“这是三百两银子,就权且充做赏格吧。”他转身向卫兵队长说道:“你马上将此人的名字记下,然后通报全军,让士兵们都知道,只要能立功,我就会重重的奖赏他!” 林清华又回过头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赵哥”啥楞楞的道:“我……我叫赵九。” 林清华笑着说道:“很好,我等会儿就去跟你们刘将军商量商量,把你立刻提升为把总。现在你就在这里好好养伤吧,这两个士兵是你的朋友吧?那他们就留在这里照顾你好了。” 看着林清华走出屋子,“赵哥”、刘三儿、“龅牙狗”全都楞在那里,好半天他们才醒悟过来。“赵哥”用手碰了碰腿上的伤口,一阵真切的疼痛使他明白这不是在做梦。 刘三儿用颤微微的双手小心捧起那包银子,喃喃道:“三百两银子,天呐!那就是三十斤啊!怪不得我捧在手里这么重呢!恐怕我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银子啊!” 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赵哥”一把夺过银子,说道:“这是我的!”他贪婪的捧着银子,用鼻子仔细的闻着,又伸出舌头舔了舔,说道:“好味道啊,好味道!” “龅牙狗”与刘三儿对望了一眼,两人均点点头。“龅牙狗”说道:“喂,赵哥。这银子你可不能独吞,见者有份儿!应该我们三人平分。” “赵哥”将银子包起来,紧紧的攥在手里,道:“干什么?你们难道想抢不成?” 刘三儿道:“嘿嘿!你不给我们也不打紧,只不过嘛,等会儿我们就去告诉那威毅侯,让他知道你冲下船的真正原因。” “赵哥”眼珠子一转,道:“好了,好了!我就分你们一人五……五两。” 刘三儿故意大声道:“‘龅牙狗’啊,你说咱们要不要把真相告诉威毅侯呢?” “龅牙狗”也放大了声音,说道:“是啊,我看还是告诉他吧,要知道,在军中匿情不报可是重罪啊!” “赵哥”忙道:“嘘。小声点儿!好了,好了。算我怕你们了,就给你们一人十五两吧。” “一人五十两!”刘三儿睁大了眼睛说道。 “二十两!”“赵哥”将银子抱得更紧了。 “四十五两!” “四十两!” “好!成交!”“龅牙狗”很满意这样的结果。 看着“龅牙狗”和刘三儿贪婪的数着银子,“赵哥”心如刀绞,他用哀求的眼神望着二人,说道:“银子你们已经拿到了,可一定要保密啊!” “龅牙狗”道:“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不会乱说的。不过,你以后就是把总了,是我们的长官了,你可不能忘记了我们这些患难与共的哥们儿啊!我们傍上了你这颗大树,就不愁以后没好处了,以后我们求你的事情还多着呐!哈哈哈……”说完,“龅牙狗”与刘三儿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五节 夜幕已经降临,高挂在半空中的一轮明月将皎洁的月光洒在长江边的一顶大帐篷上,使得这顶白色的帐篷显得格外的惹眼。 帐篷之中,一个军事会议正紧张的召开着。 史可法坐在一张椅子上,而两边则坐着十余位将领。史可法环顾了一下众人,接着清了清嗓子,问道:“不知林将军派出去的人回来没有?” 林清华站起来,抱拳道:“末将派出了三千骑兵,向四处打探。由于江南一带水网密布,河道众多,所以行动迟缓,直到戌时,他们才陆续回来。根据打探,叛军已经放弃了采石,向南京退却,而从瓜洲溃退的叛军则集结在南京城附近。现在南京一带已经是营寨林立,军队众多,看样子,他们是打算固守南京了。” 史可法点点头,示意林清华坐下。他转头问身边的阎尔梅,道:“我命你派人去联络黔国公的兵马,你办的怎么样了?” 阎尔梅站起来,道:“我派了最可靠的十五个亲兵,拿着大人的亲笔信,骑着最快的马去联络黔国公,他们已经于天黑前出发了。不过,就像威毅侯刚才所讲的,这里水网密布,河道众多,再加上叛军的封锁,我估计他们最少需三天时间,才能绕个远道与黔国公联络上,而黔国公的消息传来时,恐怕已经是五六天之后了。” 史可法道:“不知黔国公那边打得怎么样了,是否已经把那里的叛军击退,如果他们能与我们合兵一处,那么就更能使我军立于不败之地了。” 这时,坐在史可法左手边的郑芝龙站了起来,道:“现在叛军沿江布置的各军已经撤光了,我军水师可长驱直入,从采石到瓜洲之间不过百余里,这些地方都可供步兵上岸,只需由水师舰船将部队运到西边,则可东西夹击南京。” 黄得功站起来,道:“不可!要知道,早上分兵是因为搞不清叛军的虚实,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而在坐诸位都看见了,今天光是来来去去的送消息就耽误了大半天的工夫,而且还多亏是顺风,否则的话,恐怕我部还不能及时的支援东路大军呢!所以这分兵之计切末再提,免得再东奔西跑,拖垮了部队。我军现在只需收拢兵力,集中力量向西推进,等到黔国公的部队赶来,我们再一举将叛军消灭!” 众人纷纷点头应和,均称现在应该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林清华看着郑芝龙那一副奸商像,心里道:“奇怪了,你这么想打,那为什么今天直到我军占上风时你才来支援?莫非你想摘桃子?还是你另有打算?” 郑芝龙被黄得功这么一抢白,顿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不过毕竟他经历过太多的风浪,很快他就平静下来,继续向史可法说道:“其实我是怕叛军南逃,若是不能将叛军尽快歼灭的话,恐怕夜长梦多啊。既然诸位不敢直捣南京,那么我愿意亲率本部水师,前往南京一带,用我舰船上的大炮猛轰南京城里的乱臣贼子,让他们尝尝勤王军的厉害。说不定轰上几炮,就能将潞王轰死,那就不用再劳烦诸位慢慢的向前打了。” 史可法摇头道:“此计不可,要知道,现在皇上就在叛军手上,大炮无眼,若是乱炮轰伤了皇上,那么我们谁能担当得起这个罪名?此计不可,万万不可!叛军若是南逃,那么我军就一直追,直到将其彻底消灭为止。” 郑芝龙无奈的坐了下来,眼珠子仍在不停的转动,看得林清华愈发的迷惑。 史可法道:“现在叛军的部署情况已经基本上查清了,就看诸位的了!我决定,今晚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拔营西进,缓缓向前,同时等候黔国公的军队赶到,那时我们再与叛军决战,一举将其荡平!” 南京,潞王府。 幽暗的王府正厅外,站着十几个潞王亲兵,而他们身后的正厅大门则紧紧的关闭着,他们手里拿着的火把将身后的朱红色大门照得血红。 正厅里面,十几个烛台上的几十根蜡烛发出昏暗的光,如豆的光点有气无力的轻轻摇曳着,将屋子里的各种东西的影子乎而拉长,乎而缩短。 屋子里只有八个人,除了潞王坐在椅子上之外,其他的人都站着,还有一人却屁股高高撅起,跪在潞王的跟前。四个劲装的太监仍旧面无表情的站在潞王身后,而高起潜则站在潞王的左手边,他的对面却站着左梦庚,不过他的头上缠着绷带,沾满血污的脸看起来十分的诡异。 潞王面色阴沉的看着跪在他跟前的那名武将,冷冷的说道:“倪将军,今天的事情不知你如何解释啊?” 那跪着的人将头抬起,哆哆嗦嗦的说道:“臣……臣……臣有罪。” 潞王从身边的茶几上拿起一个茶杯,猛的向那人扔去。“啪”的一声脆响,那价值连城的景德镇官窑制白瓷素面茶杯撞在那将领的脑袋上,碰了个粉碎。 那将领的额头顿时开花,但他顾不得擦掉头上的血,赶紧俯下身子,一边筛糠,一边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身边的高起潜。 潞王呵道:“好你个倪光兴!竟然敢置朕的军令不顾,不按事先的约定行事。朕问你,为何当左将军派人向你求援时,你却按兵不动?是否是因为你已与叛军互相勾结?” 倪光兴慌忙道:“臣……臣……” 见他半天倒不出一个字来,潞王大怒,呵道:“来人啊,将这贻误军机的罪人给朕拉下去砍了!” 随着他的喊声,正厅的大门应声而开,四个亲兵奔了进来,拉起倪光兴就往外走。 倪光兴哀号道:“皇上饶命啊!皇上请听臣解释啊!高公公,你快替我向皇上求个情吧!左将军,看在我们同僚一场的份儿上,你就救救我吧!” 高起潜直到这时才走到潞王跟前,禀道:“请皇上息怒,眼下正值用人之机,万不可轻动屠刀,还望我皇三思。况且倪将军之所以未能及时回援,实在是因为有苦衷。” 潞王召回那些亲兵,两眼盯着高起潜,问道:“哦?他有苦衷?你说说看。” 高起潜道:“今日叛军势大,而且郑芝龙也被他们买通,这样一来,就使得我军长江防线洞开,而叛军则兼得水陆两利。我军原定的防守之策是,以左将军为主帅,守瓜洲,而倪将军为副帅,守采石,两军一东一西互相呼应,一方受击,则另一方回救,从而牢牢守住长江。但此策必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郑芝龙水师控制长江江面,不使叛军舰船集结,而现在,郑芝龙投靠了叛军,这就使得江面为叛军所控制,叛军就能轻易将舰船集结在一起,猛攻瓜洲。 叛军极为狡猾,他们派出两路大军,一东一西分别攻击采石与瓜洲,这就使得倪将军搞不清叛军虚实,不知叛军的主攻为哪一路,所以他不敢轻易回援瓜洲,而等叛军佯攻采石的大军南下支援攻瓜洲之敌时,再回援已经来不及了。不过,正是由于倪将军守卫在采石,才使得叛军不敢从采石过江,而采石离南京更近,且河道较少,敌军可朝发夕至,一旦这里被攻下,则南京危矣。所以说,倪将军还是有功劳的,最少也算功过相抵。请皇上看在倪将军多年跟随皇上,忠心耿耿,暂且原谅他这一回,命他戴罪立功。” 潞王收回目光,沉思片刻,道:“好吧,那就先饶他一回,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着令其官降一级,罚俸一年,明日一早就派往城外,带军在城外与叛军较量,没有命令不许进城!” 倪光兴立刻跪倒,匍匐到潞王跟前,涕泪齐流,道:“臣谢主龙恩!臣肝脑涂地,定报答皇上圣恩!”说完,连连磕头,将那地面磕得“嘣嘣”直响。 潞王道:“好了,下去吧!” 看着倪光兴如蒙大赦般退出屋子,潞王转头问过去:“高起潜,朕让你派人捉拿散布谣言的乱民,你办的怎么样了?” 高起潜道:“回皇上,经过这两天的抓捕,已经有一千多散布谣言的乱民被抓,街上已经听不见什么谣言了。而且东厂的人也已经开始向市井中传话了,相信过不了几天,百姓们就会认为这江山也该皇上来坐了。” 潞王点点头,道:“你办的不错,等朕登极后,定重重赏你。”看到身边左梦庚那愤愤不平的样子,潞王道:“左爱卿为了守住瓜洲,身先士卒,不幸为炮火所伤,实在是臣子们的楷模,若不嘉奖,实在让朕心中不安。”他停下说话,顿了顿,接着用威严的语气说道:“左梦庚听旨!” 左梦庚跪倒在潞王身前,道:“臣接旨。” 潞王道:“朕现在就封你为天下兵马总制大将军,由你指挥本朝全部兵马,待将叛军全数剿灭后,朕还有重赏!” 左梦庚道:“臣谢主龙恩!” 待左梦庚站起后,潞王转头问高起潜:“那些大臣们怎么样了,有多少人愿意归降于朕,辅佐朕治理天下?” 高起潜道:“开始时他们还倔强的很,不愿意顺应天意民心,还想向那昏君尽忠。不过,后来老奴派了些东厂卫士去劝导他们,经过几日劝导,他们中的大部分已经愿意归降皇上了,但还有些冥顽不灵的家伙拒不顺从,老奴也没有办法,如何处置这些人,还请皇上定夺。” 听到这里,潞王猛的一拍身边的茶几,道:“岂有此理!朕上承天意,下顺民心,谁敢反对朕?他们要做忠臣,朕偏不让他们得逞!”他望着高起潜,用恶狠狠的语气说道:“高起潜,你这就去准备朕的登极大典,到了朕登极那天,你就把哪些不愿意归降朕的家伙拉到武英殿,命卫士将他们摁在朕的面前,给朕下跪,给朕磕头!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骨头硬,还是朕的拳头硬!”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六节 “咄咄咄”,三声闷响从酒店的门口传来,店里的伙计抬头一看,见一名身穿衙役服色的中年大汉站在店门口,他右手拿着一把雪亮的腰刀,不停的用刀背在门柱上敲着,而他的左手则提着一条镣铐,并将其不断抖动,使之发出“哗啦,哗啦”的噪音。 伙计不敢怠慢,立刻来到门口,点头哈腰的陪着笑脸说道:“我当是谁呢,却原来是南北城总捕头,您可是稀客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怪不得今儿早上我说眼皮直跳呢,感情是张捕头您要来,这可真是让小店蓬壁生辉啊!” 张捕头呵道:“少废话!跟着你们掌柜的就不学好,尽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问你,今天店里来了多少人?有没有投宿的?” 伙计道:“哎,生意一天不如一天啊,今天一共只来了不到二十个人,其中还有一多半是只吃饭不喝酒的主儿,至于投宿的嘛,一个也没有,现在楼上的房间空了一多半呢!” 张捕头道:“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 伙计道:“没有,一定没有!您放心,要真是见着了可疑的人,不等您来拿,我立马和掌柜的把他捆了,直接送到衙门里。” 张捕头道:“你小子可别跟我耍花枪,要是真有什么乱臣贼子住进你们店,不光你们掌柜的,就连你们这些伙计也要一齐进去。到了那时候,我看你哭都来不及,看你这身子板儿,别的不说,光是那东厂的第一关你就挺不过去!” 伙计立刻说道:“那不是还有您嘛!要真到了那一天,我就全指望您帮我了,再怎么说,我也是您的同宗啊!” 张捕头不再理会伙计,而是提着刀,带领十几名部下,直奔店里。 店里的几个食客早就吓得噤若寒蝉,见这些如狼似虎的衙门捕快们闯了进来,更是低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张捕头走到一个紫袍中年人面前,说道:“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只好乖乖把头抬起,扬脸看着高高在上的张捕头。张捕头见这人面生,便问道:“你是那里人氏?” 那人道:“小人是城南人氏,为‘锦绣庄绸缎铺’的帐房,今日是与掌柜一起到这一带讨帐,掌柜的去寻人了,我则在这里等候掌柜回来,小人是良民,决非乱民。” 张捕头道:“嘿嘿!是不是乱民可不是你说了算的,我看你行迹可疑,不像好人。走吧,跟我们去一趟,我就先不铐你了,你自己站起来,走在前面。” 伙计见状,赶紧跑了过来,说道:“张捕头,您放心,他确是帐房先生,我可以做证。” 张捕头看了看伙计,扬起眉毛,说道:“哦?你可以做证?嘿嘿,你可别乱做保人,免得到时候真的出了问题,你也脱不了干系!” 伙计犹豫了片刻,正想退缩,忽然看见那人求助的目光,便咬了咬牙,道:“是,我愿意做保人,这人决非乱民,请捕头放心。” 张捕头有些诧异的看着伙计,道:“行啊,几日没见又有长进了啊!”他转过头去,在那帐房身上上下扫了几眼,看见其腰上系了个玉佩,便伸出手去,一把将那玉佩抢了下来,拿在手里仔细端详。 一名衙役走上前来,看着那玉佩,对张捕头说道:“头儿,这可是好东西啊!真正的和田玉,而且做工精美,实在是好东西!” 张捕头望着他,道:“哦?你肯定?” 衙役道:“肯定!我在当铺里做过两年朝奉,认玉器的本事还没忘记。” 张捕头道:“好啊!你以后就跟着我吧,也好为我鉴赏一下各种宝贝。”他将那玉佩顺手塞进怀里,调头就走。 看见张捕头想走,那帐房先生立刻喊道:“哎!你……你不能拿走,那是我的,是我亡妻的遗物,你不能拿走!” 不等张捕头答话,另一名衙役走上前来,“啪”的一声给了那帐房一个耳光,口中还骂道:“你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张爷是看得起你,才放过你,怎么?皮痒了?还是脖子舒服了?告诉你!把你拿下大狱实在是简单的很!只要张爷一句话,就要你进去养虱子!别给脸不要脸!” 张捕头回过头来,道:“哈哈!我还真是没见过像你这么不知好歹的!好吧,你这玉佩我不要了,弟兄们,给我把这个乱民铐起来,押回衙门,等东厂的卫士大哥们来了之后,就把他也一并送过去!”说完,他鄙夷的朝玉佩上吐了口吐沫,接着便用尽全力,将玉佩扔在地上,将其摔了个粉碎。 “啊!”那帐房先生一声大呵,猛的扑向张捕头,紧紧的抱着他,并试图用牙咬他的胳膊。众衙役赶紧分开二人,将帐房摁在地上,又踢又打,直把他打得昏死过去。 张捕头低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帐房,又回头瞥了一眼那缩在一角的伙计,他大声说道:“今日巡逻,路过此地,突遇一乱民,其不仅拒捕,而且还试图谋杀朝廷捕快,为了整肃秩序,安定民心,我特将其当场格杀!”说完,他将右手的刀缓缓提起,准备向那帐房砍去。 “慢!”一个响亮的声音响起,将众衙役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声音是从楼梯上传来的,张捕头厌烦的向楼梯上望去,但他的脸色很快就变了,不再那么杀气腾腾,他愕然的说道:“陈掌柜,您怎么在这里呢?” 那人笑着说道:“哈哈!怎么?张捕头难道认为我陈子豪只会去秦淮河边吃花酒吗?” 这人就是林清华的属下,天地会天贵堂香主陈子豪了。他本来在楼上的雅间与人喝酒,听到楼下传来争吵呵骂的声音,特地下来查看,却不料正好制止了欲想行凶的张捕头一伙人。 张捕头尴尬的笑道:“哎呀,瞧您说的,我这不是有些意外吗,以您的身价,这样的酒楼怎么能相称呢?” 陈子豪道:“有什么不相称的?这里清净幽雅,正好可以免去被人打扰之烦,可以与人商议正事。” 张捕头将举着的刀放了下来,示意衙役将那帐房捆起,然后将刀放回刀鞘,走到陈子豪跟前,抱拳道:“没想到打扰了陈掌柜饮酒的雅兴,我张东珲还真是罪大恶极呢!还请陈掌柜大人不记小人过,以后见了顺天府的大老爷,千万别提此事,那我就谢天谢地了!” 陈子豪哈哈大笑,道:“看你说哪儿去了!我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吗?何况我在这里本来就只是和几个朋友吃吃闲酒,哪里谈得上什么雅兴。怎么样?你也上来喝两盅?” 张捕头道:“不敢,不敢!再说小人还有公务在身,不敢久留。” 陈子豪道:“见外了不是?来,来,来!一起上来喝两杯,我们难得聚一聚,今天就小酌几杯,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灌醉的!”他走下楼来,拉着张捕头便向楼上走,说道:“其实楼上的那些朋友你也认识,大家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张捕头无奈,只好吩咐手下看好那帐房,接着便与陈子豪一起走上楼去。 楼上雅间的酒宴正酣,七八个五大三粗的壮汉正你一碗我一杯的劝酒,忽然见到陈子豪领了一人进来,不由得全部停了下来,楞楞的望着张捕头。还是一个黑杉大汉最先反应过来,他急忙迎上去,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口中则恭敬的说道:“不知是张捕头驾到,小人没能出迎,实在是罪过,罪过!” 其他的人也不敢落后,立刻纷纷涌了过来,也向张捕头抱拳作揖,口称罪过,甚至还有两个年轻一点的大汉跪了下来,口中呼张捕头为干爹。 张捕头开始时也是一楞,但很快就哈哈大笑,道:“我说是谁呢,却原来是你们这些家伙!好了,好了,都起来吧!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那么客气呢!”他将腰刀从腰带上取下,交给一个大汉,随后在桌子边坐了下来,望着那满桌的山珍海味,说道:“行啊!过的不错啊!比我可强多了!怎么样,你们最近的生意还不错吧?” 一个大汉道:“全托您的福,马马乎乎还过的去,只不过现在这仗打得厉害,从外地来的客商少了很多,逛窑子的客人少了七八成,所以窑子里送来的孝敬也少了不少,而且码头那边也没什么入帐了!不过,您放心,就是我们喝西北风,也一定不会把您的那份儿孝敬忘了的!” 张捕头接过一个大汉递过来的酒杯,将酒一口灌下,抹了把嘴,连道:“好酒,好酒!” 陈子豪道:“当然是好酒,宴请这么多豪杰之士怎能不用好酒招待?本来我是派了下人去您府上请您的,却不料您出来巡逻了,我这正愁找不着您时,您竟然自己来了,这可不是缘分嘛!来,我敬捕头一杯!”他抓起桌子上的一杯酒,与张捕头对饮而尽。 张捕头抬起头,望着陈子豪道:“怎么,堂堂的陈记货场大掌柜竟然跟这些小混混在一起喝酒?今天要不是我亲眼看见,恐怕打死我我也不会相信的!” 陈子豪笑道:“哈哈!捕头未免把我看的太高了。想当年,我也是个游手好闲的混混儿,但就是靠着自己的打拼,还有那弟兄们的忠心,来到这里没多久,就有了今天的身份,我是不敢忘本啊!” 一个大汉忙帮腔道:“是啊,是啊!陈掌柜的仁义天下无匹,经常罩着我们,若非是他的面子,恐怕我们早就被那‘狐狸球儿’给灭了。那‘狐狸球儿’可狠着呢,好几次扬言要把我们一锅端了。” 张捕头将手中已拿起来的酒杯猛的往桌子上一拍,呵道:“屁!姓裘的算个屁!要不是顾忌着他的那个在东厂当指挥的拜把子兄弟,我才不会忍他呢!只要我一句话,立马收拾他!就像我当年收拾你们那样。” 那大汉连忙点头哈腰,说道:“是,是!您的虎须可没人敢捋,当年若不是您先把我们治住,然后再拉我们一把,恐怕我们还在街面儿上混呢,根本就别想到这样的地方来大大方方的喝酒。” 张捕头的脸色好了一点,他用手抓过一只鸡腿,塞进嘴里啃了起来,边啃边说道:“妈的!今天老子还真是有些背运呢!早上就被高公公叫去骂了一顿,现在到这里来巡逻,却又遇上个不识相的穷酸,真是倒霉透了!” 陈子豪道:“捕头莫要生气,现在叛军威逼朝廷,高公公的火气自然是大了一点,但若是等到叛军被击退,那么张捕头的好运就又会回来的。” 张捕头吐出块鸡骨头,用手指抠了抠牙齿缝里卡着的肉丝,然后叹了口气,向四周望了望,低声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我也不瞒你们了,实话告诉你们吧,现在叛军已经向南京步步逼来,要不了几天,南京城里就能听见炮声了!现在我是愁啊,我愁的是,要是叛军真的打进来,那我还活得成吗?要知道,朝廷抓乱党的时候,我可是带着衙役跟在东厂的卫士们后边一起去的,有不少人还是我亲手抓的呢!” 张捕头丢掉手中的鸡腿,掰着手指,一个一个的清点:“史可法的家眷是我抓的,刘宗周一家也是我抓的,还有什么王夫之、黄宗羲、顾炎武都是我抓的。哎!现在我想想,真是后悔呀,我真是昏了头了,干什么那么卖力啊!最后连个封赏都没有。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那姓裘的在使坏,为了让他的那个拜把子兄弟当上正指挥,他用银子买通了关节,把我的功劳全记到了他的兄弟头上!害得老子白忙一场,这个王八蛋!” 一个大汉劝道:“干爹莫要伤心,实在不行,我们就一起跑出南京,天下这么大,还能没有我们安身之地吗?” 张捕头斜眼望了那人一眼,道:“跑?你往哪儿跑?又能从哪儿跑?今天朝廷刚刚下令,从中午开始,全城各门关闭,没有令牌休想出城!而这令牌是高公公亲放,没他的同意,你能跑的出去?” 陈子豪道:“捕头不用担心,你这也是职责所在,不得不为,想那史可法等人也不会太为难你的。” 张捕头道:“人心隔肚皮,谁知他们打的什么念头?”他将一个酒壶拿过来,对着壶嘴儿灌了下去,将那本来就很红的脸喝的更红了。他站了起来,恶狠狠的说道:“妈的!老子已经忍那姓裘的很久了,趁着今天老子火没处发,老子去把他灭了!”他回头望着那些大汉,道:“走啊!小子们!叫上些弟兄,我们一起去砸了那王八蛋的码头!”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些大汉都没动,只是用眼睛望着陈子豪。 张捕头有些诧异,他转头望着陈子豪,道:“怎么?他们这是怎么了?” 陈子豪拉着张捕头重新坐回椅子上,道:“这件事还要慢慢说,请张捕头先消消气,再喝几杯酒,待我把前因后果都讲给你听。” 看着那些大汉纷纷上前向张捕头敬酒,陈子豪微笑不语,等张捕头喝下五杯酒,他才说道:“其实我们今天在这里商议的就是和‘狐狸球儿’和解的事。” “和解?!”张捕头一听,立即站了起来,用难以置信的声音喊道。 陈子豪将他又摁回椅子,继续说道:“不错,正是与他和解。” 张捕头迷惑的望着陈子豪,道:“你跟他不是斗的你死我活吗?为什么现在又想与他们和解呢?别忘了,他可是把你的东关码头给抢走了,还打伤你的十几个弟兄!” 陈子豪道:“不错,他确实把我的东关码头抢走了,但后来我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控制的西关码头给抢过来了。而且据我所知,西关码头远比东关码头挣的钱多,所以我并不算太吃亏,真正吃亏的是他!” 听到这里,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纷纷说道划得来。 张捕头还是一脸的迷惑,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与他和解?” 陈子豪道:“因为我觉得现在我们两家争的你死我活,打的头破血流,结果都便宜了别人,让别人得了好处,而我们却两败俱伤。” 张捕头皱了皱眉,道:“莫非你说的是小高公公?” 陈子豪道:“除了他还有谁?趁着我们两家斗得不可开交之时,派手下一点一点的吃掉我们的地盘,现在南京城里已俨然成三足鼎立之势,要是再这么下去的话,恐怕南京早晚得落入他一人的手中。” 张捕头道:“所以你想与‘狐狸球儿’和解?” 陈子豪点头道:“正是如此!为了表示诚意,我甚至会做一些让步。今天我就是召来大家商议此事的,免得今后再发生误会。” 张捕头道:“那……那……” 陈子豪明白张捕头心里在想些什么,所以他拍着张捕头的肩膀,说道:“其实捕头也不必与那‘狐狸球儿’一般见识,要知道,他的那个什么拜把子弟兄可不是省油的灯,每天向他要这要那,总有一天他会烦的,现在他之所以还忍着他,是因为要用他来抗衡我们。等到将来我们两家和解了,那‘狐狸球儿’自然会好好掂量掂量,依捕头刚才的话,现在朝廷已经自顾不暇,万一真是被叛军打败了,那‘狐狸球儿’自然会重新考虑,要不然他也不会被人叫做‘狐狸球儿’了!” 张捕头道:“可是……可是万一朝廷真的打败了,恐怕我也好不了。” 陈子豪眨着眼睛,道:“那就看张捕头自己的了,您不会尽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吗?只要您不去找那些乱党家眷的麻烦,将来自然没人真跟你计较。” 张捕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望着那些大汉,道:“你们这些家伙给我听好了!谁敢把今天的这些话给我泄露出去,小心我剥了他的皮!你们在衙门里可是有案底的,就算你们说了,也不会有人信!” 众人赶紧指天盟誓,决不泄露此事。 就在众人准备重开酒席的时候,一名衙役来报,说高起潜召张捕头问话。 张捕头向陈子豪使了个眼色,便转下楼去,陈子豪则将其送到店门口,并劝张捕头暂放帐房先生一马。张捕头的心情明显好了许多,他也乐意做个顺水人情,便将那帐房责骂一顿后,带着众衙役往衙门里赶去。 陈子豪扶起那仍在伤心流泪的帐房先生,命几名手下送其回家。他望着那张捕头远去的方向,脸上显出一丝笑意,心中道:“你怎么能理解我与‘狐狸球儿’和解的真正用意呢?”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七节 张捕头到了衙门口,问站在门口的一名衙役:“高公公的脸色怎么样?是满脸怒气,还是一脸的笑容?” 那衙役凑到他耳边,低声道:“看不出来,还是那副死人像,脸上冷冰冰的,但好象并没有什么怒气。张头儿,我看你可以放心进去,他应该不会再骂你了。” 张捕头舒了口气,他站直身子,整了整衣服,将腰刀挂好,便向衙门里走了进去。待他来到衙门正堂,正好看见顺天府尹陪着笑脸站在一边,极力的巴结着坐在案几之后的高起潜。 张捕头赶紧走上几步,向着高起潜行礼道:“小人张东珲叩见高公公和府尹大人。” 高起潜抬起头,看了看张捕头,用那尖细的声音说道:“罢了,罢了!起来吧!” 张捕头站起,道:“谢公公。” 高起潜道:“咱家让你去抓捕乱民,你今天抓了多少啊?” 张捕头道:“回公公,经过前些日子的抓捕,乱民基本上已经抓完了,剩下的也东躲西藏,再也顾不上散布谣言了,请公公放心,小人一定将那些乱民全部抓起来。” 高起潜道:“哦?这么说,今天你没抓着人了?” 张捕头道:“小人一定尽力而为!”心中不由得后悔起来,暗道:“实在不该听陈掌柜的话把那帐房放掉的,最不济也能抓来凑个数,也免得在高太监面前不好说话。” 高起潜沉默了片刻,道:“咱家也知道你的难处,知道现在这乱民不好抓。不过,你也要体谅咱家的苦衷啊!现在局势微妙,朝廷的多少大事全靠咱家顶着呢!若非如此,咱家定然亲自带人抓捕乱民,也就不用你去抓了!” 张捕头心中有些惶恐,他不明白高起潜为何忽然这么说话,想到这里,他头上的冷汗冒了出来。 高起潜并没有注意到张捕头头上的汗珠,他继续自顾自的说道:“今天找你来,是给你派个差,不知你肯不肯去?” 张捕头哪敢说不去,他立刻说道:“小人去,一定去!公公吩咐下来的事情,就是再忙也得去办!有什么事情需小人去做,公公只管吩咐!” 高起潜道:“咱家听说你原是茅山一带的人,对那里很熟悉?” 张捕头道:“是,小人确是茅山人。” 高起潜道:“那茅山脚下的青山寺你也知道地方喽?” 张捕头道:“知道,小人以前去过那里几次。” 高起潜道:“其实也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就是派你去送一个人。”他将两手互击三声,一个瘦高个从厢房里走了出来,站在张捕头身边。 张捕头望着那人,觉得眼生的很,决非朝廷官员。 高起潜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张捕头的猜测:“这位是日本国的使者,前些日子到朝廷进贡,现在想回国。不过,由于叛军势大,朝廷怕他遇上危险,所以命你带上些人保护他出城,你将他送到茅山脚下的青山寺,那里自然有人接他,将他送到后,你就可以回来了。”他将一个令牌交给那倭人,望着张捕头道:“这是你进城的凭持,他身上还带着三张不一样的纸条,当你把他送到后,他自然会将这令牌和其中的一张纸条交给你,你就可以回来复命了。” 张捕头道:“是,小人一定将他安全送到。” 高起潜道:“听说你的两个儿子很听话,咱家想跟他们聊上几天,你这就回去,把他们送到咱家那里,等你回来再把他们接回去好了。” 张捕头无奈,只得说道:“小人遵命!” 高起潜离开衙门后,并没有回府,而是直接跑到了潞王那里,向他禀报。 潞王看着跪在面前的高起潜,问道:“人送走了?” 高起潜道:“刚刚送走。” 潞王道:“派去的人可靠吗?” 高起潜道:“是个捕头,办事还算牢靠,况且老奴已将他的两个宝贝儿子圈在了老奴府里,谅他也不敢造次!” 潞王道:“很好,你很会办事,起来吧。” 潞王转头,望着身边的人道:“怎么样?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那人走到潞王面前,跪下说道:“外臣向井并代同僚野田叩谢皇恩。” 潞王道:“你能体谅朕的苦心就好。不过,朕不知道,以你们小小的日本的国力,难道真能助朕一臂之力?” 向井道:“本国虽小,但还是有些军队的,只要能出其不意的从叛军背后攻击,那么定能打他们个晕头转向,所以请皇上放心。” 潞王道:“如果将叛军消灭,你们真的只要朝鲜一地?” 向井道:“不是朝鲜一地,而是朝鲜半地,也就是以汉江为界,以北我们不要,我们只要南边。” 潞王点点头,道:“这个要求还不算太过分,朕就恩准了。不过,你们可千万不能因此而骄横,忘了君臣之礼。” 向井道:“臣决不敢忘!以后本国定然照常年年进贡,年年朝拜。” 潞王满意的站起来,亲手推开紧闭着的房门,望着天上的乌云,道:“朕是决不会失败的!”他转过头,盯着高起潜道:“你昨天劝朕南走两广,以避叛军锋芒,但现在朕已经下定决心了,朕要在这南京龙兴之地坐镇,亲眼看着那些大逆不道的乱臣贼子如何收场!想当年,太祖皇帝就是在这里扫平天下,建立万世不朽基业的,今天,朕也要创一番事业,朕要做太祖之下的第二个大明圣君!” 向井赶紧凑趣道:“是啊!依外臣之见,皇上确是大明开国以来第二个好皇帝,若打败了叛军,那么天下就指日可定,而皇上也必然明垂青史,为后世子孙所景仰。” 高起潜看着两人,默然不语。根据他得到的情报,江北的叛军过江以后,步步为营,向着南京一步一步的逼来,由于他们分成南北两路,紧紧的靠拢在一起,互为声援,毫无空隙可钻,左梦庚的军队与其交锋数次,均大败而回,更让他感到焦虑的是,黔国公的兵马也已经向南京开来,隐隐与史可法大军形成犄角之势,若是再不从南京撤退,恐怕就会被包围在这看似坚固的南京城里了。 他本想继续劝潞王离开南京的,但现在他已改变了主意。潞王的脾气他是了解的,自从潞王的亲信崔总管音信全无之后,他的疑心病就更重了,但这个日本人是个例外。对于这个日本人的来历,高起潜也派人查过,但除了知道这人是在湖广一带被左梦庚的军队抓住的外,就再也得不到任何消息。 他曾告诫潞王,这些倭人不可信,潞王开始时将信将疑,但当那个叫向井的日本人向潞王卖弄了一番他的奇怪的见解之后,潞王立刻命人将二人放回国,当一年后,那向井又到南京,并将新式火器献上后,潞王更信任他了,一些机密的事情也找他商议,连高起潜都感到有些不妥。 现在的高起潜不想惹麻烦,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思考,仔细的衡量着潞王给他许下的诺言。按照潞王的许诺,若是潞王顺利登极,就把广西封给他,参照云南沐氏,由他高家世镇广西。为了保证血脉的延续,他已经把一个堂兄的儿子认为义子,准备在自己百年之后将广西王的位置传给他,但现在看来,这已经不大可能了。 向井那很特别的声音打断了高起潜的思路,他对潞王说道:“皇上坐镇南京,只要能够坚守两至三个月,那么日本国的勤王大军就会从海上抵达,到那时,叛军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潞王转头问道:“你们日本国有那么多水师吗?” 向井道:“这个外臣自有把握,为了助皇上剿灭叛军,日本国将举全国之力。” 潞王点点头,道:“要是你们能助朕剿灭叛军,那朕就重赏你,还有你们的那个将军。” 看到高起潜半天不说话,潞王问道:“高起潜,朕让你去南边招集勤王军队,你办得怎么样了?不会又没有成功吧?” 高起潜听到潞王这样说,心中猛的一惊,道:“禀皇上,老奴派去的人要么空着手回来了,要么就是音信全无,不知是被抓了还是被杀了。听回来的人讲,南边的各将已接到黔国公沐天波的命令,都不敢擅动,而少数几个向南京靠拢过来的军队听到叛军过江的消息后,又立即退了回去,再也不出营门一步。所以,依老奴之见,这些外地的勤王军已经靠不住了。” 潞王道:“哼!朕没有他们照样可以坐稳江山!待朕鼎定天下之后,就让那些无耻小人知道朕的厉害!”他猛的将已打开的房门又关上,门与门框相碰,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将屋子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高起潜壮着胆子,说道:“老奴还有一事向皇上禀报。” 潞王坐回椅子,说道:“讲吧!” 高起潜道:“前几日,关押乱臣们家眷的东厂监狱莫名其妙的发了场火,虽然很快就被扑灭,且没有伤人,但那里损坏较严重,恐怕已不安全了,是否将关在那里的人转到别处,还是将他们尽数斩首,还望皇上示下。” 潞王闭着眼睛,说道:“那些人虽是叛臣家眷,但他们还是很有用处的,万一叛军真的打到南京,就把他们押上城墙,在那些乱臣贼子面前斩杀,一来可以震慑群小,二来可以摧垮叛军士气,甚至可以用来威逼乱臣贼子们就范!所以,现在还不能杀他们,就把他们关到别处吧,不过一定要加派人手,切莫让他们跑了。此事就由你来亲自掌管,出了事,你一人担待!” 高起潜道:“老奴这就去办。”说完,他三跪九叩的溜出了屋子。 向井见高起潜走了,他便说道:“外臣预祝皇上扫平叛军,一统天下!愿皇上的皇恩泽被四海,使得四方来朝,天下归心!” 听到这些阿谀之词,潞王那垮着的脸舒展开来,他望着向井,道:“还是你知道朕的心思,明白朕的雄心。你也是知道一些天朝的历史的,应该知道‘楚才晋用’的意思吧!一个皇帝,若是真的胸怀天下,那么他就应该用所有可用之人。当年战国时的秦国就是这么干的,张仪、李斯等人都是别国的人,但秦王虚怀若谷,广揽人才,只要有才有能,尽数收用,最终凭借这些扫灭了六国,一统天下。 如今天下大乱,我天朝竟然被一个小小的流寇折腾的疲惫不堪,致使北方沦陷,社稷不宁。而更让朕感到不安的是,朝中大臣到了此时却仍在互相倾轧,若是再无人出来振臂高呼,恐怕天朝就此一蹶不振。 朕要重振朝纲,朕要建立太祖那样的不世武功!为了早日平定天下,朕也要‘楚才晋用’,朕也要广揽人才,不管他是日本人,还是高丽人,甚至是红毛夷人,只要他不是昏君的心腹,只要他肯辅佐朕,朕就能用他!如果你能用心辅佐朕,那么朕也重用你!” 看着楞在那里的向井,潞王道:“好了,朕实不该说这么多的,今天朕已经累了,你下去吧。”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八节 “瞄准!开火!”随着一名镇虏军军官的命令,十二支快枪几乎同时喷出淡淡的青烟,并发出一阵轰鸣。这十二名士兵射击完毕后,立刻后退几步,同时拉开枪栓,将残留在枪膛里的小半截铜制弹壳抛出,随后从右边腰带上的弹盒里取出子弹头,塞进枪膛,接着又从弹盒里取出弹壳,也塞进了枪膛,最后再将枪栓推回锁定。当他们完成这些动作后,走上前去接替他们射击的另外十二名士兵也已经退了下来,现在已经是第三排士兵在射击了。 这支小部队只是镇虏军近卫旅的一个排,而同样装备着快枪的近卫旅两个团则排成一条长长的阵形,与装备燧发枪的其他镇虏军互相策应,成钝角形展开,快枪的青烟与燧发枪的浓烟不间断的从阵中喷出,震耳欲聋的枪声响彻天地。在这样凶猛的火力下,一百多丈外的敌军阵中不断有人倒下,始终不能前进一步。 在步兵的后方,是镇虏军的炮兵,虽然缺少爆破弹,但他们仍顽固的用大炮以高仰角将实心弹打到敌军的阵中,以图制造更大的混乱。林清华就站在一门大炮边,亲自指挥着炮兵的行动。他看着黄得功给他的那三十五门大炮,心中有些无奈,这些大炮不仅重,而且几乎没有爆破弹,只适合打城墙或者是打军舰,并不适合用于野战,它们所发射的实心弹落入敌军阵中后,最多是引起一阵小小的混乱,对于整个战斗的帮助并不大。 林清华向北边和南边各看了一眼,只见北边勤王军仍在与敌军进行着战斗,而南边的勤王军则已经击败了他们前方的敌军,开始向自己这边开来。林清华心里苦笑一声,他望着前方的左梦庚军队,暗暗摇头。大概是因为双方以前的囹圄吧,左梦庚好象是跟林清华铆上了,前几次的战斗都是冲着林清华而来,放着史可法坐镇的中军不打,放着最有威胁的前军不打,偏偏只把殿后的镇虏军作为主攻对象,虽然被痛揍了几顿,但仍不死心,今天又和林清华耗上了。 虽然林清华经历的战斗已经比较多了,也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和残酷,但他仍对目前镇虏军的巨大伤亡感到不安。自从他带兵南下后,先与刘泽清在扬州会战,再率军攻瓜洲,接着又与左梦庚血战数次,现在镇虏军已经伤亡惨重,带来的三万多人,现在能战斗的已不过两万人,部队减员三分之一,而且最重要的是,近卫旅所用快枪的弹药已经快用完了,面对着同样用火器武装起来的左梦庚部队,镇虏军在武器上已经不能完全占上风。 此时,一阵欢呼声从北边传来,史可法指挥的中军已将佯攻他们的左梦庚一部击退,士兵们发出欢呼,同时在战鼓的催促下,开始缓缓向南推进,与同样从南向北推进的前军一起向林清华靠拢,准备夹击左梦庚军的主力。 左梦庚的部队显然也发现情况对自己已很不利,所以其部队渐显退意,战斗意志已处于崩溃的边缘。林清华知道机不可失,立即下令道:“传令!除近卫旅继续射击外,全军准备突击!” 十几名骑兵应声而去,片刻之后,镇虏军各部队的铁皮鼓声响起,除了近卫旅仍在射击之外,其他各部队立即停止了射击,并整顿队形,上好刺刀,平端枪身,准备向前推进。 左梦庚军将领见镇虏军大部停止了射击,火力骤减,以为时机已到,即令部队向前冲。在军官们的呵斥责骂下,左梦庚军士兵乱哄哄的向镇虏军跑来,但在近卫旅密集的射击下伤亡惨重。 镇虏军中的鼓点声已经完全停了下来,除了近卫旅那边仍发出阵阵排枪声外,整个部队屏声静气,全都竖直了耳朵倾听。 林清华骑马来到阵中,低头看着身边聚拢的数百个鼓手,将右手缓缓抬起,然后猛的向下一挥,大声喊道:“击鼓!突击!” 急促而整齐的鼓点声再次响起,镇虏军那长长的阵形随之而移动起来。 军官们或者骑在马上,或者与士兵们一样徒步前进,他们手中的腰刀和指挥刀高高举起,口中则不停的变换着命令:“第一排正步前进!第二排正步前进!第三排正步前进!” “全队跑步前进!” “突击!” 虽然队形有些不太整齐,有的部队跑的快一点,有的部队冲的晚一点,但基本上还是一条直线,他们就象是大海中的一条波浪,向着那冲过来的左梦庚部队迎面碰了上去。 “当”的一声,刺刀与刺刀相碰撞的声音响起,一场血腥的肉搏开始了。两支部队迅速混战在一起,使得镇虏军近卫旅的射击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枪炮声已完全停了下来,只有那铿锵的兵器碰撞声和那士兵的惨叫声还不时传入人的耳中,敲打着人的心灵,佐证着战争的残酷。 当史可法的中军和黄得功的前军也加入战斗后,左梦庚军迅速崩溃,除了那些跑不出去的人还在拼死抵抗外,其他能跑的人全跑了,他们不顾身后战友的呼救,调头向南京方向狂奔,而军官们则跑的更快,只稍稍的用马鞭抽打几下马臀,便如离弦之箭般冲出很远,将自己的部下远远的抛在后面。当最后一个左梦庚的士兵跪地投降后,这场战斗就算彻底结束了。 林清华走到左梦庚军的阵地中,俯首捡起一面铁皮鼓,仔细的端详着。这只铁皮鼓无论是从样式还是从其挂着身上的方式来看,都是完全模仿得镇虏军军鼓。林清华暗笑左梦庚愚蠢,虽然左梦庚的军队似乎是想模仿镇虏军的训练、作战方式,但由于他只能学个样子,所以在真正的新式军队的面前,只能是一败涂地。 一只军队,能否真正立于不败之地,最重要的不是形式,而是精神。虽然林清华没有见过左梦庚军队的训练,但其他明军的训练他是见过的,对于他这个现代人来说,那种训练就象是在游戏,根本就不能适应火器时代的要求,光是在正步走时保持队形就是一件难事。 林清华同时也为左梦庚军队火器的装备数量感到吃惊,以他看来,如果从火器数量来看,他的镇虏军无疑是排第一,但左梦庚军也不算差,除了没有后装枪外,镇虏军有的他基本上都有了,若是假以时日的话,恐怕也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林清华暗自庆幸能在左梦庚军具备战斗力之前击败他,否则以后就麻烦了,他重新骑上马,向渐渐聚拢的部队奔去,去安抚和鼓励他那英勇的士兵。 按照常理,每经过一次大的会战,部队就应该休整一段时间,以便恢复战斗力和士气,但现在的情况显然并不允许史可法休整部队,因为南京就在眼前,而黔国公的军队也已于昨天赶到南京南面,将南京的南边与西边封锁起来,只等史可法大军从东边过来,把南京的东门也给堵上,那么对南京的合围就算完成了。 看到镇虏军伤亡很重,史可法也有些戚然,他同意林清华带部队在此地休整几天,而他自己则马不停蹄的率领其他的部队向南京急进,以期尽快完成预定的合围计划,不使潞王四处流窜。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史可法将军中的所有伤员病号都留给了林清华,接着便率领着从江北过来的勤王军,再加上江南士绅组织的民间勤王武装,沿着长江,向南京快速挺进,而长江之上,则是浩浩荡荡的郑芝龙后续支援舰队,那长长的舰队一眼望不到边。 当长江上最后一艘舰船从林清华的眼前消失的时候,林清华投射在江岸上的影子已经拉得很长了,他稍微抬起头,看了看那血红的夕阳,又转过脸去,望着远处那仍在冒烟的战场,默然无语,他将身上的武装带紧了紧,带领着几名卫兵走下江岸,向新扎好的大营方向走去。 刚走到辕门边,林清华就看见十几名骑兵押着五个人走了过来,那些人身上均穿着百姓的衣服,看起来好象是老百姓,但林清华知道,在自己严格的军纪约束下,没有哪个镇虏军士兵敢公然违反军纪,乱抓百姓,这些人被抓,一定有原因。 不出林清华所料,那带队的骑兵军官看见林清华,立刻跳下马来,跑到林清华身边,敬了个军礼后,说道:“报告!刚才我们在南边一带巡逻,碰上十几个百姓打扮的人正骑马向西奔去,我们正想上前询问,不料他们中有几人扭头就跑。我们怀疑他们是敌军奸细,所以上前追赶,他们却从背上的竹筐里抽出兵器顽抗。我们格杀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活捉了五人。经过搜查,从一个人身上搜出来一个令牌和一张纸条,不过那纸条上写得是很怪的字,我怕他们查到了我军什么机密,所以把他们押回来请侯爷发落。”说完,军官从身上掏出个半尺长的令牌和一张卷起来的纸条,交给了林清华。 林清华点点头,拿起那令牌看了看,见是一个镶金的黑漆令牌,令牌上写了个“高”字。他将令牌翻来复去看了几眼,便交给身边的一名卫兵。他用双手将那卷着的纸条展开,想看看这上面写得是什么古怪字,却不料刚把纸条打开,他就楞住了。 “日本字?”林清华轻轻说道。虽然他并不认得这上面的日本字是“平假名”还是“片假名”,但它们与中国字的差别还是能一眼看出来,而且可以肯定这上面写着的就是日本字。 林清华将纸条卷起,转身走到那五人面前,望着那年纪最大的一个中年人,说道:“你们是日本人吗?”看到他们不说话,他又问道:“你们中谁是首领?” 看到其他人的目光都投向那中年人,林清华确认这人就是首领,他转头吩咐卫兵道:“你们把他们一个一个押到我的大帐边,我要审问他们。” 林清华进入大帐,在椅子上坐定,便吩咐卫兵先将一个看起来最年轻的人押进来。 那人进人大帐后,不等卫兵呵斥,便“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大人,大人饶命!小人不是奸细,小人只是南京城里的一个小小的衙役,此次是奉上头差遣,出外办差,决非是来刺探贵军军情,还望大人明查!” 林清华没想到这人这么干脆,他说道:“你站起来,不要惊慌,慢慢回话。” 待两名卫兵将那人扶起,林清华道:“我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在衙门里干了几年了?” 那人见林清华面色和蔼,心中渐渐平静,道:“回大人,小人名叫唐初六,十六岁补叔父的缺,吃起了衙门里的饭,到现在已干了五年了。” 林清华道:“你此次出来办差,所为何事?” 唐初六道:“回大人,小人是与张捕头前往茅山护送一个人。” 林清华道:“什么人?” 唐初六道:“小人不知道,好象张捕头知道。” 林清华道:“张捕头?是那个中年人吗?他叫什么名字?” 唐初六道:“正是那人。他名叫张东珲,是南京城南北城总捕头。” 林清华有些惊奇,他心道:“原来是他。”他吩咐卫兵将唐初六押出帐篷,并将另一人带进来。 经过询问,这些人的口供一致,都说只有张捕头知道详细情况。 张捕头被押进帐篷后,林清华吩咐卫兵站于帐篷之外,不许任何人靠近。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捕头,冷冷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别想欺骗本侯,刚才你的手下已经全说了。若你讲得有半句假话,本侯立即命人将你推出辕门斩首!” 张捕头无奈,只得实话实说:“小人名叫张东珲,是南京南北城总捕头。此次是奉令出外办差,决非是前来刺探军情,还望大人高抬贵手,放小人一马,小人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大人不杀之恩!” 林清华猛的一拍身前的几案,呵斥道:“大胆张东珲!你知罪吗?” 张东珲被他这一声暴呵吓得混身一颤,结结巴巴的说道:“小人……小人知罪!啊,不,小人……小人没罪啊!请大人明查!” 林清华看着那瑟瑟发抖的张东珲,心中暗暗得意,想道:“陈子豪没有说错,这人外强中干,欺软怕硬,很好对付。只不过,不知道陈子豪把他拉拢过来没有?”林清华当然不敢贸然用言语试探,他望着张东珲,道:“你可知道我是谁?” 张东珲抬起头来,茫然的摇了摇头,道:“小人不知。” 林清华又在几案上拍了一掌,道:“那我就告诉你,我就是大明威毅侯林清华!” 张东珲混身又是一颤,叩首道:“小人不知是侯爷您,还望侯爷饶恕小人不敬之罪。” 林清华冷笑几声,道:“嘿嘿,我听说前一阵子你可风光的很呐!今天抓这个,明天抓那个,抓完男人抓女人,抓完老人抓小孩儿,好一条狗!” 张东珲连连叩首,说道:“小人也是职责所在,迫不得已!还望侯爷能体谅我们这些做公的人,若是我们不去做的话,就连我们也要遭殃啊!小人上有老,小有小,实在是没有办法啊!” 听着张东珲将地面磕得砰砰直响,林清华却一点也不可怜他,他望着张东珲,忽然说道:“天上明月。” 张东珲停下磕头,楞楞的望着林清华,道:“大人说什么?小人没听清?” 林清华只得又重复一边:“天上明月。” 张东珲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为何现在这威毅侯忽然有雅兴做对联,但他又怕惹恼了林清华,所以只好跪在那里装傻。 林清华叹口气,想道:“看来陈子豪还没有把他拉拢过来。”他盯着张东珲,心里飞快的盘算着,直盯得张东珲心里发毛,不知道这位大明侯爷会怎么对付他。 林清华紧绷着的脸松弛下来,他的语气也平和了许多,他对张东珲说道:“本侯也不是不近情理之人,知道你们衙役、捕快也不容易,平时事儿不少,但饷银却少得可怜,而且还动不动就得罪人。所以本侯对于你前些日子所做的事可以枉开一面,暂且记在你的头上,不予追究。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不要太死心眼儿!别在一棵树上吊死!潞王他们一伙儿眼看着就要完蛋了,你可别稀里糊涂做了他们的陪葬品!” 张东珲听到这里,知道自己这条命是暂时保住了,当即又是磕头又是痛哭流泣,说道:“小人一定谨记大人教诲,小人决不会再当潞王的走狗!” 林清华道:“你别跪着了,站起来!我有话问你。” 张东珲道:“在侯爷面前,小人不敢站,还是跪着舒服。侯爷有什么话就问吧,小人知无不言。” 林清华道:“你此次出城,所为何事?” 张东珲道:“回禀侯爷,小人是奉了高起潜之命护送一个日本国的使者去茅山,当我们回来时,正好碰见贵军的游骑,我的手下有些惊慌,以为是碰见了杀人劫财的溃兵,所以才会先逃跑,后又妄加抵抗,实在是死有余辜!” 林清华道:“别那么多废话!我问你,你送的那日本人去茅山干什么?” 张东珲道:“高起潜说他是想回国,不过到底是否真的象他说的那样,小人确实不知。” 林清华拿起令牌和纸条,道:“这两个东西是干什么的?” 张东珲看了看,说道:“回侯爷,这是小人回城的凭据,本来是那日本使者身上的,当我将他送到后,他才将这两样东西给我。出城时,高起潜将小人的两个儿子押做人质,若无此物,那么小人的两个儿子就性命难保。” 林清华道:“那个日本使者到茅山后是否离开?” 张东珲道:“到了茅山脚下的青山寺,那里早就有十几个黑衣人在等候,他把令牌和纸条交给小人后,就领着那些黑衣人向东北方向走了,看样子是向长江口走的。” 林清华低下头去,沉思片刻,心中有些摸不着头绪。 他随后抬起头来,问道:“我再问你,你们把抓来的那些官员和他们的家眷都关在哪里?” 张东珲道:“回侯爷,他们原先都关在东厂的监狱里,不过前不久那里发了一场火,监狱破坏较大,看样子不会在那里关太久了。” 林清华心中一动,心道:“莫非是陈子豪干的?”他又问道:“起火的原因是什么?查清楚了吗?” 张东珲道:“一直没有查清楚,不过,小人怀疑是有人故意放火。” 林清华道:“哦?怎讲?” 张东珲道:“小人曾去那里查看过,虽然表面看起来好象是一场意外,是一个外院儿的看守烤火时不慎引燃了柴草堆,使得内外两院的大门和部分监房被烧毁,但据小人勘察,那烤火的屋子离后院还有一段距离,根本不可能烧到那里,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烤火的看守第二天就失踪了,所以小人认为此事十分可疑。” 林清华道:“那潞王对此事怎么看?” 张东珲道:“潞王怎么看,小人不知道,但那监狱归高起潜管,所以第二天他就亲自去查看,小人就是陪他一起去的。” 林清华道:“哦?这么说,你把你的怀疑告诉他了?” 张东珲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容,道:“侯爷有所不知,像我们这些当差的,最要紧的第一要决就是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对于这种越发离奇的事情,就越是要闭紧嘴巴,何况那看守监狱的东厂副指挥还跟我有些交情,事后又给我送了一份厚礼,我怎么能落井下石呢?所以我就把对此事的怀疑憋在心里,谁也没告诉。最后,高起潜没处着手,所以也只好以意外处理,不过他也把我骂了一顿,令我抓紧捕拿乱民,依我看,他也可能是有些怀疑的。” 林清华点点头,道:“好吧,看你这么老实,我就饶你一回,你现在就可以走了。不过,我要再提醒你一次,你回去后,不许再为难那些大臣们的家眷,如果你不听本侯的劝告的话,本侯杀进城后,定然将你千刀万剐!” 张东珲道:“侯爷放心,小人决不敢忘记侯爷的警告,小人一定谨记侯爷的忠告!若不是因为小人的家眷还在南京城里,小人定然会老老实实的呆在侯爷军中,一直等到大军攻克南京,小人再进城,为侯爷所驱弛,为侯爷效力!” 林清华将卫兵叫入,命他们给张东珲松绑,并将令牌和纸条交给张东珲,令他速速回城。 张东珲拿着令牌和纸条,傻楞楞的站在那里,问道:“侯爷,小人的那些手下与小人一起回去吗?” 林清华背着手,走到他跟前,道:“他们就不与你一起回去了,你一个人先回去吧!你回去后,若是有人问起你的手下,你就说他们在与本军的遭遇战中全部战死。为了让人相信你的话,我看还需在你胳膊上砍上一刀,免得别人以为你通敌。” 张东珲看着一名卫兵从腰间抽出刀来,吓得脸色煞白,忙道:“不用,不用!小人自己来,小人自己来!”他从卫兵手里接过刀,咬着牙,闭着眼,在自己的左手臂上轻轻的划了一道浅浅的、三寸长的口子。 看着这种“伤口”,那卫兵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也叫伤口?”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双手扒着伤口附近的皮肉,用力一撕。 “啊!”张东珲惨叫一声,待再看那伤口时,只见血如泉涌,皮开肉绽,确实象刚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一样。 林清华吩咐士兵为其包扎,并说道:“我也是为你好啊!要知道高起潜如果见只有你一人回去,肯定会起疑心的,不装的象点儿,怎么能瞒的过去呢?”他转头吩咐卫兵道:“你马上将我的令牌送到骑兵那里,命他们派十名骑兵,持我的令牌送他到南京附近,不过不许离南京太近!” 张东珲看着林清华,问道:“侯爷为何要派人持你的令牌送小人呢?” 林清华道:“你个笨蛋!现在勤王大军已走在了你的前面,若是没有我的令牌,你可能还没到南京附近就被宰了!”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三十九节 太阳从天地交界处慢慢的爬了上来,天色已经大亮了。张东珲骑在马上,向着一名镇虏军骑兵军官拱手道:“多谢几位军爷相送,现在天色已亮,可以进城了。不敢再劳烦几位,就请几位回去禀告威毅侯,就说小人一定谨记他的忠告,不会再做糊涂事了。” 那军官点点头,道:“我会禀报侯爷的,前面就是南京,我们就不送了,你好自为知吧!告辞!”他拨转马头,领着九名部下向东奔去。 张东珲看着那十名骑兵消失在视野中,他闭着眼睛坐在马上,心里还是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就此进城呢,还是趁机溜走,免得玉石俱焚。想了好一阵,他才打定主意:“罢了,罢了!大不了全家一起死在城里!”他抓紧缰绳,用马鞭狠狠的抽了一下马臀,向着那遥遥在望的南京城奔去。 张东珲奔到离南京东门还有一里的地方,就看见东门之外立着一南一北两座大营,各有数万人,营中旌旗飘荡,那旗杆上的旗帜上一个大大的“左”字尤其醒目。南大营朝南,北大营朝东,两座大营互呈犄角之势凭护着身后的南京东大门。离南大营南边不远的地方,也立着三座平行排列的大营,从那些大营的朝向来看,似乎应该是从南面过来的勤王大军。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还能看到一些人或马的尸体,甚至还能看到几面残破的军旗斜插在地上。 张东珲不敢过多的停留,他驾马慢跑到北大营,向几名巡哨的兵丁出示了腰牌,便在一名骑兵的引导下来到朝阳门。此时朝阳门外横跨护城河的木桥已被拆毁,若想入城,则必须搭乘摆渡的小船。 那名骑兵唤来小船,与驾船的兵丁交接一番之后,便让张东珲上了小船。张东珲坐在摇摇晃晃的小船之上,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城门,他问那摇橹的兵丁:“东城外的那两座大营是何时立的?还有那城南的三座大营是谁的?” 那兵丁小声说道:“要是换了别人,我一个字也不会说,但您是南北城总捕头,自然是不一样的。那东边的两座大营是从前天开始立的,主要是想堵住黔国公沐天波的人马北上,我听说为了顺利立营,左梦庚左将军还派了不少军队向东迎击从东面过来的敌军呢!至于那城南的大营嘛,不用我说您恐怕也猜到了,那就是沐天波的人马。为了控制东门,两军已经打了一仗了,您是来晚了一步,要是您昨天下午来的话,还能看见两军交战呢!” 说道这里,兵丁就再不言语,因为船已经靠岸了。张东珲跳下小船,吩咐兵丁将自己所骑的马也渡过来,而他则先行一步,走到城门口。 一个守门兵丁走上前来,向张东珲索要腰牌。张东珲正想拿出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这不是东珲兄弟吗?怎么,你这几天都不在城里?” 张东珲抬头一望,见城门洞里走出个人,此人脸大眼小,中等身材,黑黝黝的脸上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胡子。张东珲不由得喊道:“光兴兄!” 此人正是被潞王贬到城外御敌的倪光兴,他笑着对张东珲说道:“怎么?总捕头出外是去办什么肥差啊?怎么只有你一个人?莫非你怕你的那些手下还分了你的好处不成?” 张东珲苦笑道:“光兴兄说笑了!我这次去办的可真真正正是苦差,带去的十几个手下全被杀了,就只有我一个人活着回来。你瞧,我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渗血呢!”他故意将袖子拉起,露出胳膊上那被鲜血染红的绷带。 倪光兴惊诧道:“这么狠?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袭击捕快?” 张东珲神秘的压低声音,道:“嘘。此事乃是绝密,还请光兴兄恕我不能相告。” 倪光兴尴尬的笑笑,打了个哈哈,道:“是这样啊,那我就不打听了。我看你伤得还不轻,回去后可得让弟妹给你熬些浓汤好好将养将养。” 张东珲道:“多谢光兴兄如此关心,改天等我伤养好了,再与光兴兄好好喝他几杯。” 倪光兴道:“好!一言为定。你是想进城复命吧?”见张东珲点头,他转身吩咐兵丁:“捕头要进城,还不快将城门打开!误了大事,你们谁担待得起?” 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张东珲问道:“怎么,这朝阳门归光兴兄管?” 倪光兴脸色暗了下来,叹了口气,道:“本来前些天潞王派我来掌管城外的防御,但前天,左梦庚派来他的一名亲将,拿着潞王的手令,接管了我的部下,说由他掌管城外防御。我想,你守城外也好,反正我是可以不用跟那些叛军拼命了,也乐得自在。我等潞王召我回城,但左等右等不见潞王派人来传令,没有他的命令我可不敢入城,所以我就只好在城外呆着了。本来我是在城南的,但昨天那里打得厉害,炮弹把城门洞里的兵丁轰死了好几十个,我是命大才逃过一劫,所以我就到这朝阳门来了,这里我的官儿最大,而且兵丁也都是我的部下,这里自然就由我来指挥了。” 张东珲好言安慰了倪光兴一阵,等那摆渡的兵丁将马牵来,他才与倪光兴告别,进入了南京城。 与他离开时不同的是,南京城里已没有了往日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异样的安静,大部分的店铺已经关门歇业,只有米铺还开着,门前比较的热闹,或者说比较的混乱。米铺的门前挤满了人,全都提着大大小小的米袋子,一看就是是来买米买粮的。为了尽早买到米,人们总是争先恐后的向前挤,到处都是人们的喊叫声和斥骂声,而且在米铺外通常都能看到打架斗殴现象。 张东珲心里忽然慌了起来,他猛然间想起自己出城时走的太急,竟然忘了吩咐妻子去买粮食。想到这里,他翻身上马,一路狂奔,直接回到家中。 当张东珲回到家中,却见妻子坐在堂屋里哭泣。不等张东珲问明白,妻子先向他哭诉起来:“你个没良心的!走的时候匆匆忙忙,又把两个儿子送到高太监那儿当人质,撇下我一个在屋里,也不给我买些粮食,你不是存心不让我活了吗?我的命真苦啊!自从嫁入你们张家,就没过一天好日子,先是受婆婆的气,现在又受你的气,我真的是没法儿活了!我的命好苦啊……”看到丈夫回来,压抑多日的苦闷终于发泄出来,但这一泄就不可遏制,直哭的惊天动地。 张东珲心里烦闷,大声呵斥道:“嚎什么丧?还嫌老子不烦吗?” 被他这么一吓,张妻停止了嚎哭,但仍不停的抽泣。张东珲问道:“我没有买米,难道你是个死人?你就不会去买吗?” 张妻站了起来,挥动两手,大声道:“我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和那些大老爷们儿挤米铺?再说了,就算我拉下脸去挤,我挤得过吗?” 张东珲的声音显然低了一点,他说道:“那你就不会找我的那些手下去买吗?” 张妻道:“哼!别提你的那些手下,一个个平时敬你的很,一口一个嫂子,一口一个张捕头,其实他们根本就不把我当回事儿!我去央求他们帮我买些粮食,他们口中答应的好好的,但最后只有小清子送来三十斤大米,其他的人都忙着给自己操心去了!” 张东珲被她这一抢白,便不再言语,只是走进里屋,拿了五个银锭,提上三个大口袋,骑上马向最近的一家米铺奔去。 但他走遍附近的米铺,才发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米铺已经全关门了,而且门边还站着衙役和兵丁,米铺的外边则贴着布告。张东珲向人打听,才知道这是左梦庚签署的命令,命令中宣布,从现在起,城内所有的米铺停止出售粮食,其所存的粮食全部由朝廷以官价收购,任何胆敢再向外售粮的,一律以通敌论处。 围在米铺外的百姓与守门的兵丁理论,虽很快就被拳头和棍棒打散,但他们仍聚集在米铺外不肯离去。张东珲拨开众人,走到一个衙役面前,说道:“让我进去,我只买三袋子米,买完我就走!” 那衙役道:“张捕头,你也是吃公门的饭的人,当知道‘令如山’的道理,我们这些小小的衙役可不敢违令,况且这里又不是只有我们在守卫。” 张东珲转过头去,望着一名什长,道:“这位军爷,你高抬贵手,让我进去,就我一个人进去,马上出来。” 那军官斜眼看着张东珲,用很浓重的口音说道:“去,去,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别在这儿跟老子罗嗦,最看不得你们这些人,自以为在天子脚下,就可以高人一等。告诉你,这可不是你们顺天府下的命令,这是左大将军亲自下的命令,要是不服,你去找将军说去,不过被砍了脑袋可别怨我。” 张东珲见兵丁们不让进,心里虽然焦急,但却无奈,他只好转过身去,准备上马到别处碰碰运气。不料,当他翻身上马时,三锭各重五两的银子掉了下来,不等他反应过来,那些围观的人一涌而上,争抢起来。 看着那些低着头你推我挤的人,张东珲苦笑着摇了摇头,他并不在乎那点儿银子,本想尽快离开,但却被人群挡住去路,只好暂时停下。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喊叫:“这些外地来的兵痞想独吞粮食,想把我们全都饿死,大伙儿一起上啊!抢了粮食都是自己的!” 张东珲骑在马上,看得清楚,这声音是由几个站在人圈外的青皮所发,他眉毛一挤,正想上前捕拿,却没料到人群猛的向米铺涌来,而且越涌人越密集,他根本就走不动,人群中的声音也渐渐的高了,“抢啊!”“砸啊!”“我的鞋子啊!”响成一片。 守卫在门口的兵丁显然没料到人群会突然涌过来,顿时手忙脚乱,不等他们全都抽出兵刃,扑过来的百姓已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推倒,并从他们身上踩了过去。 张东珲也被人推下马背,摔在人群中,等他艰难的站起后,才发现人们已经开始砸米铺的大门,而当他再寻找那几个滋事的青皮时,却再也找不到了。 “轰”的一声,米铺大门被人群推倒,几个帖在门上的人也与大门一起倒地,并被当做了踏板供身后的人踩踏。米铺中的掌柜与伙计已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低着头在油灯前记帐的帐房先生也不由得站了起来,不等他们有所行动,人群已经涌进了店里,你推我砸,几下就把米柜给拆了。白花花的米就像是泉水一样从几个米柜的破洞处涌了出来。 为了让米出来的更快些、更多些,几个人用力的摇晃那高高的米柜,片刻之后,米柜终于再也坚持不住,向着店门方向轰然倒塌,重重的砸在低着头向袋子中扒米的人头上,顿时将其中一些人砸得头破血流,昏死过去。 涌进米铺的人除了抢米外,还有些人对店中的钱更感兴趣。几个青皮将柜台后站立着的帐房先生一把揪住,拖出柜台,掷于地上,然后你争我夺的争抢着柜台钱柜中的银钱。 米铺掌柜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他回头望着店门外边挤成一团的人群,欲哭无泪。站在他身边扶着他的一名伙计看见了张东珲,立刻提醒掌柜。掌柜跑到张东珲身边,哀求道:“捕头,您不能袖手旁观呐!看在我一个月孝敬您三十两银子的份儿上,您就救救我吧!”张东珲看了看一脸可怜像的掌柜,又看了看那些疯狂挤向店里的百姓,他点了点头,向着人群大声喊道:“大家不许抢!我是南京南北城总捕头!谁再抢我就拿他了!” 但此时的张东珲一身便装,而且门外声音嘈杂,人们根本听不见他在喊什么,依旧是你抢你的,我拿我的,场面混乱不堪。张东珲望着掌柜说道:“你也看见了,我已经尽力了,你还是快报官吧。”掌柜知道再求也没用了,他向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即向衙门方向飞奔而去。 店里比店外更混乱,抢完米的人想挤出去,但却被门外的人堵住,而门外的人想进来,却怎么也挤不进来,而那些抢银钱的青皮混混儿们更是嚣张,他们抢完钱,便站在柜台上,将从柜台里找到的帐本一本一本撕烂,并向人们头上撒去。一个青皮看着混乱的人群,忽然兴起,他跳到柜台后面,拿起柜台上的油灯,将油灯中的油泼向柜台下的那一堆帐本,然后再将帐本点燃。这一下,众青皮更兴奋了,他们围着火堆疯狂的高声喊着、叫着,就像是遇到了最好玩儿的事儿一样。 掌柜的见屋子里起火,立刻惨嚎道:“我的天呐!这店可是我的命啊!”他抓着张东珲的袖子,说道:“张捕头,你可是吃衙门饭的,你可不能在这儿干瞪眼啊!小人求求您了,您就快出手吧!” 张东珲道:“你又不是没看见,我连门都进不去,怎么能抓那些乱民?依我看,既然店里起火了,那么他们很快就会退出来,不如等他们出来,到时候我再进去抓人灭火!” 不出张东珲所料,店里的人见起火了,立刻纷纷退了出来,店外的人也渐渐的散开了,但他们仍是不肯离去,都站在店外看热闹。张东珲见时机已到,立即与掌柜一起冲进店里,动手灭火。 这时,门外的人们又喊了起来:“官兵来了!大家快跑啊!” 只见远处的街道上,一队数百人的兵丁跑了过来,不等他们跑近,围在店外的人就一哄而散,逃的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地的大米和鞋子。 兵丁很快就将米铺包围,并冲进米铺,不由分说,将掌柜、张东珲还有那些被米柜砸昏过去的人都绑了起来,押到门外,令他们跪下。那名随着兵丁一起来的米铺伙计见掌柜的被抓,急忙分辩道:“抓错了,抓错了!这是我们掌柜,他身边的那是张捕头。”二人这才被放开。 片刻之后,又有数百名兵丁簇拥着一名骑马的将领来到米铺外。他在米铺边停住马,吩咐兵丁查看那些守卫米铺的兵丁和衙役,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 查看一番后,一名军官道:“禀将军,守卫米铺的弟兄们被踩死三个,其他的也都受了伤。” 那将军道:“抓住乱民没有?” 军官道:“抓住十一人,不过他们中还有五人仍在昏迷中。” 这时,几名兵丁扶着一个军官走来,这军官就是守卫米铺的那名什长,他鼻青脸肿的向那将军禀报道:“禀左将军,标下无能,使乱民哄抢米铺,请将军责罚。” 这位将军就是左梦庚了,他正与顺天府尹在衙门中议事时,忽闻有乱民在哄抢粮食,又惊又怒的他亲率兵丁前来弹压,驱散了百姓。左梦庚望着那军官的脸,说道:“没用的东西,连个米铺都守不住!我问你,是谁煽动乱民抢粮的?” 那什长心中惶恐,忙向那些被抓住的人望去,希望能找几个替死鬼,当他看见站在一旁的张东珲时,忽然指着他,喊道:“就是他!将军,就是那个人,他来买米,但被标下拒绝,所以他一怒之下煽动百姓抢米。” 张东珲忽然听见有人指诬他为乱民首脑,顿时大惊失色,正想分辩时,却见左梦庚将手一挥,刚刚被松绑的他就又被捆了个结结实实。 左梦庚用眼扫了一眼那十一个被抓住的百姓,冷笑几声,说道:“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哄抢军粮!看来不开杀戒是不行了!来人呐,将这些乱民就地正法!”随着他的命令,兵丁将那些百姓拖到街上,不顾其痛哭哀号,不管其是否已经清醒,统统一刀斩讫,并提着人头请左梦庚过目。 左梦庚厌恶的说道:“把人头分别挂到朝阳门、石城门、聚宝门、神策门,让那些乱民见识见识本将军的厉害!让他们好好学学军令如山的道理!” 一名军官问道:“那这个煽动乱民的家伙怎么办?” 左梦庚跳下马来,从腰间抽出腰刀,说道:“本将军最痛恨的就是煽动乱民造反的人,当年我随父帅曾在湖广一带围剿贼寇,每遇活捉贼寇首脑,本将军就会亲自动手斩杀。本将军已好久没有亲手斩杀贼寇了,今天就让本将军再来过过瘾吧!” 张东珲吓的混身哆嗦,他喊道:“将军……将军,请听我说,我不是乱民,我是这南京城的捕头啊!前些天我们还见过面的,我叫张东珲。” 左梦庚看了看张东珲,道:“我不管你是张东珲还是赵东珲,也不管你是捕头还是衙役,只要你敢煽动乱民作乱,哄抢军粮,那么本将军就饶不了你!你就老老实实的伸长了脖子挨刀吧!”他走到张东珲身边,站稳了脚跟,接着缓缓举起了腰刀。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节 “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来,左梦庚即将挥下去的腰刀停住了,他回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失声道:“高公公。” 来人正是大太监高起潜,此刻他正端坐于一顶轿帘敞开的小轿中,轿子旁簇拥着十几个小太监和五六十个亲兵。高起潜吩咐太监停下轿子,在两个小太监的扶持下走出轿子,他走到左梦庚身边,说道:“左将军,这个人你不能杀。” 左梦庚将举着刀的手放下,问道:“为何不能杀?” 高起潜道:“他是南京城的捕头,是给咱家出去办事的人,他刚回来,还没给咱家回报呢,你若杀了他,那咱家可不知道该办的事儿办好了没有,所以你不能杀他。” 左梦庚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他敢煽动乱民抢粮,那就该杀!” 高起潜将眉毛挑起,道:“哦?有这事儿?咱家听说有人抢粮,所以特意跑来看看,没想到你居然说这南北城总捕头是乱民首脑。”他向前又走了几步,来到张东珲跟前,俯身问道:“张东珲,你老实对咱家说,到底是不是你煽动乱民抢粮的?” 张东珲见来了救星,哪敢怠慢,急忙说道:“回公公,小人确实只是来买粮的,但没买到,本想换个地方去看看,却不料忽然有几个混混儿高喊抢粮,不等我上前捕拿,我就被乱民给扑倒了。后来我曾竭力阻止百姓,但势单力薄,无力挽回,此事米铺掌柜可以做证。” 高起潜望着那掌柜,两眼一瞪,问道:“他说的可是实情?” 掌柜哪敢说个不字,忙道:“是,是!小人可以做证,张捕头确实曾极力阻止乱民,但乱民人多,无法制止。” 高起潜转身望着左梦庚,道:“怎么样?这下左将军可以相信了吧?” 左梦庚哼了一声,将手一挥,道:“好吧,看在高公公的面子上,本将军就枉开一面。来人,给张捕头松绑!” 高起潜道:“既然这里已经被将军控制住了,那么咱家也就放心了,咱家就不耽误将军的正事了,告辞。” 左梦庚抱拳道:“公公慢走,我就不送了。” 高起潜向张东珲使了个眼色,便上了轿子,带着部下向高府走去,张东珲则灰溜溜的跟在后面,连头也不敢抬。 高起潜在几名亲信太监的陪同下领着张东珲进了府中东厢房,他在椅子上坐定,问道:“张东珲,咱家问你,那件事办得怎么样了?” 张东珲赶紧从身上拿出令牌和纸条,交给一名小太监,说道:“小人已办妥了,这令牌与纸条为那日本使者亲手交给小人,请公公查验。” 高起潜接过小太监递过来的令牌与纸条,看了看,接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纸条,将两张纸条仔细对比了一番,说道:“很好,你办得不错,咱家要好好的奖赏于你。这样吧,你现在就跟着小公公去帐房里支三百两银子,随便把你的两个宝贝儿子领走。咱家看你的儿子都挺聪明的,很是喜欢,若是你再给咱家办好了差事,咱家说不定一高兴还能收他们为义子呢!” 张东珲急忙跪下,说道:“谢公公!公公对小人真是义薄云天,今天又救了小人一命,小人真是无以为报!” 高起潜道:“你知道就好。只要你以后用心给咱家办事,咱家是不会亏待你的。好了,咱家还要去向潞王回禀呢,你这就回去吧。”看着张东珲领着两个儿子刚想出门,高起潜忽然又想起一事,忙将他们喊住,说道:“你没有买到米吧?咱家这里还有些存米,等会儿派人给你送三百斤去,要是不够,你就再到咱家这里来拿吧。” 张东珲领着儿子又是下跪又是磕头,就差喊高起潜做爷爷了。 高起潜对于张东珲的表现很满意,他摇头晃脑的上了轿子,吩咐手下直奔潞王府。 虽然现在艳阳高照,碧空无云,但潞王府仍是一片阴沉,那间似乎永远关着门的屋子里隐隐透出些许的烛光。屋子里,站在潞王身侧的向井将衣服领口紧了紧,将脖子缩了缩,想将身上的寒意驱走。 潞王把他的这个小动作看在眼里,他问道:“怎么,你很冷吗?” 向井道:“回皇上,外臣确实有些不太适应天朝的气候,还望皇上恕外臣无礼之罪。” 潞王道:“朕岂是那量小之君?”他又看了看向井的脸,直盯得向井心里发毛。潞王坐直身子,问道:“朕问你,你说你们日本国出兵勤王,但朕总是觉得有点悬。你们日本国远在海外,与天朝路途遥远,况且海上风暴甚多,一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要想前来天朝,谈何容易!你该不会是骗朕的吧?” 向井连忙走到潞王面前,跪倒磕头,道:“外臣绝不敢欺蒙皇上,若外臣有半句虚言,就请皇上命人将外臣凌迟处死!日本国虽远在海外,但自古以来仰慕天朝,希望能从天朝学得有用之物。如今皇上有难,日本国当然会不顾一切前来勤王,请皇上放心,只需两三个月,日本国勤王大军就会赶到,定会将那叛军一举歼灭。” 潞王道:“谁说朕有难?朕实在是因为都是天朝子民,不忍下杀手而已,要是朕狠下心来,就是十倍的叛军朕也把他灭了!” 向井急忙磕头谢罪,说道:“是外臣一时失口,请皇上恕罪。”他心里突然想打自己两个耳光,暗暗责备自己糊涂,直到现在居然还没有真正把握住中国人的心理。 潞王道:“好了,起来吧!朕也知道你是失口,毕竟你不是天朝子民嘛!朕恕你无罪。” 这时,紧闭着的房门外传来一名亲兵的声音:“禀主子,高起潜求见。” 潞王向身后的一名太监使了个眼色,那太监急忙跑去开门,将高起潜放进屋中。 高起潜三跪九叩之后,将纸条将与一名太监,说道:“禀皇上,皇上交代老奴办的事老奴已经办妥了,日本国使者已经安全抵达青山寺。” 潞王示意太监将纸条交给向井,向井接过纸条一看,心中虽惊喜万分,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跪谢道:“外臣替野田谢皇上礼送之恩!” 潞王道:“只要你们的勤王大军能及时赶到,就算是真正的答谢了。” 高起潜道:“禀皇上,老奴还有一事需禀明皇上。” 潞王道:“有什么事就说吧。” 高起潜望了一眼向井,道:“次事事关机密,还望皇上慎重。” 潞王道:“哦?”他望着向井,说道:“你下去吧,若有事,朕再派人去宣你。” 虽然向井很想知道高起潜想告诉潞王什么事,但他却不得不离开屋子,快到院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那守卫在屋子门外的几名亲兵,心里暗暗嘀咕:“这个太监在搞什么鬼?” 待向井出了屋子,潞王道:“好了,现在这里没外人了,你站起来说吧。” 高起潜站起身,禀道:“禀皇上,老奴这几日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担心叛军围攻南京的事。老奴以为,现在叛军接连取胜,士气高涨,而我军则疲惫不堪,而且城内的粮草似乎也不充足。所以依老奴看皇上还是巡幸两广的好,一可暂避叛军锋芒,二可从两广一带筹粮,待士卒奋勇,粮草充足之后,再相机北进,一举消灭叛军。现在城的东门还在我军大营的掩护之下,若趁此时冲出,还可顺利南下,但若再等下去的话,恐怕……” 潞王听了高起潜的话,脸色有些不高兴,说道:“这个南迁之议就不要再提了,朕意已决,就在南京固守,等待勤王军到达,再与之里应外合,一举消灭叛军!” 高起潜见潞王心意已决,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便不再坚持。他眼珠子转了转,又道:“禀皇上,既然皇上已经决定固守南京待援,那么老奴以为还是应该把城外的驻军收入城中,以加强防御。” 潞王道:“前几日你撺掇朕把军队调出城去,今日又劝朕把军队又调回来,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高起潜立刻跪下,道:“老奴决非有意戏弄皇上,实在是老奴心急啊!前几日老奴见沐天波的人马已到南门,怕皇上若想巡幸两广的话出不去,所以劝皇上派兵守住东门,而现在皇上已决意固守南京,所以老奴才会建议皇上把兵收回城内。况且皇上亲军多调往城外,城中左梦庚的军队已多于皇上的亲军,老奴是怕……。老奴并无他意,只是一心为皇上分忧,老奴对皇上是一片忠心,苍天可鉴!” 潞王想想,觉得高起潜说得也没错,便道:“好了,朕又没有怪你,你起来吧。朕这就给左梦庚写个手谕,令他将兵撤回来就是了。”他命太监拿过纸笔,写了个手谕,盖了印玺,令一名亲兵持手谕尽快送到左梦庚那里。 亲兵离开王府,骑上快马,直奔将军府,但到了府中却被告之左梦庚在朝阳门巡视防务。他不敢停留,立刻马不听蹄,直奔朝阳门而去。哪知到了朝阳门,方知左梦庚刚走,但到底去了那里士兵们也不知道,所以他只得又奔回将军府,等候左梦庚。 就在潞王的亲兵苦苦等候的时候,一身便装的左梦庚正在几名亲信的陪同下,来到了秦淮河边的一个毫不起眼的妓院。大概是因为生意不好,这家妓院正关着门,但当左梦庚将一张写着字的木片塞进门缝后,那家妓院的门就开了个小缝,让左梦庚和他的随从走了进去。 左梦庚一行人被人领着一直走到二楼,当他走进一间小屋子的时候,却看见向井正满脸微笑的望着他。向井说道:“左将军可真是贵人事多啊!在下已经等了你很长时间了。”他转过头去,示意站在身后的两名黑衣人离开。 左梦庚也吩咐随从等在屋子外边,当他也学向井盘膝坐下后,屋子的门被那两名黑衣人无声无息的关上了。向井道:“将军言而有信,说来就来,在下真是佩服。”说完,他向左梦庚深深鞠了一躬。 左梦庚道:“你的胆子也太大了!居然派人直接去我军中找我,也不怕被人知道。” 向井道:“怕人知道?谁?潞王吗?哈哈”向井干笑了几声,说道:“其实将军不用担心,潞王现在已经完全糊涂了,高起潜劝他离开,他却不听,可见其确实糊涂了。将军尽管放心,这里十分安全,这里的人都是日本国的人,你与我的谈话是不会泄露的。” 左梦庚道:“潞王糊涂了,难道你比他更清醒?” 向井道:“嘿嘿!现在叛军势大难制,而且又数次击败朝廷军队,眼看着就要包围南京了,若不趁现在包围圈还未形成冲出城去,恐怕以后想冲都来不及了,所以他已经糊涂了。” 左梦庚看了眼向井,道:“那你为什么不跑?难道你也糊涂了?另外,难道不是你最先劝潞王固守南京城的吗?你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向井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我也没有想到那叛军进展如此迅速,而且战斗力十分凶猛,要早知道,恐怕我也不会劝潞王固守南京城。以现在叛军的进军速度来看,也许明天他们就会到南京城下了。” 左梦庚道:“明天?你也太小看叛军了!据我得到的消息,叛军的前锋已经抵达离此地不远的地方了,最快今晚就会把南京包围起来,到那时,你恐怕插翅难飞。所以,我劝你赶快跑吧!” 向井道:“跑?不!左将军,我实在是舍不得你这样一个好朋友啊!想当年,若不是你的兵把我抓住,我们怎么能认识呢?用你们支……用你们天朝的话来说,这就叫‘不打不相识’啊!” 左梦庚道:“你不说我还忘了,我问你,你们倭国在东边,你们俩怎么跑到湖广一带去了?而且还是从上游往下游走。” 向井道:“唉!一言难尽!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他可不愿意被人刨根问底,急忙把话头转开了。他说道:“我向将军提得那个建议怎么样?你可想好了?” 左梦庚道:“什么建议?” 向井道:“将军是在装糊涂吧?好吧,那就让在下再说一说。”他伸手为二人面前的酒杯斟上酒,向左梦庚劝了几杯酒,说道:“现在叛军眼看着就要包围南京了,他们手里的大炮可不是摆设,只要轰上些日子,南京城再坚固也会被轰开,而一旦叛军进城,那么将军就会与这南京一起完蛋!我一向敬重将军,一直把将军当做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忍看将军就此死去,我要帮助将军。” 左梦庚听他说到这里,心中越来越压抑,他将酒杯中的酒一口喝尽,道:“要不是我有把柄落在潞王手上,我也不会跟着他一起送死啊!真是造物弄人!最可恨就是那林清华,一个响马,竟然数次将我击败,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向井道:“将军不必灰心,你们不是有句谚语吗?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你能不死,那你就还有报仇的机会。现在叛军势大,眼看就要攻城,照这样下去,南京坚持不了几天,更不可能坚持到日本军队来的那一天。所以,依我看,将军不如就照我说的那样,见势不妙时,就反戈一击,将那潞王擒住,然后献城投降,以这个功劳,将军是可以活下去的,更何况将军手中还有军队呢!” 左梦庚道:“你别忘了,潞王也有军队!” 向井道:“对呀!所以我才会建议你把潞王的军队调到城外嘛!这样一来,南京城里潞王的军队数量就没你多了,你就可以将潞王置于你的手中了。” 左梦庚道:“可是城里潞王的人马仍然不少啊!差不多是我军队的一半。” 向井道:“不冒奇险不能成大事,有时候还是需要赌上一把的!” 左梦庚低头沉思,向井进一步说道:“将军投降了叛军以后,等待时机,时间不会太长的,只要日本军队一到,他们将立刻向叛军发动攻击,而将军只需适时从叛军背后捅上一刀,则叛军必败!到了那时候,将军就是天朝最有实力的人了!按照我们商量好的,由将军统治内陆,由将军选出的明朝后裔统治沿海,日本则与天朝任意通商,双方都可得到好处。” 左梦庚道:“嘿嘿!别把我当傻子!嘉靖年间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向井道:“将军误会了!我们日本国小力弱,根本就不敢打天朝的坏主意。至于嘉靖年间的倭寇嘛,那是一群海盗和浪人干的,并非是日本国将军的主意。” 左梦庚道:“那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还要在沿海搞个小皇帝呢?” 向井眼珠子转了几圈,道:“其实这是出于为将军着想,您想想,以您现在的身份,能够让那些明朝的忠臣服您吗?与其蛮干,不如慢慢来,尽量收买人心,等到天下人都认为明朝该亡了,那整个天朝就是您的了。” 左梦庚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脑袋,说道:“今天我已经累了,就不多说了,你的这些话,我会考虑考虑的,到时候再回复你。”他站起来,向向井抱拳道:“告辞!”随后便带领着部下出了妓院。 等左梦庚走后,向井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用日语喃喃自语:“支那谚语说‘贪心不足蛇吞象’,我开出的这个条件如此丰厚,就不信你不答应!”他用嘴唇嘬了口酒,又道:“支那谚语还说‘全面撒网,重点捕鱼’,现在我的网里已经有很多大鱼了,就等着收网了。何况我的网里不仅有大鱼,还有小鱼,有时候小鱼比大鱼还有用!”他将酒杯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对着面前一片空白的墙壁喊道:“武运长久!”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一节 “当——当——当——”一阵钟声被微风轻轻的送来,拌着朝霞还有一种若隐若现的隆隆声,将沉睡中的军营唤醒,刚才还是一片沉寂的军营立时喧嚣起来。 林清华早已起床,而且还跑了两里路锻炼身体,由于现在这个时代还谈不上什么夜生活,所以睡得晚,起得也早。他率领着自己的军队已在此驻扎了两天,为了让经历过多次恶战的士兵们好好休息一下,他特意下令全军休息两天,不上早操和晚操,只按常规分批在大营四周挖掘壕沟。 虽然林清华不知道现在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具体是那里,但他打听到,离这里南边五里的地方,有个小村子,紧靠一条小河,村子的名字叫“龙潭”,是个宁静的小村子,村子里只有百十户人家,即使是战乱也没有打乱他们平静的生活。 这场战斗过后,林清华命人清点镇虏军人数,得知经过这么多次战斗,镇虏军阵亡失踪八千人,伤七千人,现在镇虏军中可以继续作战的只有一万五千人左右,若再加上损失不大的骑兵,则还有一万七千多人可以马上投入战斗。与此情况类似的还有枪械弹药,据初步统计,到目前为止,还可以使用的快枪还有一千五百支,军中的新式手枪还剩下不到七百支,新式枪械所用的子弹则每支枪不到三十发。 林清华明白,以现在这种情况,若是再去进攻南京的话,恐怕他带的这些镇虏军就剩不了多少了,而在这个乱世,若是手中无兵,那么就无权,无权则肯定会被政敌消灭。他不想冒险再向前走,遂派人向史可法禀报,愿意留在这里保卫勤王大军的后勤线。 这里离瓜洲和南京各相距约七八十里,而勤王军的粮饷供应则全靠江北,自从勤王军攻下瓜洲后,史可法便在瓜洲两岸留下五千人守卫渡口,以确保供应线畅通。林清华就以居中策应和损失惨重为借口,欲留在这里休整军队。史可法当然是不懂战役预备队的作用的,但林清华却在给史可法的信中指出这一点,让史可法充分认识到在瓜洲与南京的围城大军之间保留一支大军是多么的重要,林清华相信,在自己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史可法一定会同意的。 寺院中远远传来的晨钟暮鼓声打断了林清华的沉思,他向钟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在大营的西边,仿佛可以看见一座山的模糊的影子。“钟声应该是从栖霞寺里传出来的吧?”林清华想道,“不过这栖霞山也太矮了点儿,一点儿也不巍峨雄壮。”离这里十几里外便是有名的栖霞山了,林清华也是昨天无意中得知的。 林清华转身,吩咐一名卫兵道:“你去传令,命值更士兵击鼓,今天该恢复早操了。” 片刻之后,一阵牛皮大鼓的巨响传来,接着各个营帐中便陆续跑出人来,随后整齐的铁皮鼓的鼓点儿声也响了起来,不到眨眼的工夫,各帐篷外便站满了列队的士兵。 刘三儿拖着睡眼惺忪的“龅牙狗”走出了帐篷,好半天才在乱哄哄的队伍中站好,他看着远处的那些镇虏军整齐的队列,有些失落,轻声对正揉着眼睛的“龅牙狗”说道:“你看人家镇虏军,这么快就站好了,而且站得笔直,个个精神头十足。你再看看咱们,简直是一群青皮光棍儿!” “龅牙狗”费力的睁开眼睛,向着远处望了望,打了个哈欠,咕哝道:“管他什么军,只要让老子吃好睡好就行了,妈的,刚睡了两个囫囵觉,就又被人赶起来了。” 刘三儿道:“谁让你昨天晚上又赌了一夜?怎么样,赢了多少?” “龅牙狗”吐了口吐沫,道:“呸!也不知寻了什么晦气,一夜就输了十五两。不行,今晚还得把它赢回来!到时候也好找几个婊子好好玩玩儿!”他望着身边的一个大个子,说道:“你小子别笑,今天晚上老子让你把裤子都输掉!” 刘三儿道:“嘘。你小点儿声,别让人听见,威毅侯可是有严令的,不许在军中赌博,也不许把婊子带入军中。” “龅牙狗”道:“嘿嘿!没事儿的,这里他听不见,再说了,军官不也在赌吗?” 刘三儿道:“我听说昨天有几个老营的军官被换成镇虏军的军官了,他们可狠着呢,第一天就有十几个不听军令的弟兄挨了板子。我看,再过几天,我们这里也要换军官了!所以你还是小心点儿吧!” “龅牙狗”听他这么说,赶紧向四下里望了望,然后回过头来,小声说道:“那些被换下来的军官到哪儿去了?” 刘三儿道:“用不着你操心!我听说他们按官职大小都有银子拿,愿意留下的留下,愿意回家的回家。好象把总是八百两银子,副将拿的银子就更多了,怕不下三千两吧?” “龅牙狗”骂道:“狗日的!好处都让当官的拿了!我们这些小兵连点儿汤都喝不着!你爷爷的!” 刘三儿道:“你别骂那么难听嘛!我听说威毅侯已经派人到扬州解银子去了,说每个人不论官兵都可以拿三两银子做赏格,也许过几天银子就到手了。” “龅牙狗”道:“那还差不多!哎,不对呀,你从哪儿听说的?” 刘三儿道:“我听赵哥说的。你还不知道吧,这两天赵哥可风光了!刘将军部队的好多军官都被威毅侯派到赵哥的屋子里,听他吹牛。可把赵哥给乐的,咳,你光顾着赌钱了!你是没见着啊,那感情……” “龅牙狗”赶紧将耳朵捂住,道:“好了,好了!我不听他的臭事儿!如今发达了,就把我们这些患难与共的兄弟给忘记了,真是不象话!昨天我找他借钱,他楞不是肯给,你说气人不气人。” 刘三儿道:“谁让你那么好赌?把银子攒起来不好吗?赶明儿我把这些银子捎回去,买它七八亩地,以后就不用再看地主老财的脸色了。” “龅牙狗”望着刘三儿,笑眯眯的说道:“嘿嘿,我知道你攒的钱多,不如借我点儿?” 刘三儿道:“去,去,去!别打我的主意。过两天威毅侯的军饷就发下来了,你就又有本儿去赌钱了,这两天你还是省点儿花吧!” “龅牙狗”挠挠后脑勺,说道:“我这儿就剩下一两几钱银子了,恐怕连一局都坚持不了。”他向四周望望,发现军官还没有来,于是又说道:“我说,你刚才说威毅侯要发军饷,是真的吗?他哪儿来的那么多银子啊?” 刘三儿道:“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一样穷?人家威毅侯可会捞银子呢!”他看了看身边那些同样热闹的聊着天的同袍,将声音压低,说道:“你没听说吗?前些日子威毅侯在扬州狠狠宰了那些奸商和贪官一大笔银子,怕不下几百万两呢!现在我们一共才不过六七万人,最多二十万两银子而已,威毅侯怎么拿不出?” “龅牙狗”咽了口吐沫,道:“几百万两,我的天呐!这要是垒起来的话,恐怕是一座山吧?” 这时,一名军官伸着懒腰从一座帐篷里走了出来,他从一名亲兵手里接过头盔,将其夹在掖下,走到队伍前面,望着他的这些歪七扭八的部下,高声喊道:“站好,站好!都给老子站直喽!看看你们这副德行,纯粹一群痞子!我可给你们说好了,等会儿跑起来的时候可别给老子丢脸!今天是老子最后一次带你们了,你们别让老子不好交代!要是你们跑的好,老子从五百两遣散银子里拿出三十两请你们打牙祭!” 听到这里,刘三儿用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龅牙狗”,得意的向他笑笑,但“龅牙狗”却是一脸的茫然,只是直楞楞的盯着军官,想看看他身上是否带着银子。 早操的第一件事就是跑步,数万人分成八个大队,分别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跑个五里,然后再返回。接下来便是练队形,自从快枪制造出来以后,林清华便开始训练士兵们散兵线战术,当然,在训练散兵战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密集队形的训练。 当辰时的鼓声响起后,所有的队伍就收队回营,准备吃早饭。虽然现在的饭菜供应并不丰盛,但也足以让每个士兵吃饱,对于这些出身贫苦的士兵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了。吃完了早饭,众人休息了半个时辰,每日必练的正操便开始了。 所谓“正操”就是练习刺杀、格斗、队形、协同和射击等,但由于现在弹药不足,所以射击一项暂时取消,代之以持枪瞄准。除了正操训练之外,还分出一部分人去修筑工事、挖掘壕沟,以防止敌军意外的袭击。 围绕着军营的四周,几条长长的壕沟仍在相互缓慢的接近,在最南边的壕沟里也在进行着开掘,“龅牙狗”将铁锹中的一锹泥扬向身后,随后便停下来,用两只手拄着铁锹杆,伸长了脖子,向四周望来望去。刘三儿发现“龅牙狗”停了下来,急忙抬头说道:“喂!你怎么停下来了?” “龅牙狗”道:“干嘛那么卖力?现在当官的不在,正好瞅空偷个懒。妈的,这些天可把我给累坏了!”其他的士兵听到他这样说,也纷纷停了下来,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天。 刘三儿拖着铁锹走到“龅牙狗”身边,说道:“你就知足吧!我们好歹暂时不用上前线,比那些进攻南京的弟兄们好多了!你没听见早上从西边传来的炮声吗?那叫一个猛啊!比过年都热闹。” “龅牙狗”索性丢下铁锹,一屁股坐到铁锹杆儿上,一边用手指抠着鞋子上的破洞,一边唠叨:“我们这些当小兵的真是可怜啊!打仗的时候拼命,不打仗的时候还要累死累活的挖坑,还时不时的挨板子,真是可怜啊!要不是为了吃碗饭,老子才懒得伺候呢!” 这时,一名士兵忽然喊道:“快,快起来!有个镇虏军的军官来了!”一听这话,众人立马跳了起来,重新拿起铁锹,卖力的干起活儿来。“龅牙狗”用力铲了几锹土,然后抬起头来,向四周望了望,看见一名很年轻的镇虏军军官正向这边走来。 那军官也看见“龅牙狗”正望着他,于是跑上几步,来到“龅牙狗”身边,蹲在土槛儿上,问道:“你们的军官呢?” “龅牙狗”向四周看看,才知道军官是在问自己,于是说道:“回长官,我们的头儿在最南边的帐篷里呢!” 那军官点了点头,问明了位置,便向帐篷走去。待这军官走后,众士兵又恢复了一副懒散样,各自又找话头儿说了起来,但没过多久,他们的军官就跑了过来。看到军官跑来,众人吓了一跳,全都楞在那里。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军官并未呵斥他们,而是吩咐道:“你们这群痞子快给老子上来!你们的新长官来了,老子就不伺候你们了!你们好好跟着他干吧。”说完,便将手里的一张纸举起来晃了晃,头也不回的向中军大帐走去。 士兵们一头雾水的从壕沟里爬了上来,傻愣愣的看着那名镇虏军军官走向自己。 军官走过来,便道:“大家都站好,我有话跟大家说。”他向军营的北边望去,用力挥了挥手,对于面前这些士兵们的说话声并不太在意。众人顺着军官的目光向身后望去,看见一队刘良佐的士兵正在几名镇虏军士兵的带领下向这边走来。 待两支队伍合成一支,那军官才又开口:“弟兄们辛苦了。我是你们的新长官,根据威毅侯的命令,从现在起,你们就按照镇虏军的编制合编为一个营,而我就是你们的营长了。我姓张,以后你们就呼我为张营长好了。”他将跑过来的那几名镇虏军士兵拉到身边,接着说道:“这几位就是你们的连长,至于其他的军官嘛,等今天的活儿干完之后再从你们中选出。现在你们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龅牙狗”见无人吱声,于是便壮了壮胆,问道:“那我们以后的军饷怎么办?” 军官道:“按照镇虏军军饷发放,镇虏军怎么拿,你们就怎么拿。另外,过几天每个人给你们发三两银子的军饷,全当是劳军了。” 听到这里,众人开始交头接耳,刘三儿道:“那平时的军饷会不会拖着不给?” 军官道:“你去向比你们先来的那些部队的士兵打听一下,什么时候镇虏军拖欠过军饷?当然了,前一阵子在扬州是拖过一个月,不过很快又补上了嘛。” 见底下士兵再无言语,军官便下令道:“好了,现在该问的已经问完了,你们继续干活吧,其他的事情等晚上再说。” “龅牙狗”道:“长官,我还有一个问题。” 军官道:“你说。” “龅牙狗”道:“我们想知道我们营长的全名,免得以后喊人的时候喊岔了!”众人听完哄然发笑,纷纷附和。 军官道:“你们现在只用知道我姓张就行了,以后你们慢慢就会知道我的全名了。好了,现在快去干活!”看着士兵们纷纷跳下壕沟,军官把头低下,寻思道:“当年我爹怎么想的,竟然给我起个名字叫‘狗蛋’,真是太难听了!”他又望了望壕沟里的那些衣杉不整、吊儿郎当的部下,想道:“威毅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么一群兵痞交给我管,这不是要我的命吗?与其在这里当什么营长,还不如当个近卫旅的排长好。”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二节 帐篷外的操练喊杀声和修筑工事、挖掘壕沟的噪音掺杂在一起,响成一片,而帐篷内却显得安静多了,林清华正与方世玉和洪熙官站在一起,商议着军中的一些琐事。 林清华问道:“刘良佐部队的整编开始了吗?” 洪熙官道:“已经开始了,不过,依我看可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把这些兵痞训练成真正的士兵。” 林清华点头道:“是啊!虽然刘良佐的部队比刘泽清的部队要好一点儿,但也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让着谁,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带兵的。”他转过头去,问方世玉:“这几天刘良佐还老实吗?” 方世玉道:“侯爷尽管放心。那刘良佐整天抱着佛经念,连帐篷都不出,好象已经四大皆空了一样。” 林清华道:“你还是要多加留心,他毕竟是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的老狐狸了,狡猾的很,千万不要被他做出来的假象迷惑住了,一定要看紧他,特别是不要让他的那些部下与他见面或交谈。” 方世玉道:“我明白。不过,他的那个宝贝儿子整天在闹腾,不是大喊就是大叫,再不就是砸东西放火,我很担心他会发疯,早知这样,我们还不如把他和他的那几个傻兄弟一起关在扬州呢!” 林清华道:“刘良佐就这么一个儿子不是傻子,所以这就是他的心头肉,如果把他也留在扬州,我实在是不放心,若是他跑了,恐怕刘良佐就会少一分牵挂,就不会这么老实了。所以,我们除了看紧刘良佐之外,还要把这个活宝看紧,不能让他出什么差错。” 方世玉说道:“那好,我现在就去看着他,免得他又放火烧帐篷,那几个看守他的士兵都是愣头青,别又激怒了他。”说完,他转身便走出了帐篷。 洪熙官道:“现在那些被裁下来的刘良佐的军官都在外面等着呢,虽然他们拿了银子,但我还是怕他们捣乱,所以暂时没有将他们赶出军营。还有,你以前答应提升赵九为把总,不过现在军制改了,那应该怎么处理?” 林清华低头想了会儿,道:“那就这样吧,把军官都集中起来,再给他们每人补一百两银子,然后再把那些裁下来的老弱士兵也集中起来,每人也补十两银子,银子补完之后,就跟他们说,愿意留下的可以留下当辎重兵,当官的照样当官,军饷照发,这样一来,恐怕他们就闹不起来了。至于赵九嘛,就任命他为营长好了。” 洪熙官领命而去,刚出去没多久,一名卫兵进来报告,说派去给史可法送信的人回来了。林清华命那人进来,将他带回来的史可法的信拆开。 史可法在信中同意了林清华的要求,不过他还是让林清华随时做好西进支援的准备,并将向大军运送粮草辎重的任务全部交给了林清华。 林清华的心里松了口气,他问那送信的人:“史阁部让我军运送粮草辎重,只是我军现在没有多的马车,如何运送?” 那人道:“史阁部也料想到了,所以他派人随标下一起回来,将他军中所有用不着的马车都送过来了。” 林清华随着那人走出帐篷,到了军营外一看,只见一支望不到边的马车长龙浩浩荡荡的从远处走来,最前面的已经停在了军营外边,而最远处的却还在向这里移动。 林清华问道:“为什么不用郑芝龙的船运呢?” 那人道:“标下也曾问过史阁部,但他象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后来标下找到阎先生,才得知原来是那郑芝龙不服调遣,以休整士卒、修理舰船为名,有意拖延,而且他还说,囤积在扬州和瓜洲的粮草太多,但那一带的码头年久失修,他的船多是海船,无法靠岸,所以也无法运送粮草辎重。史阁部明知这是托词,但也不得不由着他了。” 林清华暗道:“狠啊!比我还狠!佩服,佩服!不愧是被海风吹厚了脸皮的老狐狸。”他见事已至此,只好令士兵将那些马车编组,分批停于军营附近。 虽说是马车,但拉这些马车的牲口有不少是驴、骡子,甚至还有一些是牛,从那些赶车的脚夫衣服上,林清华猜测这些马车可能是从附近的乡镇征集来的,因为大军从江北过江时,带的多是独轮车,马车很少。这些马车仍然是两轮车,载重量不大。虽然林清华也曾动过制造四轮马车的念头,但他最后还是暂时放弃了,因为他手上的工匠人数有限,有技术的就更少了,而且还必须先用在最急需的武器生产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道路。林清华以前曾经看过一些报道,那上面说,中国之所以未能在清末大规模运用四轮马车,其中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四轮马车需要相对良好的道路,而中国的道路情况很差,只有对道路要求较低的两轮马车才能较好的适应这种道路,所以四轮马车只在城市里少量存在,而城乡交通所用的最重要的交通工具还是两轮马车。 经过清点,此次派来的马车一共两千五百七十二架,林清华将其分成甲、乙、丙、丁四组,由甲乙两组专门负责向南京围城大军运送粮草辎重,而丙丁两组则专门负责从瓜洲向他的军营运送粮草辎重,他的军营则作为中转站,将一些来不及转运的辎重暂时存放于此。为了保护车队的安全,他还派了镇虏军四个步兵营和四个骑兵连负责保护。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粮草辎重的运送便开始了,当粮草辎重从瓜洲运到军营之后,甲组直接接收丙组的车辆,并将自己的车辆交给丙组,两组换车不换人,以免去多次搬运和长途跋涉之苦。当甲组从南京城下返回时,则乙组准备出发,而负责从军营至瓜洲之间运输的丙丁两组则与此相同,这样既保证了安全,又能以最快的速度运输。为了让赶车的脚夫不至于过与疲劳,每组脚夫也分成两组,轮流赶车,为了提高脚夫的积极性,并减少可能出现的逃跑现象,林清华还许诺每人每天可得一钱银子的工钱,并且由军队管饭。 望着那些手掌上长满老茧、胳膊上根根青筋紧绷、脸上却带着微笑的脚夫,林清华感慨不已,对于这些百姓来说,每天管饭、每天一钱银子工钱的报酬就已经让他们很满意了。中国人身上知足长乐、随遇而安的性格在他们身上得到了最好的体现。 就在林清华站在江堤上,望着那长长的辎重大军发着感慨的时候,距离南京城数千里之外的川北的崇山峻岭中,一场激烈的战斗正在进行,枪炮声和喊杀声响彻整个山谷,硝烟将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白雾中。 大西皇帝、“八大王”张献忠正站在一座小山的半山腰上,望着对面那高高耸立着的山峰发呆。与周围的山峰比起来,这个山峰显得那样的突兀,其高度远超过其它的山峰,就象是一巨人,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身边的矮个子。 “驴日的!真是见了鬼了!一个小小的山峰都打不下来,真他妈窝囊!老子‘八大王’自从起兵以来还真没遇到过这么硬的骨头。”张献忠抽出腰刀,狠狠的将身边的一棵小树拦腰砍断。这时,一阵跑步声从身后传来,将他的注意力引向身后,他转过头来,望着那跑过来的一个文士打扮的人,问道:“汪兆龄,你说说看,老子该怎么办?” 文士来到张献忠身前,愣了一下,问道:“臣不知皇上所问何事?” 张献忠道:“老子是问你这里打了这么多天也打不下来,现在老子该怎么办?” 汪兆龄犹豫了片刻,道:“这个……这个……,臣以为还是绕道过去的好,要不我们再向南撤?” 张献忠“啪”的甩了汪兆龄一个耳光,骂道:“你个驴日的!老子让你当宰相可不是让你吃闲饭的。绕道过去?你以为那些官军都是傻子啊?万一老子跟汉中的官军打得正热闹,忽然他们给老子兜屁股来上一家伙,老子还能活吗?要真象你说的那样,老子可能连象刘进忠那样逃出汉中也不可能了!” 汪兆龄捂着已开始肿起来的脸,含混的说道:“那就南下吧,刚才臣得到消息……” 不等他说完,张献忠“啪”的一声又甩了他一个耳光,引得身边的众亲兵一阵快乐的哄笑。张献忠道:“别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老子怎么觉得你就不长记性呢?向南走?难道你忘了,老子不就是从南边过来的吗?那些不识相的家伙竟敢把粮食都藏起来,害得老子大开杀戒,杀得老子的手都软了,可连个粮食的影子都看不见,你让老子回去,难道是想把老子饿死?与其回去饿死,不如拼死一战,冲过汉中,到中原就粮。” 张献忠“霍”的一声将腰刀平端,指着那汪兆龄的鼻子,说道:“老子已经忍你很久了,今天老子就杀了你祭旗!”他正想举刀,却被身后传来的一声“皇上,刀下留人!”的喊声阻止了。 张献忠连头也不回,说道:“你个妇道人家别插嘴!老子教训手下,用不着你唠叨。老子是他们的主子,‘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老子要杀他,谁也别想抗命!” 汪兆龄见张献忠身后来了救星,立刻跪倒,哭道:“皇上,娘娘,臣实在是愚蠢,但还请皇上看在臣任劳任怨的份儿上,饶臣一命。” 张献忠皱眉道:“一个大老爷们儿哭个球!站起来,别丢了我们大西军的人!”他回过头去,望着那阻止他杀人的女人,说道:“你不在帐篷里好好呆着,又跑出来干什么?” 那女人就是张献忠最宠爱的小妾尹氏了,她贴上张献忠的背,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腻声说道:“皇上,你把人家一个人丢在帐篷里,人家寂寞嘛!所以出来透透气,却不料正好看见你想杀人,人家不想再看你杀人了,所以才出声阻止。” 张献忠用左手摸着她的纤手,道:“你又在给老子发骚了!怎么仗打得越激烈,你就骚得越厉害?行了,老子这几天没空,你就一个人呆几天吧,等出了川,老子再好好疼疼你。” 尹氏道:“那你还杀不杀人?” 张献忠道:“好,好,好!今天就听你的,先饶他一命。”他望着汪兆龄,冷冷的说道:“今天娘娘替你求情,老子就先饶你一命,不过你这宰相就不用干了!以后要是再给老子瞎出主意,老子就把你的头拧下来当夜壶!” 汪兆龄忙跪谢道:“小人谢万岁不杀之恩!小人以后一定为皇上尽心办事。” 张献忠道:“起来吧。对了,前几天老子让你派人去查看米仓道,你派人了吗?” 汪兆龄哪敢站起,仍是跪在那里,战战兢兢的说道:“回皇上,臣已经派人去查看了,那些人是刘进忠的部下,都是川人,熟悉这一带的地形。要是一切顺利的话,可能今晚就能回来。” 张献忠道:“要是米仓道能通,那我们就走米仓道,不从这该死的金牛道走了,免得孩儿们在这里死伤惨重。”他将刀放回鞘里,对着尹氏说道:“好了,好了。你回帐篷里去吧,老子还要指挥打仗呢!” 汪兆龄犹豫了片刻,又说道:“臣还有一事禀报皇上。” 张献忠道:“还有什么事?别废话。快说。” 汪兆龄道:“皇上,刚才臣派到湖广一带探察军情的探子回来了,他们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抬头望了望张献忠那蜡黄的脸,却不再说下去。 张献忠不耐烦道:“有屁快放,有话快说!怎么说话吞吞吐吐的?难道你们读书人都把自己给读傻了?怪不得老子在成都青羊宫杀了那么多书呆子,竟然没一个想到反抗呢!” 汪兆龄赶紧说道:“那些探子回来禀报说,明朝自己打起来了,驻守湖广一带的左梦庚带着军队到南京去了,现在湖广一带兵力空虚,正是进攻的好时候,所以……” 张献忠一脚将汪兆龄踢倒在地,骂道:“你个驴日的!怎么不早说?也省得老子在这里干耗。” 汪兆龄道:“臣……臣也是刚刚得到消息,所以就立刻跑来了,没敢耽误。要不……要不我军现在就全军南下,从峡江出川?” 张献忠摇摇头,道:“不行!老子在这里耗了这么多天,竟然拿不下一个小小的朝天岭。老子咽不下这口气,老子一定要给这里的官军一点儿颜色看看!”他盯着汪兆龄,说道:“你现在就给老子回成都去,把粮食、辎重都准备好,等老子给这里的官军一点教训之后,老子就从这里出川,然后进陕西。要是进不去嘛……,老子再回成都,从那里沿江东进,到湖广一带就粮。老子可警告你,要是你在半个月内不把粮草辎重还有船只准备好,老子一定亲手把你的头拧下来!你听见没有?别老低着头!抬起头来!”看到汪兆龄的头始终低着,张献忠的声音不免又大了几分。 汪兆龄哪儿还敢吱声,只是一个劲儿的磕头,并口称:“遵旨!”随后他将头抬起。 尹氏趴在张献忠背上腻声轻笑,并趁人不备,向汪兆龄抛了个媚眼,直把汪兆龄吓得混身哆嗦。 幸亏此时张献忠正望着那高高的朝天岭发呆,并未注意到汪兆龄异样的神情,他叹了口气,说道:“朝天岭啊,朝天岭!到底那里的官军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呢?”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三节 “长长的峡江哎—— 天下第一长,天下第一长! 船工的日子哎—— 比那黄连苦,比那黄连苦! 峡江的男人哎—— 胆气比天高,胆气比天高! 燕窝石的滩! 嘿吼——嘿吼—— 崆岭峡的水! 嘿吼——嘿吼—— ………………” 听着岸上那些拉纤的船工们粗犷的号子声,秦侃有些激动,同时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第一次独自指挥一支军队单独行动,而且离后方那么的远,而他所带的那三个师战斗经验又不是很丰富,兵力也远少于对手,所以他不得不小心从事。 自从在西平寨接到林清华的命令后,他和赵奉就立即率领着六个师南下湖广,迅速击溃了左梦庚留守湖广的五万乌合之众,接着便分兵两路,一路由赵奉率领,乘船顺流东下,带着大量辎重粮草支援林清华,而另一路则由他亲自率领,由长江逆流而上,进入四川,准备协助明朝留守四川的军队,以阻止张献忠出川流窜。 秦侃虽然是山东人,但他却没有见过大海,也没有见过象三峡这么险峻的地方,所以当他带着军队进入西陵峡后,就立刻被那险峻的峡谷和湍急的江水所震慑,而当他前天经过夔门附近的燕窝石时,更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只见狭窄的江面上,江水湍急,几块黑黝黝的礁石隐藏在江水之下,并时不时的从江中露出峥嵘,整个峡口就象是一只饿极了的猛兽张开了血盆大口,而那几块水下的礁石则象极了猛兽的利牙,仿佛要将整个军队吞噬。 幸亏有这些见惯了大场面的船工纤夫引导和拉纤,否则的话,三万多人的大军是不可能这么快就进来的。秦侃看着岸上那些纤夫的赤脚和那光光的腚,敬佩之情油然而生,“威毅侯说的好,只有穷地方的人才最能吃苦!”他抬起头,向着江两岸望去,只见陡峭的山坡上,两支长长的队伍正顺着山势蜿蜒前进,虽然不断有人跌倒,但很快就在战友的帮助下爬起来,重新迈动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跋涉。“我的部下也不差!也能吃苦!”秦侃自豪的想道。 “军爷,再往前就出了峡江了,水势也就平缓多了!”船老大的话打断了秦侃的思绪。秦侃转头向前方望去,果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江面也宽多了。 秦侃高兴的站起来,说道:“很好,你驾船的本领真是不错。不过,还是要多加小心,这船上装的可都是兵器火药,可见不得水!” 船老大腼腆的笑了笑,说道:“您放心好了,在川江上驾船,讲得就是一个‘稳’字,再说了,这是我们看家的本领,就指望着它吃饭了,现在已经出了最险的地段,要是在这里翻了船,那我们也没脸再在这川江上混下去了。现在世道不好,船家日子难过,好不容易来笔大生意,我们怎么能不小心?若是能把军爷们安全送到地方,我们这一年的生活就有着落了!” 秦侃拍了拍船老大的肩膀,说道:“放心吧,剩下那一半银子是一定会给你的,要是你早一天到,那我就多给你五十两,早两天到,那你就多入帐一百两!”看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船老大,秦侃又说道:“只是这船还是太少了,要是再多上几倍就好了,也免得将士们长途跋涉。” 船老大叹了口气,说道:“要是搁往年啊,这川江之上满眼都是船,随便招呼一声,三五十条船就靠过来了,别说三万人,就是三十万人也没问题。”他话锋一转,道:“不过嘛,现在兵荒马乱的,船家混日子不容易啊!派丁拉夫是免不了的,这还不算什么,日子也能慢慢的熬,但后来‘八大王’张献忠入川,船家就活不下去了。” 秦侃对于张献忠在四川的所作所为并不熟悉,他问道:“那是为何?” 船老大说道:“您有所不知,那张献忠本来就是个杀人如麻的贼寇,他入川后,先是杀官老爷,接着杀读书人,到了后来,凡是他看不惯的人都成了刀下之鬼,什么商人、农人、兵户、盐户,船户,都得给他祭刀,我还听说他把杀掉的一些人用盐腌起来,以补充军粮。众船家看活不下去了,所以纷纷携家带口,驾着船逃出这世代居住的川江,到湖广一带谋生,小人也是在那个时候逃到湖广的,后来就再也不敢入川了。” 秦侃道:“那你现在怎么又敢入川了?” 船老大笑了笑,说道:“那还不是因为有大军保护嘛!小人以前见惯了各种兵丁,但就是没见过象贵军这样的军队,不仅不抢百姓的东西,而且雇我们船家还肯给钱,这可真是让小人很有些吃惊呢!再说了,这么些天相处下来,小人知道贵军军纪严明,令出必行,可比那张献忠的匪兵强上万倍,就算是碰上了,小人也不怕,只怕那些匪兵跑都没地儿跑呢!” 秦侃很高兴别人这样看他手下的这些士兵,他早已下定决心,在下次的比武大会上,自己所带的这些师中至少要有一个师拿到“掷弹兵师”的荣誉。他吩咐船老大继续行船,转身来到船后那小小的船舱,望着里面喊道:“万先生,你好些了吗?若是还晕船,那不如到岸上去,我找几名士兵抬着你走。” 坐在船舱里的万明灿说道:“多谢将军美意,我已好多了。唉,象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真是没用啊,尽给大军添乱,还望将军莫怪。” 秦侃道:“先生客气了,这些天来与先生相处,使得秦侃明白了不少道理,况且秦侃斗大的字也认不得几个,这入川以后的公事就全仰仗先生了。” 万明灿苦笑道:“原以为行军打仗不过就是那么回事儿,却不料跟我所想完全不同,现在万某方知什么叫‘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秦侃微微一笑,暗道:“谁让你自充好汉,一听说大军南下,就立马跑来,口口声声要从军报国,现在你总算知道厉害了吧?可惜啊,现在就是我想送你回去也来不及了。” 万明灿忽觉胃中一阵难受,急忙直起身子,将一个葫芦打开,一口气灌了半葫芦水,稍微喘了口气,然后问道:“不知沈猛沈将军他们那里怎么样了?是否已将张献忠的匪军击退?” 秦侃俯身钻进船舱,坐到万明灿身边,说道:“他所带的那三万人是精锐之师,对付张献忠的军队应该没什么大的困难,只要他谨记威毅侯的嘱咐,只固守汉中、川北,不贸然向川中进攻就没什么问题。威毅侯说过,张献忠这样的流寇重在这个‘流’字上,他们既不懂与民休息,也不懂藏富于民,只知道杀人抢劫。只要把他们牢牢的困在川中,不让他们到处流窜,同时封锁川中各处要道,使他们无处就粮,那么用不了多久,就能将他们消灭。” 万明灿点点头,道:“不错,把他们困住,没有粮食,他们的军队再多也没用。” 秦侃与万明灿说的轻松,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沈猛所率领的军队正进行着怎样残酷的一场战斗。由于张献忠入川以后,他不思与民修养的政策,反而肆意屠杀百姓,烧杀掳掠与往日与异,仍是不改流寇本色,所以激起川中士民反抗,凡是没有落入大西军手中的城市、寨子,无一不是高筑墙、广积粮,与大西军对抗。虽然张献忠攻下这些地方后往往杀一儆百,将其中百姓全部杀光,但这样一来,剩下的地方反而更是增强了坚守自保的决心。这样时间一长,张献忠的数十万大军就面临着严重的粮荒,为了到陕西、中原一带就粮,他不得不派五万人进攻汉中,以打通粮道。 当他的部下、川将刘进忠率领着五万人刚攻下被清军放弃的汉中不到十天的时间,沈猛率领的近三万镇虏军就在陕西忠明义军的支援下打上门来,只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又把攻入汉中的大西军打回了川北,并进一步向川北进攻,在几名当地猎户的指引下,占领了川北的两条交通要道——金牛道、米仓道,把大西军北上的通道完全堵死,使得张献忠到中原就粮的企图落空。 听说部下被人象赶羊一样赶了回来,张献忠大怒,先命人将刘进忠狠狠打了五十大板,随后便亲率二十万大军北上,欲从镇虏军手中抢回出川通道。 战斗进行了近一个月,对于镇虏军来说,这是一场真正的恶战,比起与清军打的那场中原会战来一点也不差,何况双方兵力差距悬殊,若不是镇虏军抢占了居高临下的有利阵地,并有优势火力做后盾的话,只怕根本就无法守住这里。 沈猛亲自率领两个团守卫朝天岭,这里是整个金牛道中地势最高、同时也是最险要的地方,周围都是崇山峻岭,山岭之下只有一条狭窄的小道可供军队通过,这里可称得上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绝地。守住了这里,那么就守住了金牛道,若丢掉了这里,那么张献忠就可以直接冲向汉中,所以朝天岭的得失对于双方来讲至关重要。 枪炮声与喊杀声暂时停了下来,沈猛知道,这意味着大西军的又一次冲锋被打退了。他蹲在战壕里,右手拿着一个树枝,在地上胡乱的画着圈,耳朵里则倾听着一名士兵的报告:“现在我军的弹药还够用大约三天至五天,部队的伤亡并不大,还有一千五百多人能继续战斗。” 现在让沈猛最头疼的还不是弹药的补给,而是水。虽然上山之前他就命士兵们准备了大量的水,全部装在木桶里,加上盖子后再埋于坑道中,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场仗竟然打了这么久,看来张献忠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非要拿下这里不可。现在军中所剩的水只够用一天了,再不想办法的话,不用大西军进攻,部队就会自己垮的。 沈猛站起身来,趴在战壕的沿儿上,向下望去。只见陡峭的山坡上到处都是大西军士兵的尸体,他们大多是被枪弹远距离打死的,所以身上看不见明显的伤口,不过,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少数尸体却是身首分家,想来应该是被他们自己的军官或督战队砍死的。他又抬起头,向对面山上望去,发现那里也是一样,山坡上布满了大西军的尸体,而阵地却仍牢牢的掌握在镇虏军手中。他向北面不远处的山谷望去,看见那五丈宽、三丈深的壕沟里和壕沟的南边同样躺满了尸体,而壕沟的北边,仍有大炮射击后所形成的硝烟不时升起。 “炮兵干的不错,应该嘉奖。”沈猛想道。由于他带来的大炮都是一些小炮,而且数量不多,所以全部用于守卫金牛道中的那条抢挖的壕沟,只要壕沟不失,那么大西军就只能先攻占这里的山坡,只有占领了附近的几个山坡,大西军才有可能居高临下轰击镇虏军的炮兵和守卫壕沟的数千名步兵。 沈猛看了看四周那些光秃秃的山坡,有些替那些被砍倒的百年老树惋惜,不过为了防止大西军用火攻,这样破坏植被也是值得的,而且这样一来,遮挡士兵视线的障碍物也被清除了,镇虏军的射击也就更准确了。 “嘿嘿!你想用火烧我,想的倒美!呸!”沈猛向着山坡下面狠狠的吐了口吐沫,他正想向着下面撒泡尿,忽然心中灵机一动,喃喃道:“火攻,火攻……”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四节 “驴日的!叫你们给老子偷懒!叫你们糊弄老子!”张献忠双手拿着根胳膊粗的木棒,一边用力殴打跪在面前的两个士兵,一边骂着,“你们一个说米仓道的敌军有一两万,一个说那里的敌军超过五万,你让老子相信谁?今天不把你们两个打死,老子就不姓张,老子随你们的姓!” 那两个士兵虽已被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但他们谁也不敢乱动,更不敢吱声,因为他们知道,若是在这个时候喊疼求饶,那么张献忠就会用更残酷的法子来对付自己,所以两人只好坚持跪着,试图硬扛过去。 “啪”的一声,木棒拦腰折断。张献忠看着手里的那半截木棒,口中又骂道:“你个驴日的!连你也跟老子作对!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他从地上捡起另外半截木棒,转身交给一名亲兵,命令道:“你,去把这两截棒子给老子烧个干净,要是留下一星半点儿,当心你的小命!” 张献忠又转回身子,望着那跪在地上、低着头、双手撑地的两名士兵,忽然呵道:“来人呐!把这两个混帐东西给老子拖下去捆好,用铁钩子钩着胳肢窝吊在树上,让所有的人都看看敷衍了事、欺骗老子是什么下场,他们所带的那六名部下也立即处死,并悬尸示众!” 众亲兵一拥而上,不顾那两名士兵的哀号,将他们拖下去行刑。张献忠斜着眼睛望向身边的一名将领,冷冷的说道:“刘进忠,你给老子派的好兵啊!” 那刘进忠早已吓得浑身哆嗦,张献忠的这句话犹如一个晴天霹雳,重重的砸在他的心上。他“扑通”一声跪倒,连连磕头,说道:“末将有罪!末将有罪!还望皇上看在末将一直忠心耿耿的份儿上,饶末将一命,末将来世结草衔环报答皇上。” 张献忠冷笑几声,道:“来世?嘿嘿!你以为老子相信啊?要是相信来世,老子也不会杀这么多人了!”张献忠将右手按在刀柄上,望着匍匐在地上的刘进忠,正欲将他一刀砍死,忽然眼角又扫到了那朝天岭上,他心中一动,于是改变了主意,悄悄的将右手收回,平静的说道:“好吧,老子最讲交情,看在你还算忠心的份儿上,姑且饶你一次,将你的人头暂时寄存于你的颈上。不过你要将功折罪,现在你就回去整顿兵马,半个时辰之后,你带部下冲击朝天岭,若是今天拿不下来,那么明天你就提着自己的人头来见老子吧。” 刘进忠想也没想,立刻答应道:“是,是!末将遵命!一定拿下朝天岭!”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向自己的川军营寨跑去,连鞋子跑掉了都不敢捡。 刘进忠一进自己的大营,就听见了一阵哭声,他向哭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厌恶的询问跑刚到身边的一名副将:“哪儿传来的哭声?” 副将道:“还不是那些营妓嘛!已经哭了大半天了,早上还好好的,不知又是谁挑起来的。” 刘进忠骂道:“龟儿子的!哭个球!有什么好哭的?要不是老子救了她们,收留了她们,恐怕早就被做成人肉干儿了,还能在这里哭?真是给脸不要脸!你赶快去给我把她们震下去,免得老子听了心烦。” 刘进忠骂骂咧咧的走进自己的大帐,迅速命各部将领前来商议攻击计划,而他自己则趁着这片刻的工夫抽出刀来,向着帐篷中挂盔甲的木头架子狠劈,以便将心中的恶气发泄出来。 看着将领们纷纷跑向中军大帐,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互相猜测着、打听着。在他们的身后,一个可住二十人的帐篷里,一名年轻的士兵正缩在帐篷的一角哭泣,从那单薄的肩膀来看,似乎他的年纪甚轻。 一名老兵走进了空荡荡的帐篷,一眼就望见了那名哭泣的士兵。他走过去,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那士兵的肩膀,说道:“怎么了?芦子,又想家了?” 那叫“芦子”的士兵抬起头来,望着那老兵,道:“卜叔,我想我爹,也想我娘,更想我那下落不明的姐姐。” 卜叔叹了口气,拉着芦子坐在地上,提起脏兮兮的袖口将他脸上的眼泪擦干,说道:“人已经死了,你就别再想了吧,越想越伤心,你姐姐既然逃走了,那么就多在心里求求菩萨,让菩萨保佑她平安吧。现在有你卜叔跟你在一起,你不用害怕,以后卜叔死了,还等你给我送终呢。” 芦子向帐篷门口望了一眼,低声说道:“可是我现在却在张献忠这龟儿子的军营里当兵,每想起是张献忠杀了我爹娘,我就难过的很,我想走。” 卜叔道:“你往哪儿走啊?现在川中到处都是张献忠的军队,走到哪儿都不安全,要是被别的军队抓住,说不定你就会被杀掉,而且还说不定被做成干粮。” 看到芦子浑身打了个寒战,卜叔接着说道:“这里再不好,起码还能吃上饭,而且刘进忠也不是杀你全家的人,你在这里也不算不孝。唉,‘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乱世中我们这样的人到哪里去都不行啊,要么当兵,要么被杀,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卜叔从袖子里摸出半张饼,递给芦子,说道:“对了,你现在赶快准备一下,刚才我看见将军们都跑到中军大帐去了,兴许又该我们进攻了。你在身上多穿点衣服,不要怕热,虽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但挡点儿石头什么的总没问题吧?当官儿的好歹有件盔甲,我们当兵的就惨了,所以你把能塞进衣服里的东西都塞进去,什么袜子、鞋垫儿全塞上,敌人只守不攻,所以也不用怕被他们追赶。还有,到时候机灵点儿,别稀里糊涂的当了炮灰。这是我刚从伙夫那儿偷来的饼,我已经吃了半张,剩下半张你吃吧,赶快吃,别让别人看见。”看着芦子狼吞虎咽的吃着那半张饼,卜叔舔着嘴唇摇了摇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刘进忠将张献忠派他们部队进攻朝天岭的消息一说,众将领就炸开了。一名将领道:“龟儿子的!怎么又改我们进攻了?早上不就是我们主攻吗?”另一人说道:“我看不妥啊!现在这么些天打下来,弟兄们伤亡惨重,五万人只剩下了不到三万,再这么打下去,不出五天,刘将军就真成了光杆儿将军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刘进忠的心里更烦了,他将手一挥,道:“好了!别说了!老子烦的很!” 一名副将道:“现在重要的不是如何进攻,而是如何安抚士兵。别的营我不知道,但我的营里已经有些乱了,士兵们不愿意再打了,要是再逼他们进攻的话,恐怕会激起兵变。现在想想真是后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真还不如继续当我们的山大王。” 刘进忠被众人搞的头昏脑涨,左想也不成,右想也不行,正烦恼时,张献忠派来的督战官来了。他大大咧咧的站在帐篷门口,望着里面的众人,冷笑道:“怎么?刘将军还没准备好进攻吗?若没准备好,那我就去回禀皇上了。” 刘进忠急忙迎出帐外,低三下四的说道:“准备好了,准备好了!就在恭候督战官大驾了,您一来,大军就可以出营了。” 督战官说道:“那就好!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说完,便带头离开帐篷。刘进忠无奈,只好转身吩咐将领各回各营,准备出战。 这场战斗毫无悬念,只一个回合,刘进忠军就被打的落花流水,连山脚都没靠近。望着那些争相逃命的部下,刘进忠只觉心胆俱裂,他根本就不敢向张献忠所在的南边的那座小山望,只是一个劲儿的催促部下向山上爬,但现在他手下的士兵已经不听军官们的命令了,在他们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跑!跑的越远越好,跑的越快越好。 见部下已跑,而且天色已暗了下来,刘进忠只好在数十名亲兵的保护下返回军营,他不敢去向张献忠报告,只是命人写了封信,说自己将在晚上发动一次夜袭。但信写好后却没人敢送,无奈之下,刘进忠只好从军中强拉来的壮丁中选了一人,给了他一两银子,派他去送信。 夜色渐浓,而那高高的朝天岭在夜幕的映衬下,更显得突兀、狰狞,吓得刘进忠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现在所有的战斗都已停了下来,四周一片宁静,而且天上没有星光,也没有月亮。不过在静得可怕的黑夜里,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仍不时传入人的耳朵。刘进忠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见那里有些亮光,似是点着火把。 刘进忠找来一名亲兵,命他前去查看,待亲兵回来后,他才得知那惨叫声就是那两个被张献忠用铁钩子挂在树的士兵所发出来的。铁钩子勾穿了他们的腋窝,从肩头露出钩尖,但却一时又不得死,因此才在这黑夜中发出阵阵惨叫。 “唉——”刘进忠长叹一声,那两个士兵也是他的亲兵,从他占山为王开始,跟随他多年,很得他的信任,本想派他们去侦察米仓道的敌军情况,也好能为他在张献忠面前立个功,哪知那两人不知是没看清楚还是胆小没敢向道中深入,总之他们回来后报告的情况不一致,所以就引得张献忠大发雷霆,还险些连累了刘进忠。 其实刘进忠心里清楚的很,张献忠惩罚那两个士兵根本就不是因为他们的报告前后矛盾,而是因为他得知了米仓道也被敌军占领了,使得自己向北出川的道路全部被堵死,所以借着此事发泄怒气。迁怒于别人是张献忠的秉性,这也是刘进忠最近才悟出来的道理。 刘进忠走回军营,望着自己军营中的那些篝火的亮光,听着伤兵的呻吟,还有那士兵们的怨言,他感到这支军队已接近崩溃了,若是再有什么风吹草动,肯定会发生营啸的,那时候,不论张献忠杀不杀他,他也肯定是难逃一死。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看了看那些围着篝火东倒西歪的士兵,心一横,走进了大帐,命亲兵分头去找各部将领,悄悄入帐议事。 ********************************************************************************** 关于张献忠屠川: (关于张献忠屠川的事,我也查了很多资料,发现无论是正史、野史还是私人笔记,多倾向于张献忠为主凶,不过我也发现有些资料过于夸张,根据那上面所说的被屠杀的人数来计算,张献忠一共杀了六亿人,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个人认为,张献忠虽然说不上是主凶,但这“始作俑者”恐怕是跑不了的,因为从他1644年攻陷成都,到他于西充山被清军射杀,差不多两年多的时间,他不仅未能将四川建设成为一个牢固的根据地,反而对于四川的经济造成巨大破坏,致使“天府之国”遍地饿殍,在战乱、饥谨、瘟疫的打击下,四川人口锐减,据说清军入川时,四川人口已不足五十万。 也许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张献忠入川后,或出于立威的需要,或出于镇压反抗的需要,杀了一批“不听话”的读书人,而且也牵连了一些其他的人,并且将原明朝设立在川中的军户也杀了一些,这样一来,就给了人一种印象,那就是“张献忠嗜杀”。 接下来的事情就如大家知道的那样,张献忠被清军射杀,而他的部下在其四个义子的带领下,由川南进入贵州,接着便占领了云南,并以那里为根据地,后来与明朝联合,共抗清军,并坚持了很多年。根据一些记载,大西军在云南的口碑还是可以的,可见大西军能否在某一个地方站稳脚跟,还要看他的领导人的素质,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张献忠是多么的无能,显然,他作为一个政治家是绝对不合格的,在这方面,他的义子就比他强得多。 张献忠没能在四川站稳脚跟,其影响可能是全局性的。当时清军兵力不足,只好暂时放弃进入四川的企图,全力进攻南明。 假如占领四川后,张献忠能在四川施行与民休息的政策,将川中局势稳定下来的话,那么他可以率一支军队,或者派一支军队顺长江而下,攻取同样空虚的湖广地区,这样一来,不仅能够有力的牵制住清军的兵力,使南明不至于那么快就灭亡,而且更重要的是,占领了湖广地区以后,大西军就可以以湖广地区为缓冲区,全力经营四川,并适时北进汉中、陕西,当形势稳定以后,再以湖广、关中为据点,逐鹿中原,驱逐鞑虏,光复神州。 当然了,这都是事后诸葛亮了,以我们今天的眼光,张献忠显然放弃了一个争夺天下的好机会,但这实在怨不得别人,谁让他习惯了流窜呢?要是让李自成来经营四川,兴许能够比他强一点。 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是想说明一下,我为什么会在书中把张献忠写得那么不虞。我认为,张献忠对于整个中国来说,实在是一个罪人,正是由于他的无能,他的无所作为,他的残忍嗜杀,导致中国最后一个避免悲剧的机会丧失了。张献忠死亡以后,大西军就退出了四川,因为四川已经被他毁了,再也无法作为一个可靠的根据地而存在,大西军只能以当时的社会生产力还很落后的云南为根据地继续抗清,而这显然注定了大西军最后的悲剧命运,当大西军最后一个抗清的士兵倒下后,中国大陆上最后一个稍微强大一点的抗清势力也消失了,中国就此沉沦,开始了屈辱的近代史。 (不要提什么清军远征葛尔丹,不要提什么“雅克萨大捷”,这些所谓的辉煌战绩能说明什么?只能说明清朝皇帝穷兵黩武!愚蠢透顶!葛尔丹与清军的战争实质就是争夺对中国的控制权,谁赢了,谁就入主中原,做中国的主子,对于老百姓来说,其实谁赢都一样,谁赢了就跟着谁,这里没有什么愿不愿意的问题,也没有什么好坏的问题,只要继续完粮纳税,继续当顺民,那么就能保住小命,要不是葛尔丹率领的军队从蒙古草原绕道逼近北京威胁清朝的统治的话,康熙也不会出兵,所谓为蒙古各部主持公道云云,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至于“雅克萨大捷”,请问,中国得到了什么好处?除了一张毫无意义的纸,还有什么?国家安全与利益靠得是实力,尤其是军事实力,而不是白纸一张。其实很多人不知道的是,《尼布楚条约》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通过这个条约,俄国得到了贝加尔湖以东的大片中国领土,虽然这些地方也许开始时没有明确的主人,但作为中国人,理所当然的应当把它认定为中国的,没有这种雄心壮志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强国。 清朝签订这个条约,是由其统治本质决定的,清朝是一个外族统治的政权,其本族人数很少,为了维护其统治利益,出卖中国利益是未可厚非的,换了别人也一样干,俄国人会这样干,日本人也会这样干,而在二十世纪初,他们两国就在中国的领土上开战,并用中国的利益与领土讨价还价,当真是厚颜无耻。 顺便声明一下,本人决非民族主义者,也并不歧视任何少数民族,在我心目中,当今中国的各民族都是平等的,因为他们之间的关系都建立在平等的法律基础之上,而且现在的满族也不能与满清划等号,他们一个是民族,而另一个则是实行民族歧视和民族压迫的封建王朝,何况,满清八旗中既有满八旗、蒙八旗,也有汉八旗。) 正因为如此,我决定将张献忠这个民族罪人拉到示众台上,好好的鞭挞一番,也好出出胸中的这口鸟儿气!大家放心好了,我是不会让张献忠在书中杀太多人的,最多几十万吧。 **********************************************************************************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五节 虽然已是仲春,但川北的山中却感受不到一点儿暖意,尤其是这几天一直阴着天,所以每到夜晚降临,这里仍是凉嗖嗖的,不论是山下还是山上,全都点起了篝火,士兵们围在篝火边,半躺半坐的苦熬着漫长的夜。 镇虏军守卫着的朝天岭上也是篝火点点,他们并不害怕张献忠的大炮,因为张献忠军队的大炮不仅数量少,而且炮兵缺乏训练,准确性极差,更重要的是,朝天岭高高在上,若想从山下往岭上准确的打炮,那是痴心妄想。只不过由于镇虏军在岭上只摆了三门小炮,而且缺乏炮弹,所以他们也没有心思轰击山下的张献忠军营,双方配合默契,互不干扰。 沈猛和几名军官围坐在一堆篝火边,商议着夜袭张献忠军队的计划。沈猛问一名军官:“今夜风向是否常变?” 那军官道:“不变,这些天一直是东风,只是偶尔转向偏南,但时间不会太久。” 沈猛道:“士兵们已经准备好了吗?敌军在山下的守卫情况如何?” 军官道:“一共三百名士兵,全都准备妥当,火种也备妥,每人一把大刀,所有的手枪也都交给他们了,而且剩下的手榴弹也分了一半给他们,我们用那些砍倒的大数的树枝做了三百张弓和五六千支箭,在箭头上包了布条,所有剩下的菜油也都用完了,虽然弓箭很粗糙,但还是可以用的。至于敌军嘛,由于前些天我们在夜里向下扔手榴弹,所以敌军不敢在山下太近的地方守卫,趁着夜色,我们应该能够摸到张献忠的大营附近。” 沈猛点点头,道:“那就去传令,让士兵们抓紧时间休息,一到亥时就悄悄下山,准备夜袭!” 沈猛在山上忙着布置进攻,而张献忠在山下也没闲着,他正在帐篷里训斥一名跪着的将领。张献忠呵斥道:“还亏你跟了老子那么多年,居然连粮草都守不住,养你何用?今后你也不用跟我姓了,我也不要你这个义子了,你还是叫你的艾能奇吧!” 这跪在地上的人就是张献忠的四个义子之一艾能奇了。他将脸抬起来,望着张献忠,说道:“请皇父息怒,孩儿确实无能,让皇父失望了。不过,那白杆兵确实善战,再加上孩儿一时疏忽,才让他们得逞的。现在那白杆兵还没走远,请皇父立即下令,让孩儿带领五千兵西进,孩儿一定将那白杆兵消灭,把被抢走的粮食夺回来!” 张献忠抽出刀来,一刀将一张椅子劈成两半,恶狠狠的说道:“又是秦良玉这个老太婆!整天跟老子作对,现在又打起老子的军粮的主意来了!有本事别被老子抓到,要是被老子抓住了,老子定然将她活活操死!” 骂了一会儿,张献忠的怒气稍微平息了一点,他望着艾能奇,说道:“你起来吧,刚才是老子一时气糊涂了,忘记你只有三千兵,而那秦良玉却有一万兵了。现在你去追肯定是追不上了,不如暂时放一放,等老子把眼前的这些官军消灭了之后,老子再去把石柱搅个天翻地覆!一万石粮食说少也不少,说多也不多,丢就丢了吧,大不了再腌点儿‘想肉’。” 艾能奇站了起来,他望着身后的一具尸体,问道:“义父,这个人是谁?好象不是兵丁啊。” 张献忠看着刀上那还未完全干透的血,淡淡的说道:“哦,没什么,只是个壮丁罢了。刘进忠那个王八蛋,自己不敢来,却派了个壮丁来送信,想糊弄老子,嘿嘿!门儿都没有!只等今晚一过,明天就要他好看!”他将刀送回刀鞘,叫进来两名亲兵,命令道:“把那具尸体拖下去,用盐腌了,如今军粮奇缺,不能浪费。” 刘进忠望着那些走出帐篷的将领们的背影,暗自松了口气,“看来这是人心所向啊!只要那些个士兵被煽动起来,就不怕不成功,只要老子能带着财宝逃走,那就算是成功了!”他走到帐篷外,望着黑沉沉的天,得意的笑了笑。 现在那两个被铁钩子吊起来的士兵的惨叫声已经听不见了,但刘进忠知道他们还没有死,只不过是嗓子喊哑了而已,要是顺着火把的光亮走到挂着他们的那两棵树下,还是能听到一点声音的。不过现在刘进忠已管不了这么多了,他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占山为王的那个时候,于是他伸了个懒腰,不由自主的又哼起了山大王哼的歌。 篝火依然是那样的明亮,而围着篝火的那些刘进忠的士兵们的脸上也依然布满了愁云。一个火堆边围着一群下级军官,他们正盯着火堆发呆。这时,一名副将走了过来,他挤进了人堆,然后低声神秘的说道:“喂,你们知道吗?若是今晚拿不下朝天岭,恐怕我们大家都活不了!” 听他这样说,众人都是一惊,一名把总问道:“此话怎讲?” 副将道:“你们还蒙在鼓里吧?‘八大王’已经下令了,若是明天天亮之前拿不下朝天岭,那就把我们这些川军全杀了,做成人肉干儿,供大军食用。” “什么?”一名游击闻言站了起来,惊呵道:“真有此事?” 副将伸手将游击拉回,道:“小声点儿!我还能骗你们吗?想来你们还记得上回那些楚军是怎么死的吧?可能你们中的一些人也吃过他们的肉吧?张献忠是说到做到的主儿,所以我看我们还是赶紧整顿队伍,继续进攻吧。” 一名把总骂道:“龟儿子的!老子拼死拼活就换来个这么个下场啊?什么东西?老子不干了!现在去进攻朝天岭,那绝对是送死!” 看到军官们这边很热闹,所以陆续有些士兵围了过来,当他们听到那把总这样说时,立刻随声附和,并将这一消息传向营中各处,不多时,军营中到处都可以听见“不干了,不干了!”的声音,整个大营乱成了一锅粥。 听着军营中越来越响亮的喊声,刘进忠心中得意万分,他穿戴好盔甲,正准备下令南撤时,忽然听见数里外的张献忠中军大营里传来战鼓的声音,并伴随着阵阵爆炸声。“莫非张献忠这么快就得知了这里的消息?”刘进忠心里一紧,他立即骑上亲兵牵过来的马,准备随时开溜。 战鼓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急,而且那边的天似乎有些亮了。“怎么,天这么快就亮了?”刘进忠不太明白,他骑在马上,传令部下准备战斗。片刻之后,几名派去监视张献忠大营的骑兵奔了回来,为首一人大叫道:“将军,不好了,官军趁夜偷营,将中军大营给点着了,大火趁着风势一路烧过来,用不了多久恐怕就要烧到我们这里了!” 刘进忠喊道:“好啊!龟儿子的,越乱越好!”他转过头去,望着身后那些同样如释重负的将领们,命令道:“传令下去,全军拔营,向南撤退,把能带走的东西全部带走!不能带走的一把火烧掉!”随着他的命令,顿时整个军营沸腾起来,士兵们大呼小叫的将一切可以拿得动的东西带在身上,锅碗瓢盆,甚至是砧板也不放过,当然,那些军营中的营妓是一定要带走的,于是乎,在淫笑着的男声中又夹杂着女人的尖叫和哭喊声。 张献忠望着四周越来越猛烈的火势,口中不断的呵骂,并用手中的刀督促着士兵们灭火。但是,由于这一带地域狭小,虽然他早就将周围的树木砍伐殆尽,但是他的大营中的帐篷之间的间隔却仍然很小,而现在的风又大,再加上大火中所形成的旋风,只要有一顶帐篷着火,那么其周围的数顶帐篷就要全部化为灰烬,因此,无论他的士兵们怎么样努力,也无法将这大火扑灭。 张献忠向一名亲兵下令道:“你,快去调刘进忠的人马过来,与大营一起灭火!” 那亲兵战战兢兢的用手指指着刘进忠军营的方向,说道:“回皇上,那刘进忠的大营也着火了,而且火头也不小呢!” 张献忠顺着那亲兵的手指望去,果然见到数里外火光冲天,从位置来看,必是刘进忠的军营。他恶狠狠的将那亲兵一把推倒,仰天长叹:“驴日的!老子从来没打过这么窝囊的仗!” 当张献忠在川北的群山中被烧的焦头烂额的时候,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也是一肚子的火气,因为他被守卫在太后寝宫外的侍卫挡了驾,那些侍卫是孝庄皇太后新召入宫的蒙古力士,并不买多尔衮的帐。他们对多尔衮说,孝庄皇太后吩咐下来,无懿旨召见,任何人都不得入慈宁宫一步。 多尔衮气哼哼的转身离去,径直来到武英殿旁的一个值房,准备处理繁乱的公务。他一进屋子,就瞥见自己平时所坐的椅子上放了个锦盒,似乎里面装着的东西很长。他向一名笔帖式问道:“这盒子是谁送来的?” 笔帖式见摄政王来了,赶紧跪下,道:“奴才恭迎摄政王。回摄政王,这盒子一大早就摆在这里了,奴才看那盒子上写着字,是送给摄政王您的,所以没有打开,就直接放在那椅子上了。” “哦?一大早就送来了?”多尔衮走到椅子边,顺手拿起盒子,向盒子上望去。只看了一眼,多尔衮的脸色已经青了,因为他看的真真切切,那上面分明用不客气的语气写着“多尔衮亲启”。他将盒子向椅子上一摔,问那仍跪在地上的笔帖式:“你真的不知道这盒子是谁送来的吗?” 那笔帖式当然知道多尔衮为何发怒,因为在他看来,那上面的用词太不恭敬了,但他又不想惹祸上身,只好答道:“回摄政王,奴才确实不知道,奴才早上来时,那盒子就放在椅子上了。” 多尔衮强压火气,问道:“在你之前还有谁来过?昨夜是谁当值?” 笔帖式老实回答:“本来昨夜是舒尔哈当值,但奴才今天路过他家门口时方知他今早发病死了,所以奴才也不知道谁在奴才之前来过。” 多尔衮见无法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先不管它,他将盒子打开,见那盒子中盖着一张绿色绸缎,下面似乎装着一物。他将绸缎揭开,见那东西却是一个帽子,不过看到这个帽子后,多尔衮的火气更旺了,因为这是一个绿色的帽子。 在帽子的里面还塞着一张纸条,多尔衮将其拿出,看了几眼就忍不住将之撕了个粉碎,因为这上面写的是一首打油诗。诗中将他与孝庄皇太后的暧昧关系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接着还暗示他与洪承畴都是孝庄的男宠,靠着与孝庄的关系才当上的摄政王,并在最后把他称之为大清第一绿帽王爷。 多尔衮将那纸糊的绿帽拿出盒子,用力撕碎,接着便向门外的亲兵下令道:“来人呐!将这笔帖式给本王拖出去,交给九门提督,用心拷问,看看是谁让他来污蔑本王的!” 那笔帖式哪曾想到竟会遭此无妄之灾?他急忙分辩道:“小人冤枉啊!请摄政王明查!”但亲兵哪容他聒噪,一人抱腿,一人勒住脖子,另一人将地上的绸缎塞进他的嘴里,很快就将他拖出了皇宫。 范文程赶到值房时,正好看见那笔帖式被人像拖死猪一样拖走,他也不敢问,因为他知道,自从中原一战之后,多尔衮受到来自满清上下各方的指责和压力,不仅那些王爷对他不满,而且连那些战死的八旗兵丁的家属也敢犯上,三天两头到各旗主那里哭诉。这些小规模的反抗虽然被多尔衮用软硬两手给镇压下去,但底下仍是群情汹汹,多尔衮所面临的形势极为微妙。作为一个熟读史书的汉人,他十分清楚,越是在这种时候,做臣子的越是要小心,若是胡乱说话的话,一不留神就会掉进权利争夺的漩涡之中,弄不好家破人亡,万劫不复。明哲保身的最好办法就是哪边也不得罪,用心干好自己的事情,到了形势明朗的时候,再向胜利者靠拢。 多尔衮见范文程来了,气哼哼的说道:“范文程,这几天你跑哪儿去了?本王派人去找你,居然到处都找不着!是不是你想见风使舵,去投靠豪格了?” 范文程闻听此言,脸色立变,他“扑通”一声跪下,道:“摄政王明鉴,奴才一心一意辅佐摄政王,绝无二心,奴才对摄政王的忠心苍天可鉴!”他一边分辩,一边磕头,直将地面磕得“砰砰”响。 多尔衮等他一气磕了二十多个响头,才慢吞吞的说道:“好了,起来吧!只要你没有二心,那我还是相信你的,起来吧。” 范文程早已磕的头昏眼花,听到多尔衮的话,便立刻停止了磕头,口中应道:“喳。”这才慢慢站起,却不敢抬头。 多尔衮说道:“你还没回答本王的话呢。你这几天都去哪儿了?” 范文程道:“回摄政王,您忘了?奴才是奉了您的密旨,前往京郊一带,代您巡视那些从直隶招募来的汉军部队,以便准备南伐明朝余孽。奴才这一去就是三天,摄政王自然找不到奴才了。” 听范文程这么一说,多尔衮恍然大悟,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说道:“哎呀呀!我这一忙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对了,他们训练的怎么样了?”他望着地上的那些纸屑和绿帽的碎片,心中一紧,暗道:“我这是怎么了?一顶小小的帽子就把我给弄糊涂了吗?不行!我要谨慎,绝对不能让那些小人得逞!”他回想起这些天所发生的一些事情,隐约觉得似乎有一股势力在暗自与他叫劲,而且这股势力实力很强,居然能把手伸进这深宫高墙之中。 范文程犹豫片刻,才说道:“回摄政王,那些汉军部队都是刚招募来的,而且多是一些各地的流民和一些民团,既无实战经验,又无求战之心,只不过是为了一日三餐才来投军,所以依奴才之见,若不训练个一年半载,恐怕很难有大的作为,还望摄政王三思。” 多尔衮将手一挥,道:“本来本王也不打算让那些汉军做主力,本王只不过是想让他们充个数而已,反正汉人打仗不行,上次之所以失败,完全是因为明军狡猾,而且数量远超过我军,再加上汉军的投降,所以我军才会在开封受挫。汉人不可靠,打仗还是要靠满人和蒙古人。”多尔衮看着低着头的范文程,又说道:“当然了,你虽是汉人,但已入旗,况且为我大清做了多年奴才,你还是可靠的,与那些汉人不同。本王刚才说的那些话决非是在说你,你不要乱想。” 范文程又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道:“奴才生是大清的人,死是大清的鬼,决不敢背叛大清。”其实在他的心里,早就把自己当满人了,虽然大多数满人看不起他,但他仍然以自己为大清服务而骄傲,每当那些南下攻击大明的部队带回大量的战利品,并分给他一些金银和美女时,他就会高兴几天,认为自己真的已是一个满人了。但那实在是他的一相情愿,每当他与那些满清的王爷贝勒贝子们在一起的时候,从那些鄙视的眼光中,他总是会不自觉的感到低人一等。这种矛盾的心理始终煎熬着他的心,使他感到无所适从,只有当多尔衮夸奖他时,他才能感到一丝安慰,也许这就是他直到现在仍对多尔衮比较忠心的原因吧。 多尔衮很满意范文程的表现,他走上几步,扶起范文程,说道:“你是真正的老臣了,当年先帝就对你十分推崇,说你很有才能,可惜不能被汉人重用,要是没有你的辅佐,先帝打天下也许就会慢一些。所以我一向认为汉人很蠢,空有你这样的人才却不能好好的用,真是浪费了中原大好江山。我们满人就比汉人强多了,所以就应该入主中原,应该做汉人的主子,让他们也知道天下还有识才的主子,免得埋没了人才。” 范文程道:“摄政王一片苦心,奴才心中十分清楚,只不过若想让中原的汉人明白摄政王的苦心恐怕还需要一些日子。” 多尔衮道:“这话你可说的不对,要知道,有些人你不拍打拍打他,他是不会明白你的好意的。所以本王现在就只好拍打拍打那些不识相的汉人了。” 范文程心里有些惶恐,轻声问道:“不知摄政王想怎么拍打那些人?” 多尔衮得意的笑了笑,说道:“上次本王发布了‘剔发令’,后来因国事纷乱未及施行,结果使得汉人把我们满人当做外人,不肯满汉一家。现在本王已经想通了,那就是若想大清长治久安,就必须让天下的百姓看起来一个样,让满汉一家。所以本王已决定,马上再发一‘剔发令’,命汉人男子全部剔发,凡是不肯做大清子民的,一律杀掉!本王已准备在令文后写上十个大字: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本王知道你写的字很漂亮,这十个字就由你来写吧。写好之后,本王令工匠雕成木板,印刷之后刊行天下,让所有汉人都知道本王的命令。” 范文程面现难色,道:“摄政王为天下百姓着想,实在是让奴才汗颜。不过,奴才以为现在天下未定,而那些山野草民不知大清威严,死抱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念头,恐怕没那么容易服从。以奴才之见,此事是否往后拖一拖,等天下安定了再行剔发之事?” 多尔衮摆了摆手,道:“你这是书生之见。其实只要杀几个不从的刁民,那么剩下的就好办了,而且本王不仅要让汉人剔发,还要让汉人穿满服,从满俗。只有这样,才能做到天下一家,汉人也就不会做非分之想了。你现在就写字吧,写得好一点,免得人家以为我大清无人。” 范文程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应道:“喳。奴才这就写。” 多尔衮望着站在桌子边,躬着身子写字的范文程,暗暗叹气:“唉!要是每个汉人都象这家伙一样就好了,那就不用整天操心怎么收服明朝了。还是大玉儿说的好,汉人里最没有骨气的就是读书人了,谁给好处就给谁当奴才,不论他的官儿多大,只要你给他的好处比他原来的主子多,那他就会背叛原来的主子,给你卖命。就好比那洪承畴,开始还装模做样,但大玉儿一去……” 想到这里,多尔衮心里一阵难受,本以为毒死了皇太极就可以独占孝庄的枕席的,哪知道这个女人真是厉害,为了保住顺治的皇位,不惜向所有手握大权的人卖身,最近外面传言她又和豪格好上了。正因为如此,所以当他见到那绿帽时才会发那么大的火,真是丑态百出,而且这一切还被那笔帖式全都看在眼里,多尔衮走到门口,望着那边的宫门,心里已打定主意,回头就令亲兵将那笔帖式杀掉灭口。 “摄政王,奴才已将旨意写好,请您过目。”范文程的声音将多尔衮的思绪拉了回来。多尔衮转过身接过范文程递给来的那张纸,见那上面写得工工整整,言辞严厉而通顺,果然是学识渊博,不愧是孔夫子门生。 多尔衮道:“很好,不愧是我大清第一汉臣。”他已下定决心,今后一定要多多用四书五经来培养这种汉人奴才,“至于满人嘛,就不要读什么四书五经了,还是练骑射吧。对了,以后一定要严令禁止汉人练习射箭,也不准汉人养马,只有这样才能保住大清万年基业。”多尔衮心里美滋滋的想道。 范文程看着多尔衮那奇怪的脸色,想开口说话,但又怕打乱了多尔衮的思绪,引他不快,犹豫再三,他还是决定开口,于是走上几步,说道:“奴才还有一事需禀明摄政王。” 多尔衮收回遐想,说道:“说吧。” 范文程道:“那些新招募的汉军已然成军,是否将之编入八旗军队之中,还望摄政王明示。” 多尔衮想也没想,说道:“那些乌合之众根本就不配编入八旗,就把他们另编一军吧。” 范文程道:“喳。只是新编之军谁为统帅,以何为军旗,还有军名,也需定夺。” 多尔衮盯着地上的绿帽碎片,眼前立刻浮现起了洪承畴那胖乎乎的脸,他厌恶的朝地上吐了口吐沫,忽然心中浮起个念头,于是说道:“新编汉军就以绿旗为军旗,称为‘绿营’,至于统帅嘛……”他望着范文程,说道:“洪承畴最近在干什么?” 范文程道:“近日赋闲在家,偶尔到寺庙中转转。” 多尔衮道:“他既然吃了大清的俸禄,就不能不干活儿啊!这样吧,就让他出任绿营统领吧。你这就去传旨,令他火速赶往京郊大营,接管绿营。”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六节 仲春时节,万物复苏,鸟儿飞翔,走兽逡巡,大地一片葱绿,迎春的花朵绽放,将这色彩斑斓的中原大地点缀得花枝招展,就象是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坐在窗前,静静的等候着她的意中人。 一股烟尘裹挟着重重的杀气,由远而近快速移动,一支数千人的骑兵部队出现在了天地交界处,刚才还是一片静谧的冀南平原上,顿时在这种“隆隆”的马蹄声下发出阵阵颤抖,鸟儿飞向远方,走兽到处躲藏,只有几只胆大的野狗还停在路边,向着那越来越近的骑兵狂吠。 “嗖”的一声,一支雕花狼吻鹰羽箭破空飞来,将一只野狗钉在了地上,其他的野狗见势不妙,纷纷夺路而逃。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两名身穿黄马甲,头戴铁盔,手持强弓的少年人脱离大部队,带着十几个骑兵冲到野狗的尸体边,那年轻人停下马,吩咐亲兵将那箭支拔下。他望着身边一人,说道:“劳亲,怎么样?我的箭法比你强吧?” 劳亲道:“还可以,和我也差不多。” 这时,又一群骑兵奔来,为首一人正是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他来到这两名少年身前,呵斥道:“你们的胆子不小啊!竟敢私自离开本队,你们置军令于何处?” 两名少年无言以对,全都低头不语。 多尔衮语气放低了一点,正色说道:“我八旗铁骑之所以能横行关外与中原,全仗着军令严明,号令一致,想当年太祖起兵之时,兵不满百,遗甲十三,正是靠着这种严明的军令方能一统女真,为子孙打下了这万年基业。现在你们两个竟敢破坏军令,实在是让我伤心。”说到这里,多尔衮眼圈微红,望着西方,说道:“你们的阿玛为了大清的社稷,不惜奋勇激战。一个战死山东,一个至今下落不明,看来也是凶多吉少,虽然你们现在袭了他们的爵位,但并不代表你们可以为所欲为!” 多尔衮转头命令亲兵:“将他二人身上的御赐黄马甲脱下,然后各打三十军棍。” 几名亲兵犹豫着,却并不动手,都望向多尔衮身边的另一名将领。那将领摸了摸胡子,打了个哈哈,说道:“两位小王爷的箭法高超,确实非谭泰年轻时可比。不如以此将功折罪,请摄政王免了这三十军棍吧。” 多尔衮冷着脸,道:“谭泰,你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当知道军令如山的道理,莫非你现在全然忘记了女真是如何一步步入主中原的吗?” 谭泰见事无可救,只好改变策略,说道:“两位小王爷年纪尚小,不如将刑罚减轻一点儿?” 多尔衮叹了口气,正好就坡下驴,说道:“既然你为他们求情了,那我也不能驳了你的面子。来人啊,将他二人拉下去,各打五军棍,以示薄惩!” 亲兵将二人从马上接下来,半扶半拖的拉到十几丈外,剥下裤子,拿起军棍,便“噼里啪啦”的打了起来。当然,这王爷挨打,人人心里有数,所以军棍举得老高,但落下来时却轻如落叶,幸亏二人入关后吃的好,睡得足,屁股的肥肉较多,棍子落在屁股上倒也“啪啪”有声,乍一听,还真象那么回事儿。 多尔衮背过脸去,不忍心看两人受罚,那“啪啪”的声音倒象是打在他心上一样。不过,他心疼的同时,还有些骄傲,毕竟自己的侄儿不一般,打了这么多棍,居然没叫一声,实在是八旗小辈中的表率。 这两个少年就是多铎的儿子多尔博和阿济格的儿子劳亲了,自从多铎与阿济格一人战死,另一人失踪后,在多尔衮的一力促成下,他们两人最受宠爱的儿子就袭爵为王,多尔博为多罗豫郡王,劳亲为多罗武英郡王。多尔衮尤其喜欢多尔博,由于他本身无子,所以将多尔博过继为己子,并一意培养,准备由他继承自己的事业。此次多尔衮再次起兵南下,特意将他二人带在身边,准备让他们也亲身经历一番血战,也好为日后的长远打算做个准备。 若仅以兵力来说,此次清军军势很盛,一共起兵三十五万,并不亚于上次的中原会战,但实际上,清军真正能够用于作战的不过十余万人而已,这其中又以六万满八旗和四万蒙古八旗为主,其他的部队全部为新招募的汉军,此外还有两万从朝鲜召来的民夫。由于大军数量庞大,需要大量的粮草辎重,所以多尔衮下达了征集令,命所有州县抽派民夫,从军南征,这样一来,若是再加上支援的民夫的话,清军总共七十万人。 所有清军在保定集结完毕后,兵分两路,一路十万人,以豪格为统帅,经真定攻井阱,与从关外南下的蒙古各部联军十万人夹攻太原、大同,以期消灭姜禳;另一路为多尔衮亲自指挥,由真定直攻济南,待攻下济南以后,再固守待援,等攻山西的清军得手南下后,再进行下一步的战略。 由于事前清军细作已经在山西、山东一带做了严密的侦察,对那里明军的防御情况较为了解,知道那里防守空虚,多尔衮知道,若不趁此良机放手一搏,那么恐怕以后就没机会了,更为重要的是,前些日子日本使者已与清廷达成协议,共同瓜分中原,有了援军,清军底气自然十足,所以多尔衮才会在元气尚未恢复的情况下仓促出战。 为了鼓舞士气,多尔衮亲率前锋走在前面,而多尔博与劳亲也跟随左右,但毕竟二人少年心性,玩心较重,见无战事,便射野狗为乐,最终被多尔衮处罚。 多尔衮骑马,与多尔博、劳亲、谭泰等人立于路边,他望着从北面过来的那浩浩荡荡的大军,心中那股征服中原的雄心再次勃发,他用马鞭指着那远处的军队,向多尔博、劳亲说道:“你们看,这就是我八旗健儿的雄姿,这就是我大清的军队!我们要用它去征服中原、征服汉人!我们要用它去掠夺土地、金银、美女!”多尔博、劳亲听了这话,顿时也是心潮澎湃,用充满渴望的眼睛望着那长长的骑兵和步兵队伍。 不过多尔衮没有说出口的是,这里的数万满八旗已经是清军的最后一点儿家当了,为了凑够这六万人,满八旗中几乎家家出兵,而且就连十几岁的娃娃和胡子花白的老人也不得不从军,虽然他们的骑射能力也不弱,但毕竟抵不过战场上的巨大消耗。虽然汉八旗和蒙古八旗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满八旗数量的不足,但自从中原会战结束后,多尔衮就越来越不信任汉人部队了,所以他才不惜以减少贡物的承诺来换取蒙古各王公更多的出兵,并允许他们每占领一地就可以任意洗劫一天。 当八旗骑兵过去后,紧跟在后面的就是新编的汉军部队了。与八旗部队比较起来,即使是外行也能一眼看出两支部队的差距,只见这些部队队形不整,旗帜歪歪扭扭,而那些兵则一个个懒洋洋的,要不是军官催得紧,恐怕他们会坐在路边好好的休息一番。 多尔衮皱了皱眉,这些部队在出发前他是亲自巡视过的,看起来虽然比不上八旗兵骁勇,但也比大多数明军要强上一点儿,但当时是那些部队列好了队让他看,而现在却是以行军队形接受他的“检阅”,自然看起来差别很大。 多尔衮也知道一支新军队的训练不是短时间就能完成的,但他明白时间已不允许他再磨蹭了,就是再烂,也要赶鸭子上架,必须趁着明朝内讧之机一举拿下山西和山东这两个战略要地,这样一来,进可攻,退可守,最不济也能与明朝裂土而守,待时机成熟,再做它议。 上次中原会战时,多尔衮吃了火器的大亏,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回北京后,他将一些缴获的明军火器交给那些同样是汉人的工匠,命他们迅速进行仿制。在死亡,亦或是高额赏格的刺激下,这些工匠只用了十五天便制出了清军的第一支燧发枪,经过试射,性能良好。多尔衮得知后,很是高兴,下令立刻全面制造,同时重赏那些工匠每人五百两银子。 多尔衮本来是想让八旗装备这种新式火器的,但后来却发现,火器在马上还不如弓箭好用,特别是装填速度很慢,远没有弓箭的射速快。怎样装备这些燧发枪让多尔衮很是头疼,有人提议将此枪装备汉军,但遭到大多数满臣的一致反对,他们反对的理由很简单:要是汉军都有了枪,都学会了射击,那么万一他们造反怎么办?多尔衮想想也对,毕竟火器的杀伤力是巨大的,而且射程远超过马背上用的弓箭,让汉军掌握燧发枪实在是太过冒险,虽然以前汉八旗也有很多使用火器,但那主要是指火炮,而不是火枪。 后来这个难题被那个日本使者解决了,他告诉多尔衮,只要严格控制士兵手中的弹药就可以了,因为他们日本也是这么干的,为了防止士兵造反杀害将军武士,直到每次战斗之前,军官才会派专人向士兵发放弹药,并且数量严格控制,平时士兵手里是没有多少弹药的,弹药都由专人保管,这样一可以确保弹药的安全可靠,二则可以防止士兵用火器伤害高贵的武士和将军。 多尔衮觉得此计虽算不上十全十美,但确实可以起到一定的预防作用,于是他立即采用。他从满八旗和蒙古八旗中抽出一些士兵,将他们插入汉军部队之中,由他们专负责保管和发放弹药,平均每百名汉军部队中就有十名八旗兵丁,这样不仅确保了弹药的安全,而且还能起到监视汉军部队,不使其投降哗变的作用。 当然,由于清军所掌握的工匠数量不多,所以到现在为止只制造了一万支燧发枪,所以在清军中,火器的数量仍很少,只能起到一点点缀的作用。不过,多尔衮已经很满意了,毕竟他对于那些汉军部队仍不是那么的放心。他对身边的多尔博、劳亲说道:“你们要永远记住!这些汉人只可以用,绝对不可以信任,你们就把他们当做狗好了,用他们来对付汉人再好不过,免得八旗将士做无谓的伤亡。不仅这些汉军不可信,而且那些汉官也不可信,就算是范文程那样的老奴才也不能完全信任。但是也不能让他们心生不满,必要时还是需要拉拢的,就象是你们养的猎犬,它不听话,你打它一棍子,再给它根骨头,然后它就老实了,而且时不时的还要让它们之间互相斗上一斗,以免其中一方势力过大。这就叫御人之术,这些东西书里是学不到多少的,关键还是要自己在平时多多领会。” 多尔博、劳亲闻言,均各自点头,暗自揣摩着多尔衮话中的含义。多尔衮将目光望向东边,望向海洋的方向,他喃喃自语:“日本什么时候出兵呢?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应该就快出发了,但愿他们说话算数。”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七节 日本,江户,德川将军府。 那高高的围墙将将军府围了个严严实实,并将将军府分成了前后两个院子,顺着长长的走廊,就可以进入后院。后院中种满了樱花树,正在盛开的樱花不时落下,就象是下着雪。 在由十几株樱花树围成的一小片空地上,七八个旗本武士跪坐于地上,左手拂着左膝,右手拿着武士刀撑于地面,依着空地围成一个圈,他们全都用双眼紧盯着空地中间的那个正在舞剑的中年人,另有几名旗本武士则双手抱刀,立于这些人的身后,眼睛在院子中和围墙上不停的逡巡。 在这个武士围成的圈子的最外边,是一些身穿和服的侍女,她们或站或跪,也都望着那正在舞剑的中年人。四周一片安静,没人敢大口喘气,除了樱花落地的沙沙声外,就只剩下那中年人舞剑时的风声和从他嘴里发出的“嚯嚯”声。 一阵“噔噔”的脚步声从走廊传来,将一些侍女和武士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虽然在将军舞剑的时候是不能随便发出声响的,但看起来那来人十分的匆忙,显然已顾不得这许多了。 德川幕府第三代将军德川家光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响声,他将手中的刀缓缓停下,望向那名急匆匆赶来的人。待那人来到身边跪下,德川家光问道:“酒井忠清,什么事这么匆忙?难道你忘记了将军府的规矩了吗?” 酒井忠清说道:“请将军谅解臣的无礼举动。不过此事确实比较紧急,臣不敢耽搁,所以才会冒犯将军阁下。” 德川家光将刀放回刀鞘,说道:“说吧。” 酒井忠清说道:“刚才臣接到忍者从支那传回来的情报,现在支那的战争形势已经渐渐明朗,很显然,潞王即将失败,若不趁现在远征支那的话,恐怕以后就会很难有此良机了。” 德川家光命一名侍女将脸上的汗擦干,说道:“这里不方便说话,到议事厅去,你去传令,令所有在江户的谱代大名速来议事,再把那两个夷人也叫来。”说完,便在旗本武士们的护送下进了走廊,向前院走去。 ************ 荷兰台湾总督揆一在自己的小屋子里走来走去,作为荷兰的全权代表,他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价值,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自从来到江户以后,德川家光只召见了他一次,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而这以后他就被晾在一边了,再也没有一个日本人来看过他,就连那个叫野田的日本人也没来过,这让他很没面子。 “砰”的一声,揆一的头在一根房梁上碰了一下,他捂着额头,暗暗咒骂日本人身材矮小。他知道再这么走下去的话,头上就又会出现一个包了,所以他只好坐下来。他对于日本人跪坐的习惯很不适应,但又没有椅子供他坐,于是他只好坐在床上。“真是可笑!”揆一想道,“我是福摩萨的总督,一个真正的军人,可是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居然整天都在这屋子里,确切的说是在床上渡过的。所有的日本人都是那么的古怪,只有那个叫野田的家伙好象与其他人不大一样。” 揆一不自觉的回想起半年前的情景:那天他正在与几名军官交谈,以便确认自己接任后应该先干什么,免得再象前一任那样被东印度公司召回去,白白放过发财的好机会。正说得热闹时,一名士兵来报,说有一艘日本船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靠岸,船上的人声称要求见福摩萨总督。 当那几名日本人被带来后,揆一惊奇的发现其中居然有一个日本人会说荷兰语,后来他才知道那人原是一名基督教信徒,跟着一名荷兰牧师学过荷兰语。那个叫野田的日本人显然是他们的首领,他的话全由那名翻译解说给揆一。经过一下午的交谈,揆一总算是弄清了那些日本人的来意,原来他们是想与揆一商议一同进攻中国的事情。 日本人邀请荷兰出兵,特别是船只,因为日本德川幕府发布锁国令后,日本的大船几乎全被销毁,短时间无法征集到足够的船只运兵。揆一仔细盘算了一下,他认为虽然自己的军队很少,但荷兰东印度公司的战船却很多,如果真的与日本一起出兵的话,确实能给混乱中的中国致命一击,这显然是符合荷兰的利益的。但揆一心里也有小算盘,他之所以万里迢迢来到东方,就是为了发财,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 幸亏那个叫野田的人很慷慨,他答应揆一,只要能够占领中国,那么就把台湾和中国其他沿海小岛送给荷兰,而且作为诚意的表示,日本国也将私下送给揆一三百万镑的白银,以答谢他的辛劳。 有这么丰厚的条件,揆一怎肯放过?他立即向荷兰东印度公司写了报告,将日本人的意思传达给了公司高层。很显然,公司很重视这件事,他们的回信很快就到了揆一手上,在信中,公司任命揆一为荷兰全权代表,负责与日本的谈判和接洽,并将东印度公司一半的舰船交给揆一指挥。 揆一接信后喜出望外,等舰队一到台湾,他就将台湾事物交给一名军官,而自己则亲率舰队去日本,准备运送日本军队攻击中国。 “这些日本人在搞什么鬼?”揆一心里想道,他现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因为他已经率领舰队在这里停泊了差不多两个月,要不是他已厌烦了在船上睡觉,恐怕他早就回船上去了。 就在揆一疑神疑鬼的时候,一阵“蹬蹬蹬”的声音传来,接着门便被人推开。揆一抬头一看,正是那名日本翻译,他对揆一说道:“总督阁下,将军召见。” 揆一站起来穿好衣服,便随着那翻译向将军府走去,虽然揆一不停的询问那翻译内情,但那翻译守口如瓶,始终不肯透漏任何情况,揆一刚平静下来的心又悬了起来。 当揆一来到将军府的时候,德川家光与众大臣、大名们的议事已经结束了,所以揆一看见那些大名们正纷纷离开将军府,他闪在一边,脱下帽子向那些无知的大名行礼,但那些人就好象当他并不存在一样,两眼望向头顶,慢吞吞的进了轿子,返回各自的府邸。揆一望着跪在地上的翻译那高高撅起的屁股,耸了耸肩,喃喃道:“奇怪的东方人。” 虽然揆一很看不起矮小的日本人,但当他随着翻译进入德川家光的议事厅的时候,也不得不放下架子,脱下帽子,向德川家光恭恭敬敬的鞠了个躬,说道:“荷兰国全权代表、东印度公司福摩萨总督揆一觐见将军阁下,祝您身体健康,全家幸福,金银无数。” 德川家光已经习惯了这个傲慢的荷兰人的无礼,因此他制止了武士呵斥其跪下的举动。他望着揆一那胡子邋遢的脸,说道:“我乃天皇敕封的征夷大将军,征伐世界是我的本职,今天召你前来是向你下达远征支那的命令。怎么样?你们准备好了吗?” 揆一对于德川家光的傲慢也深有感触,所以他耐着性子回答道:“尊敬的将军阁下,荷兰远征舰队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都可以出发。根据您事先的要求,舰船已经做了一些改进,重新分配了装载,现在可以一次运送七万名士兵,如果再加上您的舰队的话,可以一次运送九万名士兵到中国。” 德川家光说道:“那你现在就回去准备吧,接下来的几天军队就将出发,你要把水和食物全部准备好,具体的事情我会派酒井忠清去协助你的,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向他要就可以了。” 揆一却并不忙着回去,他又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从怀里拿出一张纸,说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根据我们双方的协议,你应该在事成之后把中国的沿海小岛让给我们荷兰东印度公司,并且让中国与我们自由贸易。现在我这里有一份合约,就请您在这上面签个字,也好让我们放心。” 德川家光很不高兴,他转过脸,望着身边跪坐着的野田,说道:“这个夷人怎么这么罗嗦?本将军怎能与草民签约?” 野田低声说道:“将军请放心,这签合同是夷人的规矩,要是不签的话,他不放心,而且远征支那一事就会失败。其实用不着由您来签,酒井忠清就可以。” 揆一瞪着德川家光和野田,不知两人叽里咕噜在说什么,他望向翻译,但那翻译又不开口,所以他只好塄在那里。 德川家光命令酒井忠清:“你,快去跟他签字!” 酒井忠清只好挪到揆一身边,拿起笔就准备签字。但揆一眼疾手快,一把将合约收回,说道:“将军阁下,这个合约只有您才有资格签订,其他人不行!” 野田道:“那么请问,您手里的这份合约是你们国家的领袖签的吗?” 揆一道:“是东印度公司的领袖签的。” 野田道:“那就是了。你们是公司的人签的,而我们就由大老酒井忠清来签,这样你们并不吃亏,要知道,酒井忠清可比你们东印度公司的领袖官职高。由他来签,并不是看不起你们。” 揆一望着酒井忠清那张看起来好象很傻的脸,想道:“看起来象个老实人,应该不会骗我吧?”他又从怀里拿出另一张纸,道:“那我可以退让一步,不过你也应该把和我私人的合约签一下。我首先要声明的是,这笔三百万镑的白银必须用现钱,而且从现在起就开始记利息。” 野田笑了笑,凑到德川家光耳边说了几句,德川家光便道:“好吧,我同意了。不过,你要尽快将舰队准备好。” 揆一满意的走出了议事厅,他在一名武士的带领下顺着走廊走向府外,当他来到门口时,他忽然发现门口还有一名金发碧眼的欧洲人等在那里。 两名欧洲人互相对望了几眼,从他们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们全都带着敌意,因为他们已经互相认了出来。揆一认得那人是英国商船队的队长霍金斯,而那霍金斯显然也认出了揆一。两人站在相距三尺的地方对视了片刻,若非武士将二人分开,只怕他们又要打起来了。 霍金斯被两名武士半请半拖的带离了门口,在武士的带领下走向议事厅。走廊虽然不算太长,但总算够霍金斯回想一些事情的。 霍金斯是一个月前抵达日本的,作为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全权代表,同时作为一个私掠商,他一眼就望见了停泊在长琦港的那庞大的荷兰舰队。在他发现荷兰舰队的同时,荷兰舰队也发现了他的船队,若不是两国还未处于战争状态的话,恐怕他们早就拼个你死我活了。在长崎停泊了十天后,两人得到了幕府的命令,这才同时带着各自的舰队抵达江户,但一上岸,两人就因为争执谁的舰船好而打了一架,最后霍金斯靠着家传的倒钩拳将揆一击昏过去,这才结束了这场殴斗。 英国东印度公司交给霍金斯的使命只有一个,那就是联络上日本的统治者,取得他的同意,与日本正常贸易,共同排挤荷兰的海上势力,以削弱荷兰的海上优势,并为即将来临的英荷海上较量做准备。作为见面礼,英国东印度公司将一百门新铸造的新式加农炮交给霍金斯,命他带给日本统治者。但让霍金斯有些意外的是,日本人虽然对于他的大炮很感兴趣,但对于英日通商的兴趣却不大,尤其让他吃惊的是,那个叫野田的日本人为了炫耀日本的军事力量,居然特意请他去看日本的火枪射击训练,那些新式的后装枪给霍金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作为一名海军退役军官,他马上就意识到了这种武器将给战争样式带来巨大的变化,尽管他暂时还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变化。 日本统治者迟迟不表态,这让霍金斯非常的担心,他很害怕日本与荷兰联手,所以这些天来他一直坐立不安。他有些后悔没能在中国多呆一些时间,其实英国东印度公司结盟的目标不仅有日本,还有中国,而且第一目标就是中国。但让霍金斯失望的是,当他到达中国长江里时,被一支中国舰队拦住了,从他们那里霍金斯得知,现在中国正在打仗,似乎与英国国内一样的混乱。这支舰队的舰船引起了霍金斯极大的兴趣,因为在那些中国式帆船中居然还有少数西式帆船,霍金斯很想与这支舰队的指挥官联络,但被拒绝了,而且他们似乎对于霍金斯的船队很感兴趣,围着霍金斯的船转来转去,霍金斯当机立断,在那些中国船的大炮被推出舷窗之前下令转向,直奔日本而去。 与混乱的中国比较起来,日本似乎更让霍金斯满意,毕竟日本是一个岛国,有航海的先天优势,比起大陆型的国家中国来,日本是英国海上的天然结盟对象。 想到这里,霍金斯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那名低着头躬着腰的日本翻译,不觉又想起了自己船上的那名中国翻译。那个中国人是霍金斯在菲律宾雇佣的,他以前在一艘英国海盗船上当过五年水手,能讲一口流利的牛津郡英语,后来船被荷兰舰队击沉,他流落到菲律宾,听说自己正在招募华语翻译,便前来应聘。不过,此人显然不是来当翻译的,因为当他看到长江中的那支中国舰队后,立即跳进了长江,去投奔他的同胞去了,连头都懒得回。 议事厅门口的武士的暴呵声打断了霍金斯的回忆,他顺从的将两手平举,任那武士在身上摸来摸去,随身的剑已经放在府门口了,身上除了英国东印度公司给日本国统治者的信外,就只剩下玛利亚写给自己的情书了。 武士点头示意霍金斯可以进去了,霍金斯才带着一脸惊恐的翻译进了议事厅。“没用的家伙,十年没回国就吓成这样,真是个胆小鬼!有我在,难道日本将军还能吃了你?”霍金斯在心里暗暗骂着那日本翻译,毕竟自己一伙代表的是英国的脸面,这翻译吓成这样,岂不是丢了英国的脸? 霍金斯摘下帽子,单腿跪下,说道:“英国使臣、英国东印度公司全权代表霍金斯拜见将军阁下,祝将军阁下纵横太平洋,威震东亚。” 德川家光听着那翻译结结巴巴的话,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觉得还是这英国人的祝福语合他的心意,他说道:“使者,你知道我召你来是为了什么事吗?” 霍金斯道:“是否是询问我关于改造船只的事?” 德川家光道:“是啊。你干的怎么样了?” 霍金斯道:“已经按照将军的吩咐办完了,可以装载一万名士兵。只是不知道将军阁下准备向那里发动进攻?若是将军想攻击荷兰人,那我们还是等等,因为我国还未准备好。” 德川家光示意野田向霍金斯讲述,野田便将大概的计划向霍金斯讲了一遍。 霍金斯听完大惊失色,这个计划在他看来太大胆了,而且可以说完全是在冒险,一次就运送十万名士兵过海,而且还是在风浪这么大的时候,这简直是疯了。他想了片刻,说道:“将军阁下,请恕我直言,您的这个计划太危险了,万一遇上大风暴,您的军队可能全部从海上消失。当年西班牙无敌舰队就是这么完蛋的,我的曾祖父曾有幸参加了那场伟大的战役,对此深有体会。” 德川家光也有些犹豫,但野田道:“要想得到丰厚的回报,不敢冒险是不行的。想当年,那‘九一八’……啊,西班牙无敌舰队是运气不好,所以才失败的。但我们日本就不一样了,当年蒙古舰队试图入侵日本,但却被保佑日本的神风消灭,而今天,大日本帝国也一定会有神明保佑的!” 德川家光也说道:“不错,有神风保佑,我定能成功!使者,你既然已经准备好了,那么就回去待命吧,军队随时就可以上船出发。若是加上你们英国和荷兰的舰队,那么我一次就可以运送十万名士兵到支那了。” 霍金斯摇了摇头,说道:“请将军想一想,我们英国怎么能与荷兰联手呢?依荷兰人的性格,不从你们这里得到些报酬,他们是不会轻易答应协助你们的,根据我的估计,他们的东印度公司的一半以上的船都开到日本来了,看来他们也下了血本,你们给他的好处肯定不少。” 野田道:“其实我们也可以给你好处,只要你答应了,那么我们日本国就送你五十万镑做为酬劳。” 霍金斯又摇了摇头,道:“我不会为了一点很小的私人利益而出卖英国的利益,若是荷兰的势力因此而壮大的话,那么英国很有可能会被逐出亚洲,所以我是不能帮助你们的。” 德川家光说道:“那假如我们也给你们英国好处呢?” 霍金斯道:“什么好处?我洗耳恭听。” 德川家光向野田使了个眼色,野田说道:“我们可以把中国与安南交界处的一个大岛交给你们,那个岛有好几万平方英里呢!而且,如果以后我们还能合作的话,说不定下一个目标就是荷兰了,希望你不要错过这个好机会。而且据我所知,你们英国国内现在正在打仗吧?那个叫克伦威尔的人恐怕已经取胜了,而我听你说你的父亲好象是在为王军作战吧,假如你无法回国,那么可以在日本长期居住。” 霍金斯心里盘算了一下,说道:“那好吧,不过我们双方要签个合约,免得你们反悔。而且我希望你们也把中国珠江口的一些小岛也交给我们,以便我们将其作为贸易中转站。” 待霍金斯拿着合约心满意足的离开后,德川家光询问野田:“那些新式铁炮造出多少了?” 野田道:“短的已有五千支,长的一万支。” 德川家光皱着眉说道:“长管铁炮太少了,而且你为什么现在也没有造出象那些英国长管炮一样的大筒?” 野田俯首道:“请将军息怒。由于枪管内的膛线加工十分麻烦,前不久才能加工长枪管,而且即使是这样,枪管也只有两尺多长,不过用这些武器对付支那人已是够用了,何况他们毫无准备。至于加农炮嘛,臣以为只要那英国人送来的一百门就够了,反正轰开南京城墙也用不了多少。等到占领了支那,那时候再来仔细研究一下新式武器,并全部用它装备军队。” 德川家光转过头,望着酒井忠清说道:“你马上去写命令。命令所有已在江户附近待命的各地大名迅速将军队移动到港口,在那里集结,等出发命令一到,就上船远征支那。” 他转头命令一名旗本武士,说道:“你这就去传令,所有幕府的旗本和御家人立即集结,幕府直属军队也立即向江户移动,等总大将到后,立即乘上停在江户的舰船,与早以到达的大名军队合在一起,准备向支那发动突然攻击!”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八节 一轮红日爬了上来,将南京城那高高的城墙轮廓倒映在宽阔的护城河上。作为每天必做的事情,南京城外的围城大军将大炮上盖着的油布扯下,做好了炮轰的所有准备工作。 作为明朝的第一个首都,同时也是最重要的陪都,南京的城墙高大,护城河宽阔,城防十分坚固。朱元璋定都南京之时,就充分考虑到了南京的防御问题,他动员数十万工匠,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将南朝时期的建康城、石头城和南唐的金陵城包在一个周长超过六十里的砖石城内,在其外又立一道周长一百多里的外城墙,同时拓宽内外秦淮河,使其流贯城内外。南京城共有城门十三座,其中以聚宝门最宏伟,仅瓮城就有三座,防御甚为坚固,而秦淮河流经的地方也立水城门,这样既能保证城内的水源供应,也能有效防御敌人从河中来袭。 在冷兵器时代,如此严密防御的南京城显然是很难攻破的,但当火器时代全面到来的时候,在威力巨大的火炮面前,再坚固的城池也无法长久固守。 正因为如此,潞王在勤王军到达城下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命令部下在城墙上架设数量众多的大炮,同时还命人在内城城墙根儿下修建了数十座高大的炮台,企图用自己的大炮来克制勤王军的大炮,以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在开始的几天,勤王军很吃了这些大炮的亏。因为他们必须先将立于城东的两座潞王军队的大营攻破,以全面完成对南京的合围,但当他们与敌人在城下交战时,总是会被城上和敌方炮台上突如其来的炮弹打得死伤惨重,在苦战三天后,他们终于将城外孤立无援的敌军大营拔掉,迫降敌军三万。 接下来,勤王军便与潞王军队展开了全面的炮战。由于潞王军队占了地势较高的便宜,所以勤王军无法与城内的敌军相抗衡,无奈之下,史可法只好命令部队暂时后退数里,并开始堆筑比城内炮台更高大的炮台。经十天奋战,六座炮台分别在城南和城东建好,其比城内的炮台高了足足一倍,这样一来,勤王军在炮战中逐渐占了上风。 潞王军队自然不甘落后,他们也开始修建更高大的炮台,双方就这么你来我往的耗着,谁也奈何不了谁。史可法见无法尽快取胜,只好令部队修筑坚固营寨,准备长期围困。 在两军交战期间,潞王曾派人押着勤王军部分将领的家眷上城,命令勤王军就地投降,但被史可法拒绝,虽然潞王此计不成,但他并未杀掉这些人质,因为他还想等勤王军久攻南京城不下,士气低落时再试一试。 今天的炮战又象往常那样开始了,硝烟越来越浓,炮声越来越密,双方大炮所发射出的炮弹不时的飞入敌方阵地或炮台,造成恐慌与伤亡,由于城内守军的炮台无法向更远的地方改建,而勤王军却可以在任意地点修建新的炮台,所以潞王军队的损失要比勤王军稍微大一些,如果不是因为勤王军的大炮远距离精度很差的话,恐怕南京早就被攻破了。 南京城内早就乱成一片,那些在炮战中失去房屋的城内居民无处可去,流连于街道附近,听凭命运的安排。而那些达官显贵则纷纷向城的中间地区涌去,为了安抚属下人等,潞王特意在靠近皇城的地方征用了一些民居,用于安置大臣和他们的家眷,并派兵严密防守这里,由于这里处于勤王军大炮的射程之外,所以是整个南京城最安全的地方。 潞王在勤王军东路军抵达的当天晚上就搬进了皇宫之中,他每天除了聆听城外的炮声和部下的战报外,就是不停的祈求日本的勤王大军早日到来。今天的炮战一开始,潞王就迫不及待的召来了左梦庚,向他询问城外的战况。 潞王道:“左爱卿,今日叛军是否攻城?” 左梦庚道:“回皇上,叛军仍象往常那样只向城上打炮,并未攻城。” 潞王道:“那朕的潜邸怎么样了?” 左梦庚面现难色,说道:“回皇上,今天叛军的第一阵炮就是向潜邸打的,有五颗铁炮弹落入潜邸,将瓦片打坏了一百多片,现在臣已派人前去修葺了。” 潞王叹了口气,说道:“算了!就别再修了,再修就成乞丐窝了。下午朕就派些内臣回去,把潜邸里收拾一下。现在你快回去,好指挥部下坚守南京城。” 看着左梦庚走出武英殿,高起潜走上一步,跪下道:“万岁,老奴有话要说。”说完,他向着殿里的大臣扫了一眼。 潞王明白他是有密奏,于是说道:“众爱卿都下去吧,今日朝议就到这里了。” 几名小太监走出门外,将殿门关好后,高起潜才说道:“启禀万岁,老奴以为这几天左梦庚有些怪异。” 潞王眉毛一扬,道:“哦?你说说看。” 高起潜道:“前些天万岁命他将城外的军队调回城中,但他却拒不奉旨,这就十分可疑。” 潞王道:“这件事朕也知道,不过却不是他不遵旨,而是叛军来的太快,当天晚上叛军就围城了,若是那时将城外军队撤回的话,恐怕叛军也会趁乱攻城,实在是危险的很,这件事实是怨不得他的。” 高起潜道:“是,万岁英明。不过,老奴还有一事要禀明万岁。据老奴手下的东厂密探禀报说,左梦庚最近几天与其驻守各城门的部下接触频繁,恐怕其中有鬼。现在城中左军有十五万人,而万岁的亲军却不到六万,老奴实在是担心的很啊!” 潞王道:“你说的虽有些道理,不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不可胡乱猜疑啊!”他沉吟片刻,又问道:“那依你之计该当如何?” 高起潜道:“老奴以为现在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将左梦庚手中的兵权分散,将城的防御交给数员大将分别掌管,这样一来,就不怕左梦庚有不臣之心了。” 潞王点了点头,说道:“那就依你之计,将城内兵丁分为三支,朕亲领一军,左梦庚领一军,倪光兴领一军。你速速拟旨,召倪光兴入城,另外再拟一道圣旨给左梦庚,令其将属下兵丁分出七万,由朕亲令。” 看着跪在地上拟旨的高起潜,潞王忽然想起一事,问道:“高起潜,以前那向井曾向朕进言,说他们日本国的将军为了震慑各地将领,特意安排那些将领的家眷每半年到京城居住半年,朕也深以为然,所以才会令镇将将家眷质于南京。但看现在起来这个计策不起作用啊!” 高起潜停下笔,说道:“回万岁,这个事情老奴曾仔细询问过几个来南京经商的海商,他们去过日本,知道一些,事情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那日本国的将军不仅令各地藩主的家眷常住京城作为人质,而且藩主本人每隔一年也是要亲自前往京城侍奉将军一年。这个嘛……,恐怕本朝各地的镇将是不会来南京的。” 潞王喃喃道:“原来如此。”他盯着高起潜,说道:“你向左梦庚宣完旨后,去向向井宣旨,让他速速入宫,朕有话问他。” 高起潜在众卫士的护送下来到左梦庚的将军府,在跪在地上、惊疑不定的左梦庚面前将潞王的圣旨宣读出来,然后他看着左梦庚那有些惊慌的脸,说道:“左将军,这圣旨可耽误不得,你接旨后就赶快去办吧,天黑之前就要将军队分好。” 看着高起潜得意的离去,左梦庚身边的数名亲将纷纷嚷了起来,左梦庚最信任的亲将马进忠凑到左梦庚耳朵边,说道:“将军,事不宜迟,还需早做打算。” 左梦庚伸手制止了亲将,说道:“先别着急,你们先下去准备,等我回来再做打算。”他立刻换上便服,带上六名同样便服的亲兵,从院墙上翻出府邸,向着炮声最密集的通济门走去。 妓院仍是那个妓院,但已面目全非,窗户上、墙上全是破洞,屋顶上的瓦片也差不多全被打落了,左梦庚心中微微一惊,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因为他看见屋子里到处散落着几十张字帖。 这些字帖的内容一样,但却看起来毫无意义,而且字迹潦草,错字也很多,就象是出自一个刚开始练习写字的人之手。左梦庚走上前去,看见所有字帖上都画了个菊花,于是便从袖管中摸出一张有很多眼儿的纸,将其蒙在其中一张字帖之上。左梦庚喃喃念着从那眼儿里露出的字:“若找我,去城东‘清风客栈’。” 他将纸收回,向手下使了个颜色,便向城东走去。一路上他们的头顶仍不时有勤王军的炮弹飞过,落在附近的秦淮河里,溅起数尺高的水花,而更多的炮弹则重重的砸在城墙外壁上,将一些城砖打得粉碎。左梦庚心里暗暗担心,惟恐来不及行事,城外的围城大军就将城墙给轰塌了,他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但由于只能走陋街小巷,而且无法骑马,所以差不多走了半个时辰才找到“清风客栈”。 左梦庚将木片塞进门缝,那紧闭着的门很快就打开了。让他惊奇的是,这个清风客栈中的都是熟面孔,看来向井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备用的联络点。他被一名黑衣人带进最里边的一间厢房,很快又见到了一脸神秘的向井。 左梦庚开门见山,说道:“我已考虑好了,我愿意按照你所说的办,不过条件得改。” 向井道:“什么条件?” 左梦庚道:“事成之后,我要整个明朝,你们日本军队不得在这里驻扎,不过我可以答应把福建给你们。” 向井做出一副很难决定的样子,说道:“我国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得到这么点好处,你是不是太小气了?” 左梦庚道:“嘿嘿!你别把我当傻子,我可没那么好骗!跟你实说了吧,你们的那点儿花花肠子我能看不出来?你们口上说得好听,但没有好处的事情你们是不会干的!别忘了,五十多年前你们和天朝在朝鲜打得那场仗,要不是你们被赶回去了,恐怕你们早就打过来了吧?” 向井笑笑,道:“将军误会了,其实我是真想帮将军的。既然将军如此坦荡,那我也不能让将军为难啊。这样吧,事成之后将军除了把福建交给我国之外,还要允许贵国与我国自由通商。” 左梦庚道:“好!一言为定!我们……”这时,城外又传来一阵炮声,将他的话音打断,他望着那紧闭着的窗户,摇头说道:“看起来叛军的大炮很厉害啊!也许要不了几天他们就会把南京给攻破了。” 向井道:“所以将军才应该早下决心,却不知将军何时动手?” 左梦庚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把话锋一转,说道:“我听说你们送了一批短枪给潞王,不知是真是假。” 向井道:“将军不用担心,那些枪虽然可以用,但子弹很少,平均每支枪不过十几颗子弹,根本起不了什么大的作用。如果将军能够成功的话,那么我们也会送将军一批新枪,助将军平叛。” 左梦庚道:“如果你们军队能顺利抵达的话,应该是能够消灭叛军的,只是我现在担心的是清军,他们可不会看着我坐江山啊!” 向井道:“所以我才会向将军提出驻军于长江的要求嘛。有了日本军队的保护,再厉害的清军也过不了江。” 左梦庚想了想,道:“不用,只要你们多给我些新枪就行了。有了那些可以从后面装子弹的新枪,我能抵挡住清军。” 向井叹了口气,故做惋惜的说道:“既然将军不领情,那么我也不再坚持了。就按照将军说的,我国不驻军,只向将军提供新枪,不过新枪的价格很贵,将军应多准备些银子。” 左梦庚道:“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既然我们已谈妥,那么我就告辞了。” 向井拉着正要起身离开的左梦庚,说道:“将军先别忙着走,现在我们已经是一伙儿了,所以有些事情也必须向你亮明。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将对你的行动有很大的帮助。”向井微笑着转身,将身后的一扇门拉开。 门后端坐着一个人,他正笑眯眯的望着左梦庚。左梦庚乍见此人,心中一凛,惊呼道:“怎么?是你?”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四十九节 那门后的人尖笑几声,说道:“怎么?左将军用不着这么吃惊吧?咱家再怎么难看,也不会把将军吓成这样啊。” 左梦庚定了定神,说道:“小高公公也与向井先生是朋友?” 门后这人就是高起潜的干儿子、掌管皇家匠做的小高太监了。他从门后走到左梦庚面前,也盘膝坐下,望着左梦庚仍有些惊异的脸,说道:“咱家也是人,当然也有朋友了。” 左梦庚已恢复了镇定,望着向井,正色道:“其实你不应该瞒着我的,这样就显得没有诚意了。” 向井道:“将军别误会,小高公公实在是整个棋局中一个很重要的棋子,若没有他的帮助,我们怎么能得到这么多关于潞王的内情呢?我先前之所以瞒着将军,并不是不信任将军,而是担心将军手下的那些人走漏了风声,于成事不利,还望将军莫怪。”他说完便向左梦庚深鞠了一躬。 左梦庚说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追究了,不过以后再有什么事,可不能再瞒我了!” 向井道:“将军放心,我现在已经完全把将军当做了自己人,绝不会再瞒将军什么了。” 小高太监说道:“将军不能错怪了向井先生啊。那高起潜其奸似鬼,咱家也不能不多做防范啊!” 听到这里,左梦庚深有感触,说道:“是啊!那高起潜确实奸险,今天潞王要收我兵权,照我看,应该是他出的主意。” 小高太监尖叫道:“肯定是他!这个家伙简直坏透了!头顶流脓,脚底长疮!当初咱家拜他为义父的时候,他一副假惺惺的模样,说什么‘要是有什么人欺负你了,你就告诉咱家,也好让咱家替你出气’,说的好听,结果呢?咱家被那林清华痛打一顿,害得咱家几天不敢见人,咱家到他那里去哭诉,可没见那高起潜给咱家出气! 你不给咱家出气也就罢了,咱家也知道那林清华一向嚣张,咱家也就暂时忍了。可没想到,那高起潜不仅不帮咱家,而且还处处算计咱家。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若没点儿银子,实在是难以在南京立足。所以咱家凭着江湖上、市井中的一些朋友,在南京打了片地盘,每月很能捞些银子,可他倒好,一听说咱家的入帐多了几两,就马上派人来,要咱家把每月的孝敬再多加一倍,咱家不敢与他翻脸,只好按他说的办。眼看着咱家的银子越来越少,咱家不得不多派些人上街面儿上收些银子,却不料被另外两家给挡了,要不是那两家本身就不和,恐怕咱家的日子就更难熬了!” 小高太监说到伤心处,竟然哭了起来。望着这个抽抽泣泣的不男不女的家伙,左梦庚只觉得一阵难受,为了让他早点儿安静下来,他只好安慰道:“小高公公不必难过,等我们的这件事成了之后,我就给你好好出气,到时候你想杀谁就杀谁,想找谁出气就找谁出气,而且那时候整个南京的掌柜都要喊您叫‘爷爷’,都得向您出孝敬银子。” 好不容易小高太监才停止哭泣,向井赶紧把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说道:“就请二位满饮此杯,欲祝我们成功。” 左梦庚将酒灌下后,忽然想起一个问题:“不知这向井答应了小高太监什么条件,竟能让这平时看不起任何人的家伙俯首贴耳?”但他又不好公开当着小高太监的面询问,只好将疑惑暂时藏了起来。 左梦庚与二人喝了一阵酒,商议了一些具体的事情,这才先一步离开客栈,留下了满脸堆笑的向井和那神神秘秘的小高太监。 待左梦庚刚离开客栈,小高太监就忙不迭的问向井:“不知向井先生对咱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真的?” 向井微微一笑,道:“我是不敢欺骗公公的。我们日本国的大夫确实有一项不传绝技,能将断掉的男根重新接上。你前些天不是看过我的吗?在我的男根的根部不是有一圈伤疤吗?那是我小时候被仇人割断的,幸亏附近有大夫,所以又接好了,现在与女子交合没有任何困难。” 小高太监连连点头,喃喃道:“是啊,是啊!咱家当时确实看见了那些伤疤。” 望着被自己蒙得团团转的小高太监,向井心中暗暗得意:“幸亏自己早年因嫖妓得了疱疹,后来接受了热疗法,才在根部留下一圈伤疤,否则的话,恐怕还真是难以骗过这个太监呢!” 小高太监盯着向井的胯下,说道:“可惜咱家五岁去势,男根虽保存在净事房,但早已干瘪萎缩,恐怕接不上去了。” 向井道:“不要紧,日本大夫自然有办法,只需找条公牛或其他的大牲口,就可以了。” 小高太监问道:“那大象行不行。” 向井道:“行,只要你能弄来,就能接上。” 小高太监沉吟片刻,摇头说道:“咱家看还是算了。” 向井心中一惊,忙问道:“怎么?公公改主意了?” 小高太监说道:“大象鞭太长了,恐怕不方便。还是用牛鞭吧,咱家一定找一头最好的公牛。” 望着一脸憧憬的小高太监,向井已经有些可怜他了,他怕小高太监在此事上一直这么扯下去,只好转个话题,问道:“公公,上次的那事失手,是否是因为你手下出了内奸?” 小高太监一脸茫然的抬起头,问道:“什么事?” 向井道:“就是在东厂监狱放火的那件事。” 小高太监恍然大悟,一拍脑袋,说道:“哦!是那件事啊,你不提咱家都忘了。”他又将目光盯回向井的胯下,说道:“后来咱家派人仔细查了一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主要是那个东厂卫士太害怕了,没有把火烧起来,而且火烧着不久就被内院值夜的卫士发现并扑灭了,所以才失败了。” 向井道:“那个东厂卫士后来怎么处理了?” 小高太监说道:“放心好了,咱家先给了他三千两银子,后来把他派到城南,接着又派人追上他,把他装进麻袋,扔进了秦淮河,他的一家老小也都被活埋了,以后恐怕再也没有人能找到他们了。咱家若是没有金刚钻,也不会揽这瓷器活儿的。” 向井陪着笑,说道:“公公做事一向是稳妥的。不过,现在那些家眷全被关进了顺天府衙门,恐怕再想下手就难了吧?” 小高太监怪笑几声,说道:“你不是本朝人,自然不会明白什么叫‘藕断丝连’、‘千丝万缕’。实话告诉你吧,咱家在顺天府的眼线比在东厂的眼线还多呢!只要时候一到,招呼一声,就能要那里面的犯人全归西!何况,咱家现在协助高起潜掌管那里,要谁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向井急道:“那就请公公快动手。” 小高太监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向井,说道:“只是咱家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想置那些人于死地呢?” 向井心中得意的想道:“你当然不会明白的,我就是想让你们和叛军没有协商的余地,让你们打个你死我活!”他笑着说道:“其实我这是为了公公着想啊。您想啊,要是潞王没杀掉那些人,那叛军能轻易杀掉潞王吗?要是潞王再将家眷押上城墙,逼迫叛军将领就范,他们犹豫不决,那南京不就被潞王守住了吗?要是潞王守住了南京,那么左将军和我们的计划能成功吗?要是计划不能成功,那公公的心愿能得到满足吗?” 听着向井连珠炮似的反问,小高太监有些晕,他闭着眼睛寻思了一番,说道:“你说的有些道理。那好吧,咱家今晚就去下令,命人在给那些囚犯吃的牢饭里下毒,毒死他们!” 向井忙道:“不可!与其毒死他们,不如将他们大卸八块,让那些叛军看到,激怒他们,让潞王没有任何求和的可能。而且,那些犯人中不是有不少女人吗?你可以命令你手下的那些人去好好的‘照顾’一下她们嘛!这样一来,叛军的怒气就更大了,何愁我们的事不成功呢?” 小高道:“妙计!妙计!”他转念又一想,说道:“这么一来,是不是会把叛军给逼急了?要是他们发起疯来,恐怕整个南京都会跟着遭殃,那咱家不就很危险?” 向井心道:“那才好呢!”但他还是笑着安慰小高太监:“不会的。按照我们的计划,公公将是反戈一击的大功臣,怎么会让那些叛军杀死呢?最多让南京城里的老百姓遭点儿殃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高太监想想也对,他说道:“那好!就按你的办法干,这个办法不错。”他又低下头,盯着向井的胯下,幽幽的说道:“好啊!好啊!实在是太好了!”只盯得向井心里发慌。 向井强忍住厌恶,说道:“今日之事已经议妥,不敢打扰公公休息,我这就派人送公公回府。” 小高太监意犹未尽的望着向井,说道:“前几天咱家没看清楚,今天你就再让咱家看个清楚。”说完便伸手摸向向井胯下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节 南京,城北,秦淮河,西关码头,亥时。 月郎星稀,模糊的月影投射在河里,将月光反射到了那破破烂烂的码头建筑上。 西关码头之所以被称为西关码头,是因为这里在元朝末年是一个关卡,专门负责向秦淮河里来往的船舶收税,而那个关卡就叫做“西关”。明朝新立,关卡最终被撤,这里就变成了一个小码头,由于这里地处秦淮河最热闹的地段,商贾云集,所以就渐渐的繁荣起来,到了崇祯朝,这里就成为了整个南京最大的码头,仅靠这个码头为生的码头苦力就有千人之多。 不过,现在的西关码头却是一片死寂,除了十几只在月光下的竹篓堆里窜来窜去觅食的老鼠之外,再也看不到任何活的东西,而且在码头上还可以看到许多圆乎乎的炮弹,大小不一,有的落在地上,有的则嵌在建筑的墙壁上,除了一地的炮弹之外,还有一地的碎砖破瓦,使这里看起来格外的破败。 与外面的死寂气氛完全不同的是,在码头最西边的一间屋子里,却能看到两个身穿灰衣的苦力打扮的人,他们正警惕的望着门外的动静,而在这间屋子那塌掉一半的屋顶上,还爬着一人,他站在摇摇晃晃的大梁上,露出半个头,不停的向四周了望,并侧耳倾听周围的声音。 这三个人一言不发,只是默默的望着外面。 突然,“啪啪啪”三声轻响,打破的周围的宁静,使得三人同时紧张起来。那站在大梁上的人轻轻的打了个呼哨,立于门边的一人即点燃一支火把,片刻之后,六名同样身穿灰衣的苦力抬着一个麻袋奔了过来,为首一人是个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走上几步,向那站在门边的人抱拳道:“兄弟,来晚一步,请多担待。” 那站在门边的人并不与他罗嗦,只是说道:“山中一个贼。” 那络腮胡子答道:“腰间两把锤。” 两人相视一笑,络腮胡子道:“几位兄弟面生的很,不知以前在哪里干活?” 那人道:“属下是赵家赌坊的人,今日是奉香主之令前来聚首,在此恭候长老。” 那络腮胡子道:“香主到了吗?可是在这里?” 那人道:“香主早就到了,不过却不在这里,请长老随我来。”说完,他向屋顶上打个呼哨,便领着众人向南边走去。 不多时,众人来到一处废墟,那人将废墟上盖着的竹篓移开,露出一个地洞,说道:“这是弟兄们抢挖出来的,里面安全的很,香主就在里面,请长老入见香主。” 络腮胡子点点头,吩咐两名手下抬着那麻袋走入了地洞,而那外面几人等他们进去后,又很快将竹篓堆起来,并散在四周阴暗处,警惕的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地洞里面较宽敞,足以摆下五张大床,而且顶部用木板和粗木棍支持起来,以防止塌陷。 地洞中早已有七个人,其中六人围着一张太师椅,而剩下一人则坐在太师椅上,却正是那天地会天贵堂香主陈子豪。 那络腮胡子见了陈子豪,立刻抱拳道:“属下执法长老童清风参见香主。” 陈子豪点头示意,接着问道:“童长老免礼。那东西带来了?” 童清风道:“是,已经带来了,请香主过目。”他招呼那两名部下过来,将那麻袋放在地上,随后将其打开,却露出一具已有些腐烂的尸体。 众人好象全都知道麻袋里装的什么一样,并无特别惊讶的表情。 陈子豪道:“你把事情的详细经过说一遍。”他转头吩咐一名部下给童清风搬过去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童清风道:“遵命,属下谢香主赐座。”他在椅子上坐下,环视了眼众人,便开口说道:“三天前,我得到东关码头弟兄的禀报,说在东关码头附近浮起一具尸体,那‘狐狸球儿’已经先行看过,但他害怕但干系,所以没有报官,只是吩咐手下将尸体秘密掩埋。 我觉得此事蹊跷,于是便在他埋尸体的当天晚上就带着弟兄们去把尸体又挖了出来。我叫弟兄们来辨认尸体,但尸体已经发涨,所以没人认得。但我却觉得此尸体出现的地方实在是可疑,我不想就此罢手,就派弟兄们到处打听,看看最近谁家走失了人口。这一查不要紧,却查出一个与本堂有重大关系的人。 弟兄们查了两天,终于查明城内前些天共有五十五人走失,除开女人、老人、小孩不算,就只剩下三人。我派人去看看那三家有什么动静,但却发现有一名东厂的卫士全家失踪。联系到上次的那件事情,我猜测这人可能就是那名东厂卫士。事关重大,我不敢私自做主,所以特将尸体带来,请香主示下。” 陈子豪转头望向身边一人,说道:“你去看看,是不是那个人。”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这人脸上蒙着面罩,显然是陈子豪安排的暗线,童清风早就注意到这个人了,只是没想到他就是陈子豪说的那个可以辨认尸体的人。 那蒙面人走到尸体边,向童清风的手下说道:“将尸体的右腿裤管撕开。”那两名手下照做后,蒙面人从腰间抽出一把尖刀,将那尸体腿上的皮肉割开。 蒙面人在那尸体的小腿上忙活了一阵,终于抬起头来。他左手拿着一把锈透了的箭头,向着众人亮了亮,说道:“诸位请看,这个箭头是有倒刺儿的,而且上面刻着我们认不得的字。现在我已经可以肯定,此人就是那名失踪的东厂卫士。此人早年是常驻济南的密探,专门负责监视德王,崇祯十一年,清军大举南下,克济南,俘德王北还,在破城突围之时,此人小腿中箭,正伤在脚踝上方三寸处,由于此箭在拔箭之时忽然断开,所以箭头就留在了他的小腿上。本来他是再也当不了东厂卫士的,但不知通了谁的路子,被派来南京守卫东厂监狱,从那时起,他就是我的同僚了。他经常向周围的人炫耀自己的战功,所以几乎所有的东厂卫士都知道他的小腿上有个鞑子的箭头。刚才我就是特意割开他的小腿,看看有没有箭头,果然不出所料,在那里我找到了箭头,而且此尸体与那人的身材相仿,应该错不了。” 众人恍然大悟,陈子豪皱着眉问道:“那天你能够确定是他放的火?” 蒙面人道:“请香主放心,我是不会看错的。那天晚上虽然我在内院守夜,但我还是看到当火头刚起时,有一卫士慌慌张张跑了出去,从背影和那一瘸一拐的跑步姿势来看,就是他。当时我还故意到外院看了看,在所有外院卫士中,只有他脸色异常。幸亏发现的早,否则那把火说不定还真的会烧到内院呢。” 陈子豪道:“那此人有什么朋友?有何嗜好?” 蒙面人道:“这个人的狐朋狗友很多,若是这样查,恐怕很难查出来,不过此人十分贪财,我想应该是收了黑钱了。” 陈子豪道:“会不会是高起潜指使的?” 蒙面人道:“东厂监狱归他管,他肯定不会在自己的地盘里给自己惹麻烦,可能不是他。” 陈子豪转过脸去,问童清风:“依你看,那‘狐狸球儿’与此事有无关系?” 童清风道:“回香主,‘狐狸球儿’做事一向谨慎,他也不会做这种自惹麻烦的事,若真是他干的,他绝对不会把尸体沉到东关码头。说句玩笑话,他可是恨咱们入骨的,要真是他干的,那他肯定会把尸体沉到咱们这西关码头,然后就去报官。”众人听到这里,一起哈哈大笑。 陈子豪并没有笑,他仍是一脸的阴郁。他抬起头,扫视了一眼众属下,说道:“不能再拖了,事情应尽快解决。”他望着那蒙面人,说道:“真是天助我也,那高起潜谁不派,偏偏派你去协助守卫顺天府大牢。你马上回去,给我紧紧盯住那顺天府监狱的众看守,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报我。你可别让我失望。” 蒙面人道:“请香主放心,当初入会的时候我是发过重誓的,若有违誓,天打雷劈。何况香主是我家的大恩人,若非香主出手,恐怕我家的那五十亩上好的水田和绸缎铺就被那‘狐狸球儿’给抢走了。” 陈子豪满意的点点头,他望着那童清风,说道:“你也快些回去,准备召集弟兄们,等我一声令下,咱们就动手!对了,动手之前绝对不要向其他人提起此事,若有人问,你就说你也不知道。”望着童清风那困惑不解的脸色,陈子豪又道:“不是我不信任你,只是人多嘴杂,万一泄露出去,对大家都不好。” 陈子豪又扫了众人一眼,说道:“我现在已决定,从今天起,我与那‘狐狸球儿’正式和解,你们向所有的弟兄传话,命他们不要再与‘狐狸球儿’的人发生冲突了,要尽量忍让,就是挨了打也不能还手!否则帮规伺候!”他望着一旁的一名手下,问道:“你给‘狐狸球儿’送去的信有回音吗?” 那人道:“‘狐狸球儿’说,只要是他在亥时之前没有派人来通知我不去,那么就是他同意了,现在已过亥时,还没有弟兄来传话,看来他是同意了。” 陈子豪道:“那好,咱们明天按照约定,带上三十五名弟兄,去东关码头与‘狐狸球儿’谈判。”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一节 “轰隆——”一阵巨响,数十颗炮弹越过宽阔的湖面,飞向那高高的南京城。片刻之后,这群炮弹中的一小半准确的击中了南京城东北角的城墙,将那城墙上的一些城砖和城垛打碎,而剩下的炮弹则飞入城内,或落于内城的城墙上,或落于居民区之中。 “打中喽!”炮台上负责发炮的勤王军士兵发出欢呼声,不等他们的欢呼声平息下来,对面的守军也开炮了,但由于其炮台低矮,根本够不着勤王军的炮台,炮弹全部落入玄武湖之中,溅起数尺高的浪花。 这个位于南京城东北的玄武湖边的炮台是勤王军刚刚修好的,它位于一座湖边的小山上,地势较高,确实是个建炮台的好地方。自从这个炮台修好后,南京城被毁坏的速度明显加快,虽然守城的将领不断的驱使士兵和丁壮抢修城墙,但仍是赶不上勤王军毁城的速度,而且由于修城的士兵们在炮火下经常出现伤亡,守军的士气更显低落。 史可法站在这座炮台的旁边,正用一个千里镜向南京城内望去。他将千里镜的镜头移到城南,发现那里也是炮战激烈,城上的守军也正在跑来跑去的搬运砖头石块,更让他吃惊的是,那黔国公手下的炮兵居然毫不顾忌的胡乱开炮,若不是他们的炮台离城墙较远,恐怕炮弹就会飞到皇宫之中去了。他看了一阵,将手中的千里镜放下,摇头道:“这样打下去,真不知道何时才能破城。”他将千里镜交还给身边的郑芝龙,说道:“这夷人就是善于奇巧之术,虽不及我天朝之器,倒也实用。” 郑芝龙并未接过千里镜,而是恭敬的说道:“这个玩意儿是末将孝敬您的,您尽管收下。末将那里还有很多这种东西,都是从夷人那里买来的,并不算太稀奇。” 史可法笑笑,却也并不谦让,他将千里镜交给史德威,又转过脸,问郑芝龙:“我听说你又从福建调了一批小船过来?” 郑芝龙道:“正是。前些日子督师令末将运送粮草辎重,但末将所带船只均为大船,难以在瓜洲一带靠岸,所以未能为督师分忧,实在是末将的罪过。末将心中十分不安,遂立刻派人回福建,从福建、台湾调过来近百艘小船,正是为了替督师分忧。” 史可法又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却见一名士兵奔到眼前。那士兵跪倒说道:“禀督师,黔国公一行人已到中军大帐,欲与督师商议下一步的攻城方略,还望督师速回。” 史可法不再言语,立即率领着众人向中军大帐走去。 一进帐篷,史可法就看见一名老者坐于帐中一张太师椅上,而在他身边则立着数名俏婢和一名亲兵,那亲兵的双手正捧着一个金灿灿的金牌,正是朱元璋赐给沐氏先祖沐英的丹书铁券。 史可法不敢怠慢,赶紧领着身后众人跪下,口中则高呼:“下官率标下众将拜见黔国公。” 这老者就是大明现任黔国公沐天波了,他望着底下跪着的众人,不紧不慢的说道:“不必多礼,大家都是自己人,都起来吧。” 史可法站起来,说道:“黔国公今日前来,事出突然,下官未能远迎,还望黔国公恕罪。” 沐天波道:“今日战事较前几日平静,所以老夫才过来与你商议一下攻城方略,也好两军相互配合,早日打开南京,将那乱臣贼子一网打尽!”他从一名婢女手上接过一杯茶,慢悠悠的品了一口,才又接着说道:“老夫带来的军队中有近两成的蛮军,而且剩下的也是从外地赶来,对这里的地形气候颇为不适,好在只是攻城战,慢慢的也就适应了。本来老夫是准备长期围城的,但后来忽然想到,若是久围之下,叛军粮草告罄,那么会不会连累到皇上?所以老夫才会急匆匆赶来,与尔等相商,看看有什么办法。” 史可法道:“回黔国公,这个事情下官也很是头疼。前几天叛军将军中部分将领的家眷押到城头,用其要挟我军,幸亏诸将心系社稷,才没有动摇军心。虽然叛军此计失败,但下官也恐其狗急跳墙,若是下次潞王用皇上来要挟我军,那我军该如何是好?” 沐天波叹了口气,说道:“老夫也是很为难啊,几夜未睡安稳,左思右想总是不得其解,直到昨天老夫才忽然想起一事,心中才豁然开朗。”说到这里,他又接过一杯热茶,喝了起来。 史可法心中有些焦急,但又不能相催,只好与手下人等对望几眼,无可奈何的耐心等待。 沐天波将茶杯交给婢女,用丝帕擦了擦嘴,说道:“其实此事并非不可解。天佑我大明,出了我朝太祖这样的不世圣人,竟然能欲先想到此节,留下遗诏,命我等臣工照此办理。”他站起身来,将那亲兵手中的金牌接了过来,将其翻过来,背面朝着众人,说道:“当年太祖命我沐氏世镇云南,除了替大明镇守南疆,约束蛮夷之外,还另有一道密旨。密旨封于此铁券之后,只有历代黔国公本人才能在接位时知道此密旨。老夫也是在接位时由父亲亲口告之此事,现在老夫就当着诸位的面,将此铁券打开,诸位也好做个见证。” 沐天波将铁券放于桌上,从亲兵那里接过一把匕首,随后便开始用匕首切割铁券的背面。铁券背面显然只有薄薄的一层金皮,所以很快就切割开来,露出了一张黄绢。 沐天波将黄绢拿起,并将之展开来,示意众人围过来。 史可法见那黄绢上所写的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但还可认得出来,而在黄绢上还盖着一个印章,仔细看时却发现那印章正是大明国玺。 望着一脸疑惑的众人,沐天波轻轻笑了笑,说道:“诸位可看好了,这可是老夫当着诸位的面打开的,现在老夫可要宣旨了。”看到众人还楞在那儿,沐天波不得不提醒众人:“诸位,这可是太祖遗诏,还是需跪下接旨的。” 待众人跪下后,沐天波才拿起黄绢念了起来:“朕有旨!朕受命于天,得建大明,然小人奸佞不时猖狂,前有胡维墉擅权,后有蓝玉谋反,朕不得不遗此密旨。若奸佞擅权,侵夺社稷,使得天子被囚,甚或遇害,则特命黔国公为天下兵马总制大将军,节制天下兵马,讨伐奸佞。待局势大定,天子无恙,则自回云南,若天子遇害,则由皇室宗亲中择弱冠贤良者登极,群臣共辅之。钦此!” 众人听罢,均是表情古怪,其中倒有一半人怀疑此密旨的真实性,而那史可法心中也是疑云密布,不自觉的想起了“靖难之役”,心想为何当时的黔国公没有出兵帮助建文帝,但这就涉及到皇室内部的争权夺利,实在不是臣子们可以随便议论的,所以他并未开口询问。既然史可法都没开口,那么其他人自然也是乐得装糊涂,一言不发的望着沐天波。 沐天波小心翼翼的将黄绢叠好,攥在手里,他抬起头望着众人,说道:“其实诸位不必猜疑,这密旨绝对不是老夫伪造的,而且老夫也没那个胆子。” 史可法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询问:“那依黔国公的意思,莫非是要我等不顾皇上安危奋力攻城?” 沐天波道:“话不能这么讲!老夫何尝不担心皇上的安危?但事已至此,就不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左右的了。我只是向诸位出个点子,万一皇上真的……,那咱们也好有个准备,免得到时候束手无策。” 史可法问道:“那要是皇上真的……,那我等可怎么办?” 沐天波道:“看来史阁部心中已经乱了方寸。刚才老夫不是说了吗?这密旨上命老夫为天下兵马总制大将军,也就是说,由老夫领着诸位立一新君。” 史可法疑惑的问道:“那……”不等他说出,众人就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跑步声,紧接着一名史可法的亲兵奔到帐篷口,向史可法禀道:“禀大人,一名从云南来的信使有紧急军务禀报黔国公,现在他已在辕门外等候召见。” 沐天波闻言,心中一惊,全然忘记了这是在史可法的大营,他急忙说道:“快,快将他宣进来!” 那亲兵面显难色,扭头望着史可法。 史可法向那亲兵颔首示意,说道:“领他进来。” 片刻之后,两名亲兵扶着一名便服打扮的大汉走了进来,那大汉一见沐天波,立刻将身上系着的一个包裹解下,呈给沐天波的一名婢女,随后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小人是金沧道副使杨畏知杨大人派来的。公爷,大事不好了,蒙自土司沙定洲趁着您带兵北上勤王、云南府城空虚之机举兵造反,一举攻陷昆明,太夫人和夫人陷入城内不得脱,不得已举火自焚,阖府上下只有显忠、显亮二位公子因在城外而幸免于难。” “什么?”沐天波一听到这个消息,顿时觉得天旋地转,史可法等人刚围过去,他就两眼一黑晕过去了。众人手忙脚乱的将沐天波抬到一张小床上,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参汤,忙活半天也没让沐天波清醒过来。 趁着众人救治沐天波的工夫,史可法将那信使拉到一边,询问道:“情况到底怎样?你仔细的说说。” 信使道:“此事说起来还有些繁杂,小人尽量说清楚。那沙定洲原是云南地方王弄土司沙源的儿子,后来阿迷州土司普名声去世,其妻万氏改嫁沙定洲,王弄与阿迷州即合二为一,由蒙自土司沙定洲主持一切事务。去年底,武定土司吾必奎举兵造反,黔国公召集兵马讨伐,那沙定洲因战功甚重,而为黔国公所器重,于乱平后将其留在昆明城内。 那沙定洲表面恭顺,实则包藏祸心,他觊觎沐府财货,又想独掌云南大权,只是由于昆明城内黔国公兵马众多,因而一直不得机会。如今黔国公带兵北上勤王,昆明城兵力空虚,他怎肯放过良机?一个月前,他秘密召集土司部队,亲率叛军攻入昆明城,将沐府围困,虽经沐府亲兵奋力撕杀,终究抵挡不住,被其攻入府中。太夫人陈氏与夫人焦氏见无路可逃,只好领着全府上下举火自焚,而显忠、显亮二位公子当时正好不在城内,所以得脱大难。” 众人听后,均是大感意外,史可法更是心急如焚,他追问道:“那之后呢?沙定洲攻陷了哪些州县?” 信使道:“开始时沙定洲攻势甚猛,附近州县都可看到叛军,后来他又亲率主力攻打楚雄,但却被杨畏知杨大人集结的军队击败,不过,由于杨大人兵力不足,未能穷追。沙定洲败回昆明后,就开始将昆明城内的财物运往老巢佴革龙,而他本人则在昆明城作威作福,自称‘总制’,其妻万氏则自称‘主母’,俨然已成云南土皇帝。” 听说沙定洲叛军被击败,史可法等人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这时,沐天波已经醒转来,他被两名婢女扶起,坐在床上,泪眼惺忪的望着那名信使,说道:“二位公子现在何处?” 信使赶紧跑过去,回禀道:“公爷不必太担心,现在二位公子已在杨大人的军营之中,只是受了些惊吓,并无大碍。” 沐天波听罢,流着泪咬着牙说道:“沙定洲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老夫待他不薄,他却恩将仇报。老夫定要食其肉,喝其血,方能解我心头之恨!来人呐,现在就去传我军令,命令三军集结,只等命令一到,就拔营南下,将那逆贼沙定洲一举荡平!” 史可法见状,急忙走上几步,说道:“请黔国公三思。此时攻城之战已入紧要关头,决不能半途而废。只要勤王军攻下南京,救出皇上,那时再三军齐出云南,则荡平沙定洲如探囊取物耳!但若此时南下,不仅毫无准备,且军心极易动摇,若潞王叛军趁机追杀,则我军必败!望黔国公三思!” 史可法用脚踢了几下身边的将领,那些将领这才反应过来,也纷纷附和史可法,说道现在决不可撤军南下,反正那沙定洲暂时也跑不了。 沐天波叹了口气,沉思片刻,道:“既然这样,那就依史阁部之言,待攻下南京擒了潞王,老夫再领军南下,活捉沙定洲,将其千刀万剐,为阖府上下数十口报仇!”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二节 郑森拿着千里镜,站在一艘西式帆船的船头上,他举起千里镜向着南京城北门望了片刻,转身询问一名士兵:“刚才是怎么搞的?为什么炮弹飞过城墙,但就是打不中?” 那士兵道:“回长公子,刚才我军所用的是老式大炮,而且炮弹也是旧的,火药则是那些存放了多年的,准头自然比不得那些新式大炮。” 郑森问道:“为何使用旧炮?昨天不还是用的新炮吗?” 士兵道:“这个……这个是将军下的命令,今日一早您去岸上办事的时候,将军就下达了使用旧炮的命令,您刚刚才回来,小人还未来得及禀报。” 郑森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喃喃道:“奇怪,昨日黔国公不是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吗?为何父亲会下这个命令呢?” 郑森左思右想不得要领,他最终还是决定去向父亲问个明白。 郑芝龙的座舰离郑森的船不远,小船只用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到了。郑森上了大船,就看见郑芝龙站在船尾,向东方眺望。郑森走过去,轻声说道:“孩儿见过父亲大人。” 郑芝龙扭过头来,笑着说道:“怎么?你不在船上指挥前队放炮,跑到我这儿来干什么?” 郑森不敢隐瞒,立即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出乎郑森意料的是,郑芝龙并未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将郑森拉到身边,指着长江上那一眼望不到边的船队,感慨道:“你看,这么多的船!这都是我一点儿一点儿积攒起来的。想当年,我十八岁时孤身一人前往香山澳,而且还在舅父的熏陶下入了洋教,我在那里一干就是三年,一共也只积攒下三十五两碎银。后来我押货随船抵达日本,在那里认识了颜思齐,我们一共二十八人拜盟兄弟,在这二十八人中,颜思齐被大家推为盟主。 颜思齐常常感叹,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若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在活着时干一番事业,那么就算是白活了。当时我们就商议与萨摩藩、加贺藩协作,在天启四年八月十五日起事,推翻幕府,不料走漏风声,幸亏我的岳父大人前来报信,我们才得以逃脱。后来我们就乘船到了台湾,在那里扎下根来。我们在诸罗山建筑山寨,安顿士民,后来从漳州、泉州跑来很多人,我们的势力就渐渐大了起来,于是将山寨分为十寨,我也是一个寨子的寨主。 一年之后,颜思齐死,我就被推为首领。从那以后,我便一步一步的扩充实力,一边大建舰船,一边从福建移来大批饥民。崇祯元年,朝廷招安,我就更可以名正言顺的在海上称霸了,凡是在南海航行的船舶,必须有我郑芝龙的旗号才可以通行,可以说,整个台湾、整个南海都是我郑家的!” 郑芝龙停下话,望着郑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么多吗?” 郑森道:“父亲是想让孩儿知道创业艰难。” 郑芝龙满意的点点头,道:“是啊!创业艰难,这句话说起来轻松,但做起来难啊!其实在我看来,创业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守业!”郑芝龙拉着郑森的手,走进船舱。 郑芝龙将船舱的舱门和舷窗关好,他拿起一把匕首,将其交给郑森,说道:“这把匕首是当年‘廿八兄弟盟’结义时的信物,一共二十八把,但现在却只剩下不足十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郑森犹豫着说道:“孩儿以为是……” 郑芝龙道:“你别说不出口,这有什么不好开口的,追名逐利是人的天性!没有什么不好说的!在我的船队里呆了这么久,相信你也一定听说了一些事情。是的,那些底下的传闻都没错,其实这些人都死了!为什么他们会死?因为他们都想得我的家业!凡是想谋夺我的东西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上岸!” 郑芝龙拉着郑森坐下,说道:“今日我下令用旧炮轰击城墙,不为别的,只为保存实力,只有保住了实力,才能保住家业。那些新炮虽好,但价格昂贵,而且目前我们还造不出来这么好的长管炮,况且这些新炮用的次数过多的话,也会损坏,那些开花弹十分昂贵,不到紧要关头,不可轻易使用。我就是要让史可法、沐天波他们耗尽实力,等他们打不动了,等他们与潞王拼得两败俱伤之时,我再出来,轻松收拾他们。你现在懂了吧?” 郑森道:“可是,孩儿总觉这样有些不妥……” 郑芝龙道:“有什么不妥的?象我们这样在海上漂泊的人,要想不被别人算计,就要天天想着算计别人!”他望着郑森的脸,问道:“你现在还在跟着陈鼎学四书五经吗?” 郑森点头道:“是,孩儿仍在学,只不过没以前那么勤了。” 郑芝龙道:“还在学?不行!现在你就把那些没用的东西扔出去,老老实实、一心一意的跟着我在海上打拼。我们郑家的家业不是靠读四书五经得来的,而是靠着刀枪棍棒、大炮火药打出来的!你回船上之后,就把那个陈鼎给我轰走,我最见不得的就是酸儒。” 郑森闻言,立刻站起来,在郑芝龙面前跪下,说道:“请父亲恕孩儿不能从命。” 郑芝龙奇道:“那是为何?” 郑森道:“那陈鼎是钱师傅为孩儿请的先生,钱师傅是孩儿的授业恩师,孩儿恐不能违背他老人家的意愿。” 郑芝龙冷脸道:“那你就敢违背我的意愿?” 郑森道:“孩儿也不敢违背父亲大人的意愿,所以孩儿现在左右为难,孩儿实在是……” 郑芝龙暗暗叹了口气,道:“看来你还需要慢慢历练。好了,起来吧,我不逼你就是,不过以后你可别把什么先生的话当宝贝!记住,你就是你,没有人可以左右你的想法!” 郑森站了起来,道:“孩儿谨记父亲教诲,绝不敢忘。” 郑芝龙平静下来,他望着郑森的脸,继续说道:“你回船上去吧,等会儿我派人将我的帅旗送到你那里,由你来指挥全军。等风向转了,我就带上五艘船回趟台湾。” 郑森有些意外,他问道:“父亲为何要回台湾?” 郑芝龙道:“上次我从台湾调来些小船,随船而来的副将向我禀报说,那台湾岛上的荷兰人越来越猖狂了,趁着我军离开台湾之机,主动启衅,前些日子跟我军打了一仗,夺了我们五个寨子,现在岛上的荷兰人越来越多,而且他们还开始造更大的堡垒,看来台湾是不能呆了。我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福建发展,那里有我们很多亲族,容易相处,大家在一起也很抱团儿,要是把那里经营好了,就不怕没地方可呆了,而且说不定可趁此乱世大捞一笔呢!” 郑森问道:“台湾目前还剩下三万步兵,若是真和荷兰人全面开战的话,我们不一定会吃亏。但若将军队调走,恐荷兰人会趁机独吞台湾,那样一来,我们经营多年的根基就会动摇。” 郑芝龙道:“现在台湾已经不重要了,我已在前些天命人将台湾的财货全部转运到南安老家,那里已经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了。” 郑森道:“可是那些留在台湾的百姓怎么办?当年他们从福建冒险来到台湾开荒种地,为我军提供粮草、军饷。父亲难道就不管他们了吗?” 郑芝龙道:“现在已经顾不上他们了。”他抓着郑森的肩膀,说道:“你一定要给我牢牢记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几万百姓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将郑家发扬光大。现在虽然潞王败局已定,但天下并不太平,而且很有可能更乱,那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都不是好相与的人,而且经此一战,他们的实力恐怕会更强。我们郑家现在所有的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台湾,那里虽经我移民垦种,但仍是蛮荒之地,况且荷兰人的势力也越来越大,若跟他们硬耗下去的话,我们也许会吃亏。与其和荷兰人争夺一个蛮荒的小岛,不如争天下最富裕的地方,所以我已经决定,从现在起,郑家弃守台湾,将军队调回大陆,巩固郑家在福建的势力,并趁着苏浙一带兵力空虚,占领那里,若是能够控制住这个天下最富裕的地方,那么我们郑家就拥有了大明的半个国库,天下没有人敢和我们争!” 郑森道:“可是父亲,如今潞王败局已定,若是朝廷得知我们占领了苏浙,恐怕会发兵来攻。” 郑芝龙道:“这个我也想过,虽然有这个可能,但不要忘了,经此一战,朝廷元气必然大伤,而那黄得功、李成栋等人岂是听话之辈?在他们眼里,只有自己,没有朝廷。别看他们此次随军勤王,可他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谁能知道?前几天我听说那黄得功对于史可法很是不满,好几次没有遵令行事。假如他们真的敢来攻击的话,那么我们就双管齐下,一边和他拼上一拼,另一边则暗派人去与他们联络,给他们点儿好处。江南河道众多,最利我军行动,在江南打,我军必占上风!” 见郑森还要说话,郑芝龙忙制止道:“你别再说了,我意已决。” 郑森叹了口气,说道:“孩儿是想提醒父亲,现在台湾的军队和家眷加起来有十多万人,而岛上的船只却不够,很难将他们一下子全运过海峡,此次父亲还是多带些船只回去。” 郑芝龙道:“这里的船不能动,万一史可法提前攻破南京,那么恐难应付。虽然我不知道攻下南京后会发生什么,但还是小心为好。所以我只带走五条船作为护卫,其他的船由你统领,继续跟他们周旋。现在台湾还有大小海船近百条,虽然不能一次都运来,但可以分批将军队运到福建,待集结以后再由福建向杭州一带开拔。” 郑森道:“现在海上风浪甚大,父亲年迈力衰,恐难以抵挡,不如由孩儿前往台湾,父亲则留在这里坐镇。” 郑芝龙哈哈一笑,说道:“怎么?看不起你老子了?哈哈!你也不想想,现在留在台湾的将领都是一群老头子,其中还有很多你的叔叔、伯伯辈儿的人,他们早就把台湾当成是自己的家了,难道他们就肯轻易离开?难道你一个刚长了几根嘴毛的小娃娃能指挥得动他们?你以为他们能象刘国轩、冯锡范那样听你使唤?那些老家伙也只有我才能制得住,所以此行只能是我亲自去了,别人去恐怕会惹出乱子来的。” 郑森道:“那就请父亲多带些亲卫使去,免得发生什么意外,最好将刘国轩、冯锡范也带上,他们两个机灵着呐,遇事也能助父亲一把。” 郑芝龙道:“其实有什么好担心的?现在大明的海疆都是我说了算,就是荷兰人也不能不给我面子!”他望着儿子那担忧的脸色,说道:“好吧,我就听你一回,把刘国轩带上,冯锡范就留下来帮你。至于亲卫使嘛,我把他们留下来帮你。我已写好一封密信,现在就交给你,那上面写着一些对付朝廷的计策,你看情况依计而行。对了,那个林清华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我早就安排了个人在他身边对付他,你只需小心提防就是了。我走后,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绝对不能被人当枪使,更不能轻易上岸攻击。我把整个郑家的前途都交在你手上了,你可别让我失望。”说完,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郑森。 他将房门打开,走出船舱,说道:“你已经有两年没回家了,你母亲甚是挂念,此次我顺便将她从南安家中接来,让她看看你,也好让她放心。同时也把留在家里撒娇的你的那几不争气的弟弟带来,让他们好好跟你这个做大哥的学学。”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三节 秦淮河畔,东关码头,裘家货栈。 夜已深,南京城攻守双方的炮战早已停止,只剩下那还未清理干净的炮弹向人们诉说着白天战事的激烈。货栈最北边的一座用于堆放干货布匹的仓库里,隐隐透出些许光亮,虽然整座仓库已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连屋顶都被炮弹打得千窗百孔,但看起来这里还算结实,因为在仓库的顶上,还趴着十几个大汉,他们正监视着周围的动静。 仓库里面只放着一张大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盏油灯,借着灯光可以看见在大桌子的东西两边各坐着一名大汉,东边那人身材修长,浓眉大眼,穿着黑杉;西边那人却是个圆滚滚的胖子,他的身子架在太师椅上,将椅子压的“咯吱,咯吱”直响,而他那同样硕大而浑圆的大脑袋则顶在圆滚滚的身子上,远远望去就象是一个畸形的大葫芦放在椅子上一样。在这两人的身后,各站着十条劲装大汉,均两手叉腰,虎视耽耽的盯着对方。 胖子斜靠着椅子上,用一把小剪刀仔细的修剪着自己的手指甲,他将剪刀放下,拿起一把小锉,一边小心的打磨指甲,一边慢吞吞的说道:“早就久仰陈老弟大名,江湖上人人都说你仗义疏财,结交甚广。只是长久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方知陈兄果然是个人物,别的不说,就光你带来的这些手下,依我的眼光来看,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好手,看来陈兄果然胆大心细。” 坐在这里的这两人就是陈子豪与“狐狸球儿”了,他们按照事先的约定,在这东关码头谈判。 陈子豪笑笑,向“狐狸球儿”抱了抱拳,说道:“那是江湖上的朋友们给我面子。其实我这个人没别的能耐,就只一个字——义!我一向讲义气,不会见死不救,也不会随便挡别人的财路,所以才会在这南京城站稳脚跟。” “狐狸球儿”嘿嘿的冷笑了几声,说道:“不会挡别人的财路?哈哈!可我怎么觉得你好象挡了我的财路呢?” 陈子豪不动声色的将双手放在桌子上,平静的说道:“裘掌柜不要误会,其实并不是我想抢你的西关码头,而是弟兄们实在是揭不开锅了,所以我才出此下策,还望裘掌柜莫怪。” “狐狸球儿”“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小锉扔在桌子上,呵道:“依你说还是我的不是了?那我的弟兄们就不吃饭了?” 陈子豪将头一歪,避过了那弹跳过来的小锉,并伸手制止了手下人冲过来的举动。他望着“狐狸球儿”那圆滚滚的脸,说道:“今天我坐在这里可不是与裘掌柜争执谁对谁错的,事情既然到了这一步,那我们两家还是静下心来商议个法子,也免得再这么斗下去,让别人白白捡了便宜。” “狐狸球儿”冷哼了一声,道:“那我倒要洗耳恭听,看看你有什么好主意,能让我还有我手下的这些兄弟们满意?” 陈子豪望了那“狐狸球儿”身后的保镖几眼,说道:“此事万分机密,不知……” “狐狸球儿”哈哈干笑几声,说道:“你是在怀疑我的这些手下?哈哈!告诉你吧,我在这南京城滚打了这么些年,全靠的是象他们这样忠心耿耿的手下,若没有他们,我是不可能在这南京城横行二十年的。再说了,我听说你的拳脚功夫不错,虽然我早年也是打出来的,但现在人也老了,也没你们这样的冲劲儿了,所以我也需多加小心。” 陈子豪笑着转过脸去,向手下打了个手势,让他们退到仓库门口,随后对“狐狸球儿”说道:“其实不必让他们全部离开屋子,只要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就行了。我看你这里地方挺大,让他们站在五丈之外,可能就听不清我们在说什么了,这样一来,你也就不用担心我下黑手了。” “狐狸球儿”向陈子豪的手下看了看,又向自己的手下望了望,低着头沉思片刻,便说道:“那好吧,我也不是胆小,只是出于谨慎。”他将手一挥,让他的手下也走到门口,与陈子豪手下分立于门的两边。“狐狸球儿”说道:“人已经按你说的走了,你就直说了吧。” 陈子豪将身子向前凑了凑,望着“狐狸球儿”的脸,说道:“我今天来这里,是想与裘掌柜和解,不知裘掌柜肯不肯?” “狐狸球儿”道:“肯!怎么不肯?就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陈子豪道:“我们不妨现在就来个约定,以后南京城的所有妓院、赌场都归你,而东关码头和西关码头都交给我打理,今后我们两家井水不犯河水,各赚各的钱,各吃各的饭。” “狐狸球儿”听完,有些不大相信,他犹豫着说道:“这个……”对于他这个南京城的地头蛇来说,不会不知道妓院和赌场能给他带来多大的收益,去年他仅靠控制的妓院就净入帐十万两,赌场就更多了。但自从南京城里忽然多了个陈子豪的势力后,他的地盘就被陈子豪夺走了差不多一半,若是再加上西关码头,那么他的损失就更惨重了。 陈子豪趁热打铁,说道:“我也知道仅仅这样还不能弥补你的损失,但我可以答应,若你想对付那个人,我会全力相助。我也只是想让弟兄们有口饭吃,没别的企图,银子只要够用就行。” “狐狸球儿”眼珠子一转,道:“你说的可当真?” 陈子豪道:“当真!” “确实?” “确实!” “狐狸球儿”安静了下来,在心里暗自打起了算盘。他望着陈子豪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说道:“你只要码头,不要别的?这个地方的进帐似乎太少了吧?这可不象你的为人啊!莫非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 陈子豪压低声音,说道:“实不相瞒,我之所以愿意与你和解,是因为想与你联手,救出那大明原兵部侍郎陈子龙,他现在被关在牢里,生死不明,我十分担心。” “狐狸球儿”低声问道:“陈子龙?你叫陈子豪,莫非你是……” 陈子豪道:“他是我的远房堂兄,是他父亲托我去救他的。”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却想道:“陈子龙啊,陈子龙。为了办成此事,只有打着你的名义了,我虽不是你真正的堂兄弟,但胜似堂兄弟,谁让我们俩的名字这么象呢?” “狐狸球儿”问道:“可我听说你是北方人啊?陈子龙可是华亭人,正宗南方人。你们怎么会是堂兄弟呢?” 陈子豪道:“我确实是北方人,但陈子龙祖上也是北方人,我们祖上世居登州,是当地卫所的军官,到了嘉靖年间,我的一位叔祖随戚继光南下剿倭,后来倭患平定以后,他就在华亭一带安家,由此延续下来陈子龙这一支,论辈分,陈子龙与我同辈,但他比我大几岁,所以是我堂兄。” “狐狸球儿”恍然大悟,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不过你们这亲戚可真够远的啊!” 陈子豪道:“确实远,但我们并没有断绝交往,逢年过节总要向对方互相捎点儿东西,所以我们的交情还是有的。” “狐狸球儿”皱了皱眉毛,说道:“哎呀……,此事不好办啊!那陈子龙是叛军一党,早就被定为钦犯,关在顺天府大牢里,想把他救出来可真是难啊!” 陈子豪道:“冒昧问一句,裘掌柜知道这场仗是为何而打的吗?” “狐狸球儿”眨了眨眼睛,嘿嘿一笑,道:“难道你也知道了?” 陈子豪道:“现在也就是一些愚夫蒙妇还蒙在鼓里,其他的人就是猜也猜到了。其实当今天子早就被关在了皇宫里,而那真正主持朝政的已经是那潞王了,应该说,真正想谋朝篡位的是那潞王!” “狐狸球儿”嘻笑道:“管他谁做皇帝呢!谁做皇帝都一样,我们照样当我们的地头蛇。只要每月的孝敬按时送到各位差役大爷的手上,那就相安无事。” 陈子豪见他有些想扯远,便说道:“怎么样?你帮不帮忙?” “狐狸球儿”道:“不是我不肯帮忙,而是实在帮不上忙,我只是一个混混儿,怎么敢跟官府硬碰呢?” 陈子豪道:“你不会是装糊涂吧?前些天的炮战你也看到了,你的这东关码头不也被打成了筛子吗?依城外攻城大军的猛烈攻势,再过几天恐怕就能把南京给攻破了,所以现在的潞王已经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狐狸球儿”道:“莫非你想劫狱?” 陈子豪道:“何止是劫狱,我还想乘机把小高太监这个眼中钉给拔掉!” “狐狸球儿”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说道:“把他也干掉?那他手下的那些绸缎铺、布匹庄……” 陈子豪道:“怎么?裘掌柜也对这些感兴趣?” “狐狸球儿”道:“我从来不嫌钱多扎手。哈哈哈……” 陈子豪道:“那,不如事成之后我俩五五分帐?” “狐狸球儿”道:“陈兄可真会做买卖,不愧是南京城的后起之秀。哈哈哈……”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四节 南京,皇城外东北角,阮大铖府。 作为潞王新任命的首辅,潞王班子中的文臣首脑,阮大铖这些天一直处于兴奋和惶恐这两种复杂情绪的煎熬中,他兴奋的是自己终于位极人臣,成为了大明朝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不仅飞黄腾达,而且光宗耀祖;他惶恐的是,这两天叛军的攻势明显加大了,大有发动总攻之势,眼看着荣华富贵即将成为过眼云烟,自己也将身陷囹圄,甚至可能会祸及九族,朝不保夕之感油然而生。 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下,一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念头始终萦绕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每天处理完政务,从朝堂上回到府中,他就一头扎进厢房,一边喝着陈年老酒,一边与新纳的小妾寻欢做乐,以这种方式来麻醉自己,逃避现实。 象往常一样,阮大铖今天又早早的离开朝堂,其实即使留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可干,因为整个南京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根本就没有什么政务可处理,即使有,也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自己动手处理这样的小事的话,会很没面子的。况且那些同僚也与自己一样,整天唉声叹气,无精打采,留在他们之中,只能凭添更多的烦恼。 “老爷,奴婢给您锤锤背吧。”每当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阮大铖就又会觉得自己好象年轻了二十岁,他左手搂着小翠,右手搂着小玉,满心欢喜的往西厢房走去。“砰”的一声,一扇窗户重重的拍在窗户框上,发出巨响,将阮大铖吓了一跳。 “嘘。母老虎又要发雌威了!”阮大铖望着夫人的房间,小声对两个侍妾说道。 “扑哧”一声,小玉笑了出来,说道:“老爷怎么又在说胡话了。” 阮大铖腾出手,在小玉脸蛋儿上拧了一把,说道:“昨天给你的那个翡翠玛瑙珍珠簪哪儿去了?你怎么不戴呢?莫非你不喜欢?” 小玉依在阮大铖怀里,撒娇道:“老爷,人家要的是金簪,不是翡翠。翡翠俗死了!” 阮大铖又拧了她的脸蛋儿一把,说道:“小丫头没见过世面!那可不是普通的翡翠簪子,那是从很远的西边过来的东西,价值连城呢!要不是王家想把他们家的宝贝儿子给弄出来,他们才不会花大价钱从别人手里把这东西买过来,再送给老夫呢!嘿嘿,此事恐怕不易啊,那王夫之可是钦点的要犯,谁让他跟林清华那厮是一伙的呢?不过话又说回来,那黄宗羲和顾炎武比他的罪名重多了,他们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林清华的那个什么《号角》上乱写东西,一个劝朝廷官员‘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另一个更厉害,干脆指谪圣人之道,说什么‘不综当代之务’,这不是发了失心疯了吗?” 小玉不依,嚷道:“我不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老爷再赐我点儿东西,要好东西,就象上次老爷给小翠姐姐的那面小镜子一样!我也要个小镜子!”她用两只粉拳在阮大铖身上轻轻锤着,并没有什么顾忌。因为她已经完全摸透了阮大铖的性子,知道阮大铖最喜欢美女在他面前撒娇,而且更喜欢美女用粉拳锤他。毕竟这些年她在青楼瓦肆中的锤炼还是有效果的,知道该如何去讨好一个男人。 阮大铖果然笑了起来,他一把抓住小玉的手,一边将秀手放在嘴上闻着,一边嘟囔道:“那面镜子更珍贵,是当年老夫向那郑芝龙索来的,听说此物往往有价无货,好多有钱人家排队都买不到呢!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你想要,恐怕老夫也弄不到,不如这样吧,若是你今天能把老夫伺候好了,老夫就再想办法给你弄个紫金屏风。” 小翠不乐意了,她也锤着阮大铖的肩膀,说道:“我也要!” 阮大铖将两个小妾一把搂住,笑着说道:“行啊!只要你们把老夫伺候好了。”他搂着二女就往屋子里走。进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从小玉那儿接过一颗药丸,又用小翠送过来的一碗温水将药送下,片刻之后就觉小腹一阵火热,心中寻思:“这西域蛮子的药果然灵验,待老夫明日再去向他买几粒。” 他正欲脱衣行事,却忽然听见管家在屋子外面叫:“老爷,潞王来了!” 阮大铖一听,顿时混身一抖,他急忙将官服重新穿好,急匆匆走出屋子,问道:“潞王已经到府上了?” 管家道:“是,御驾已到府门口,就等您去接驾了!” 阮大铖听罢,慌忙领着府中上下人等出府迎接,将潞王及高起潜、倪光兴、小高太监等几个潞王亲信迎进了府中。 潞王在正厅中间的一张铺了黄缎子的太师椅上坐下,望着站在那里混身冒汗的阮大铖,问道:“怎么?爱卿身体不适?为何腰躬得这么厉害?” 阮大铖努力想控制住自己,但无法做到,他知道这是药力发作的表象,但又不能实说,于是只好应付道:“回皇上,臣今儿早上就感不适,腰酸背痛,回府后就一直出汗,不过现在已经好些了,只是腰还是直不起来。” 潞王道:“爱卿为国操劳,实在是诸臣工们的表率,朕也十分欣慰。本来朕是不想打扰你的,但事情紧急,只好让你再辛苦一些了。” 阮大铖跪倒,说道:“臣为皇上尽忠,死而后已!” 众人听到他的这句“死而后已”,脸色均是一变,就连潞王也有些不高兴了。 潞王看了看阮大铖,说道:“你起来吧,朕有话说。”他向站在身边的高起潜使了个眼色,高起潜立即指挥几个小太监将门关上,将无关的人隔在数丈之外。 潞王沉吟片刻,说道:“朕今日突然召诸位爱卿来,是有一件事要诸位办。”他转头望着高起潜,说道:“你给他们讲讲。” 高起潜领了旨,转身向着几名潞王亲信,说道:“昨日皇上派咱家去向那日本人向井宣旨,但咱家左找右找都找不到向井,今日散朝之后,忽然听到手下一名东厂密探来报,说那向井曾在左梦庚的军营出现,形迹十分可疑。联系到昨日左梦庚拒不交出手中兵权,而今日他的军队又调动频繁,可以肯定他们一定在搞鬼。今日皇上召集诸位,就是想与诸位商议个办法,如何保护圣驾,同时将那些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众人听罢,均是一惊。阮大铖说道:“那向井不是日本国的使者吗?他不是说日本国会派兵来勤王吗?” 潞王冷哼一声,道:“朕就觉得奇怪,那日本万里迢迢,怎么能这么轻易就来勤王,却原来是他与左梦庚的诡计,他们是想谋害于朕!” 倪光兴奏道:“皇上,依臣之见,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派人去向那左梦庚宣旨,命他进宫面圣,等他一进宫,就将他擒住,有他在手上,谅他部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高起潜道:“此法恐难奏效,自从昨日向左梦庚宣旨后,他就将麾下各处兵马集结起来,命亲将统率,他本人则连夜搬出将军府,住进了军营之中,要想将他骗出,实在是不可能。” 阮大铖道:“不如现在就将皇上的亲军集结起来,命倪将军统领,直扑左梦庚中军大营,将其一举攻下,将左梦庚或擒或杀,头领一失,则叛乱自消。” 潞王摇头道:“此计不可,那左梦庚部下均是善战之军,而朕的亲军大多未经战阵,恐难取胜。况且一旦城内开打,那么城外叛军就会趁机而入,得渔人之利。此计不行,还需另想办法。” 高起潜也说道:“皇上所虑甚是,如今左梦庚反意虽现,但毕竟还是他主持守城之事,七成以上的城门都由他的部队把守,若是贸然打起来,他定然会从守城兵丁中抽出一部分入城作战,则叛军就可趁机攻破南京。所以不到万不得以,还是不要先动手。”说到这里,高起潜突又想起一事,便向潞王禀道:“老奴忽然又想起一事。刚才城内密探来报,说昨日下午未时,在城东北角忽然响起一声尖啸,而守城的士兵则看见有一支带紫烟的火药飞箭从城内飞出,后落于玄武湖中方丈岛附近,漂浮在湖面上,众人正猜疑时,却见那方丈岛上有几个人赤条条的跳进湖里,将那箭拿走。所以现在老奴怀疑城内仍有大批奸细,他们正在与城外叛军联络,看来还需进行更大范围的搜捕。” 潞王道:“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先商议一下怎么把左梦庚给解决吧。” 潞王命众人继续商议,但众人左想也不行,右想也不成,商议半天也未拿个主意。最后还是潞王自己想了个办法,他对众人说道:“朕想来想去,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让左梦庚与城外的叛军拼个你死我活。朕先与诸位爱卿退入皇城之内,由朕亲军据险守卫。然后再将几座由朕亲军把守的城门打开,放城外叛军进城,让他们与左梦庚拼杀,而朕与诸位则趁着混乱之机从另一处城门出城,一路向南,到两广一带暂避,待休整几年,再北上平叛。” 阮大铖问道:“只是不知我军如何应付叛军追杀?” 潞王道:“这个好办。朕现在就派人去将那叛军的家眷带入皇城,走的时候也一并带上,另外把那昏君也带上,他们不是要救这个昏君吗?那朕就把他捏在手心儿里,让他们投鼠忌器!” ************ 南京城西北角,左梦庚中军大营,将近申时。 整个大营一片肃杀之气,到处都布满了手持武器的兵丁,而且大营四个角上均有一支规模不小的步兵阵列,他们正虎视耽耽的望着大营外面,严阵以待。 左梦庚与向井并列站在一间帐篷之中,他们的面前则站着一名黑衣大汉。 左梦庚问那大汉:“小高公公怎么现在才派你过来?” 大汉道:“回将军,高公公一直和潞王他们在一起,难以脱身,直到半个时辰前他才得以离开。他写了封信交给小人,命小人带给将军。”他从袖子里抽出封信,双手奉上,交给了左梦庚。 左梦庚接过信,略微看了看,说道:“这么说潞王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 大汉说道:“现在潞王和一些亲信已经回到皇宫,而且他的六万亲军也大部从城内各处涌向皇宫一带,恐怕那里已经被围的水泄不通了。” 这时,一名士兵跑了进来,禀道:“禀将军,据派出去的探子回报,现在城中各处均可见到潞王亲军,一些大路都被过往的兵丁给堵住了。” 左梦庚看了看身边的向井,说道:“看来他们也不笨嘛。” 向井笑道:“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他们中混进了我们的人,现在他们的计划全部被我们掌握了。只要将军按计行事,那么潞王就是将军手中的猎物了。” 左梦庚挥退那名士兵,说道:“他们想让我们与城外的军队火并,但我就是不上当!我给他来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那潞王尝尝被别人到处追杀的滋味儿!”他向那名大汉吩咐道:“你现在就回去,给小高公公传话,让他今晚动手,把关在顺天府牢房中的所有犯人全部带到城上杀掉,将他们的人头挂在城头上,然后以潞王的名义发出告示,让那些叛军以为是潞王杀的。待这一些就绪之后,我再让叛军与潞王拼个你死我活!”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五节 太阳早早的爬了起来,高高的挂在天上,将光和热洒向地面。这个时节的气温虽说不上炎热,但对于那些仍旧穿着棉衣、在平原上训练的士兵们来说,还是有些难受的。 “龅牙狗”将棉衣领上的两颗布扣解开,抬头望了一眼天上的太阳,随后又无奈的低下头,看着站在两排队列之前的张狗蛋,耳朵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他的训话。 “……你们给我听好了!刚才你们那叫‘正步’吗?你们那叫螃蟹步!该迈右腿的迈左腿,该出左脚的出右脚,你们是想把我气死啊?告诉你们!要是今天再走不出个样子来,就别想睡觉,别想吃饭!什么时候走好了,什么时候再吃饭!” “你们不要把这种队列训练当儿戏,这在战场上可是非常重要的!虽然你们现在手中没有多少火器,但以后会给你们装备的,到了那时候,就能派上用场了!” “现在你们已经不是刘良佐的兵了!你们是镇虏军的士兵!不要再妄想过以前的悠闲日子了!你们也别妄想逃跑!实话告诉你们,就算你想跑也跑不远,假如军官没有抓住你,那卫兵会抓住你的!假如卫兵没有抓住你,那饥饿会抓住你的!假如饥饿没有抓住你,那我会抓住你的!” 听到这里,“龅牙狗”轻轻拽了拽站在身边的刘三儿的袖子,低声问道:“怎么狗蛋最喜欢说这句话呀?” 刘三儿望了望张狗蛋,见他并未望着自己这边,便说道:“你不知道,这句话其实是威毅侯最先说的,后来被狗蛋学了去,就成了他的口头禅了。” “龅牙狗”恍然大悟,喃喃道:“原来如此……”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张狗蛋并未将底下士兵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现在他的心里很着急,其他被改编的刘良佐部队已经基本上开始了正常的训练,而且已略有小成,但他的这个部队却严重的拖了后腿,更让他没有面子的是,在昨天的队形比赛上,他的部队得了倒数第一,成了全军哄笑的对象,让他在别的军官面前抬不起头来。他为了挽回面子,只好更加卖力的训练部下,希望能尽快的扬眉吐气。 张狗蛋望了望手下的这些痞子似的士兵,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废了这么多口水,也不知他们听进去没有,他现在总算是明白为什么林清华经常哀叹精兵难得了。 张狗蛋停了片刻,接着闪在一边,用尽全力喊道:“全体都有!准备正步走!”他将右手举起来,望着部队边上的两个鼓手,用力一挥手臂,喊道:“击鼓!齐步——走!” 望着那些走得乱七八糟的士兵,张狗蛋苦笑不得,他跟在队伍的后边,不时的纠正着错误的步伐,并大声的发出各种声音:“你,刘三儿!迈错脚了!”“你,‘龅牙狗’!你走得太快了!离前边的人太近!现在你手上没有枪,也没有刺刀,当然没事,但一旦上了战场,你就这么端着上了刺刀的枪乱走的话,非把前边的人戳死不可!” 就在张狗蛋跟自己部下的那群丘八折腾的不可开交的时候,林清华正坐在自己的帐篷里,双手摆弄着一个铜号,而他的面前则站着一名中年汉子。 林清华问道:“做这么个军号得多少钱?” 汉子答道:“铜皮、木炭、工钱,加起来也就一钱多银子,要是制的多的话,还能往下减点儿。” 林清华将号放在嘴上,用力吹了吹。“嘟——”一声响亮的号声从帐篷里传出,将站在帐篷外的两名卫兵吓了一跳,他们对视一眼,均微微一笑,因为这已经是林清华今天吹出的第十声号响了。 当后装枪装备部队后,林清华就开始用散兵线战术训练士兵,以使他们能尽快适应这种全新的战术形式。但没多久,一个新问题也随之产生,那就是散兵线的指挥没有密集队形那么容易,以前所使用的铁皮鼓对于散兵战而言几乎无效,这就需要一种新的指挥工具。作为一个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林清华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冲锋号,想起了那亮晶晶的铜号。 所以林清华就派人从附近找了几个铜匠,命他们按照自己画的图纸制造铜号。经过几天努力,工匠们造出了几支样品,送来请林清华查验,但这些样品的声音不是过于尖细,就是过于嘶哑,林清华只好再命他们试制。工夫不负有心人,今天工匠送来的样品很不错,与林清华以前听见的那种军号的声音很接近。 林清华非常满意,他对那工匠说道:“很好,这个就做得不错。你这就把这个号带回去,让铜匠们照着这个来做,先做五百个,要是好的话,我就给你们一百两银子。” 工匠象捧着宝贝一样把那铜号捧了出去,林清华则走到一张地图前,仔细的看了起来。 这时候的地图实在是太粗糙了,不仅无法从图上看出地形,而且也无法知道两地之间的准确距离。林清华很想绘制一幅精确的地图,但现在显然不可能,看来只有等以后了。 这时,一名卫兵进帐禀报:“禀侯爷,一个自称是您的部下的人在帐外,他拿着一张纸条要见您。” 林清华道:“带他进来。” 两名卫兵将那人带入,林清华却并不认得他。 那人也不说话,只是将一张纸条递给一名卫兵,由他转交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纸条一看,见那上面写着一首截头去尾的唐诗,正是自己与陈子豪联络用的暗号。 林清华道望着两名卫兵,道:“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你们守住帐篷,没我命令谁也不许进。” 待那两名卫兵出帐之后,林清华向那人说道:“天上明月。” 那人抱拳说道:“风轻水凉。属下天贵堂谢铁刚参见总舵主。” 林清华道:“不必多礼。”他指着身边的一张椅子,道:“坐下说话。”待谢铁刚落座之后,他追问道:“是你们陈香主派你来的吗?” 谢铁刚想了想,道:“也是也不是。” 林清华有些奇怪,问道:“什么意思?” 谢铁刚道:“此事要从头说起。上次陈香主前往扬州城拜见总舵主,属下当时却留在南京附近的乡下,未能同去。后来香主回来,还带来了总舵主送来的快枪,他命属下带上几名弟兄继续留在南京城外,没有命令不得进城,而他则亲率堂中好手进入南京城准备搭救夫人和总舵主吩咐必须救出的大臣。开始一些正常,香主数次派人出城传话,说已找到囚禁之所,正在想办法搭救。但后来大军南下,步步逼近南京城,香主猜测南京城不久之后就可能会封城,所以他想出一个办法,以便城内外可以联系。 香主命我率十五名弟兄居住在玄武湖中的方丈山,日夜注视城东北角,看看有无带紫烟的火药鸣镝射出,若是有箭射出,则我们应立即将箭上缚着的竹管取走,并迅速送到勤王军大营,交给军中主帅。 我们按照香主的吩咐,在方丈岛上挖了个地洞,上边架上木板,再堆上土,然后便日夜监视城墙东北角。昨日我正在观望,未时时分,听见一声尖啸,接着看见一支冒紫烟的火药鸣镝从城内飞出,后落于湖中,我们不敢怠慢,急忙下湖取了箭支,见那上面果然有一根竹管,管口用蜡密封,没有进水。 我将竹管打开,见是香主写的密信,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几张挖好了洞的纸,一页一页的核对,才得知是香主已经想到了办法搭救众人,但却需城外大军配合,若是双方配合的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一举拿下南京。我留下几名弟兄继续观察,而自己则带着另外的弟兄赶到史可法大营,想找史可法,不料守卫辕门的兵丁却不让我进去,无奈之下我只好给了那兵丁十两银子,向他打听,这才得知总舵主在这里扎营。我不敢耽搁,立刻连夜赶来,由于没有马匹,所以直到现在才到,希望没有耽误事儿。”他说完,从袖子中拿出两张纸条,交给了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纸条看了看,第一张纸条是陈子豪写的密信,而另一张则是谢铁刚译出的密信的内容。他抬起头,见谢铁刚一脸的疲惫,两眼通红,知道他肯定是一夜没睡,于是说道:“你干的不错,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好好睡一觉。”他叫进来一名卫兵,令他将谢铁刚领入帐篷休息。 根据陈子豪在信中的安排,林清华知道他肯定会在今晚动手,他不敢耽搁,立刻叫来马满原,命他负责大营的事务,而他则领着洪熙官并带着一千骑兵向史可法大营奔去。 ************ “左舷大炮后退装药!”一名低级军官在船舱里高声吼着,随着他的命令,水手们一起动手,将船上左舷的十门大炮纷纷向后推去,使其炮口缩回舱里,但接下来水手们只是用手模拟装填动作,并未真的向炮里装填火药,当他们将送弹棍从炮膛里抽出来后,就停住了。 郑森站在那名军官的身后,看着一个沙漏,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很好,这次的速度比上次又快了一些,但还不够,还要再加把劲儿!”他转身命令那名军官继续训练,随后带着几名部下走上了甲板。 冯锡范站在甲板上,正欲下舱,见郑森上来了,他立刻迎过去,禀道:“长公子,刚才威毅侯派人前来,向我们借五十条浅水船。” 郑森道:“哦?他来了?什么时候来的?” 冯锡范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刚来。” 郑森道:“他有没有说借船干什么?” 冯锡范道:“没说,不过看起来好象有什么很要紧的事。”他望着郑森那难以琢磨的脸色,说道:“那咱们借不借给他?” 郑森想了想,道:“借,就给他五十条船。我倒要看看他想干什么。”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六节 阴暗潮湿的角落里,一个黑黝黝的拳头大小的洞张着大嘴,在洞的上方,有一块突出墙面的砖头角,上面正凝结着一个小水珠。一只硕大的老鼠探头探脑的露出半个脑袋,“啪”的一声,水珠滴落在老鼠的脑袋上,将它吓回了洞里。老鼠在洞里又观望了片刻,见并无什么太大的危险,便迅速的溜出洞,跑到一个破碗边。 碗里还剩下几粒米,老鼠疯狂的在碗里舔着、吃着,很快将碗中的米吃干净,它转过头去,发现在旁边还有几个破碗,便向着下一个碗跑去。 “啪”一只布鞋飞来,正砸在老鼠的脑袋上,吓得老鼠飞也似的跑回了洞里,再也不敢出来了。 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走到布鞋边,从地上捡起那只布鞋,然后坐下,将鞋重新穿好。他的嘴里不停的咕哝着:“你爷爷的!老鼠也比这里的差役好,起码他们从不打扰老子睡觉!” 听到他的牢骚,一个声音传来:“莫师爷,你就别唠叨个没完了,还是省点儿力气上法场吧!” 莫不计回过头去,见声音是一个斜靠着牢房栏杆上的人所发,他没好气的说道:“谁说我们一定会上法场?我还说我将来肯定飞黄腾达呢!我给自己算过命,知道自己会在而立之年遇上个大贵人,以后就会跟着这位贵人一起飞黄腾达!” 他气哼哼的穿好鞋子,走带那人身边,也靠着栏杆蹲下,拍了拍那人肩膀,说道:“喂!而农兄,前些天不是有人来给你捎话儿吗?说你的家人正到处给你通关节,准备把你弄出去。怎么你现在这么灰心呢?” 不等那人回答,这间牢房里关着的第三个人却接过话头,说道:“而农兄不必太难过,先贤说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只要我们死得其所,那么我们也没什么可遗憾的。只是可惜啊,我的那本《天下郡国利病书》才开了个头,连正文还没写呢!” 那人听了这话,却道:“我才不是怕死呢!我王夫之顶天立地,绝不向潞王那种谋朝篡位的小人妥协!” 牢房里关着的第四个人开口说话了:“而农兄此言诧矣!其实在我看来,不管是谁做皇帝,对于百姓和天下士子们来说,只不过是换了个主子而已。虽然以前我也模模糊糊的这样想过,但自从与威毅侯触膝长谈后,我才真正明白这个道理。威毅侯所说的那些西洋国的治国方略,倒真是让黄某开了眼呢!” 莫不计“呸”的一声,说道:“你们这些人啊,都读书读迷糊了,天下哪儿有什么商人当国君、当大臣的?我可不信,要知道,我早年也跟着叔父经过商,知道这里头的要决,那就是民不与官斗!官儿要打你右脸,那你也得把左脸伸过去,要不然的话,连吃饭的家伙都没了!” 王夫之道:“你别不信!那是你没见过世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执起来,直把整个监狱震的惊天动地。 两名差役走了进来,其中一人拿着根水火棍,重重的敲了敲牢房的栏杆,呵斥道:“嚷……嚷……嚷什么……什么嚷!再嚷……老子就……就把你们拖出去喂……喂……喂狗!” 莫不计知道厉害,当即闭嘴,而王夫之却站了起来,指着那差役,骂道:“一群走狗!奴才!你小爷我与你们势不两立!” 那差役脸上挂着冷笑,并不言语,他将手中的水火棍转了个方向,棍尖朝里,猛的向前一推,正打在王夫之肚子上。 “啊——”王夫之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蹲了下来,但他仍张开嘴,还想继续呵骂。 莫不计眼疾手快,冲上去一把捂住他的嘴,而黄宗羲、顾炎武也围了上来,查看王夫之的伤势。 待王夫之安静下来,莫不计笑着迎向那名差役,抱拳说道:“哈哈!两位差役大哥,辛苦二位,这么晚了还要守在这儿,只是不知道外面打得怎么样了?” 那结巴差役显然懒得答话,他转过身子就走出去了,另一名差役也想走,却被莫不计伸出牢房外边的手一把抓住。 莫不计笑眯眯的说道:“张哥,您就行行好,把战况告诉我吧,看在我给您说了那么多书的份儿上,就告诉我吧!” 那差役向外面看了看,转身望着莫不计,小声说道:“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 莫不计点头道:“放心,我决不会说出去的!” 差役道:“如今城外的攻城大军已然发动了猛攻,炮火也更猛烈了,南城的城墙已经有些被打得稀烂,连修也修不好了。所以,我说诸位还是自求多福吧!”他挣脱莫不计的拉扯,向牢房外面走去。 莫不计转身,望着三人,说道:“不妙啊!如今这南京城眼看着就要被攻破了,可是却还不见有人来招降我们,看来情况真的是不妙啊!” 王夫之道:“你就别做梦了!我们四人是钦定要犯,和那些官员们不一样,潞王会派人招降他们,但肯定不会派人来招降我们的。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莫不计脸现痛苦之色,摇头连叫:“可惜!可惜!” 男监那边一片骂声和呵斥声,而女监这边却是一片哭泣之声。 女监的最东边,关着六名女犯,虽然她们身上的衣服已经有些肮脏,但仍掩不住她们脸上的秀色。一名女子从墙上抽回手,将手上的泥抹的脸上,她望着另一名女子,说道:“芳儿姐姐为何不抹呢?” 芳儿道:“我不抹!难看死了!萍儿,我看你也别抹了吧。” 萍儿道:“要是不抹的话,恐怕那些差役会心生歹意,为了相公着想,你还是抹了吧!” 芳儿道:“你别提什么相公!他把我们甩在南京不管,却一个人跑到外面快活,真不将我们放在心上!” 萍儿道:“不会的,相公不会是那样的人,他是好人。芳儿姐姐,我帮你抹吧!” 正当萍儿帮芳儿抹泥时,牢房外却传来一阵淫笑,一名差役站在牢房外,向里面张望着,他嘴里念念有词:“怎么?几位美人儿又在打扮了?哈哈!不过把泥抹在脸上,可真是让人奇怪啊!哈哈哈……” 不等他笑完,一团沾着稻草的泥飞了过去,正好砸进他的嘴里。 差役又惊又怒的望着那名扔泥的少女,将稻草从嘴里吐出,呵道:“哟!小妮子还挺冲啊!看来不给你看看老子的手段,你就不知道你大爷有多厉害!”他骂骂咧咧的从腰间取下钥匙,准备将牢门打开。 萍儿急忙喊道:“冬香,快,快到我这里来!大家都聚在一起!” 眼看着那差役就快将牢门打开,萍儿与四女缩在角落里,惊恐的望着那差役,而芳儿则立在牢门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在这间牢房的斜对面,也有一间关满了人的牢房,不过关的却是一些各府的内监,其中就有祁海和小德子,他们见此情景,立刻喊了起来,要那差役住手。那差役一边用心的开牢门,一边转头望着祁海和小德子,说道:“你们喊个球儿呀?一群阴阳人,都不知道应该是把你们关在男监呢,还是关在女监!”这下就犯了众怒,关在牢房里的大小太监们一起骂了起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 这时,一声暴呵响起:“‘疤瘌猪’,你在干什么?” 那名叫“疤瘌猪”的差役急忙回身,望着一名从台阶上走下来的人,结结巴巴的说道:“小人……小人……” 那人走到他跟前,道:“这里是女监,你只是个普通差役,怎么能进来?还不给我滚!” “疤瘌猪”立刻点头哈腰的说道:“是,是!小人这就出去!卢头儿别生气。” 见那“疤瘌猪”跑出了牢房,芳儿走上前,向那卢头儿道了个万福,道:“小女子代几位姐妹谢过卢头儿,这些天卢儿头一直照顾我们,实在是让我们无以为报。” 卢头儿笑着说道:“没什么,举手之劳嘛!我这个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欺负女人的家伙了!” 芳儿陪着笑了几声,接着问道:“只是不知这几天城外打得怎么样了?南京城守得住吗?” 卢头儿道:“你是想问城外大军什么时候攻进来吧?啊,哈哈!” 芳儿被他看破心思,只得尴尬的笑笑。 卢头儿笑了会儿,便说道:“南京城眼看着就要失守了,最多不会超过五天。” 芳儿急切的问道:“那么……那么威毅侯的军队也在外面吗?” 卢头儿摇摇头,说道:“他的军队不在这里,可能在别处吧。” 听了这话,六女脸上的神色暗了下来,心中转着各自的念头。 卢头儿向身后望了望,见没有人,于是便压低声音,说道:“几位今天早点休息。”说完,他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便头也不回的跑出牢房,只剩下了一脸迷茫的众女。 ****************************************************************************** 酉时已过,天色渐黑,南京城,西关码头。 陈子豪焦急的等在码头上,望眼欲穿的望着南边,他的身后则站在数百名苦力打扮的人,正用心的整理一些大大小小的筐子。 一名灰衣人由远及近,从南边跑来,他来到陈子豪跟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香主,‘狐狸球儿’他……他……” 陈子豪脸色有些变了,他一把抓住那人肩膀,说道:“怎么回事?他怎么了?” 那人缓了口气,说道:“他说路上不太平,不能前来,他让你带着弟兄们到东关码头去。” 陈子豪舒了口气,只要“狐狸球儿”没改主意就行,他将手一挥,喊道:“弟兄们,走,跟我到东关码头去!”他手下的人闻言,立刻抗着筐子跟着他向南移动。陈子豪向一名亲信使了个眼色,那亲信点头而去,从一间屋子里拿出一支长约五尺的火药鸣镝。他将那火药鸣镝放在一根斜插在地上的竹筒中,随后点燃火药引线。片刻之后,那火药鸣镝“嗖”的一声斜飞上天,带着尖利的啸叫声,先越过院子的围墙,接着又越过数十丈外的内城城墙,随后“砰”的一声爆开,在黑漆漆的夜空形成一朵绿色的礼花。 陈子豪带着手下没走多远,就遇上一队兵丁,那为首的军官呵令他们停下,走上来问道:“喂!你们是干什么的?到哪儿去?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宵禁了吗?” 陈子豪笑着迎上去,从袖子里拿出锭银子,塞到那军官手里,说道:“总爷,我们是这码头上的苦力,好多天没开张了,眼看着就要喝西北风了。这不,今天老天看眼,西关码头人手不够,正好需要我们,所以我们才会违反宵禁令,贸然在街上走。您不信的话,您可以搜搜我们身上嘛,看看有没有什么违禁的家伙。”陈子豪带头将两手平举,并令手下人也让官兵搜身。 那军官忽然得了十两银子,早就笑的合不拢嘴了,他马马虎虎的在陈子豪身上摸了摸,便道:“既然你们是卖力气吃饭的苦力,那我就不拦你了,不过你们可不能再到处乱跑了!”他将手一挥,便放陈子豪他们过去。 “站住!”一声暴呵从街北边传来,又有一队兵丁向着这里走来。 不待他们走到,站在陈子豪面前的那名军官就跑上几步,向着那队兵丁喊道:“喂!这里归我们管,你们左军怎么管起我们的闲事儿来了?我们可是潞王的亲军!” 那左军的领队军官说道:“今晚有令,任何人都不能出门,也不能到处行走。” 亲军军官道:“呵!好大的口气!我问你,你说的那个什么命令,我怎么没听过?” 左军军官道:“这是左将军下的命令,怎么?你难道想抗令吗?” 亲军军官道:“左梦庚算个球儿!敢管老子!” 左军军官道:“大胆!左将军是总制大将军,总管城内一切防御,他的命令就是对全城各军的命令!” 亲军军官也不再和他罗嗦,只是转头对陈子豪说:“这里没你们的事儿,赶快走!” 陈子豪闻言,将手一挥,令手下继续赶路,他走了百十步,回头望去,却见那两名军官已经打在一起,而他们的部下也开始互相推搡。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带着手下加快了速度。 当他们赶到东关码头时,“狐狸球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他一看见陈子豪,就劈头盖脸的问道:“怎么?这么一点儿路就跑了这么半天?莫非都成软脚蟹了?” 陈子豪也不与他罗嗦,只是问道:“你们准备好了吗?” “狐狸球儿”道:“放心好了,我们可不是光会吹的,你瞧!”他用手指着自己的身后。只见其身后已站满了人,小小的院子都有些装不下了。那些人的手上都拿着刀、棍甚至还有几支火枪,而大部分人的背上还背着麻袋,麻袋中似乎装满了稻草,而另一些人的手里则提着大葫芦。 陈子豪道:“让你带上足够的家伙,可你怎么把这些麻袋、葫芦也带来了,这些劳什子有什么用?” “狐狸球儿”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要制造混乱,待会儿你就明白了!”他眼珠子一转,又问道:“不是说半夜动手吗?怎么现在就匆忙动手?现在弟兄们都还没休息好,事成之后,再多分点儿东西给弟兄们吧,也算是辛苦钱。” 陈子豪道:“我得到消息,潞王今晚要将犯人全部带入皇宫之中,而一旦他们被带进皇宫,那么我们就完全没有机会了!所以现在必须抢在潞王派去的人之前动手!”他一把将“狐狸球儿”拉到身边,抓住他的衣领,脸色一变,恶狠狠的说道:“我可丑话说在头里,今天你可别跟我玩儿什么花招,要是你敢糊弄我,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他转过头去,将手一挥,他的手下见状,纷纷从筐子里取出刀剑弓弩和快枪。 “狐狸球儿”显然被陈子豪脸上的恐怖表情吓了一跳,他忙道:“我是什么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是出了名的言出必行!你就放心吧!”他挣脱陈子豪的虎爪,抬头看看天色,见天已经完全黑了,而且月亮被一片乌云遮住,四周一片黑暗。他艰难的转过胖乎乎的身子,将围在脖子上的一块黑布系在脸上,随后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将刀一挥,低声喊道:“弟兄们!把脸蒙上,出发!”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七节 “瘌痢猪”懒洋洋的站在顺天府的衙门口,他向着那黑漆漆的街道上望了一眼,却见到那离衙门不远的最后一间还亮着灯的民居中的灯光也熄灭了。他伸了懒腰,口中说道:“妈的!那儿住的小娘皮一定是钻到他男人被窝里去了!这么早就睡了,还真是他妈的淫荡!” 他转过身子,望了望那两个站在门口的衙役,说道:“喂!你们别这么垮着脸好不好?我说你们怎么就象死人一样呢?给你们当师傅,老子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这两个衙役是前些天才被召到衙门里的,据说都是顺天府一个钱粮师爷的亲戚。自从城外的大军将南京城围上以后,整个南京城乱了套,抢钱的,抢粮的,甚至还有抢女人的,简直是无法无天。为了弹压这些不法之徒,城内各衙门的衙役都被抽光了,就这人还不够,所以才又新招募了一批,但这些新招募的衙役根本就是外行,无奈之下,只好采取一带一,或一带二的方式,由老衙役带着他们。 “瘌痢猪”非常不喜欢自己的这两个徒弟,因为他们都是师爷的亲戚,而师爷又是顺天府老爷的亲信,所以他根本就不敢从这两个衙役身上榨出什么油水来,而且他们跟在身边,就来连自己向百姓敲诈都有些不大方便,因为按照见者有份儿的衙门老规矩,自己千心万苦弄来的钱必须分这两人一半,对于这种利人不利己的事儿,他是不会去主动干的,况且现在的百姓越来越刁蛮了,动不动就要打官差,实在是危险的很。 “瘌痢猪”越想越气,他吐了口吐沫,心中骂道:“好你个卢德,竟敢坏老子好事,你小子算老几啊?不就是东厂的爪牙吗?我呸!你小子肯做好人?老子才不信呢!你小子肯定是看上那几个小娘皮了,要不然干嘛那么在意她们?”他无处发泄怒气,于是只好将怒气出在那两个徒弟身上,他走上前去,一人给了他们一个耳光,呵斥道:“站要有个站像!看看你们,哪儿是什么差役,简直是两个青皮!都给老子站直喽!” 两人被他这么一骂,立刻将头抬起,眼睛茫然的望着前方,身子则站的更直了,就差把脚后跟抬起来了。“瘌痢猪”见到他们这个样子,更是生气,他正欲再次呵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他回头一看,却看见一群手持刀剑、身着家丁服色、但外面却套着盔甲的人奔向这里,看样子来者不善。 那些人奔到了门口,却不再向前奔了,都围在台阶下,虎视耽耽的盯着“瘌痢猪”,直盯得他浑身哆嗦。 “瘌痢猪”毕竟吃了近十年公门饭,反应不是一般的快,他立刻缩身于两个徒弟身后,将徒弟推前几步,望着来人,问道:“来者何人?半夜三更的,竟敢手持利刃闯进顺天府!置王法与何地?” 那群人中为首一人说道:“我们是奉令前来,将那些逆贼家眷全数提往城头,全部依法处死!” “瘌痢猪”感到自己的小腿肚子有些发抖,但他随即想起自己是衙役,而且身后的顺天府院子里还有近百名衙役,于是便壮了胆子问道:“奉……奉谁的令?” 那为首之人答道:“还能有谁?自然是潞王的手令!” “瘌痢猪”有些困惑,虽然中午时卢德就接到上面的命令,要他们将人犯清点一下,准备晚上移往它处,但从眼前这些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他们显然并非是潞王的亲兵,只不过他们衣服外披挂的盔甲确实是禁卫军的,正当他犹豫是否放这些人进院子时,那人却呵斥道:“哚!你们还不赶快让开?莫非想抗令不成?” “瘌痢猪”一个激灵,正想让开一条道时,他的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你们先把手令拿出来,让我仔细看看。” “瘌痢猪”不用回头就知道这人是谁,因为除了卢德之外,没人敢用这么大的口气对一群身穿盔甲的人说话。 卢德推开“瘌痢猪”,走上几步,说道:“你们口口声声说奉了潞王手令,但我怎么觉得你们象是假冒的呢?若你们真的是官差,为何却不穿官差服色?” 那为首之人显然怒了,他正欲拔刀与卢德火并,却被一个声音阻止了。 “哟!这不是卢卫长吗?怎么?这么晚了,你居然还没睡啊?” 卢德借着门口的两个白纱灯笼,仔细向那说话的人看,但直到那人走到身边,他才认出那来人。 卢德有些诧异,说道:“小高公公?您怎么来了?” 小高太监笑嘻嘻的说道:“咱家吃的是皇家的饭,自然要为皇家效力。潞王命咱家前来提人,怎么?卢卫长难道不让我们进吗?” 卢德道:“实在对不住,公事公办,若想提人,就请公公拿出手令。” 小高太监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递给卢德,道:“好好看看吧,假不了!” 卢德见那纸上果然写着提人的命令,而且印鉴一应俱全,不象是假冒的。正当他寻思怎么拖住这些人时,那小高太监却不耐烦了,他向身边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走上前去,一把推开卢德,领着众人冲进了院子。 小高太监望着那些人的背影,向着卢德笑道:“卢卫长,你可真是尽职呢!咱家一定会向上头禀报的!”他并未随着手下一起冲进去,而是命一名随行小太监跪在,并俯下身子,随后就坐在那小太监背上,等候手下人出来。 不多时,院子里已是一片喧闹,哭声喊声漫骂声响成一片,卢德心中焦急万分,他向着街道的尽头望去,心中寻思:“为何他们还没到?” 卢德走进门,见那些人已经将众多犯人拴在一根绳子上,就等着往外拉了。 一阵马蹄声从门外传来,卢德心中一动,急忙跑出去,却见又有一队人马打着火把向这里冲来,为首一人骑着马,却正是那倪光兴。 卢德迎上前去,抱拳道:“倪将军这么晚来这里,不知所为何事?” 倪光兴跳下马来,看了一眼已经站起来的小高太监,说道:“小高公公也在这里?”他不待小高太监回话,转头对卢德说道:“我奉潞王手令,前来提人犯。潞王命我将人犯全部押往皇宫之中,这是手令。”他说着便将手令递给卢德。 卢德顿时愣在那里,他拿着那张纸,说道:“这个……这个……为何潞王会下两道命令?”他正想询问身边的小高太监,却不料那小高太监转身便奔进顺天府,边跑边喊:“来人呐!有人想谋害咱家了!快来救命啊!” 就在卢德和倪光兴愣在那里的片刻工夫,那小高太监带来的手下就冲出了院子,与那倪光兴的人马对峙起来。 倪光兴眉毛一挑,说道:“莫非你们想造反?”他将手一挥,他的手下兵丁立刻抽出兵刃,逼上几步。 小高太监做贼心虚,他见事不可为,便想趁乱逃走,于是他尖叫道:“还愣什么?给咱家把这些反贼都杀了!” “啊——”一声惨叫响起,倪光兴的一名手下兵丁被一支弩箭射穿了咽喉,一场混战随即展开。 卢德眼疾手快,趁着门还未被“瘌痢猪”完全关上,一个箭步跨过去,缩回了门里。他见院子里还有十几名小高太监的人,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遂奔进后院,召集二十名东厂卫士,手持刀剑,冲回院子。 他呵道:“弟兄们!有人劫狱,快把这些反贼尽速捕杀!” 小高太监带来的人大多是他的亲随,吓唬老百姓还成,但若真是遇上了东厂这样的狠角色,根本就抵挡不住,只一个回合,他们就被全部杀死。 卢德将刀身平端,在一具尸体上把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随后站直身子,说道:“弟兄们!门外还有不少反贼,他们人多势众,不易抵挡。现在将门插好,大伙儿带上人犯退往后院,只要保住了人犯,咱们就是大功一件!” 这里卢德的官职最大,众人哪敢不听他的?随即拥着人犯涌进了后院。卢德留在前院,待众人全部走进后院之后,他从牢房门口的签押房端出一个油灯,将堆放在前院角落的一堆柴草和木炭点燃,不一会儿,一个巨大的火把就出现在了顺天府衙门的院子里,火焰将四周照的通红,数里之外都可看见。 当卢德在院子里放火的时候,顺天府外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了,虽然倪光兴的兵丁缺乏实战经验,但对付小高太监的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只一盏茶的工夫,小高太监的手下就全数被歼,只是跑了小高太监本人和他的几个亲随。 倪光兴拿着宝剑走上台阶,用宝剑柄用力敲打大门,高声喊道:“卢德,快开门!我已经将反贼杀散,你可以出来了!” 但他喊了半天,顺天府的大门仍是紧紧的关闭着,里面没有丝毫动静,但没过多久,倪光兴就看见院子里火光冲天。 倪光兴见顺天府起火,心中又惊又怒,急忙命令手下士兵:“来人呐!给我将门撞开!” 兵丁从附近的破房子里找了一根房梁,权且充当撞锤,十余名兵丁抱着这个撞锤,用力的撞击顺天府衙门的大门。 “砰、砰、砰”,随着撞锤的撞击,顺天府的那暗红色的大门不断的向后晃荡,门后的那根门闩则发出一连串的“喀喇”声,眼看着就要被撞开了。 “轰隆”一阵巨响从城东传来,将倪光兴吓了一跳,他竖起耳朵倾听,片刻之后又从城的西边、南边传来轰隆声,紧接着,又从城东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轰隆”声。 “炮声?”倪光兴想道,“夜里也打炮?”他有些糊涂了,因为按照惯例,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城外的大军是不会再开炮的。这时,城内守军架设在城墙上的大炮也开始了全面的还击,虽然他们根本就没办法看清目标,而且炮声也是混乱不堪,但这样开炮总还是能够壮壮胆的。 倪光兴见手下兵丁停了下来,急忙道:“还愣什么?赶快给我撞!” ****************************************************************************** 陈子豪总算是弄明白为什么“狐狸球儿”要带那么多的麻袋和葫芦了,因为那些麻袋中装的全部是稻草、棉絮等易燃物,而那些葫芦里则装满了火油。 当陈子豪远远的望见顺天府起火时,他心中大叫“不妙”,忙催促手下人加快速度,甚至改变初衷,不再走背街小巷了,而是直接从大路上向顺天府衙门冲去。 当冲到离顺天府衙门还有三百丈之时,狐狸球却停了下来,他气喘嘘嘘的对陈子豪道:“你们先走一步,我来帮你们制造些混乱。” 陈子豪怕他玩什么花招,只得令手下停下,他盯着“狐狸球儿”,说道:“你跑不动可以留下,但你手下的那些弟兄们可还都跑得动,他们可以跟我一起继续冲!” “狐狸球儿”神秘的笑笑,说道:“陈老弟的疑心病也太重了!我这可真是为你好啊!”他将手一挥,向一名亲信使了个眼色。随后,他的手下纷纷背着麻袋、提着葫芦向四周的民房奔去,待奔到房子旁边,他们将麻袋堆在房子边、屋檐下,然后将葫芦里的火油倒在麻袋上,并将其点燃。 一共数百个麻袋几乎同时被点燃,二十多个民房顿时被火包围。“狐狸球儿”得意的望着陈子豪,说道:“怎么样?我的这个计谋不错吧?哈哈哈!” 陈子豪怒道:“那房子里面还有百姓,你为何不把他们先叫出来?” “狐狸球儿”奇道:“咦?你怎么这样说话?要知道,为了帮你,我可是把所有的火油都用上了?这些小老百姓死几个算个啥?” 陈子豪见他一脸的鄙视,只好压下怒火,说道:“现在可以一起冲过去了吧?”他一把拉住“狐狸球儿”的袖子,吩咐十几名手下将房子里的百姓救出,而他则将“狐狸球儿”半拖半拽的向顺天府衙门拉去。 ****************************************************************************** “喀喇”一声,顺天府衙门的红漆大门应声而开。 倪光兴将手中宝剑一挥,下令:“给我冲进去!把所有人犯全部押往皇宫!” 抱着撞锤的十余名兵丁闻令,立刻丢掉手中的房梁,从地上捡起刀剑,一起向门口涌去。 “砰砰砰”,一阵枪声传来,这些兵丁顿时倒下大半,非死即伤。 倪光兴向身后一看,却见一大群黑压压的蒙面人正手持刀枪从北边的路口涌向自己这边,而在他们之中,为首数十人正蹲在地上,举枪瞄准。 就在倪光兴发愣的一刹那工夫,“砰砰砰”又是一阵清脆的枪响,倪光兴的手下兵丁又倒下不少,连倪光兴本人的胳膊也被一颗子弹击穿。 “啊——”,倪光兴一声惨叫,他再也顾不得指挥战斗,急忙忍痛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肚,带头向皇城方向逃跑。 没了主将的众兵丁就象是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他们分成三股小部队,有两股分别向街道的东头和西头跑去,而剩下的一股则大叫大嚷着奔进了顺天府衙门里,并试图将门再次关上。 “砰砰砰”,第三次齐射开始,子弹隔着门将三名正在抵门板的兵丁打死,剩下的兵丁见事不妙,当即再也顾不得关门,纷纷涌向后院。他们刚刚跨进院门,就被早已等候多时的卢德等人挡住,双方很快又陷入混战。 陈子豪见兵丁涌进顺天府衙门,不敢怠慢,急忙率领手下跟在他们后边呐喊着冲进了顺天府衙门。 面对着前后两支队伍的夹击,那些逃进来的兵丁很快丧失了斗志,一名兵丁发一声喊,随即抛下腰刀,跪地投降,而剩下的兵丁则有样学样,也都束手就擒。 卢德制止了手下人与陈子豪火并的举动,他跑到陈子豪身边,向着那些衙役、东厂卫士们说道:“弟兄们,反贼已经歼灭,这位是来提人犯的大人,你们别轻举妄动,让他们把人犯都带走,我也与他们一起押送人犯,你们就等在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也不许离开!” 那些东厂卫士和衙役虽然觉得事情有些蹊跷,但面对着陈子豪等人那黑洞洞的枪口,再盘算一下双方那悬殊的力量对比,当下也只好装聋作哑,眼睁睁看着他们把人犯全部带出顺天府衙门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八节 “桄榔”一声,潞王将手中的茶杯用力掷向地面,将其摔了个粉碎,茶杯的碎片飞的到处都是,甚至打到了倪光兴的脸上。 虽然那破瓷片扎得脸很有些疼,但倪光兴却一动也不敢动,他仍是跪匐在地上,连头也不敢抬。 “混蛋!”潞王的脸完全变成了铁青色,他愤怒的走到倪光兴身边,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上,恶狠狠的说道:“朕之所以派你去,是因为信任你。但却没想到,你竟然办砸了差事!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倪光兴从地上爬起来,匍匐到潞王的脚边,将头连连磕向地面,口中说道:“请皇上息怒,臣这就召集兵马,将反贼一举荡平!” 潞王冷笑几声,道:“哼!你还想糊弄朕吗?那反贼已经跑远了!你到哪儿去荡?”他将头扭过去,望着门口,高声喊道:“殿前武士,将这厮给朕拖出去,乱棍打死!” 四名禁军士兵应声而入,拖着倪光兴就向外走。倪光兴吓得大声喊道:“皇上饶命啊!再给臣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吧!”他望着站在门口的高起潜,哀求道:“高公公,你可不能见死不救啊!” 高起潜急忙走上几步,跪下说道:“万岁,刚才亲军一名副将来报,说在城东一带左梦庚的兵与皇上的亲军发生冲突,已有数百人死伤。眼下形势万分危急,值此紧要关头,万不可轻斩大臣,请万岁三思。”他磕了几个头后,便将眼睛盯向另一边的阮大铖,向他连连使眼色。 阮大铖也跪倒,奏道:“如今城内很乱,刚才臣听家人来报,说顺天府一带忽然起火,火借风势越烧越大,现在已烧掉了近百间民房,那里已经乱成一片,而且那城外的叛军也一反常态的夜间打炮,弄得城内谣言四起,百姓们纷纷传说叛军已经攻进了城,当真是人心惶惶。所以臣以为这里面一定有问题,若非是那左梦庚与叛军串通好了,那么就是城内还有别的反贼。臣也认为现在不宜轻斩大臣,何况倪将军是跟随皇上多年的亲将,一向忠心耿耿,而且现在还被反贼打伤,可见人犯被劫确实怨不得他,还望皇上三思。” 潞王将手伸出,向着愣在那里的禁军士兵挥了几下,说道:“先放开他。” 倪光兴挣脱士兵的束缚,奔到潞王跟前,“扑通”一声跪倒,声泪俱下的说道:“臣谢皇上不杀之恩,臣愿为先锋,为皇上统兵,将那左梦庚一干反贼一举拿下!” 潞王叹了口气,身心疲惫的坐回龙椅,望着站在那里的寥寥十几个大臣,黯然说道:“还是先图自保吧,那左梦庚既然敢做,那就说明他已做了完全的准备,轻易出兵,只会自取其辱。”他望着武英殿屋顶上的彩绘,有些茫然,他低下头,扫了一眼群臣,说道:“朕不能再等了,你们快去准备,朕决定明日正式登极!改元‘隆光’!” ****************************************************************************** 三汊河,长江边。 三汊河是秦淮河汇入长江的入口,通过这条河,可以直通秦淮河由南京城出来的一个水城门——三山门。三山门有四层门券,三道瓮城,为了使秦淮河的水能自由出入城墙内外,这里的城门并不是实心的包铁木门,而是三道铁栅栏,栅栏上的铁条每一根均有盏口粗细。平时无战事时,铁栅栏依靠城墙上的绞车升起,放商船、渔船自由出入南京城,而到了战时,则放下铁栅栏,阻挡城外的敌人。 “作为南京最重要的两个水城门之一,三山门有重兵把守,而且这里的大炮也很多,沿着城墙摆了一溜,任何试图接近这里的船只,都将被轰得粉碎。”听着郑森的介绍,林清华为今晚的行动捏了一把汗。他抬起头,问道:“你们前些天不是摧毁了这里的一些大炮吗?” 郑森道:“确实是摧毁了十尊大炮,但他们很快又从别处调来一些大炮,其炮火并未受到丝毫影响。我们是从船上开炮,水流、风向都对大炮的轰击有影响,不可能打得很准,所以不能指望先将那里的大炮全部摧毁。”他借着灯笼的光亮,看了看林清华的脸,心道:“却不知父亲安排了个什么人在他身边?” 林清华走到船舷边,向不远处望了望,他转身向郑森说道:“多谢长公子借船,不过你借给我的那些船恐怕有些要被炸毁了。” 郑森道:“威毅侯客气了,只要能早日攻破南京,消灭潞王一伙儿,别说要船,就是要我的舰队我都可以答应!” 林清华笑笑,道:“那好,今晚就不敢再打搅长公子了。我看见那边的船已经备妥,可以出发了。告辞!” 郑森也笑道:“那我就在此恭候威毅侯佳音,愿威毅侯马到成功!” 待林清华领着卫兵离开座舰,郑森立刻向身边的冯锡范说道:“你马上召集舰队的所有舵头,命他们速速前往我的座舰,我有命令下达!同时令所有在这里的亲卫使按计划行动,一旦进入城内,就按照父亲先前给他们下的命令去办!”虽然他不知道郑芝龙给那些亲卫使下得是什么样的命令,但他仍然坚信父亲是不会错的。 冯锡范手中提着的那盏灯笼越来越远,终于完全看不见了,郑森忽然觉得有些冷,他拉紧衣服,转过身子,靠在船舷上,望着远处。黑暗中,不时有火光闪动,并能听见“轰隆”声,那是攻守双方正在炮战。郑森心中透着难以捉摸的念头:“父亲的信里虽然把各种可能出现的情况都考虑到了,但却万万没有想到,那林清华早已在城内埋伏下人马,幸亏他来向我借船,否则的话,我是肯定不会知道的。看来,今晚恐怕就是潞王的最后一夜了。” “大木,你怎么还在这里站着啊?晚上风大,当心着凉。”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将郑森的思绪打断。 郑森回过头去,望着来人,立即迎上前去,行礼道:“陈先生,您怎么出来了?” 这人就是郑森现在的老师陈鼎了。他笑呵呵的说道:“老夫见你今日读书之时心事重重,没看几句就放下不读了。而且这些天来你一直魂不守舍,看样子你确实有心事啊!” 郑森叹了口气,说道:“我是担心父亲他老人家啊,现在正是海上风浪大的时候,尤其是海峡那一带,真正是巨浪滔天,虽说父亲在海上闯荡多年,但毕竟是岁月不饶人,我怕他会吃不消。” 陈鼎点头道:“你能这么想那就最好了,这说明老夫的工夫没白废。当初钱大人让我来教你的时候,他就说你孝顺,要我用心教你,使你早日成为一员能文能武的骁将,为大明社稷出力。”他望着郑森身上穿着的儒服,说道:“我刚才听说威毅侯来了,你难道就是穿着这个去见他的吗?” 郑森道:“是,学生当时正在舱里读书,忽然听闻威毅侯亲自前来,我来不及换衣服,就直接见他去了。” 陈鼎摇头道:“威毅侯是武将,你也是武将,你见他时应该穿上官服才是,不然岂不坏了纲常?” 郑森道:“威毅侯也没穿官服,他穿的是一件镇虏军的军服。” 陈鼎的头摇得更厉害了,他叹道:“人心不古啊!我早就听说那威毅侯乱改军制,没想到他居然还会身体力行,真是……唉……” 郑森看着自己的老师,忽然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对他的话很是信任的原因居然不是尊重,而是怜悯,或者说是可怜。“也许父亲说的是对的,光大郑家门楣可能真的不能靠四书五经,这些东西真的可能没什么用。那林清华不也没有读多少书吗?就凭着他写的借条就能看出来,不仅字迹潦草,而且言语怪异,但他却依然是侯爷,而眼前的老师虽说是满腹经纶,但却依然是一介布衣白身。” ****************************************************************************** 三山门,外城墙与内城墙之间的第一道瓮城上。 吴泰和站在城门楼上,焦急的向城内望去,作为守卫三山门的一名把总,他当然知道这里的重要性,但他更关心的是这里到底能卖多少钱。这两天叛军的攻势明显的加强了许多,而且城墙上的豁口也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久经沙场的他当然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早已厌倦了杀戮,也厌倦了整天被将军们呵来呵去,他只想大捞一笔后金盆洗手,不再干这刀尖儿上舔血的日子了。 但让他烦恼的是,象他这样的中下级军官,根本就捞不到什么好东西,平时那些掠夺来的珍宝首饰都归那些将领们了,而且就算是自己能落下点什么,也都是不值钱的东西,更让他咽不下这口气的是,他随部队从武昌开到南京的路上,他的手下为他抢了个美女,而他的上司知道后,硬是要了去,实在是把他气了个半死。 他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看那些或坐或蹲的手下兵丁。在他眼里,自己的部下是很孝敬自己的,每当他们抢到什么好东西时,就会向他自觉的进贡一些,实在是让他很是欣慰。只是可惜,他自己官职太小,唯一能够回报部下的方法就是放纵他们大抢特抢,也好减少一些心中的愧疚。 他走到城墙的另一边,看着那不远处的外城墙,在那里,城内的城墙脚下的藏兵洞里隐隐透出些许的亮光,而且似乎还有一种男人和女子的调笑声随风传来。“豹胆妈的!”吴泰和狠狠的朝着那边吐了口吐沫,骂道:“把娘养的!不就是混的时候长点儿吗?不就是先当反贼后当官兵吗?什么东西!副将算个球儿!没老子给你守城,你能快活的跟婊子耍吗?” 他恶狠狠的骂了一阵,又回过头来,望着城内,心中寻思:“莫非他改主意了?”刚想到这里,“轰隆”一阵巨响,将他吓了一跳,他寻声望去,见城东边火光闪闪,炮声隆隆,他赶紧大声喊道:“弟兄们!不要慌!大家快找地方躲炮!” 当城内的大炮开始还击的时候,吴泰和才发现,自己这边根本就不是敌人轰击的主要目标,他们的目标显然集中在东南边和南边。他直起身子,长长的舒了口气。 一名兵丁快速跑来,带来了守卫三山门的副将的命令:“将军令你部迅速登城,不得有误!若有再敢藏匿于藏兵洞者,立斩不赦!” 吴泰和无奈的率领部下从藏兵洞中走出来,登上城墙。他望着城外那仍在闪烁的炮口闪光,心中惊异不定,想道:“莫非……” “把总!把总!”一名他的士兵奔到他身边,凑上前小声说道:“把总,那些人来了。” 吴泰和心中一喜,忙道:“把他们带上来,要小心,别让别人看见。” 片刻工夫,六名身穿兵丁服色的大汉被领了上来,其中一人走到吴泰和跟前,抱拳道:“抱歉,抱歉!童某来的晚了些,还望总爷勿怪。” 吴泰和定了定心神,同样抱拳道:“哪里,哪里!童爷能够冒险前来,实在是出乎吴某意料。” 这来人正是天地会天贵堂执法长老童清风,他奉令与守城的军官秘密接触,与他们套近乎,拉拢一些可以利用的人,为今晚的行动做准备。 童清风道:“多亏总爷欲先给了我六套衣服,并派人在内城墙附近等候,否则的话我们连这儿都进不来呢!”他看了看那些远远的站在一边的士兵,继续说道:“总爷昨日派人来通知我,说你已经决定了,不过却要另外提些条件,不知总爷还有什么条件?” 吴泰和道:“其实也没什么其他的条件,我就只是想让你把银子再翻一倍,有好让弟兄们今后有个着落。” 童清风心中窃喜,脸上却毫无表情的说道:“这么说,你想要十万两银子?” 吴泰和点点头,道:“这么点儿银子,你还是拿得出来的吧?” 童清风点头道:“行啊,成交!” 吴泰和一听这话,立时后悔,他真想抽自己两个耳光,暗道自己糊涂,居然就这么放过了敲竹杠的好机会。他望着童清风的脸,说道:“这个……这个……这个十万两只是给弟兄们的,我的那一份儿另算!也要十万两!” 童清风有些惊讶,他道:“哦?你的另算?”他故意露出为难的表情,说道:“哎呀,这个实在是太多了,不如往下减减?” 吴泰和道:“不能减!要知道,我手下还有两百多个弟兄,他们每人只能分到几百两而已,我还想从我的银子里分些给他们呢!” 童清风道:“看在我们是半个同乡的份儿上,就再往下减减?” 吴泰和不再说话,他转过头去,望着城外,整了整腰刀。 童清风见其已经下了决心,生怕再这么坚持下去会坏事,于是他只得说道:“好,我答应。不过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现钱,另外十万两可否用地契?”虽然这么一来,自己就只能剩下五万两的银子,但毕竟眼前的事情最重要。 吴泰和伸出手来,道:“可以。不过我要先见银子和地契。” 童清风从袖子里拿出几张地契,交到吴泰和手里,说道:“这是皇城一带几家药铺和绸缎铺的地契,你可先拿去,至于银子嘛,现在城中到处都是巡逻的兵丁,恐怕贸然运来会发生不测,不如等到事成之后再交与总爷?” 吴泰和拿着地契盘算了一下,在他看来,这几家店铺的价值就已经够十五万两了,就算他们敢悔约,自己也不会受太大损失,况且他早几天就已经给了自己三万两银子,已经很不错了。于是他将地契揣进怀里,说道:“马马虎虎就这么定了!”他望了望城内,问道:“什么时候动手?” 童清风道:“再等上一会儿,等我的人来了之后,我们再动手。”他神秘的笑笑,转过脸去,望着那外城墙内墙脚下的藏兵洞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五十九节 林清华站在一艘船边,望着远处河面上若隐若现的火光,他转身问一名士兵:“那河上飘着的火光是什么东西?” 士兵道:“那是几个大铜盆,里面装着木头、棉絮等物,再向上面浇上火油。一到晚上,城内的守军就将铁闸拉开一个小缝,命人划着小船将铜盆点燃后放出城去,以此来警戒河上的动静。在铜盆的沿儿上,拴着一根细铁链,当盆中的火将要熄灭时,再将其拉回,几个铜盆轮流放出,火光照亮秦淮河上的水面,就可使敌军派出的夜袭部队暴露在火光之下。” 林清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转身向着江边看了看,虽然那里漆黑一片,但他还是能够听见一些兵器的撞击声,其中还夹杂着军官们的低声呵斥。他又回过头来望了望那秦淮河上的火光,心中有些焦急,因为从陈子豪放火药鸣镝给城外的大军发信号到现在,已经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而且炮战也持续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可是三山门上却还是没有一点儿动静,这不能不让他心急如焚。 洪熙官似乎看出了林清华的心思,他走上前去,说道:“南京城较大,不可能那么快就能跑到三山门的。” 林清华点点头,他看了看身边的这艘船,问洪熙官:“船上的火药都装好了吗?” 洪熙官道:“一共三条火药船,每条装火药一万斤,足够把城轰开的。” 林清华道:“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们只需爆破两道瓮城就可以了,甚至只需爆破一道瓮城,希望他们能顺利抵达那里。” ****************************************************************************** “啊——”一名左梦庚的士兵捂着脖子倒在地上,嘴里发出绝望的哀鸣。 陈子豪将手中的刀向下一剁,将那士兵的人头砍下,他直起身子,见附近的弟兄们也已将对手解决,这支近百人的巡逻队已经被彻底消灭。 陈子豪从地上捡起一个火把,将其举过头顶,随后打了个呼哨,喊道:“弟兄们!快把人全移到船上去!” 随着他的喊声,数十名手持刀剑的人护送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向这里移动过来。 “狐狸球儿”站在人群中,他将刀交给一名亲信,随即将蒙在脸上的黑布掀开一个角,向着人群高喊:“喂!你们中谁是陈子龙陈大人啊?”他连喊了三遍,才有一人靠近过来,站在他面前,抱拳道:“在下陈子龙,多谢壮士搭救之恩,陈某无以为报,请受我一拜!”说完便要跪下。 “狐狸球儿”一把拉起陈子龙,说道:“我可不敢受你的拜!再说了,现在这种时候你居然还这么多礼,实在是罗嗦的很。你的堂弟在那边,我这就带你去见他。” 陈子龙有些纳闷,喃喃道:“你说什么?堂弟?” “狐狸球儿”拉着陈子龙,走到陈子豪身边,他指着陈子龙,说道:“喂!你的堂兄我给你救出来了,你收下吧。以后的事就不归我管了,你好自为知吧。告辞!”他向陈子豪抱了抱拳,便拿出一个竹哨,吹了三声,将他的手下集合起来,随后向着东关码头奔去。 陈子龙有些诧异的望着陈子豪,道:“你……你是我的堂弟?” 陈子豪没好气的一把将他抓过来,将他推上停在河里的小船,说道:“就算是吧!你别罗嗦了,老老实实呆在船上!” 陈子豪的一名手下带着一群人走了过来,向陈子豪禀道:“香主,你让我找的人我已经找到了。”他向后面的人一挥手,那些人就带着六个女子走上前来。 陈子豪定睛一看,见那六名女子虽然脸上尽是疲惫、惊骇之色,但仍掩不住诱人的秀色。 他向几人抱拳道:“几位可是威毅侯的家眷?” 芳儿走上几步,道:“正是!你是……” 陈子豪道:“小人是威毅侯派来搭救几位的,就请几位莫再迟疑,赶紧上船吧!” 不等他说完,两个太监打扮的人跑了过来,争着说道:“我们也是威毅侯府的人,把我们也带上!” 陈子豪向芳儿望了望,见其点头,于是便吩咐手下:“快将几位夫人和两位公公送上船!你带领剩下的弟兄返回西关码头。” 那名手下望着那已经坐满了人的船,说道:“船上已经满了。” 陈子豪回头一望,果见六条船已坐满了人,显然再也塞不下了,而岸上却仍有不少人。他立即指着最近的一艘坐满了太监的船,命令道:“你们快下船!”他向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些手下立刻扑上船去,将那些太监连踢带拽的赶上了船。 待将林清华的家眷安排好后,陈子豪便令手下开船。六条船满载着得脱大难的人们缓缓向前驶去,在他们的身后,则只留下了那些被赶下去的太监的哭喊声和哀求声。 当船驶到离三山门还有一里时,陈子豪命令道:“放鸣镝!” “嗖”的一声,一支火药鸣镝由一艘船上腾空而起,飞上近百丈的空中后,爆炸开来,形成一个红色礼花。 ****************************************************************************** “嗖——”——“嘣——” 林清华在秦淮河边看见了那朵礼花,他心中一喜,忙道:“传令下去!动手!”随着他的声音,三艘装满了火药的船向着远处的三山门驶去,而在他们的身后,则是一长溜装满了士兵的船,两支船队相距一里,静悄悄的行驶在秦淮河上。 在林清华下达行动命令的同时,童清风也看到了那朵红色的礼花,他一把抓住身边的吴泰和,说道:“好了!可以把你的人集合起来了!” 吴泰和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向一名亲兵说道:“传令,全队集合!” 两百多名士兵迅速列成三队,将吴泰和与童清风围了起来。 吴泰和刚想将刀抽出来,却被童清风制止了。吴泰和有些纳闷,问道:“怎么?” 童清风道:“先别急着动手,万事具备,还欠东风。”他向吴泰和眨了眨眼睛,又转过脸去,望着那外城城墙内侧的藏兵洞。吴泰和更是摸不着头脑了,他也望着那个藏兵洞,疑惑的挠了挠脖子。 ****************************************************************************** 藏兵洞,一般位于城墙的内侧,是将城墙较厚处挖空以后所形成的类似窑洞的洞窟,用于掩蔽士兵,以防御攻城敌军的炮石等物。 按说藏兵洞里应该是藏士兵、火药、军械的地方,但在三山门旁边的这个藏兵洞里藏的却并不是士兵,而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且他们都是光着身子的。 男人身上的肌肉很结实,裸露着的背上有两条很明显的伤疤,一条从肩头一直拉到腰部,一条则从左腰拉到右腰,两条伤疤相交的地方正好位于脊柱上,使得脊柱的那个地方看起来格外的显眼。 和男人的那一身黑黝黝的遒劲肌肉比起来,压在他身下的那个女人却是一身的细腻白肉。女人的两条腿正盘在男人的腰上,而她的那一双白藕似的玉臂则正伴着她的娇喘声在男人的背上摸来摸去。 女人摸着那个伤疤交叉处的突起,忽然停止了呻吟,她娇声问道:“将军的伤怎么都在背上呢?” 男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说道:“这就是我‘过天星’能活到今天的原因!”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先在女人脖子上咬了两个牙印,接着撑起身子,望着身子下的女人,说道:“想当年我就提醒过那李自成,打仗不是闹着玩儿,可不能身先士卒,可他就是不听,你瞧,现在死了吧?” 女人嘻嘻一笑,道:“可人家怎么说也当过皇帝呀!” 男人道:“屁!现在老子就是皇帝!你就是老子的妃子!” 女人伸长两只玉臂,娇声道:“那就请皇上继续临幸奴婢吧……” “嗖——”“嘣——” 男人一惊,道:“什么声音?” 女人抱着男人的脖子,道:“管他什么声音呢!我们只管快活……” 男人的喘息声与女人的呻吟声再次交织在一起。…… 男人静静的趴在女人胸脯上,闭着眼睛回味着刚才的激情,他嘴里喃喃道:“这江南的婊子就是与陕西的婊子不同,工夫简直好得没边儿了!湖广的婊子也比不上!想当年那左良玉招降老子的时候,他口口声声说要送老子几个一等一的江南婊子,谁知道他竟然拿湖广婊子来糊弄老子。当老子是傻子呀?这事儿老子和他没完!” 女人摸着男人的背,腻声说道:“将军啊,既然你这么欣赏江南的姑娘,那么不如让奴婢再来给你拿捏一番吧!奴婢拿捏的本事可是出了名儿的好啊!” 男人道:“好!你就来给老子捏捏。”他撑起身子,让那女人翻身骑在他背上。 男人一边享受着精细的拿捏手法,一边赞道:“好,好啊!不愧是江南的婊子,连拿捏都是一流,看来还是老子的眼光准,当年那左良玉还非要跟老子辩,说什么湖广婊子比江南的婊子好,我呸!” 女人娇声一笑,道:“将军怎么跟一个死人这么过不去啊?”她将右手缓缓举起,伸向发髻,口中却说道:“将军,想不想试试奴婢的单手拿捏工夫?” 男人趴在枕头上,道:“哦?有什么不一样吗?” 女人道:“奴婢的单手拿捏工夫是跟一位喇嘛学的,这手拿捏工夫与众不同,它是由尾椎捏向颈椎,据说能延年益寿呢!” 男人道:“那就快试试,要是捏得好了,老子给你赎身!” 女人将左手按在男人的脊椎上,一步一步向上挪去,口中说道:“奴婢的身价可不低呢!上次一个老爷想为奴婢赎身,却被索要了两万两银子呢!” 男人道:“两万两银子?驴日的!你们妓院的老鸨子肯定是想钱想疯了!她要是敢向我要这个数,老子就拆了她的鸡窝,也好让她见识见识我惠登相的本事!” 女人咯咯一阵轻笑,说道:“将军真是会吓人呢!江南女子胆子小,你可别吓坏了我们。” 男人赞道:“还是江南婊子好!连哄人都这么好听。那左良玉摆明了是个乡巴佬,居然死不承认是江南的婊子好!老子跟他没完!” 女人悄悄用右手从发髻上取下一只发簪,这只发簪似乎是金子做的,但却异常锋利,而且在尖部还隐隐泛出紫色的光芒。 女人的左手已经停在了男人的颈锥上,她摸准位置,轻轻张开食指与中指,将发簪移到指缝中,接着深吸一口气,咬着牙,心一横,猛的将发簪刺了下去。 “咔”的一声轻响,男人的嘴里发出一声轻哼,头向上抬了半寸,紧接着便垂下头去,再也没有了动静。 女人拔下发簪,见男人的颈锥上只出现了一个小血珠,她将发簪重新插回发髻上,正想离开床时,忽然闻到一阵恶臭。她转过身子,却看见男人两腿之间多了许多屎尿。 女人赶紧捂住鼻子,口中骂道:“童清风,你这个死鬼!也不向老娘说明白!只说发簪上的巨毒能一下子让人说不出话来,却没说还能把屎给逼出来。老娘出去后定饶不了你!” 女人骂骂咧咧的走下床,正想穿上衣服,忽然转念一想,却只穿上了肚兜。她将男人的尸体翻了过来,却见男人的眼睛象死鱼眼一样死死的盯着她。她用手将男人的眼睛合上,口中念念有词:“你不是要跟左良玉没完吗?这下子你如愿了!” 女人穿上绣花鞋,定了定神,走到门口,她轻轻打开门,挪到门外,然后放开嗓子喊了起来:“哎呀!不好了!将军脱阳了!将军脱阳了!” ****************************************************************************** 童清风见那藏兵洞临时搭起来的门忽然开了,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待他看见从里面走出一个女人,并大喊“将军脱阳了”时,他的心才又放了下来。 他一拍吴泰和的肩膀,说道:“现在副将已经死了,该你出手了!” 吴泰和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立刻下令:“大伙儿并肩子上啊!现在我就是这三山门的守将了!” 吴泰和与童清风领着两百多名士兵沿着城墙跑到三山门城楼上,当他们从城墙上下来时,才发现,在那个藏兵洞的门口围着很多士兵,他们一个个都掂着脚,向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圈里望。 吴泰和清了清嗓子,推开士兵,说道:“让一让,让一让!将军出了意外,那么就由我来接替指挥吧!” 当他好不容易挤进人堆里时,才发现,众士兵围观的不是惠登相的尸体,而是一个美女,确切的说,是一个只穿着肚兜、楚楚可怜的站在那里的光屁股美女。 吴泰和咽了口吐沫,忙走上前去,说道:“姑娘,你没事吧?别怕,有我呢。” 那女人一下子扑进吴泰和的怀里,抽抽泣泣的哭了起来,使得围观的士兵开始起哄。 吴泰和搂着女人,两只不老实的手在女人身上摸上摸下,好不快活。正当他想进不步深入时,却忽然被一个人推开,他盯睛一看,却是守卫在这里的另一名把总。 那把总说道:“你不在自己的瓮城里好好守卫,跑到这里做什么?” 吴泰和道:“将军出了意外,那自然是由我来接替指挥了!” 那把总道:“谁说由你接替指挥?应该是我才对!” 吴泰和听了这话,顿时大怒,道:“屁!你是把总,我也是把总,为何是你而不是我?” 众士兵见两个把总争执起来,均是哈哈大笑,抱着看热闹的心思继续围在那里。 童清风见吴泰和居然会跟别人争执起指挥权来,心中不禁暗骂他笨蛋,但他又无法挤进圈子里去,他不敢再等,迅速带着五名手下,跑上城墙。 城墙上还有十几个士兵,他们正抱着刀枪趴在城垛上笑嘻嘻的看热闹。童清风站到城墙边上,焦急的等在那里,片刻之后,他见远处的秦淮河上出现三只火把,于是吩咐手下看住那些士兵,他自己则找了个隐蔽的地方,从腰间抽出两只手枪,拿在两只手上,瞄准那名把总,“砰砰”连开两枪。 第一枪不知道打到哪里去了,第二枪倒是打中了人,但打到的却不是那把总,而是打在了吴泰和的脚上。 “哎呀!”吴泰和捂着脚坐到了地上,他口中骂道:“好你个把娘养的!敢派人暗算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他将手一挥,道:“弟兄们,给老子把这个鳖孙做了!” 那把总怎肯束手就擒?他手下也有不少士兵,当即两帮人互殴起来,城墙下顿时混乱一片。 童清风立即从腰间抽出一支一尺长的小火箭,将其拿在手上,并将之点燃。“嗖”的一声,火箭冲天而起,拉出一道明亮的火焰。 城墙上的那十几名士兵寻声而来,但刚看见鬼鬼祟祟缩在那里的童清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枪响,稀里糊涂的死了好几个,剩下的人则发一声喊,连滚带爬的逃下了城。 童清风见守卫绞车的士兵已跑,便领着手下将那绞车绞动起来,外城的铁闸缓缓的升了起来。 此时城下已有官兵反应了过来,他们纷纷叫道:“有奸细混进来了!大伙儿操家伙啊!”城墙下本已混乱不堪的形势更加混乱,到处都可看见乱跑的士兵。 现在的吴泰和总算是记起来自己到这里是来干什么的了,他在一名亲兵的扶持下,一瘸一拐的走到城墙上,指挥手下守住城墙步道,不使别的部队登城。 那名与吴泰和争执的把总也明白过来了,他喊道:“弟兄们!那吴泰和就是奸细,大伙儿上啊!杀了他,我给大伙儿请功!” 但登城的两条步道已被吴泰和的士兵把守的严严实实,根本就冲不上去,那把总眼睁睁看着铁闸被慢慢的抬起来,但他却束手无策。幸亏他手下一名士兵提醒他,他才想起可以从本该吴泰和把守的第一道瓮城登城,然后再从另一头绕过来,他将腰刀一挥,领着数百名部下冲向那道瓮城。 但时间已经来不及了,一艘木船幽灵般出现在了三山门的第一道城墙边,并迅速从已完全打开的铁闸里冲了进来,顺着秦淮河直接逼近第一道瓮城。待船贴在瓮城的铁闸上后,船上的士兵在将火药上的导火索点燃后,纷纷跳进河里,游上岸,躲到了童清风他们所在的城墙上。 片刻之后,众人只听见“轰隆”一声巨响,接着砖头碎石到处乱飞,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硝烟味儿。待硝烟散开,众人再看时,那第一道瓮城连同城楼、铁闸一起消失的无影无踪,而那名把总所带的士兵更是死伤惨重。 就在众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又有两艘装着火药的船冲了进来,一艘船迅速越过第一道瓮城的豁口,冲向第二道瓮城,依样画葫芦将第二道瓮城炸上了天,不过最后一艘船并未继续向前冲,当他们抵达瓮城的废墟时,不得不停了下来,因为秦淮河已经被城墙的废墟严重堵塞,船已经不可能过去了。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数千名勤王军的步兵已经乘着船跟在火药船后面也冲进了城,他们一进城,就纷纷登岸,并冲上城墙,沿着城墙向其他的瓮城冲过去,迅速击溃了闻讯赶来的守城部队,并在随后赶来的万余部队的支援下,占领了三山门的所有瓮城,完全控制住了三山门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节 一万斤火药的爆炸威力还是很强的,瓮城的砖头碎块到处乱飞,最远的居然飞到了百丈之外。在爆炸中,有不少勤王军的兵丁也被碎石砸伤,但最终他们还是靠着快速的进攻,占领了三山门及其三道瓮城,并在那里稍事休息,等待后续部队。 由于三山门是水城门,靠近秦淮河河道,城墙离河道很近,因此当左梦庚的军队被赶下三山门后,他们只能远离城墙,退到秦淮河的另一侧,等候援军抵达。 秦淮河两岸本是南京城内商业最繁华的地段,这里商贾云集,客栈、商铺、酒楼沿河林立,在秦淮河上行船,就象是穿梭在水乡一样,放眼望去,两岸皆是让人目不暇接的牌楼、瓦肆。 但自从南京战起后,秦淮河上就立刻变得异常萧条,而且很快就成了没人居住的地区,居民纷纷搬到城中心一带,以躲避可能的炮火。不过,这里毕竟不是勤王军攻击的主要地段,所以当人们看到这里没有遭多少炮火袭击后,有些胆大的居民又陆续搬了回来,只不过他们仍是将大包小包准备妥当,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看来人们的准备是正确的,今晚的战斗一开始,这里的居民就开始逃难了,他们纷纷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的跑向南京城的皇宫一带,因为在他们看来,只有那里才是最安全的,起码看起来是。 逃难的百姓与从三山门一带退下来的溃兵搀杂在一起,使得这里顿时变得混乱不堪。溃兵们刚刚从敌军的刀口下逃出生天,现在遇上了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又故态复萌,好象是狼遇上了羊般,一个个龇牙咧嘴,向着毫无反抗之力,甚至是毫无反抗之心的猎物扑去,你争我夺,丑态百出。 百姓们除了哀求兵丁们少拿一点儿之外,还能干什么呢?百姓那可怜巴巴的哀求声显然助长了乱兵们的嚣张气焰,他们抢完财物又开始抢人,凡是有一点姿色的女人都成了他们的目标,稍微的反抗或拒绝就可能招来杀身之祸。秦淮河两岸立时淹没在一片哀鸿声中,只有那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秦淮河仍旧是一片平静,沉默的注视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一名左梦庚的兵丁掀翻一个背着包袱的人,他扑上去,双手摸向那人胸前。“哈哈!是个娘们儿!”兵丁兴高采烈的将女人提了起来,左手抓住女人的头发,右手捏着女人的脸蛋,将其扳向一侧,就着不远处的几只乱摇乱晃的火把,仔细的看那女人的脸。 很显然,他对这个“猎物”很满意,他一把将女人整个抓起来,扛在肩上。那女人又喊又叫,又踢又抓,但在被他狠狠打了两拳后,就用嚎哭代替了无力的反抗。兵丁满意的扛着女人,正准备转身离开,忽然听见不远处的秦淮河里发出一阵划水的声音,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见几只装满了人的木船正向这边划过来。 兵丁发一声喊:“弟兄们,又有好东西了!” 话未落音,“砰”的一声脆响,一颗子弹破空而来,击穿了兵丁的腹部。 “啊——”的一声惨叫,那兵丁捂着肚子歪歪扭扭的倒在地上,他已无力再抓着那女人,只能由她逃跑。兵丁虽然疼得在地上打滚儿,但他的耳朵里还是能听见接二连三传来的枪声,紧接着四周就黑了下来,因为那些本来就不多的火把全熄灭了。 陈子豪蹲在第一艘船上,指挥着手下向那些打火把的兵丁和离岸最近的兵丁开枪,片刻之后,那些火把纷纷掉在地上,再被人一踩,就全部熄灭了。 那些正在疯狂抢劫的兵丁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打击给弄懵了,他们早就是惊弓之鸟了,再被这么一吓,顿时斗智全无,有人高声喊道:“不好了!敌人从河上杀过来了!大伙儿快跑啊!”数千名溃兵在这种声音的“激励”下,立刻如同炸了圈的羊,在黑暗中你退我挤的顺着大路向城中心跑去。 陈子豪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下来,他一屁股坐在船板上,抬起右手擦了擦头上的冷汗。刚才的那一声巨响本已把他吓了一跳,再遇上这么一群溃兵正好挡在河边,更是让他心惊胆颤,毕竟那些兵有数千人,而自己的人总共才五六十个,还要掩护这些官员和他们的家眷,若是那些兵一起涌上来,朝船上放箭开枪,那可真是完了。 陈子豪将手枪重新装上子弹,不觉又回想起刚才的那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本来用火药船将瓮城炸开是他在信里出的主意,但他也没有料到勤王军居然会用这么多火药来炸城,那巨大的爆炸声不仅将他吓了一跳,而且船上的所有人都被吓住了,甚至有几名官员被吓得掉进了河里,若非后面的船将他们救上来,恐怕他们就喂鱼了。 陈子豪的一名手下凑过来,说道:“香主,快到瓮城边了,该挂灯笼了吧?” 陈子豪抬起头,望着那越来越近的第三道瓮城。由于第二道瓮城的废墟堵住了秦淮河,使得火药船不可能再靠近第三道瓮城,因此第三道瓮城完整无缺的仍旧屹立在那里。不过,陈子豪还是可以确定第三道瓮城也被攻克,因为他在那瓮城的城墙上看到了三盏绿色的灯笼。 陈子豪转头命令那名手下:“挂灯笼!将船靠向左岸,准备上岸!” 两绿一红三个灯笼很快出现在了第一艘船的船头上,而那瓮城上随后又升起了三盏灯笼,不过却是白色的。 船身“砰”的一声靠上了岸,陈子豪吩咐道:“大伙儿快下船,那瓮城上是我们的人,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大伙儿直接从这里上城墙!” ****************************************************************************** 左梦庚闻报三山门已失,顿时六神无主,他原本准备让潞王与勤王军互相拼个你死我活再出手从中渔利的,但万万没有想到勤王军居然这么快就轻易攻下了三山门,这样一来,他的计划就全部被打乱了。他在中军大帐里走来走去,心中不停的想着应变之策。 向井望着左梦庚,说道:“将军不必心烦,现在你派去的援军已经出发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抵达那里,只要能将叛军困在三山门附近,那么就可以从容重新布置防御,利用南京城房屋多的特点与叛军展开巷战,尽量拖延时间,实在不行,就向叛军投降。” 左梦庚停下脚步,望着坐在椅子上的向井,说道:“你怎么还不着急?是不是此事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与你无关?若你想耍滑头,我第一个杀了你!”他走上几步,面如冷霜的盯着向井的脸。 向井站起来,向着左梦庚深深鞠了一躬,说道:“将军误会了!我是真心希望将军能够早日获胜的,但毕竟那只是希望,我更希望将军能看的远一点,不要被眼前的利益所蒙蔽。” 左梦庚垂头丧气的坐在椅子上,说道:“现在叛军已经拿下三山门,那么他们拿下整个南京岂不是易如反掌?那样的话,我即使现在投降了,恐怕也会被他们猜疑,那我还有什么可能成功?” 向井道:“所以将军一定要派人与三山门的叛军对峙,以便赢得时间将守卫各城门的部队集中起来,重点防御一个地区,比如说只守城北,或者只守城西。这样一来,叛军就可以入城,让他们直接与潞王的人马交战,而将军却可以从中渔利。” 左梦庚道:“可这样一来,如果叛军先打我怎么办?” 向井嘿嘿冷笑几声,道:“将军千万不要忘了,那潞王手里还有个叛军最希望得到的人质呢!” ****************************************************************************** 南京城,皇宫,武英殿。 潞王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的望着站在殿下的群臣,他冷冷的说道:“诸位爱卿可能已经得到消息了吧?刚刚高起潜派人来向朕禀报,说那城外的叛军已然从三山门入城,而且城外的大军正从秦淮河乘着船继续涌向三山门一带。如今局势越来越坏,朕也是越来越伤心,朕伤心的是,在这种时候,居然没有一个臣子能为朕分忧,朕更伤心的是,那些明明已经归顺于朕的人见形势不妙,便又心生不臣之心,竟敢置朕的圣旨于不顾,不来觐见朕!”说到这里,潞王猛的一拍面前的龙案,呵斥道:“殿前武士!将那些首鼠两端的家伙给朕带上来!” 数十名禁军押着近百名身穿官服的官员走了进来,并呵令他们跪倒,那并不算太大的武英殿顿时被挤得满满的,而那些官员则个个面如死灰,更有十几个居然哭了起来,将这庄严肃穆的武英殿渲染上一层悲凉的气氛。 潞王又猛拍了一下面前的龙案,将那上面摆着的龙笔都震到了地上,他咆哮道:“怎么?朕难道还冤枉了你们?哭,你们看看你们这个样子,成何体统!”他用手指着后排六个哭得最凶的官员,说道:“殿前武士,将那几个还在哭的家伙给朕拖出去斩了!谁再哭就斩谁!” 那六名官员被凶神恶煞般的禁军士兵拖了出去,剩下的官员们立刻停止了哭泣,全都低垂着脑袋,无精打采的盯着地面。 潞王向站在身边的高起潜使了个眼色,高起潜点头示意,随后走上几步,高声道:“皇上有旨!众臣跪接圣旨!朕令倪光兴为天下兵马总制大将军,由其总领朕之亲军,连夜准备突围事宜。另,朕已然决定,明日卯时登基,众臣今日不许离开,留在宫城之中,以便筹备登基大典,明日卯时一到,众臣齐集武英殿外,若点卯不到,全家问斩!钦此!” 看着底下众臣有气无力的喊着:“臣领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潞王有些怅然若失,他无力的挥了挥手,说道:“朕现在乏了,朝议到此结束。众爱卿退下,由高起潜领办筹备之事。” 潞王懒洋洋的站了起来,在几名小太监的扶持下,向后宫走去,连看也不看底下众人一眼。 穿过长长的走廊,潞王正想回寝宫,却遇上了一队提着宫灯的宫女。那队宫女停了下来,并跪下,齐声喊道:“奴婢参见万岁。”这时,从那群宫女身后又走出一名少女,在走廊那柔和的宫灯下,只见那少女明眸皓齿,粉面如桃花,黛眉似弯月,活脱脱一个人间仙子。 那少女走到潞王面前,盈盈一拜,道:“婷儿参见父王!” 潞王道:“快快平身!”他爱怜的拉着少女的手,心情忽然好了不少,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宫里好好呆着,到处乱跑成何体统?”说到这里,他明显加强了语气,两只眼睛瞪着少女。 少女道:“父王,外面的炮声好响,婷儿睡不着,所以就到佛堂去上香,一来求佛祖保佑父王身体安康,二来求佛祖保佑城内百姓能平安度过战乱。” 潞王暗暗叹了一口气,不觉又想起了自己那早逝的爱妃。这个少女是潞王最小的一个女儿,为他的一个最受宠爱的侧妃所出,因为那妃子在此女不足岁时就因事而逝,所以潞王就对此女格外的疼爱,当此女长大后,由于其相貌与其母极为相似,以至于潞王更将全部爱心灌注在此女身上。 潞王望着女儿的俏脸,说道:“婷儿心肠最软,真象你那过世的母亲。” 听到潞王提起母亲,少女的眼圈红了起来,她说道:“父王不必自责,母亲早逝,那是她福缘浅,无福与父王长相厮守,她在冥冥中一定不会怨父王的。” 潞王突然有些激动,他望着远处的一株老树,狠狠的说道:“你母亲之所以会死,全是因为那崇祯!若非是他派来监视我的东厂密探半夜偷窥,你母亲怎会受到惊吓?没有受到惊吓,她又怎么会死?” 少女用手抚着潞王的肩膀,安慰潞王道:“父王,此事你已多次说起,但女儿以为此事与太子无关,还请父王将太子放了吧!” 潞王怒道:“怎么与他无关?他是崇祯的儿子,父债子偿!” 少女道:“父王……” 潞王打断了她的话,说道:“你别说了,朕意已决!还有,从现在起你就要呼朕为父皇了,因为朕已经决定明日正式登基!” 少女显然很是惊讶,她后退几步,望着潞王,道:“父王,你……你真的决定了?” 潞王望着那黑沉沉的夜空,说道:“自从你母亲死后,朕就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管你是什么王爷,只要你还是王爷,而不是皇帝,那么皇帝就能掌握你和你全家的生死荣辱!要想摆脱这种境地,就必须自己登基称帝!本来是没有朕的机会的,但后来李自成打进了京城,逼死了崇祯,朕真是想不到,苍天居然会借一个贼寇的手替你母亲报了仇!这可真是苍天有眼啊!哈哈哈……” 看到潞王的神志好象已经有些不清,少女又走上来,眼里擒着泪,说道:“父王……”未及说出什么安慰人的话,她却已先哭成了个泪人儿。 潞王从一名小太监那儿接过一只丝帕,替少女擦干了眼泪,接着说道:“京城陷落,朕领着王府上下逃到淮安,不料还是晚了一步,那福王却抢先一步登基,他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马士英那个兵痞吗?那马士英说得冠冕堂皇,说什么福王登基是因为他的血亲较近,即位顺序在前头。屁!那一套只有那些愚民才会相信!谁能当皇帝,靠的不是什么血亲,而是实力! 朕当时手中无兵也无权,而且也没有什么军将支持朕,朕原以为再也没有机会了,差点儿消沉下去。不料,天不亡我,后来居然硬是冒出来个太子!”说到这里,潞王浑身颤抖起来,他紧紧的拉着女儿的手,说道:“朕开始还不信,可后来那太子拿出了崇祯的遗诏,朕才终于确定他就是崇祯的太子。朕当时差一点儿就兴奋的昏过去,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啊! 第二天朕就开始准备了,为了把那福王搞下去,朕可是冒了相当大的风险啊!要知道,当时朕不仅无兵无权,而且连朝上的大臣也不大熟悉,不过,为了实施朕的谋略,朕豁出去了!但朕不想连累了你们,所以派‘四兽’将你们连夜送到城外躲了起来,现在你明白那些天朕为什么不让你回府了吧? 回来的事情就象你听说的那样了,福王被那响马林清华一把拉下龙椅,吓的屎尿齐流,而他的亲信马士英则被活活打死。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 少女觉得今天的父王很有些不大对劲,因为平时他的嘴里是从来不带粗话的,但今天的粗话却一个接着一个,倒有点儿象那传闻中的市井流氓了。 潞王并未将女儿那疑惑的神色看在眼里,他仍旧在那里得意的说着:“可笑那群大臣,居然会相信那个林清华的鬼话,全都以为那福王是假的,哈哈!笑死朕了!要说别的王爷我不认得,但那福王就是化成了灰我也认得! 李自成破开封的前一年,那福王,啊,不,那时候他还不是福王,他当时只是福王府的世子。这家伙从小就好色,那一年他带着几个家丁和打手,偷偷离开王府,来到河南卫辉府。朕的封地就是河南卫辉府,那里虽然不是什么富裕之地,但却有一个风俗,那就是每到七夕,各乡的姑娘、小姐就会由家人陪同,到府城看花会。 名义上是看花会,但实际上却是相亲,若是赶会的男子看中了什么意中人,那么就会请媒婆前去说媒。这样一来,自然是会出现一些长相不错的女子。那福王世子就是冲这件事儿去的。 世上有些事总会是那么的巧,那福王世子刚在市集上转了一圈儿,就遇上个美女,而那美女不是别人,却偏偏是那卫辉府知府的千金。当然了,当时福王世子是不知道那女子的身份的,他只用知道她是美女就行了。 那福王世子一向见色起意,他吩咐手下将那女子的轿子拦下,将其家丁打散,当即就在轿子中对那女子行无礼之事。事毕,那女子将发簪插进咽喉自尽,而那福王世子居然还留在那里,笑嘻嘻的看着那女子咽气。当然,他太过于狂妄了,他忘了那里不是开封,他并不是那里的地头蛇! 卫辉府的捕快很快赶来,正欲将凶徒带走,却不料福王世子的手下功夫极高,四个人将二十名差役打得鬼哭狼嚎。不过,随后赶来的官军用鸟枪将他们制住了,那福王世子自以为自己是皇亲贵胄,谅那知府也不能把他怎样,就命手下随着官军到了知府衙门。 他将自己的身份向那知府亮明,但那知府痛失爱女,怎肯信他?一顿杀威棒打得他差点死掉。后来一名师爷惟恐此事是真,牵连到自己,便匆匆赶来报我。我到了衙门,却也不认得他是否就真是那福王世子,我只好好言安慰那知府,并迅速差人前往开封禀报老福王。 那老福王正为儿子失踪而烦恼,忽听到儿子被找到了,哪还敢怠慢,立即差人带上自己的印信赶到卫辉,将福王世子救出。从这以后,我就把那个纨绔给牢牢的记住了!” 少女听见这些话中似乎涉及男女之事,脸上顿时红得象樱桃一样,她捏着衣角,问道:“那……那……父王,那知府后来怎样了?” 潞王微微一笑,道:“我的婷儿总是这么关心别人,你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那知府得知那凶徒竟然真是福王世子时,又惊又怕又怒,当晚便带着全家举火自尽了。” “啊!”少女一声惊呼,用手捂住了小嘴。 潞王望着少女,问道:“你怎么不问问那福王世子带来的那几个打手怎么样了?” 少女道:“他们是坏人,婷儿不喜欢问。” 潞王道:“坏人与好人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这就要看用他们的人怎么用了!其实,那福王派来的人走的时候想把那四个打手和四个家丁一起带走的,但那知府却死活不干。知府当时的心思我能明白,主凶跑了,但这帮凶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放走了!那福王世子显然也并未将他手下的生死放在心上,只是骂骂咧咧的躺在床板上被人抬走了,对于身后那几个苦苦哀求的手下连看也不看一眼。待福王府的人走后,那知府立刻命人找来一名骟马的,将那八个爪牙全部给骟了,只疼得他们满地打滚儿!” 少女捂着耳朵,道:“羞死了,我不听!” 潞王拿开她的手,说道:“你不听也要听,因为那八个人中,你认得其中的四个。” “我认得?”少女有些惊异。 潞王道:“他们就是‘四兽’。” “啊!”少女惊呼出来,“是他们?” 潞王道:“当年他们受完刑后,却并未死掉,当知府举家自尽后,我就派人把他们接入府中,命人医治。他们伤好以后,对我感恩戴德,于是就奉我为主。‘四兽’身手很好,我将他们训练成贴身保镖,而另外四人却成了我的外地眼线。” 少女道:“那……那他们为什么……” 看着女儿欲言又止的样,潞王道:“你是想问他们为什么不去找福王报仇吧?其实他们数次前往开封,想杀掉那福王世子雪耻,但均空手而回。后来李自成攻破了开封,杀了老福王,而那福王世子却不知为什么跑了出去,后来就不知所踪,过了好几个月才又出现,并被崇祯封为福王,袭了爵。他们也曾想去京城找福王算帐,但被我阻止了,再后来,福王登基称帝,自然就更难报仇了。” 少女道:“所以他们才会对父王忠心耿耿,一直是父王的心腹?” 潞王点头说道:“若没有他们保护着你们到城外躲避,我还无法下决心动手呢!那福王不仅好色忘义,而且凉薄寡恩,我曾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却来打你的主意。” “我的主意?”少女心中有些惶恐,虽然她明知福王已死,但仍是有些后怕。 潞王道:“他登基以后,就派人到处为他采办美女,日夜寻欢作乐,后来他听说我的小女儿颇有姿色,便开始打起了你的主意。你要知道,按祖宗的辈分,我比福王长一辈,而你却和他是平辈,按说他应该喊你堂妹。可是这个畜生居然打起了堂妹的主意,实在是禽兽之举!” “父王,我害怕!”少女将头埋进潞王的怀里。 潞王摸着少女的头发,说道:“别怕,有父王在,就没人能伤害你!”潞王叹了一口气,他的脸色由柔和渐渐变为冰冷,语气也再次提了起来,他说道:“得到太子将到南京的消息,我欣喜若狂,立即命‘四兽’将你们送出城,然后我便开始谋划这一切。当福王被囚禁起来以后,我为了防止他东山再起,同时也为了防止他的同党劫狱,便将‘此福王非假福王’的消息透露给了高起潜,这样一方面可以借他人之手干掉福王,另一方面可以拉近我与高起潜的关系,一举两得!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高起潜居然不敢动手,他说他刚刚到南边,怕东厂不听他的指挥。于是我就亲自来干,听说我准备解决福王,‘四兽’争着干,当天晚上福王就和他的几个亲信一同死了,而且‘四兽’还用最恶毒的方法处理了福王的尸体,他们心中的怒气也算是发泄出来了。” 少女的惧意更浓,她向身后望望,说道:“父王,别再说了,婷儿不想听这些!” 潞王道:“不是父王想吓你,父王这样说,是为了告诉你两个道理。第一个道理是,世上坏人很多,要想不被别人害,那么就必须时刻小心;第二个道理是,父王之所以想登基,完全是为了保护你们,因为只有当了皇帝,我才能更好的保护你们!” 少女道:“可是……父王,现在城外敌军势大,恐难抵挡,不如早点出降,或可保全性命。” 潞王道:“傻孩子!现在父王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唐朝时有个姓朱的人,他的兄弟造反,而他手下的兵丁却将他推为皇帝,将唐朝皇帝逼走。后来,朝廷军队围住了城池,让他投降,他见敌军势大,只好投降。哪知朝廷出尔反尔,还是将他杀了,他在临刑前曾给后人留下话:‘一莫做,二莫休’,也就是说,要么不干,要干就干到底,绝对不能半途而废!现在的父王就象他一样,已经到了一不做二不休的地步了!”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一节 一艘黑漆漆的双桅船停在离江岸不远的地方,锚已经抛下,两根桅杆上分别挂着两盏风灯。江上的风渐渐的大了起来,江浪一波接一波的拍打着船身,发出“哗啦,哗啦”的拍击声。月亮依旧躲在乌云里,始终不肯露面。 头上缠着绷带的施琅站在前桅边,抬头望了望天,他有些无奈,本以为风大起来后就能将天上的乌云吹散的,但没想到那些乌云仍旧把月亮挡的严严实实,使得江面上黑乎乎的,看不见任何东西。 施琅向着主桅上看了看,喊道:“喂!蒋潮,你小子可给我看仔细了,万一有什么情况出现,就立刻前去报我!” 蒋潮趴在桅斗边,向下喊道:“放心!标下不会耽误的!”他嘴里轻声咕哝着,又抬起头,极目远眺,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仍是努力做出认真的样子。丑时已过,但四周仍是一片漆黑,连星星也看不见,只有那朦胧的月亮影子还可以透过乌云。 蒋潮打了个哈欠,就着灯笼的亮光看了看身边的一个沙漏,他嘴里喃喃道:“今天怎么搞的,这时间过这么慢,故意跟老子捣鬼!”他无聊的抬起头,向西边眺望。 “那是……”他提起双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当他再次把眼睛睁大后,终于可以确认,在西边上游数里的地方,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灯光,从那些灯光的排列来看,应该是一只船队。 蒋潮不敢怠慢,赶紧将身边吊着的一个竹管敲响,然后向桅杆下喊道:“喂!兄弟,快去禀报施舵头,有一支船队顺流而下,意图不明。” 那守在桅杆下的一名水手立刻跑进船舱,去向施琅禀报。 施琅急匆匆上了甲板,站在船头,向上游眺望。 根据那若明若暗的灯光来判断,那支船队离这里最多不过五里,不过,看样子他们的速度很慢,似乎并不熟悉这里的水道,因而一步一停,小心翼翼的向下游驶来。 施琅犹豫了片刻,接着便向蒋潮下令道:“蒋潮!敲锣!” “当当当”一阵密集而紧促的锣声响起,将这沉寂的黑夜唤醒。 施琅平时对手下要求极严,因而水手们很快就在甲板上集合起来了,而且船上的大炮也被炮手们装好了弹药,推出了舷窗。 施琅下令:“起锚!升帆!前桅挂起红灯,召集其它船只向我靠拢!” 三只巨大的红色风灯很快就出现在了前桅杆上,随着风轻轻的晃荡着。 附近的十多艘船看见红灯,立刻起锚,向着施琅的船靠了过来。在施琅发出的各种命令下,桅杆上的灯笼的数量和颜色不断的发生变化,整个船队也随着灯笼的变化而变换着队形,最终排成了一条长队,从江中心逆流而上,向那由上游而下的船队驶去。 待离那支上游的船队还有一里时,施琅下令放下一只小艇,派十名士兵划着小艇,向着那支身份不明的船队驶去,以查明其真实身份,而他自己则率领船队紧随其后,并做好战斗准备。 站在施琅身边的张阿斗看着那只小艇渐渐远去,有些担心的向施琅说道:“施舵头,何必这么小心啊?直接乱炮打过去不就行了吗?万一又是敌人的话,那……” 施琅听到这里,只觉头上一痛,他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绷带。施琅头上的伤是三天前弄的,那天他正在采石一带巡逻,负责警戒南京上游,快到中午时,手下报告,说有一只船队顺流而下,向采石开来。施琅事先就接到史可法的命令,说将有一支军队可能会由湖广一带前来支援,要他小心接纳。 施琅以为那只船队就是由湖广一带而来的援军,便迎上前去准备接应,但没想到那只船队虽然确实是从湖广一带下来的,但却并不是前来支援的军队,而是左梦庚的湖广败兵,一共近万人,乘着船东进南京,本来是前来投奔左梦庚的,但却首先遇上了施琅的船队。 双方对于这场遭遇战都是没有丝毫准备,当发现对方是敌非友时,一场混战立刻展开。施琅船队大炮犀利,船只速度又快,因而很快就将左梦庚败兵击溃,迫使他们弃船登岸,向江西一带逃去。不过,在混战中,站在甲板上督战的施琅也被一支流矢击中了头部,所幸伤势不重,休息两天就好了。 此时施琅忽闻张阿斗这样说,心中也开始犹豫起来,他望着那一里外的不明身份的船队,见其队形严整,显然不大可能是溃兵。他用脚踢了身边的张阿斗一脚,说道:“你小子整天就是出坏主意!莫非你想把老子害死后谋老子的位子?那船队要真的是镇虏军的援军怎么办?要是打了他们,就算是老子当场不死,回去也会被处斩!老子怎能不小心?” 话虽这样说,但施琅还是有些担心的,所以他命各船做好战斗准备,只等他的命令一下,便开炮轰击对方船只。 看来施琅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那派去的士兵很快就与那支船队取得了联系,他们确实是由湖广一带东进支援的镇虏军,而且那带队的将领也随小艇来到了施琅的船上。 施琅笑着向那刚刚上了甲板的镇虏军将领抱拳道:“在下施琅,为郑芝龙将军麾下。” 那镇虏军将领也抱拳道:“在下镇虏军赵奉,奉威毅侯命令,由西平寨经湖广前来支援勤王军。” 施琅道:“在下奉令在此迎接诸位。但军令如山,还请赵将军出示调令。” 赵奉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交给施琅,说道:“调令在此,请过目。” 施琅接过调令仔细看了看,随后将调令交还赵奉,道:“没有问题了,请赵将军回船,在下这就护送将军去南京。” 赵奉道:“不知我部由何处进攻?” 施琅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待到了南京城外史阁部大营,或许就知道了。” ****************************************************************************** 虽然太阳还未爬上来,月亮仍被几片乌云遮住挂在天边,但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南京城,武英殿,卯时三刻。 潞王面色沉重的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跪着的百余名大臣,听着他们口中发出的低沉忧郁的声音,“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喊声响彻整个武英殿,虽然不够洪亮,但已经不错了,起码把那隆隆的炮声给暂时压下去了。 潞王沉默片刻,开口道:“众卿平身!”他向站在身边的高起潜使了个眼色,高起潜点头示意,随即走前几步,向群臣说道:“皇上有旨,登基大典已毕,各位臣工回府准备,待准备妥当,辰时整全军突围出城,前往两广。” 众大臣听得此言,如蒙大赦般退出武英殿,开始时还能按班退出,但当走到皇宫大门口时,早已是你推我挤,帽脱鞋掉,狼狈不堪。 潞王没有心思再管这些无礼之事,他望着留下来的倪光兴,说道:“倪爱卿,你准备的怎么样了?” 倪光兴跪在地上,说道:“臣昨夜一夜未睡,已将全军分为前、中、后三军,并且备足了大小木料,只待皇上一声令下,臣就可身先士卒,为皇上前驱!” 潞王满意的点点头,说道:“爱卿一片忠心,朕明了于心,你快起来吧。”他转头盯着高起潜,问道:“朕让你办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高起潜跪下道:“回万岁,老奴昨夜派出东厂卫士四出查探,发现叛军已经完全占领了三山门,而那左梦庚一边派兵前往三山门一带与叛军对峙,一边却从各处城门调兵,并将这些兵力集中于城北一带。老奴以为他是想放叛军入城,让其与我军拼个两败俱伤,他好从中渔利。” 潞王“哼”的一声,说道:“左梦庚这个逆贼!朕当初就应该把他软禁起来的!却不料心慈手软,反受其害。” 倪光兴道:“皇上,臣以为我军也可将计就计,也将我军控制的几个城门打开,放叛军入城,然后坐山观虎斗。” 潞王瞪了他一眼,道:“糊涂!难道你就不想想,那叛军冲谁而来?还不是冲着朕来的吗?他们既想要朕的命,也想救出那昏君,所以他们一旦入城,那么我军必会先受其害!” 高起潜忙道:“万岁所见甚是!老奴以为还是应该尽早突围,免得叛军大批入城,我军会陷于城内城外的夹击之下。” 潞王沉吟片刻,道:“那依你之见,从何处突围较好?” 高起潜道:“如今唯石城门、清凉门、定淮门还在我军手中,其它城门中除了三山门被叛军攻占外,都在左梦庚手中。依老奴之见,从清凉门突围最易,因为那里由沐天波的一只蛮军围攻,其战斗力较弱,且兵力较少,是叛军防御最薄弱之处。” 潞王点头道:“不错,与朕想的一样。”他望着倪光兴,说道:“倪爱卿,你立即去整顿兵马,待朕的圣旨一到,你就命两员副将分别由石城门、定淮门出城,牵制叛军,而你则亲率所部由清凉门突围,将拆毁的木桥重新搭好,并将那守在城外的蛮军缠住,掩护朕出城!” ****************************************************************************** “留在南京附近非常危险,还是我的大营里最安全,你们先去,在那儿等我。”林清华向坐在马车上的萍儿说道。 “相公别再抛下我们了!”萍儿眼里擒着泪说道。 “放心好了,以后我绝不会再把你们留的别处了,我去哪儿,你们跟到哪儿。”林清华笑着安慰萍儿。 数百名骑兵护送着两辆马车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 林清华转过身,到处寻找陈子豪,却发现他正与那陈子龙站在一起,两人正兴高采烈的说着什么。林清华赶紧走过去,向着陈子龙抱拳道:“恭喜陈大人得脱大难!” 陈子龙还礼道:“这还不是多亏了威毅侯派人来相救嘛!在下在此谢过威毅侯。” 林清华笑着道:“哪里,哪里!举手之劳。其实连我也要感谢陈子豪呢!”他说着便向陈子豪抱拳作揖。 陈子豪赶紧谦让道:“折杀小人了!二位大人千万不可这样!” 陈子龙道:“没想到我陈子龙居然会在蒙难之时结识一位豪杰之士!这可真是让陈某感慨万千啊!” 陈子豪道:“大哥切莫这样说,小弟行走江湖,最重的就是个义字!能救出这么多忠贞节义之士,让小弟面子上很是过得去!” 林清华望着二人,道:“什么?大哥?你们……你们……兄弟?” 陈子龙微微一笑,道:“陈兄弟救我之时假托是我堂弟,我见我们这么有缘,故而与他结为义兄弟。” 望着有些吃惊的林清华,陈子豪笑着说道:“我本以为当官儿的多是瞧不起我们这样的走江湖的人,但没想到大哥却是与众不同,倒真是让我很是意外!” 林清华向二人抱拳道:“那我就恭贺二位义结金兰。现在正在打仗,待等安定下来,我定要与二位喝个痛快!” 陈子豪道:“好!一言为定!” 陈子龙道:“只怕我的酒量比不上二位,到时候二位可要让着我点儿啊!” 三人一起哈哈大笑,引来周围众人诧异的目光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二节 “轰隆”一声,一颗圆滚滚的炮弹带着呼啸声飞来,由于弹道较低,所以落地后并未直接打入泥中,而是在地面上弹了几下,接着便飞进了护城河里,溅起三尺高的水花。 潞王坐在御辇里,回头看了一眼,却见负责殿后的倪光兴部已经溃散,正向着这边涌来,跑在最前面的数百名兵丁已经上了桥,你推我挤的通过那窄窄的桥板,向着清凉门跑来。而在倪光兴部队的身后,则是数列镇虏军追击的队伍,他们那严整的队形与倪光兴部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本来今天潞王的突围企图是可能成功的,他的部队已经将围攻清凉门的沐天波部队击溃,而且一共有三万五千人逃出了南京城。但潞王没想到的是,沐天波部溃退后不久,不待他整队开拔,一支数万人的镇虏军部队却突然出现在他的右翼,并很快发动了进攻。正当两军陷于混战之中时,那沐天波却重整兵马,再次杀回,与镇虏军两面夹击,将潞王部队死死拖住。 在这种强大的攻击面前,潞王军队迅速崩溃,除了只有不到五千人逃往城南外,其他的人又被打了回去,而潞王本人则根本就没敢过护城河,他坐在御辇上,见战况不妙,就忙不迭的让太监们又把他和他的子女后妃抬回了皇宫。 负责攻击潞王部队的是由赵奉率领的近三万镇虏军,他们抵达南京城东的史可法大营后,就接到林清华的命令,前往沐天波的大营,协助他防守力量薄弱的城西和城南一带。当他们刚刚抵达清凉门附近时,就遇上了正欲突围而出的潞王军队,赵奉当机立断,立即指挥部下发动猛攻,将其攻势遏制住,并在沐天波随后亲率的援军的支援下,将潞王又打回了城里。 经此一战,潞王的损失是惨重的,他的六万亲军只剩下了不足三万,而且士气低落,辎重尽失,根本就不可能再进行任何大的战斗了。无奈之下,潞王只好下令收缩防御,将三万部队分成六个大营,分别布阵于皇宫四周。为了便于战斗,他下令拆毁一些民房,搭建营垒,准备最后一搏。很快,皇宫附近方圆数里的地方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在废墟上立起了六座营寨,壁垒森严的拱卫着皇宫。 由于营寨立毕之后,潞王把守石城门、清凉门、定淮门的部队尽数撤走,所以城外的勤王军几乎没有进行任何战斗就从这三座城门进入了南京城,并迅速控制了皇城附近的一些要地,对皇城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另一方面,左梦庚也开始撤走自己的守城部队,龟缩于南京城北一带,既不主动向陆续进城的勤王军发起进攻,也不向勤王军投降,只是紧守营寨,高挂免战牌。 到了中午时分,勤王军已经控制了大部分的南京城门,并开始整顿兵马,准备向潞王发动最后一击。不过,在先对付潞王,还是先对付左梦庚的问题上,勤王军发生了分歧,以沐天波为首的一派认为应先对付潞王,而以史可法为首的一派则认为应先对付左梦庚,待将左梦庚这个隐患消除后,在迫降潞王,使其放回皇帝。双方就此问题争执不下,战斗也因此而停了下来。 大战之后必有大乱,此话放在现在的南京城一点儿也不为过。由于潞王和左梦庚的兵马全部收缩起来,平时有兵丁巡逻的街道上顿时空了起来,而那些本应负责维持秩序的衙役捕快们也都不知上哪儿去了,因此,当潞王与左梦庚军撤走、勤王军还未入城之时,南京城内混乱之极,平时那些游手好闲的青皮流氓更是有恃无恐,纷纷走上街头,或抢或烧,或打或砸,而另外一些好事之徒也趁此机会大肆抢劫、杀人,将这偌大一个南京城弄得混乱不堪。 不过,流氓们毕竟是一群乌合之众,在随后入城的勤王军的追杀、驱赶下,他们很快作鸟兽散,街面儿上暂时恢复了平静。不过这平静也是暂时的,虽然入城之前各部都发布了严格的军令,严禁士兵抢劫民财,但毕竟这南京城是六朝古都,繁华之地,历来积攒下了无数财货玉帛,而这些财货玉帛无疑正是给南京招来灾祸的根由。 开始只是少数胆大的士兵抢,接着便是整队整队的士兵抢,刚刚才平静下来的南京又陷入了混乱与哀鸣之中。 ****************************************************************************** “斩!”陈子龙口中发出一声暴呵。 一排雪亮的大刀随后齐刷刷落下,伴着滚滚落地的十几颗人头,十几道血箭激射而出,喷出两尺多远。 陈子龙面色阴沉的盯着跪在一旁观刑的那数十名兵丁,口中说道:“你们看好了!不要以为本官不敢下杀手!他们竟敢违抗军令,入城以后不仅抢财杀人,而且淫辱妇人,实在是罪不容赦!你们的罪稍微轻一点儿,只是抢了些钱物,所以本官才会格外开恩,免你们一死。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来人啊!将他们拖下去,一人各领三十军棍!以后若敢再犯,定斩不饶!” 陈子龙指着那地上的十几颗人头,向身边的兵丁下令道:“将这些人头全部挂在各处城门上,再将安民告示贴于城门和城内各处!” 望着那些没了人头的尸体,陈子龙心中突然升起一种空荡荡的感觉,作为史可法新任命的靖城御史,他的使命就是安定南京城内的民心,并率领手下捉拿违反军令的士兵。可是,让他感到棘手的是,违反军令的兵丁并非只有数百个,其数量之多,让陈子龙很是惊讶,在感到世风日下、道德败坏的同时,他也对黄得功、李成栋等人生出切齿的痛恨,因为根据一些被抓获的乱兵们的供述,黄得功、李成栋显然与此脱不了干系,那些士兵只要将抢得的财物、美女上供给他们一部分,那么他们就会毫不过问,甚至是默许部下继续抢劫。除此之外,黔国公沐天波带来的兵丁也有不少参与了抢劫,只不过沐天波也对这种现象深恶痛绝,并亲自带兵捕拿,所以其部下才没有黄得功、李成栋部下那么嚣张。即使是陈子龙指挥的那些兵丁也不能让人完全放心,毕竟陈子龙不是他们的老上司,指挥起来没有如臂使指的感觉。 唯一让陈子龙放心的是林清华一手训练出来的镇虏军,他们不仅军纪严明,而且在林清华的命令下,主动协助陈子龙的部下维持城内秩序,也正是由于镇虏军的帮助,陈子龙才能在一天之内稳定了南京城内的秩序,将乱兵们的肆意抢劫镇压下去。 陈子龙抬起头,看着远处那仍在升腾的黑烟,再低头看看那满地的无头尸体,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带着亲兵向顺天府走去。 顺天府是史可法新的驻跸之所,也是勤王军新的指挥中枢,虽然这里已经被火烧掉了一小半,但仍是唯一可以用于办公的衙门,而且这里地方较大,可以同时安排下许多衙门的官员。 天色渐黑,顺天府大堂里已经点上了近百根巨蜡,将大堂照的通亮。作为这里身份最为特殊的人,黔国公沐天波坐在顺天府大堂的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之下,而史可法则与其他众人一道坐在堂下。 史可法向沐天波望去,见他的脸色仍旧是那样的阴沉。史可法能够理解沐天波现在的心情,作为一个正常人,全家几乎在一天之内死光,这种事情换了谁也不好受,但他又实在想不出什么方法来安慰沐天波,所以他也象众人那样,默不做声,静静的等着沐天波说话。 沐天波将茶杯中的茶一口喝光,望了眼底下正襟危坐的众人,终于开口了,他说道:“诸位,如今南京已克,正是一鼓做气消灭潞王的好时候,千万不可马虎大意啊!老夫准备今晚就向那潞王发动猛攻,一举拿下皇宫,消灭乱臣贼子!” 史可法闻听此言,急忙站了起来,说道:“下官以为现在最好先将左梦庚解决,以免夜长梦多。” 沐天波道:“史阁部谬矣!目前我军的主要敌人是潞王,篡位的是他,囚禁天子的也是他,所以他是元凶,只要元凶解决,则左梦庚之流自然会投降的。” 黄得功插嘴道:“黔国公所言甚是,如今那左梦庚率部守着城北,显然已与潞王分道扬镳,而潞王龟缩于皇城一隅之地,苟延残喘,其士气低落,粮草又缺,正是我军进攻的好机会,千万不可错过。” 史可法道:“现在虽说我军已经攻进了南京,但天子尚在潞王手中,万一潞王狗急跳墙,谋害天子,那我等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以下官之见,莫如先克左梦庚,或将其消灭,或迫其归降,待解决了左梦庚之军,则潞王愈孤,到那时再迫降潞王,则不仅天子无恙,而且不必大动干戈就可安定南京局势,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下官不才,愿为使者,前去左梦庚大营劝降。” 二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双方也各有一批将领支持,一时之间,堂上火药味甚浓。 看着众人的争执,坐在靠近门口的林清华却无心参与这种毫无意义的争论,在他看来,无论是先解决左梦庚还是先解决潞王,其结果都一样,那就是再扶一个皇帝,再骑在百姓头上。 今天林清华率领镇虏军入城以后,亲眼目睹了那些乱兵的所做所为,他既为此而气愤,又为此而忧虑,看着那些身上背着大包小包、面对着镇虏军士兵的质问仍振振有辞的乱兵,林清华不得不思考一些他以前没有深入想过的问题。对于这些士兵来说,打仗是没有目的的,若非要安一个目的给他们的话,那么他们从军的目的就是为了生存,为了吃饭,顺便捞点儿浮财。林清华以前看过一篇文章,那里面提到了一个现象:每当中国历史上的乱世到来的时候,那么就会出现军阀和大量流民,这两者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流民为了吃饭而去投军,入了军队后就会很快变成兵痞,然后再去破坏农村,从而制造更多的流民,同时为军阀提供更多的兵员。如此的恶性循环下去,整个社会就越来越乱,越来越不可收拾,只有当某个军阀消灭了其他军阀以后,成为皇帝,社会才能逐渐安定下来,并继续着下一个循环,直到下一个乱世的到来。中国社会就象是一个永无止境的螺旋,不停的绕来绕去,但就是无法突破,而中国也在这种可笑且可悲的循环下沉寂下去。 作为一个自认的“四有”新军阀,林清华试图改变这种循环,但能做到吗?他在自己的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林清华想到这里,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自己带兵南下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真的是勤王吗?很显然,并不是这样的。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他的心中忽然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忽然觉得自己带兵南下的目的好象是为了自己,虽然自己的借口看起来有些冠冕堂皇,是为了中华崛起,但实际上自己真的没有私心吗? “啪”的一声,惊堂木的拍击声将林清华的思绪打断,把他从混乱的思维中解救出来,他望着沐天波,看见这个世袭的土皇帝正满脸通红的盯着底下众人,他的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咆哮声:“老夫的话就是命令!谁不遵老夫的命令,谁就是违抗军令!” 黄得功见沐天波发怒,立刻走上前去,劝道:“黔国公息怒!末将以为史阁部所言也有些道理,不如双管齐下,今晚就派人前去说降那左梦庚,待明日再做下一步的打算。” 沐天波也并不想与史可法翻脸,他见有台阶可下,立即就坡下驴,摸着胡须说道:“黄将军所言甚是,就依你之言,今晚派人前往左梦庚大营,让他投降。不知诸位谁愿前去?”话虽然好象是在询问众人,但目光却盯着史可法。 史可法心领神会,道:“下官愿往。” 沐天波道:“很好,那就有劳史阁部了!不过,老夫先将话亮明,若是那左梦庚不肯降,那老夫就不再等了,明日一到,老夫就下达命令,全军立即进攻潞王,一举将其拿下!不使一个乱臣贼子逃掉!” 既已议妥,众人散去。林清华随着众人离开顺天府,他见到前面一人的背影,立刻跑上前去,喊道:“郑森兄,请留步!” 郑森回过头来,望着林清华,抱拳道:“怎么?威毅侯有何事?” 林清华道:“今日议兵之时,为何你一言不发呢?” 郑森反问道:“威毅侯不也是一言不发吗?” 两人相视一笑,林清华道:“我听说郑将军回台湾去了,不知几时回来?” 郑森道:“前些天岛上的荷兰人前来挑衅,父亲回去安排防御去了。至于什么时候回来,我也不太清楚。” 林清华道:“哦?荷兰人?那……岛上荷兰人的势力大吗?” 郑森道:“说大也不大,总共也才数千人,不过火器很是犀利,而且还修了几个坚固的小堡垒。” 林清华沉吟片刻,道:“听说你们那里有不少从荷兰人那里得来的千里镜,不知能否卖给我些?” 郑森笑道:“多的拿不出,但三五十个还是可以的,买就不必了,就当是我送侯爷的礼物吧。”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三节 炮声隆隆,杀声震天。 由于左梦庚已于昨晚投降,所以沐天波在第二天一大早就下达了总攻的命令,十五万大军以皇宫为中心围了三层,并沿附近的街道筑起了数道防线,以防止潞王突围。此时的潞王就象是关在笼子里的老鼠,无论如何也跑不了了。 勤王军在城头上架起大炮,炮口朝着城内,向着潞王的六个军营猛烈轰击,而勤王军的步兵的任务就是死死的围住潞王的部队,不使其脱离大炮的轰击范围。在这种猛烈的炮火轰击下,再加上潞王军队拆毁民居修筑营寨和防御工事,围绕着皇宫附近方圆数里的地方已成了满目疮痍的废墟,只有那皇宫依然完整,因为史可法已经下了死命令,不许炮兵轰击皇宫,以免伤到被潞王囚禁的皇帝。 负责攻击潞王部队的主要是沐天波和黄得功的人马,此外还有郑森的铁人军,而镇虏军则负责外围的清剿和维持城内秩序,并与李成栋部队一道监视那仍旧龟缩在大营中的左梦庚军队,督促他们早点儿撤出城外。 由于这一带的房屋毁坏严重,所以勤王军就地取材,搭建了很多较厚的砖墙,将周围的主要街道堵上,作为阻挡潞王逃跑的屏障。此时的林清华就站在一堵砖墙之上,用一只郑森送来的千里镜向皇宫方向眺望,他的身边站着赵奉,他也同样拿着一只千里镜,正兴趣盎然的观看着。 赵奉边观看着皇宫附近的战况,边赞叹着:“这西洋人的玩意儿还真是不赖!居然能把远处的东西给硬生生拉到眼前。嘿!好的没得说!今后在战场上就能把敌军的动静全看清楚了!” 林清华放下千里镜,问赵奉:“昨晚你走的匆忙,我没有来得及问清楚。你说西平寨的精铁没有了,可是我走的时候不是吩咐工匠们开始自己炼铁了吗?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难道还没有炼出精铁吗?” 赵奉望着林清华,说道:“炒铁炉是立起来了,可是炼出来的铁要么很脆,要么很软,根本不能用来造快枪,即使勉强造出,那一打就裂,根本用不了!我们以前所用的精铁全部是从广东佛山一带买来的,虽然价格贵的很,但确实是一分钱一分货。不过,自从大战开始后,精铁来源就断了,侯爷走后,西平寨只造出来四千多支快枪,我带来了两千支,剩下的都由秦侃带走了。” 林清华紧皱眉头,接着问道:“难道炼出来的铁竟然都不能用吗?” 赵奉眨了眨眼睛,说道:“也有少数可用的,但数量太少,根本就无法满足军中所需,我离开时寨子里的工匠正在按照侯爷的法子重新建一个新的炉子,工艺也在继续改进,也许再过一段时间就能炼出可用的精铁了。对了,还有件事我差点儿忘了,西平寨中所存的银子越来越少了,买铁、木炭、煤都需要钱,还有工匠的工钱,这些都是耗钱的东西,所以我们离开时,刘赫特意叮嘱我们,一定要向朝廷多要些银子。” 林清华苦笑着摇了摇头,他看了看眼前的一大片废墟,再看看身后那仍在冒烟的秦淮河附近的店铺,对赵奉说道:“向朝廷多要些银子?说的轻松啊!现在朝廷已经自顾不暇了,你看看,此战就算是尽早结束,南京也算是毁了,这修城、安抚百姓、修皇宫,哪一样不要银子?想从朝廷手里要出银子,除非太阳从西边出来!” 赵奉望了望远处的皇宫,低声说道:“依我看,那皇宫里的银子一定不少,一旦攻进去,就能大捞一笔,最少能弄个一千万两吧?” ****************************************************************************** “咯吱——”,歪歪扭扭的木门被关上了,虽然不能将门外的炮声完全隔绝,但只要能将门外人们的视线隔绝就行了。 这屋子是一座丝绸铺,或者说曾经是一座丝绸铺,铺子靠近门边的地方摆了个半人多高的柜台,柜台上还放了两匹陈旧的白色绸缎,大概是因为太陈旧了吧,所以才没被人抢走。 铺子的主人早已不知去向,现在的这个铺子已成为了潞王军队的指挥中枢,潞王任命的总制大将军倪光兴就在这里,不过,现在的倪光兴显然已经顾不得指挥部下作战了,他正在满屋子寻找可以用来抵住门的东西。他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个合适的东西,于是只好吃力的将柜台推到门后,抵住了木门。 倪光兴点燃一盏油灯,借着昏暗的灯光,整理着一个大箱子。 箱子里装满了金银珠宝,在灯光下发出黄的、白的、绿的反光,将倪光兴的眼都弄花了。这些东西是他多年攒下的,其中又以最近一段时间积攒的最多,都是一些小官员贿赂他的,还有少数则是潞王的赏赐和抄家的所得。 倪光兴将一个褡裢放在地上,接着开始从箱子里挑选珠宝,将其放进褡裢里。他左手拿着一串明珠,右手提着一串翡翠,却拿不定主意该把哪件珠宝放入已经装得满满的褡裢里。他先看看翡翠,再瞧瞧明珠,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他将沉甸甸的褡裢提起来,试图将翡翠塞进褡裢里,但褡裢显然已经装满,再也塞不下任何东西,他只好从褡裢里又取出一个金元宝,将其塞进袖子里,接着再将翡翠塞进褡裢,那串珍珠项链他也舍不得抛弃,而是将其套在自己的脖子上。 一切准备就绪,倪光兴将军便将身上穿着的盔甲尽数脱去,换上一身青袍,腰间再别上一把短刀,转身提上褡裢,将柜台挪开,打开了门。他向四周看看,见天色已经渐黑,而周围的炮声也开始稀疏起来。他知道机不可失,立刻抬腿就跑。 刚跑没几步,他就一头撞在一个人的怀里,他抬头一望,顿时从头凉到脚,因为那人正是高起潜,而且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亲兵。 倪光兴“扑通”一声跪下,哀求道:“高公公,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我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大恩呐!” 高起潜一把抓起他,低声呵道:“走!进你屋子里去,咱家有话跟你说。” ****************************************************************************** 夜幕已经降临,皇宫外的喊杀声也暂时停了下来。 武英殿的殿门紧紧的关着,从殿中透出些许的光亮,殿外则站满了数百名手持利刃的禁军。 武英殿里空荡荡的,连平时经常见到的小太监也消失了,只有十几根蜡烛闪烁着昏暗的亮光。 潞王并未坐在龙椅上,此刻他正站在门边,透过一个窗户上的破洞,向外张望。看来外面一切正常,没有什么动静。他转过身子,望着身后的四个劲装黑衣人,对他们说道:“你们跟随朕这么些年,为朕立了不少功劳,朕的心中十分快慰。朕的为人你们也知道,朕对自己人一向慷慨,朕平日赏赐你们的那些金银珠宝也够你们花上三辈子的了!现在朕遇上了危难,却不知你们是否愿意为朕尽忠?” 那四人对望一眼,跪下说道:“为皇上尽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潞王满意的笑了笑,道:“很好,你们确实是最忠于朕的。”他走到龙椅边,用手抚摸着龙椅,嘴中喃喃自语。他转身坐上龙椅,对这四人说道:“今日婷儿劝了朕一整天,她让朕投降。小孩儿家不知道轻重,她以为只要交出昏君,向叛军投降就可以保住性命了。但她却没想过,没有哪个皇帝会容忍异己活在世上的!”他深深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但事已至此,朕也有些彷徨无计了。一旦叛军攻进来,朕或被擒,或被杀,总是免不了一死,但婷儿他们却是无辜的,朕不忍心看着他们一起死。所以,朕已经决定,派你们四人带领一百禁军精卒,换上便衣,护送婷儿他们出皇宫,而朕则留在这里与叛军周旋,吸引他们的注意,也好掩护你们出城。” 潞王从龙椅上拿起个小包裹,扔到那四人面前,说道:“这里是一些珠宝,还有朕的一封信。你们按照信上的地址去找一个人,那个人早年曾受过朕的大恩,而且此人心地极为善良,如果婷儿他们能到他那里去,那朕就真的放心了!” ****************************************************************************** 六只火把斜插在铁架子上,将帐篷照得通亮。 帐篷中间摆放着一张圆桌,圆桌上摆放着十几盘菜肴,一坛绍兴老酒立在桌子脚边。 林清华端起酒杯,向坐在桌子边的众人说道:“今天摆下这桌酒宴,一来是为诸位压惊,二来是向诸位赔罪。没想到我的那个《号角》居然会给诸位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实在是林某的不是。来,这第一杯酒就全当林某向诸位陪罪了!”说完,他将酒一饮而尽。 莫不计、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也将酒杯端起,与林清华对饮而尽。 黄宗羲放下酒杯,说道:“侯爷哪里话,我等在《号角》上写文章,完全是出于自愿,与侯爷无关,侯爷这样说,倒叫我等不好意思了。” 王夫之接着道:“是啊!若非侯爷派人来救,恐怕我等现在还在潞王手里呢!” 顾炎武补充道:“说不定已经做了刀下之鬼!” 林清华连忙与三人谦让,四人各自说了好一通客气话。 莫不计对于这些客套话显然不感兴趣,他的兴趣在桌子上。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肉,放入嘴里,边嚼边含混的说道:“你们就别谦让了!其实大家都没错,有错的是那野心勃勃的潞王,若非是他搞鬼,我等也不用受这样的罪了!”他闭上眼睛,仔细的品尝着肉的滋味,忽然睁开眼睛,问道:“咦?此肉非牛非猪,莫非是驴肉?” 林清华笑着说道:“你猜错了!这不是驴肉,这是马肉,战马的肉!” 他这样一说,四人的好奇心顿时被提了上来,全都直愣愣的盯着那几个大盘子里的肉。莫不计用筷子指着一个盘子,道:“这是红烧马肉?” 林清华点点头。 莫不计又道:“这一盘是清蒸马肉?” 林清华又点点头。 “这是马肉干?”莫不计已经有些吃惊了。 林清华颔首道:“这里的所有的肉都是马肉,有的是战死的,有的是受伤以后无法动弹的。大军的粮草目前虽然还可以接济得上,但毕竟缺乏肉食,反正那些战死的马不吃掉的话,肯定会浪费,不如大家吃掉它。” 黄宗羲将一块清蒸马肉送进嘴里,嚼了几下,说道:“没想到侯爷如此精细,与黄某平常所见的官员大不一样。” 林清华歉然道:“实在是抱歉的很,南京城如今残破不堪,想找点儿象样的菜蔬都找不到。几位才脱大狱,林某未能找到合适的菜肴,只能以这马肉来招待几位了,实在是有些无礼,还望诸位海涵。” 王夫之将嘴里的一块马肉咽下,说道:“马肉也不错,再怎么也比牢房里发霉的稀粥要强上万倍。再说了,王某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吃这马肉呢!” 顾炎武叹道:“是啊!以前只是在书上读到过军中将士吃马肉充饥,想不到今日我等也能一尝马肉滋味。这也算是平生无憾了吧!” 众人又聊了一阵,很快切入正题。 林清华询问黄、顾、王三人:“不知三位今后如何打算?是否出仕?” 三人对望一眼,黄宗羲道:“我等三人经此大难,身心疲惫,况且官场似乎并不适合我等这样愤世疾俗的人,所以我等已然商量好了,回家潜心读书,著书立说,再不管这世俗之事。” 林清华有些意外,他追问道:“三位满腹经纶,若是就此消沉,岂不是枉费多年的寒窗苦读?” 黄宗羲摇了摇头,道:“其实侯爷应该比我等更加明白,如今天下残破,豺狼当道,正人君子根本就无法在朝堂上安身,更别说济世救民了!侯爷手握兵权,自然不用担心那些小人的暗算,但我等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怎能与那些奸佞小人相抗?所以我等决意归隐田园。” 林清华道:“先生此言诧矣!你们读书人不是讲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吗?越是在这种乱世,就越是要振奋,救万民于水火!千万不可遇挫折而消沉啊!” 林清华见三人低头不语,便用脚踢了踢莫不计的脚,莫不计心领神会,接着林清华的话头说道:“如今天下大乱,北有鞑子窥视中原,西有张献忠祸乱川中,而这江南也是战乱不休,而且依我看,即使潞王败亡,恐怕江南仍会动荡一段日子,那黄得功、李成栋都是拥兵自重之人,他们难道就是为了勤王而来?特别是那李成栋,今日降朝廷,明日降鞑子,谁给他好处多,他就跟谁,若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好处多,恐怕他就会……” 林清华做了个禁声的动作,转身走出帐外,查看四周的动静,只见十余名卫兵正端枪于帐外数丈处巡逻,并无什么异常。他返回帐篷里,对莫不计说道:“莫先生说话声音太大了些,莫要被人听了去。” 莫不计笑道:“侯爷怎么胆子变小了?其实就算是李成栋听见了也不用怕,依我看,侯爷的镇虏军比黄得功、李成栋军队强上数倍,就算他们一起来攻,我们也不用怕他们!”他转头望向三人,说道:“如今朝廷豺狼当道,这我也知道,政以贿成,官以钱得,这些我都亲身经历过,三位害怕再搅入这混水之中的心思,我也明白。不过,我想请诸位想一想,既然朝廷无法容身,那何不找个能容身之处呢?” 黄宗羲眉毛一扬,问道:“找个能容身之处?可是哪里是我等的容身之处呢?” 莫不计神秘的指着林清华,说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位威毅侯爱民如子、体恤下属、清廉无私,不若三位入幕林府,也可帮威毅侯一把,做个幕僚也好过闷在屋子里读书。” 林清华笑着说道:“莫先生谬赞了!说句实话,我只不过是个好人而已,心中最大的希望就是能使百姓早点儿过上好日子,能将鞑子逐出中原,扬国威于域外,其实我也很喜欢钱的,毕竟这养兵、安民都需要钱,没钱可不行!” 几人听罢,一起哈哈大笑。 王夫之停下笑,说道:“今日一早,我到军中转悠,就听见兵丁们传说威毅侯要钱很厉害,却没想到果然如此!就凭这一点,也可看出威毅侯是坦荡之人,与那些伪君子有天壤之别!本来我是不想就此消沉的,但实在是挡不住家人的苦劝,所以才会萌生退意。如今莫先生一席话,让王某茅塞顿开!”他望着黄宗羲和顾炎武,说道:“不知二位觉得怎样?反正我是准备入幕了。” 黄宗羲道:“这个……黄某一时还拿不定主意,容我再想几日。”他转过头去,望着身边的顾炎武,想听听他怎么说。 顾炎武微微一笑,说道:“我与黄兄一样,也暂时拿不定主意,再过几日,我定给侯爷个回话。” 林清华站起来,向几人抱拳作揖道:“那我就多谢几位了,不论诸位是否肯入幕军中,我一定以先生之礼待之。几位若是真的决定入幕,那么就请诸位将家眷一起带来,免得再遭毒手。”说到这里,林清华忽然想起一事,忙道:“几位今晚哪里都不要去,就呆在我的军中,因为依黔国公的命令,今晚勤王军将发动一次夜袭,欲一举拿下皇宫。” ****************************************************************************** 月亮终于将蒙在脸上的那一层薄纱似的淡云撕去,露出皎洁的脸庞,将冷冷的白光洒在皇宫西南角的御花园里,将那些正在盛开的春花笼罩在一片似是而非的凄凉中。 御花园的西南角是一座木板房,平常这里只是用来堆放一些杂物,同时这里也是掌管御花园的太监们的歇脚之处。不过,现在这里显然另有用处,因为在那间木板房的外边,挂着两个大灯笼,灯笼边站着八条大汉,他们身上那鲜明的衣甲无时无刻不向人吐露着皇家的尊严与气派。 一声轻咳从御花园北边传来,两名小太监走了过来,走在前边的人小心翼翼的端着一个木盆,木盆里正冒着热气,木盆的沿儿上还搭着一条白色的毛巾;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人则右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铜壶,左手则拿着一把熏香。两人一直顺着御花园的碎石路向木板房走来,当他们到达那八名禁军士兵面前时很自觉的停了下来。 禁军的那名小头领按照惯例走上几步,向那两名小太监发话:“你们到这里干什么?” 一名小太监回答道:“奴才们是来给皇上送热水的。” 军官听到这话,眉头皱了皱,说道:“如今的天子是潞王殿下,这里所住的是废帝!” 小太监忙改口道:“是,是废帝,奴才一时说走了嘴,还望军爷莫怪。” 禁军军官将手一挥,道:“进去吧,不过别多说话。” 两名小太监低着头走到木板房门口,待那军官将门打开,他们俩才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 屋子面积不大,长两丈,宽一丈半,正好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桌子上摆了盏油灯,桌子的边上放了张檀木椅子,椅子上坐着一名年纪甚轻的年轻人,借着油灯那如豆的灯光,可以看出他脸上那明显与年纪不符的沧桑与忧郁,此刻,他正呆呆的用手撑着下巴,愣愣的盯着那摇曳的油灯灯光。 两名小太监走上前来,放下木盆与铜壶,接着跪下,口中呼道:“奴才叩见皇上,奴才们前来为皇上梳洗沐浴。” 年轻人慢慢的转过头,望着跪在地上的两名小太监,口中喃喃道:“皇上……皇上……皇上!想不到如今居然还有人记得我是皇上。”说完这句话,他又转过头去,呆呆的注视着桌子上的油灯。 两名小太监在这里伺候他已经很长时间了,知道他是不会让自己平身的了,所以他们自觉的站了起来,走上前去,扶起年轻人,将他移到床上,一名小太监开始为他脱衣服与鞋袜,而另一名小太监则将手中的熏香插到香炉上,并将其点燃,随后又将铜壶中的冷水小心的倒入木盆中,并不时的用手试探水的温度。 虽然朱慈琅已经被潞王废了,但两名小太监仍是十分用心的伺候着他,不仅为他擦了背,而且连脚趾甲也仔细的剪好了。 当两名小太监默不做声的干完这一切,正准备端着盆子向外走时,朱慈琅才开口询问他们:“今日战况如何?” 两名小太监对望一眼,其中一人犹豫了片刻后小声说道:“回皇上,今日战况甚是激烈,两军多次交战,死伤无数。” “哦?”朱慈琅的眼睛里仿佛有了些神采,他问道:“那,哪一边胜了?” “砰”的一声,门被踢开,那名禁军军官向小太监呵斥道:“罗嗦什么?干完活儿就赶快出来!磨磨蹭蹭的,当心总管砍了你们脑袋!” 两名小太监被他这么一吓,当即住嘴,一言不发的又低着头走出了屋子。 禁军军官望了望坐在床上的朱慈琅,嘴角露出一丝冷笑,他伸手拉住门,又将门“砰”的一声锁上了。 屋子里越发显得冷清,只有那油灯上如豆的火苗仍在燃烧,才使得屋子里稍微残留了些生气,不过,很快油灯中的灯油就烧光了,在苦苦的挣扎了两三下之后,灯芯上的火苗终于熄灭,整个屋子顿时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四节 惨白的月光,残缺不全的尸体,在尸体间窜来窜去的耗子,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战场上的惨烈景象,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在这种地方多呆上片刻时间,所以,现在这里除了一片死寂外,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与周围的死寂气氛不同的是,那间作为潞王军队指挥中枢的绸缎铺还能看出一些人气,因为屋子外边围着数百名手持各种武器的兵丁,他们中有些人还手持火把,而且那间屋子里也透出了些许的灯光。 屋子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高起潜,而另一个则是倪光兴。两人正围坐在一张破桌子上,脸凑在一起,小声的谈论着什么。 高起潜又抬头看了一眼门,随后凑到倪光兴耳边,问道:“你召集的这些人可靠吗?” 倪光兴道:“可靠!公公放心,这些人跟随我多年,我待他们不薄,绝对可以信任。若非是公公一再叮嘱要多加小心,我能再找来三百人。” 高起潜道:“此事不在人多,而在人和,若是提前泄露出去,则你我二人必死无葬身之地,但若成功,则你我二人不仅可以摆脱被人到处追杀的厄运,而且说不定还能继续享乐。” 倪光兴摇摇头,道:“只要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行了,我可不敢奢望过多,要是能够逃过此劫,那我就回家种地去。” 高起潜嘿嘿干笑几声,道:“言归正传。你召集了两百多人,这些人虽然人数不多,但我们可以从小门绕过去,然后直抵御花园,救出万岁,这样一来,你我二人就是反戈一击的功臣了!” 倪光兴道:“我还是担心啊!要是太子记仇的话……” 高起潜道:“你怕什么?你我二人均是受了那潞王的蒙蔽,所以才会误入歧途。如今你我幡然醒悟,反戈一击,救出大明天子,最起码能够功过相抵。何况咱家还有一个妙计呢!” 倪光兴有些兴奋,问道:“不知是何妙计?” 高起潜神秘的说道:“现在不忙打听,等到了御花园你就知道了!只要咱家的……” “轰隆”,一声号炮声打断了高起潜的话音,紧接着屋子的门也响了起来,倪光兴打开门,一个亲兵奔进屋子,他向倪光兴禀道:“禀将军,叛军又开始进攻了,看样子他们是想一举拿下大营!” 倪光兴回头望着高起潜,高起潜牙一咬,沉声道:“事不宜迟,立刻动手!”说完,转身出了屋子,领着自己的亲兵向皇宫方向而去。 倪光兴将腰刀抽出,低呵一声,随即带领两百名亲兵不远不近的跟在高起潜身后,也向皇宫方向走去,在他们的身后,对阵双方的呐喊声和撕杀声再次响起。 片刻之后,高起潜已到皇宫东墙边,他走到一个小门边,用力敲了敲门。那门开了个小缝,门缝中露出一张禁军士兵垮着的脸,士兵懒洋洋的问道:“谁呀?” 高起潜提高声音,说道:“哪个猴儿崽子呀,连咱家都不认识了?” 士兵定睛一看,垮着的脸立刻绽放开来,他笑着说道:“原来是高公公,却不知到这里所为何事?” 高起潜道:“少废话,有密旨!快开门!” 士兵犹豫一下,只得打开小门,放高起潜等人进入。刚跨进门里,高起潜向身边的几名亲兵使了个眼色,那些亲兵立即抽刀将几名守卫小门的禁军士兵杀死,随后倪光兴率领的两百士兵也进了小门。 高起潜吩咐将门关好,转身领着众人直接向御花园走去,一路上将所有遇到人全部杀死。 待手下亲兵将那八名守卫御花园西南边木板房的禁军士兵杀死,高起潜才走上前去,将那木板房的门轻轻打开。 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高起潜从亲兵手中接过一个火把,转身进屋,这才看清了屋子里的那个人。 朱慈琅仍旧坐在床上,两眼一动也不动的盯着前方,当高起潜拿着火把走到他眼前时,他仍没有反应过来。 高起潜将火把放在地上,接着“扑通”一声跪倒,向着朱慈琅连连磕头,口中说道:“老奴护驾来迟,请万岁责罚!” 倪光兴将腰刀交给一名亲兵,随后也跑进屋子,与高起潜一道向朱慈琅磕头,口中也连呼“有罪”。 朱慈琅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望着跪在面前的二人,有些迷茫,问道:“你们……你们是在给朕磕头吗?” 高起潜忙道:“老奴是前来护驾的,看到万岁现在安然无恙,老奴实在欢欣的很。前些日子老奴一直为那潞王所困,未能及时护驾,望万岁恕罪!” 朱慈琅看着地上的火把,脑子渐渐的有些明白了,他语气变冷,道:“你说什么?照你这么说,是那潞王指使你将朕软禁了?” 高起潜道:“是……啊……不是!万岁,请听老奴解释,老奴确实是不知情的,老奴一直受到潞王欺骗,以为是有人想谋害万岁,所以才会在数月之前带兵围住皇宫的,但却没想到这都是那潞王的奸计,老奴上当了!” “哼!”朱慈琅冷哼一声,他盯着高起潜,问道:“那你今日怎么又忽然明白过来了?” 高起潜又磕了几个响头,答道:“回万岁,老奴在数月前也被潞王软禁了,手上既没兵也没权,所以只能是干着急,却想不出办法来。近日城外的勤王大军加紧攻城,使得潞王众叛亲离,就连他的心腹将领也叛他而去,老奴正是趁着这个当儿跑出来,找到了倪将军,由他带人杀进皇宫,前来搭救万岁。老奴护驾来迟,实在是老奴的罪过,还请万岁责罚!”说完,他又磕起头来,将地面撞得砰砰作响。 朱慈琅想站起来,但麻木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刚站起的他又跌坐在床上。高起潜见状,急忙站起来,弯着腰将朱慈琅扶了起来,口中说道:“万岁保重龙体,老奴一定替万岁将那潞王千刀万剐!” 朱慈琅被高起潜扶着,走上几步,他已经记不得自己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站起来了,也许是十天前,也许是十五天前,总之自从他被潞王关在这里,他就整天坐着,不是坐在椅子上,就是坐在床上,脑子里也一直是一片空白。 朱慈琅在窄小的屋子里走了好一会儿,腿上才渐渐有了点感觉,他指着门,说道:“走,出去。” 但高起潜却不动了,他说道:“万岁,老奴真想立刻护着万岁出去,但老奴还是有些害怕。” “害怕?”朱慈琅问道,“你害怕什么?” 高起潜盯了地上跪着的倪光兴一眼,说道:“万岁,虽然老奴是受了潞王那奸贼的蒙蔽,不得已做出糊涂事,但那些勤王军的将领们却不知道啊,他们一定以为老奴是潞王一伙儿的,一旦老奴出去,他们必杀了老奴不可!老奴死不打紧,但以后恐怕就没有能真心真意伺候万岁的人了呀!”说到这里,高起潜脸上已是老泪纵横。 朱慈琅说道:“有朕给你做证,没人会杀了你的!” 高起潜“扑通”一声跪在朱慈琅脚边,哀号道:“万岁,您是不知道啊,那些人杀人都杀红眼了!老奴要是落在他们手里,老奴的命肯定是没了!” 朱慈琅有些不耐烦了,他问道:“那你想做甚?” 高起潜拿出一张纸、一个砚台和一根笔,说道:“老奴斗胆请万岁写个手诏,为老奴做个见证,也好洗刷老奴的冤屈!” 朱慈琅心中何尝不清楚高起潜的用意,他也知道高起潜必定是因为潞王败局已定,见风使舵才来救他的,但他却不能现在就揭穿他,毕竟自己还命悬一线,能否活着出去就要靠高起潜带来的这些士兵了。 高起潜见朱慈琅犹豫,赶紧接着说道:“还望万岁切莫犹豫,那潞王的人随时都可能来这里,要是等他们来了,那么我们这点儿人根本就跑不出去。” 朱慈琅暗暗叹了口气,无奈的接过纸笔,在桌子上写起手诏来。高起潜见计已售出,当即心中暗喜,他看着地上那连连向他使眼色的倪光兴,又加了一句:“倪将军也是与那潞王虚与委蛇,还望万岁也替他洗刷冤屈。” 高起潜接过朱慈琅写好的手诏,仔细看了看,满心欢喜的将其收好,心中暗道:“君无戏言,你说咱家没罪,那咱家就没罪!”他与倪光兴一左一右将朱慈琅扶出了屋子,随后在士兵们的保护下,顺着御花园里的碎石路向着皇宫外走去。 ****************************************************************************** 武英殿的殿门仍是紧紧的关闭着。 二男三女跪在潞王的面前,正不停的饮泣,潞王则面色阴郁的看着面前跪着的这五名男女,他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皇儿们都起来吧!莫要悲伤,生死离别乃人之常情,谁也逃不了那一天。何况父皇又不一定非死不可,父皇留下来其实正是为了掩护你们逃走,待你们顺利逃走后,父皇再想办法离开。” 待五人站起来后,潞王指着站在一边的四名黑衣人,说道:“‘四兽’那里有朕给的金银珠宝,足够你们路上用的了,包裹里面还有朕的一封亲笔信,你们按信上所写的地址找到那个人,把信交给他,他看了之后自然会收留你们。万一父皇真的没能赶上你们,那么你们就别等着父皇了,你们就把那个人当作亲人好了。”他转过头去,望着“四兽”,说道:“你们带领一百禁军精卒,护送主子们出城,如果近期出不了城,那么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待开城以后再走。‘黑虎’,你是‘四兽’中身手最好的,朕就任你为首领,你要保证主子们的安全。” “四兽”中身材最魁梧的一人走了出来,跪下道:“‘黑虎’一定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的!”他望着另外三人,道:“青狼、花豹、银狐,你们快跪下,向皇上表表忠心!” 三人立刻走到“黑虎”身边,一起跪下,齐声道:“‘四兽’一定将主子们安全送到!” 潞王点点头,说道:“包裹里的金银珠宝数量虽然不多,但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如果能找到个好买家的话,足够你们四人舒舒服服的过完下辈子。主子们路上用不了多少,一旦把主子们安全送到,那么剩下的金银珠宝都归你们了。你们可千万莫辜负了朕对你们的信任啊!” 潞王的儿女们终于被“四兽”半拖半拉的带走了,潞王回头看了一眼那侧殿的门廊,眼睛有些湿润,刚才婷儿临走时的那哀怨的眼神象极了她死去多年的母亲,潞王心中的伤疤再次被揭开。他不愿意再想这些事情,于是从龙椅上拿起一支向井送来的短枪,亲手推开门,走到了武英殿外,站在一盏白纱宫灯下。 此时皇城外的喊杀声更大了,而且附近的火光更亮了,枪声和兵器的撞击声也不时传入耳朵,而那人临死前的哀号更为这场皇城拉锯战做了个最残酷的注脚。潞王只觉得头痛愈裂,他命一名禁军士兵传来一员副将,向他询问战况。 潞王问道:“敌军攻势如何?” 副将道:“回皇上,叛军已经攻破了北大营,守卫皇城北墙的禁军已经与他们接战,暂时将他们的攻势遏止住了,此刻叛军正在聚攻东大营,欲图从东、北两个方向夹击皇城,除此之外,叛军也向其他方向的营垒发动进攻,形势十分危急。” 潞王问道:”守卫皇城的禁军还有多少人?“ 副将道:”不足五千。“ 潞王道:“那就命守卫其他营垒的部队撤入皇城之内,与禁军一道守卫皇城。” 副将面露难色,道:“回皇上,如今臣已经找不到倪将军了,他和高公公一同不见了,或许已陷入叛军之手。皇城外的军队是由倪将军统率的亲军,不受臣的指挥,臣恐怕调不动。” 潞王道:“那就传朕的旨意,说是朕调他们进皇城的,朕倒要看看是谁敢抗命!另外,你再去传旨,令禁军挑出一百精卒听黑虎指挥,准备随他打开一条通道,同时将那几车火药也带上!” 待这员副将走后不久,一个禁军小校匆忙奔来,跪下禀道:“皇上,不好了!那废帝逃跑了!” “什么?”潞王一听,一把抓起那小校,问道:“怎么跑的?” 小校道:“刚才小人前去御花园接替守卫,却看见看守废帝的禁军已被杀死,其中有名还剩一口气的禁军兵士还能说话,他说人是被高起潜和倪光兴劫走的,现在他们已经不知去向。” 潞王一把推倒那名士兵,咆哮道:“那你们还不快给朕去把他们追回来!”他向着黑漆漆的夜空高声咒骂:“高起潜,你这个朝三暮四的小人,你一定不得好死!” 伴随着潞王的咆哮与咒骂,勤王军迅速从四面八方向皇城靠拢过来,他们已将皇城附近的全部营垒攻克,顺利的将皇城整个包围起来。 虽然潞王竭力将皇城外的亲军调入皇城之中,但此刻他的亲军军心已乱,最后只有不到三千人撤进皇城,即使加上原来的近五千禁军,现在能够用于守卫皇城的潞王军队也不过八千人。 为了鼓舞军心,潞王下令将内库所存金银分发给众兵丁,以便能使他们用心守卫皇城,将勤王军拖得更久一些。 “轰隆”一声,皇城西南角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是一阵密集的枪声。虽然潞王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四兽”他们突围所用的火药车爆炸所致,但从爆炸的方向来看,应该错不了。潞王紧皱着的眉舒展开来,他望着西南边,默默的在心里祝福儿女。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不过这巨响却是从皇城正门传来,随着爆炸声,正门整个被掀开,爆炸所产生的气浪将十几个门边的潞王士兵震飞,剩下的则四散逃命,很显然,这是勤王军攻城的炸药,他们已经攻入了皇城。 一名副将摇摇晃晃的跑到潞王跟前,他的身子已经被炸的鲜血淋漓,他对潞王说道:“皇……皇上,守不住……”话未说完,他一头栽倒在潞王的脚边,一滩殷红的鲜血迅速扩展开来。 白色宫灯照耀下的那滩鲜血是那么的醒目,以至于潞王望着鲜血产生了错觉,他以为那鲜血是自己身上流下来的,他大叫一声,连忙后退几步,盯着那滩血,愣愣的说不出话来。 往事一幕一幕在潞王的眼前回闪,卫辉王府中的盛宴,王府后花园中的恩爱缠绵,南逃途中的艰难坎坷,南京潜邸中的阴谋策划,这些事情一件接一件的在他脑海中浮现,使得他的头脑更加的混乱。 “啊——”潞王抱着脑袋一声大喊,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煎熬了,痛苦的蹲下身子,并倚着一根柱子,坐在了汉白玉地面上。 “降者免死!降者免死!”勤王军的招降声传入了潞王的耳朵,他惊恐的抬起头,向四周张望,却见他的士兵纷纷扔掉兵器,跪在地上,向勤王军投降。 “降……不降……降……不降……”这些念头不停的在潞王的脑海中浮上来,沉下去,将他的思绪搞得更加混乱不堪,他的头更疼了。 “降了吧……降了吧……”这个念头紧紧的抓住了潞王的心,“是啊!自己并未对太子怎么样,而且自己也是太子的长辈,他应该会留自己一命吧?何况太子一向优柔寡断,自己向他多多求饶,应该能放自己一马吧?哪怕废为庶民也行啊!” 人就是这样,无论事前说得怎样慷慨激昂,怎样大义凛然,但若一旦真的面对死亡,恐怕都会犹豫再三,都会重新珍视自己的生命。 所以,潞王决定投降,他站了起来,把右手拿着的短枪扔掉,同时将腰间系着的一个小匕首抛掉,他用左手艰难的扶着身边的红漆柱子,向着那越来越近的勤王军部队望去,希望他们能在冲到眼前时看出自己是一个手无寸铁的人,是个已经丧失了反抗意志的人,是个弱不经风的老人。 但潞王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因为一群身穿勤王军服色的士兵围住了他,其中一个看起来是首领的人一把抓住潞王的衣襟,他恶狠狠的问道:“朱慈琅在哪里?” 潞王当然回答不上来,因为他确实不知道朱慈琅在哪里,所以,一把锋利的匕首立刻插进了潞王的咽喉。 潞王至死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要杀他,“如果把自己抓住献给勤王军,那不是大功一件吗?”他实在是想不通,“既然他们是来救太子的,那为什么他们竟敢直呼太子的名讳呢?”这是潞王的生命真正终结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 那群人杀掉潞王后,并未立即离开,他们迅速分成几组,四处搜寻起来,直到随后赶来的勤王军大部队冲过来哄抢散落在地上的金银和宫殿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这一小撮人才终于被淹没在不分彼此的人海中。 ****************************************************************************** 到处都是士兵们的欢呼声,虽然其中还夹杂着些许争抢东西的争执声、呵骂声,但终归是胜利了。黄得功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由中军走向皇城,他看见远处两名士兵争抢着一个银酒壶,笑着骂道:“一群猴儿崽子!比猪还笨!你们把那酒壶一劈两半儿不就成了吗?”那两名士兵听到将军的教诲,心中顿时豁然开朗,于是都抽出刀来,你一刀我一刀的向那酒壶上招呼。 黄得功很高兴,因为今夜的战斗很成功,自己的损失很小,而且士兵们和他自己都也捞了不少好处,这一下自己又可以省点儿军饷了。想到这里,他忽然兴奋起来,口中不知不觉的哼起了小曲儿。 正当他边走边哼,全神贯注的投入其中的时候,一名亲兵忽然指着前方,说道:“将军,你看那边,好象有一支部队走过来了,从服色来看,似乎不象是我们的人。” 黄得功顺着那亲兵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前方不远处走来一支队伍,手中打着二三十个火把,从他们的服色来看,似乎是潞王的亲军,不过他们没穿盔甲。说他们是降卒吧,但他们的手中却提着兵器,说他们不是降卒吧,他们却与身边的另一群黄得功部下的士兵并肩而行,并没有什么敌意。 黄得功有些纳闷,于是走上几步,高声喊道:“咄!那支队伍是哪里来的?到哪里去?” 那支部队见有人喊他们,遂停了下来,望着黄得功一行人,从他们中奔出一名黄得功的副将,他跑到黄得功身边,说道:“禀将军,皇上已经被我们救出来了!” “哦?”黄得功有些意外,说道:“从何处救出?” 不等那副将回话,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哟!这不是黄将军嘛,好久不见,可想死咱家了!”随着声音,高起潜走到了黄得功跟前。 黄得功仔细瞥了瞥高起潜,冷冷的说道:“怎么高公公会在这里?” 高起潜干笑几声,道:“咱家带人去护驾,因而才能护着万岁来到这里,不想却刚好碰见了黄将军。如今万岁就在眼前,黄将军还不快快上前觐见?” 黄得功“锵”的一声抽出腰刀,顶着高起潜的胸口,说道:“高公公莫非又反正了?” 高起潜见黄得功目露凶光,心中大骇,忙道:“黄将军,咱家可是被潞王蒙蔽的,咱家可是忠于万岁的!这一点万岁可以为咱家做证,不信你可以看看万岁的手诏。”他将手伸进怀里,准备将手诏拿出。 但黄得功怎能容他拿出?他右手用力向前一推,“扑”的一声,半截刀身已插进高起潜上腹部。 高起潜只觉胸口一凉,紧接着喉头一甜,从口中喷出一口血,他的左手抬起,握住刀背,右手则捏着手诏指着黄得功的胸口,他两眼难以置信的望着黄得功,喃喃说道:“你……你……” 不待他说完,黄得功又将刀“扑”的拔了出来,他用左手抓住高起潜的头发,使其不至于很快跌倒,两眼盯着高起潜的脸,不阴不阳的说道:“这一刀是多谢你照顾我的大儿子,你把他关在东厂,将他‘照顾’的无微不至,让一个原来连山珍海味都不愿意吃的公子哥儿转了性儿,现在的他吃起东西来简直是狼吞虎咽,比乞丐还象乞丐,我可真得好好谢谢你!”他将手一松,高起潜摇晃了两下,就侧身倒在地上,但却又不能立刻死掉,只是躺在那里蜷缩着身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腹部的伤口涌出大量鲜血,很快将身子下面的土地染红。 那仍站在队伍中的倪光兴见到这个场面,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他将身边几人一推,转身就向外跑。 黄得功“嘿嘿”冷笑两声,将手一伸,呵道:“弓箭!” 一名亲兵立刻送上一张硬弓与一支鹰羽箭,黄得功拉弓上箭,屏气收神,瞄准那仍在火把的光亮中奔跑着的倪光兴,“嗖”的一箭射出。 “扑”的一声,箭准确的扎进倪光兴的上身,后背入,前胸出,直没至羽。倪光兴一头栽倒在地上,扭曲了几下身子,眼见是活不成了。 黄得功得意的将弓箭交还给亲兵,随即走上几步,向着朱慈琅跪倒,口中高呼:“臣护驾来迟,罪该万死!” 朱慈琅显然也受到了些惊吓,他嘴唇颤抖着,已经说不出来话了。黄得功知趣的站起来,向着那些愣在那里的士兵们呵斥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找个椅子,绑上竹竿,将皇上抬到我的大营里去?” 众兵丁慌里慌张从附近找来一个太师椅,又将六根长矛绑成两组拴在太师椅上,权且充当御辇,准备将朱慈琅抬走。 黄得功亲手扶着朱慈琅,向那御辇走去。却不料那刚才还有气无力的躺在地上挣扎的高起潜一下子扑上来,伸出沾满鲜血的双手,抓住朱慈琅的衣角,痛苦的吐出几个字:“万……万岁……老……老奴是被……被蒙蔽的!老奴……” 朱慈琅吓得赶紧向后退了几步,黄得功抬起左脚,一脚将高起潜踢得翻了几个身,随即拉着朱慈琅上了御辇,护送着朱慈琅向着自己的中军大营快速奔去。 高起潜艰难的向朱慈琅离去的方向爬了几尺,他费力的抬起右手,将那朱慈琅亲笔所写的手诏高高举起,沙哑的嗓子蹦出几个字:“君……君无戏言……”“言”字刚刚出口,就立即戛然而止,他的整个人扑向地面,手指也松开了,那张沾满了血的手诏则被一阵狂风吹起,在夜空中飞舞,打着转,远远的飘进黑暗之中。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五节 “怎么起火了?”王夫之望着那皇宫方向,自言自语道。 站在他身边的莫不计则轻描淡写的说道:“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兵丁们拼死拼活的打下南京,当然要好好的犒劳自己一番了!皇宫里面的好东西甚多,你拿一点儿我拿一点儿,一会儿就拿光了。但若是把一个空荡荡的皇宫交出去的话,可不好向上官交代,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皇宫起火,这样一来,所有人都可以摆脱干系了,要是上官问下来,那就可以说‘是火把东西烧光的’。” 黄宗羲瞄了瞄莫不计,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莫不计道:“太冲兄啊!你读的书比我多,应该比我更清楚吧?‘杀人放火,杀人放火’,可见这杀人与放火是一定要联在一起的,既然打仗少不了杀人,那么也就离不开放火了!” 顾炎武摇了摇头,叹道:“真是想不到,这勤王军杀人放火的本事可不比那潞王的人差!” 林清华轻声说道:“一丘之貉而已,当将官的想发财捞钱,当兵的自然也就跟着学,跟着沾光。再说了,这抢劫本就是鼓励士气的一种方法,至于放火嘛,就象莫先生说的那样,只是用来掩盖罪行罢了。”他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莫不计,说道:“莫先生很喜欢这个千里镜,那就送给你了,我那里还有几个。” 黄宗羲望着莫不计手中的千里镜,叹道:“西洋奇技,巧夺天工,当真是让人眼界大开!” 竒 書 網 ω ω w . q i δ h μ 9 ㈨ . c ó M 林清华问道:“太冲先生也对此物有兴趣?那我回头也送你一个。” 黄宗羲摇头道:“黄某不上战场,又不喜军务,这种物件拿来也没多大用处,还是留给侯爷的部下用吧!” 莫不计道:“太冲兄谬矣!此物不仅可用于战场征战,而且还可用于观赏风景,若等到闲暇之时,你带上两三个书童,到乡间踏青,则此物就能派上用场了。” 众人正说话间,忽然一名卫兵来报,说陈子豪求见林清华。林清华与众人辞别,便随着那卫兵回到中军大帐。 陈子豪已在帐中等候,他的身后还站着两人。见林清华回来,陈子豪忙上前行礼,道:“侯爷命属下找来的人已到。”他转身指着身后那两人,说道:“这位就是卢德,属下能将人顺利救出,全亏卢兄相助。这位是属下的心腹,姓童名清风,三山门能那么容易攻下,全仗他的功劳。” 卢德与童清风赶紧上前行礼,道:“小人参见侯爷。” 林清华吩咐卫兵端上茶水,又请三人坐下,方说道:“我听陈子豪说,卢兄原是东厂的一名卫长,后来成了陈子豪的朋友,在他营救官员被囚家眷一事中出力甚多,确实是有功之人。” 卢德闻听此言,又站了起来,道:“小人只是出了一点儿微薄之力,实在是算不了什么的。” 林清华笑着示意他坐下,说道:“卢兄不必谦虚,我这个人一向是赏罚分明,你既然立了功,那么就应该受赏!”他向卫兵下令道:“来人呐!将那盘子端上来!” 一名卫兵随后端进来一个木盘,盘子上放着十个金元宝。 林清华道:“这里是二百两金子,略表寸心,还望卢兄莫要推辞。” 卢德哪敢收,直是推让,陈子豪劝了半天他才肯收下。 林清华随后也赏了童清风二百两金子,以酬谢他助夺三山门之功。 林清华向卢德问道:“我听陈子豪说,在他们赶到顺天府衙门之前,曾经有两拨人去顺天府提人,双方互不相让,后来还打了起来,你把事情的经过仔细给我讲讲。” 卢德不敢怠慢,随即将小高太监与倪光兴两伙儿人火并的事仔细讲了出来,直把林清华等三人听得惊疑不定。 待卢德讲完,林清华心中顿时起了个大疑团,他问道:“那小高太监与倪光兴都说奉了潞王之令,可是他们为何要火并呢?莫非其中有一个人是假传旨意?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个人会是谁呢?他的目的又何在呢?” 卢德摇头道:“小人不知。当时小人也很是迷惑,那两人拿出的手令上都盖着潞王的印玺,不象是假的,但他们确实又打了起来,事后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陈子豪道:“不如将那倪光兴或者把那小高太监抓来问问,一问就清楚了。” 童清风摇头道:“如今城内很是混乱,要想找到二人恐怕不容易啊!” 林清华站起来,说道:“现在南京各门已经关闭,要想出城很是困难,只要小高太监和倪光兴还没有死,那么就一定能把他们找出来!” 林清华随即命一卫兵前去传令,令城内的镇虏军巡逻队加紧搜捕倪光兴等人,务必将其活捉。 那卫兵去而复返,禀道:“帐外有一公公前来宣旨。” “哦?”林清华有些意外,他立即迎出帐外,果然见一小太监立于帐外。那太监传的是皇帝的口谕,命林清华与众军将大臣前往黄得功中军大营面圣。 “皇上救出来了?”林清华问那太监。 小太监道:“正是!是黄得功将军亲自救出来的,现正在黄将军营中,侯爷莫再迟疑,速速前往面圣,黔国公已经到了。” 林清华打赏了小太监五两银子,又吩咐了陈子豪几句,随后带着数十名卫兵前往黄得功大营。 还没到黄得功大营的辕门口,林清华就听见了鼓乐声,只见原本应该庄严肃穆的辕门口张灯结彩,十几个鼓乐手正站在门口吹吹打打,从他们那杂乱的服装来看,似乎是从民间匆忙招募来的。 史可法比林清华先到一步,他看着眼前的这不伦不类的一幕,有些吃惊,暗道:“这是做甚?又不是民间娶媳妇,居然这么乱来。这个黄得功在搞什么名堂?”想虽这样想,但由于他不清楚这是否是皇帝的主意,所以当下也闭口不言,只是愣在辕门之外。 林清华就没这么复杂的想法了,他走到史可法身边,道:“史阁部,你怎么愣在这里啊?” 史可法被他这么一问,立刻缓过神来,他道:“对,我怎么糊涂了!还是先面圣要紧。”他提腿就慌慌忙忙的向里走,将林清华反而抛在了身后。 皇帝被黄得功安置在他的帐篷里,这顶帐篷很大,足可以容纳下三五十人。一张太师椅铺了条明黄锦缎,权且充当龙椅,刚刚被救出来的朱慈琅就坐在这张椅子上,接受臣子们的朝拜。 好久没给人下跪了,林清华开始时有些不大习惯,当他站起来后才放松了一些。他向四周望望,见来的人中大部分他都认识,沐天波、黄得功与李成栋站在武将最前面,史可法则站在文官最前面。坐在“龙椅”上的皇帝明显瘦多了,两只眼睛深深的陷了下去,使得他那本来就不算饱满的脸部看起来更加的干瘪。 看起来皇帝很激动,他眼角擒着泪,嘴唇不停的颤抖着,半天说不出话来。皇帝既然不说话,那众臣也就默不做声,整个帐篷显得静悄悄的。 “扑通”,一声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打破了这种沉默。林清华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张慎言又跪在了地上,老泪纵横的他望着皇帝,泣不成声的呜咽道:“臣……臣万死!臣未能在皇上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实在是死罪啊!” “扑通”“扑通”“扑通”,又是一阵膝盖撞击地面的声音,许多大臣也跪了下来,哭诉着自己的委屈,表达着自己的忠君爱国之心。刚才还是一片寂静的帐篷里顿时又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哭声,帐篷中的气氛也变得悲凉起来。 还好黄得功、李成栋等人没哭,要不然的话,林清华还真是要费一番脑筋,想想自己要不要也这样表现一番。 皇帝的感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宣泄的出口,他也立刻痛哭流涕,眼泪巴巴的望着跪在那里哭泣的大臣们。一名小太监赶紧递了条手帕上去,好让天子拭去龙泪。 皇帝将眼泪擦干,说道:“众爱卿不必悲伤,现在朕已经脱险了,社稷也保住了。爱卿快快平身,商议大事要紧。” 待众人站起,皇帝接着说道:“今日召诸位爱卿前来,一则是为了庆贺君臣重聚,二则是为了商议南京光复的一些善后事宜。众爱卿不要顾虑,尽管畅所欲言。” 林清华自然是不会第一个开口的,因为他还搞不清楚现在朝廷政务的正常处理程序,这些问题只有象张慎言、史可法这样的大臣才最清楚,有他们在,自己也就不需多言。 正如林清华想的那样,史可法立刻站了出来,奏道:“臣先恭贺皇上顺利脱陷,重登大宝。苍天保佑,皇上得脱大难,南京再成畿辅重地,臣以为,如今最要紧的为四件事:其一,尽快安定南京城内的人心,令各部加紧约束部下,不得有违抗军令、骚扰百姓之事发生;其二,经多日鏖战,南京粮食奇缺,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若想安定民心,则必先将饥谨消除,所以应尽快从外地运粮入南京,赈济饥民;其三,数日激战,战死兵丁的尸体布满全城,若不加紧收尸掩埋的话,恐怕会发生瘟疫,此事甚至比运粮之事还急迫;其四,皇宫于战斗中忽然起火,虽经臣亲自带人相救,但无奈火势太大,无可挽救,数座大殿尽数焚毁,现在已无可用之殿,所以还应尽快确定一处行在,以便举行朝议。以上四事为臣仓促间所想,恐有不妥之处,还望皇上勿怪。” 史可法刚刚说完,张慎言接着奏道:“皇上,臣以为史大人所言极是,但臣认为除了这几件事之外,还有一件事必先办!” “哦?”皇帝对于张慎言很有好感,说道:“你说说看。” 张慎言道:“皇上蒙难,众臣入狱,这一切俱是那潞王一干反贼所赐,若不能将其严惩,则纲常不振,所以臣以为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捉拿潞王余党,不使一人漏网,待将其全部抓获以后,则明正典刑。若此,则纲常可振,群小慑服,天下太平!”他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引得底下不少大臣也跟着激动起来,一时之间,数名大臣轮番上阵,痛斥潞王擅权篡位,齐声声讨潞王及其党羽的十恶不赦的罪行。 皇帝显然也激动起来了,想起这些天来所受的委屈,他“嚯”的一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说道:“爱卿说的对!若是元凶不惩,则社稷不稳,社稷不稳,则天下不宁!” 张慎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呈给一名小太监,说道:“这是臣写的潞王党羽的名单,请皇上过目,若是皇上允准,则可按图索骥,将其一个个全部捉拿归案,没有一个跑得了!” 皇帝接过名单,看了几眼,眉毛渐渐挤到一起,他抬起头,问道:“这么多?足有二三百人啊!” “一共两百七十七人。”张慎言得意的说道,“臣一直被关在牢里,虽然那潞王数次派党羽前来说降臣,但臣决不与乱臣贼子同流合污!关在牢房里的这些日子里,臣暗自思索,悄悄回忆,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了好几遍,最后终于理出了个头绪。臣被救出后,并未休息,而是四处仔细打听,三易其稿,终于用一夜的工夫写出了潞王党羽的名单,虽然臣不能肯定那上面的人都活着,但臣可以保证他们全都是潞王一党!” 皇帝将纸递给太监,让他将其交回张慎言手中,他说道:“这么多人,朕还真是不敢相信,你来给大家念念。” 张慎言跪下接旨,随后便开始大声诵读名单。 对于林清华来说,这个名单上的名字大多数都陌生的很,连听也没听过,所以当别人听得目瞪口呆、连连摇头的时候,林清华却是一脸的平静,但很快他的脸色也变了,因为那名单上赫然便有侯方域、方以智、冒襄、陈贞慧的名字,这着实让林清华大感意外。 当看到张慎言口干舌燥的将名单重新呈给皇帝,而其他的大臣却目瞪口呆的愣在那里的时候,林清华终于忍不住了,他站了出来,盯着身边的张慎言,道:“张大人的这个名单实在是过于骇人听闻,其他的人也还罢了,怎么连侯方域、方以智、冒襄、陈贞慧也上去了,着可真让林某意外。” 张慎言斜眼瞧了瞧林清华,冷笑一声,道:“威毅侯带兵在外,自然是不明白其中的奥秘。那侯方域、方以智、冒襄、陈贞慧一向狂放不羁,而那潞王将他们抓进去后,没过几天他们就降了,那侯方域居然还当上了吏部侍郎,这可不是从贼嘛!” 林清华从没听说过此事,因为这几天一直忙着安定城内秩序之事,他也没有想到去清点一下救出的官员,所以对于侯方域投降潞王一事真是一无所知。就在他愣在那里发呆的时候,原本一言不发站在那里的郑森走了出来,说道:“侯方域确实做了潞王伪官,但方以智、冒襄、陈贞慧三人却并未依附潞王,将他们三人列入,未免有些卤莽。” 张慎言道:“他们虽然并未做潞王的伪官,但他们却被那潞王放了出去,这又如何解释?” 林清华道:“这个很好解释啊!他们也许是花钱上下打理,疏通了关节,这才得以被释放。” 张慎言“嘿嘿”冷笑两声,道:“威毅侯可真会猜啊!下官还真是没想到那里去,不料威毅侯却一下子想到了。嘿嘿,莫非威毅侯平常就是这样行事的?” “岂有此理!”林清华走上一步,两眼瞪着张慎言。 看着林清华张牙舞爪的样子,张慎言后退了几步,说道:“你……你想怎样?这里可是朝堂,莫非你想亵渎皇家威严?” 史可法见事情闹僵,立刻走出来,劝开二人,道:“二位大人均是为国分忧,谁也没错,只是张大人的言语过激了些,威毅侯切莫因此而忘了朝堂上的礼仪。” 史可法向皇帝奏道:“皇上,臣以为刚才二人的争执确实都有道理,所以臣以为这捉拿潞王党羽一事还需谨慎,不可操之过急,以免当年‘顺案’再现。” 皇帝道:“那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处理此事?” “这个……”史可法心中也没有底,说实在的,他也被那二百多人的规模给吓住了,在这些人中有不少都是他的同僚甚至是至交好友,虽然对于他们投降潞王一事他并不赞同,但毕竟现在一切都还处于混乱之中,根本就没法理清,现在皇帝向他询问对策,倒真是让他有些不好回答。 史可法沉吟片刻,说道:“如今那些潞王的伪官大多数已经被勤王军活捉,现正关在大营之中,臣以为对于这些人应分别对待,对于那些潞王的死党,应从重处罚,而对于那些不得已、或受到胁迫才投降的人则应轻罚,这样一来,既可惩罚奸邪之徒,又可显出皇上的宽仁之心,一举两得,较为妥当。” 皇帝点了点头,说道:“爱卿此策甚合朕意,就依爱卿所言,此事就交由……交由……”皇帝心里没了主意,不知该将此事交给谁去办理,所以沉吟半天也未说出人选。 史可法看出了皇帝心中的不决,于是奏道:“皇上,依臣之见,此事交由黔国公去办最好。黔国公世镇云南,颇孚众望,而且黔国公与朝中大臣的关系并不密切,正好可以心无旁瞀、公正无私的处理此事。” 众人闻听此言,均向沐天波望去。 看起来今天沐天波的精神不大好,他比郑森还要沉默,站在那里一言不发,待他听到史可法说起他,才缓过神来。他见众人都望着他,遂走上几步,禀道:“臣愿担此重任,只是臣久居外地,对于这里的朝臣很是陌生,所以臣还需几位帮手。” 皇帝道:“黔国公忠心可嘉,朕十分欣慰,这样吧,朕命吏部与刑部各出司员协助你,有他们帮你,你就可放手行事。” 张慎言对于沐天波仍是不放心,遂奏道:“臣也愿助黔国公一臂之力。”待皇帝首肯后,他方满意的退下。 史可法知道此事已告一段落,便趁机奏道:“皇上,臣刚才所说的那四策也需尽早施行,以便安定人心。” 皇帝道:“前三策就交爱卿全权办理,至于行在的事情……” 黄得功抢上一步,道:“皇上,如今潞王虽败,但局势仍是十分险恶,城内到处都是乱民,所以臣以为还是暂时将行在设于臣的大营中最安全。臣完全是一片赤诚之心,还望皇上明鉴!” 众人低头不语,城内的混乱他们也多耳闻目睹,对于黄得功的提议他们还真是找不出什么可辩驳的。 不料,黔国公却说道:“黄将军的忠心确实是人所共睹的,但以我之见,黄将军的大营并不安全,要知道,这些天来抓住的那些乱兵中倒有一大半是出自黄将军的属下,所以皇上最好还是移往它处为好,免得夜里军营忽然发生营啸,惊了圣驾。” 皇帝显然也对沐天波的提议很感兴趣,问道:“那朕该移往何处?” 沐天波道:“依臣之见,如今南京城内一片混乱,房倒屋塌,破败不堪,而且尸体众多,臭气熏天,所以与其留在这里,不如到城外去。” “不可!”黄得功急忙出言制止,他说道:“城内再混乱也有城墙,若是出了城,那岂不是更加危险?” 沐天波道:“城外居民甚少,这样一来就没有乱民敢作乱,再加上大军的保护,皇上自然安全。” 史可法见二人争执不下,心中有些疑惑,生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在本朝发生,所以便抢上几句,说道:“二位不用争了,如今城内虽然破败,但有大军保护,没人敢来惊驾。不如这样,顺天府虽然也遭了火,但还算结实,屋子也有几间完整的,不如请皇上移驾顺天府,并从黄、李、林、沐四军中各抽出一千人,在顺天府附近驻扎,就近保护圣驾。” 皇帝对于史可法的建议很满意,毕竟他对黄得功并不十分放心,与其留在这里,不如搬到别处,让其他军队与其互相牵制,免得一方独大。 既已议毕,当即抬来御辇,将皇帝移上御辇,准备移驾顺天府衙门。 天更黑了,外面除了几只灯笼和火把的光亮之外,就只剩下朦胧的月光了。两盏白纱宫灯在前面开路,而众臣则簇拥着御辇紧随其后,缓缓移向辕门口。林清华也跟在御辇的后面,一步一停的挪动着脚步。 就在御辇刚刚离开辕门之时,“咻”的一声,似乎是一种竹哨的声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嗖——”的几声异响传入林清华的耳朵,不待他抬起头来,异变突起。 “啊——”惨叫声将众人吓了一跳,接着,走在前边的众人就乱了起来,其中有些人更是惊叫起来。 “皇上中箭了!” “抓刺客!” “护驾!”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六节 皇帝确实被箭射中了,而且伤得很重,两支箭分别插在了他的左肩和右肋,幸亏刺客所用的是一种手弩,劲道较小,离得又不是很近,所以才没有立时致命。不过,纵然是这样,皇帝仍是流了不少血,而且当场昏迷,直到第二天早上仍是神志不清,连话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与皇帝一起中箭的还有一名抬御辇的太监和两名大臣,他们的伤势比皇帝轻,并无性命之忧。 当时事发突然,众人又都忙着救治皇帝,再加上刺客行凶后立刻逃走,所以并未当场捉住刺客,仅在附近找到五张手弩,看起来刺客至少是五人,其中有三支箭射偏了,若非如此,恐怕皇帝当场就会死去。 由于皇帝是在黄得功大营外中的箭,所以黄得功实在是脱不了干系,在众人的诘责和猜疑下,黄得功自知理亏,当即闭营不出,只是派出兵丁满城捉拿刺客。 皇帝遇刺以后,刚刚有些明朗的形势顿时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所有的人都在猜测幕后的真凶,而那些文官更是将主要的怀疑目标对准了前来勤王的诸军将,一时之间,各种猜测纷起,小道消息满天飞,若非因为城内处于军事管制之下,百姓们对此事还几乎一无所知的话,恐怕南京城内又要谣言四起了。 作为文官名义上的首领,史可法一直处于焦虑之中,他既担心皇帝的安危,又急切的想搞清楚此事的真相,他的心中隐隐的觉得此事一定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作为应急手段的一种,史可法召集了所有文官,与他们共同商议对策。 众人商议来商议去,却仍是一筹莫展,对于他们来说,目前最重要的还不是找出真凶,而是如何救治皇帝,若是皇帝真的就此升天而去的话,整个明朝就可能迅速陷入更大的混乱之中。 一名大夫刚刚退出皇帝的卧室,史可法立刻迎上去问道:“皇上的伤可好些了?” 大战之后,原侍奉于皇宫中的御医大多不知去向,这些为皇帝治伤的大夫都是从城中各药铺找来的坐堂大夫,虽然他们中不乏医术高超之人,但面对如此重的伤势,仍是束手无策,况且当他们得知伤者是大明朝当今天子之后,就更是畏首畏尾,不敢尝试大胆一点儿的治疗手段。 这名大夫显然也毫无办法,他叹了口气,道:“小人行医数十年,虽曾救治过一些受了刀箭之伤的人,但如此重的伤小人还是第一次见到。皇上的伤口有两处,一处位于肩胛一侧,这个地方并无大碍,只要将养些日子就没事了,麻烦就麻烦在右肋的那支箭上,那支箭插的较深,而且在挪动皇上身子的时候,箭杆儿碰断了,箭头深嵌在肉里,无法取出。根据从肩胛上拔下来的那支箭来看,箭头上有倒刺,小人曾试着用薄竹片夹着轻轻拔了拔,但却发现那箭的箭头好象卡在了肋骨上,根本拔不动。若是硬将其拔下来,则皇上的伤势可能更重,但若不拔,则箭头留在体内越久,其所发的创毒就越烈,这样一来,皇上的伤势还是难以好转。所以,现在小人很是为难,特前来向大人问策,看大人如何决断。” 大夫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就把包袱扔给了史可法等人,将责任也推了回去。 史可法等人一听这话,个个紧皱眉头,要知道,这皇帝的龙体可是金贵的很,越是在这种时候,做臣子的越是不能轻易表态,万一皇帝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还不是往自己脖子上套绳子吗?所以众人均是闭口不言,齐刷刷的将眼光盯在了史可法身上。 史可法当然知道同僚们打得什么主意,但他却不敢做主,他轻声沉吟道:“可惜宫中没有太妃等皇上的长辈,否则此事就较易办了!” 那大夫见众人沉默不语,知道是自己的恐吓计策起了作用,为了尽早使自己摆脱这个救治天子的重担,他赶紧加上一句:“其实也并非全无办法,要想把断了的箭头拔出来,可以用刀将皇上伤口附近的肉割开,然后一点一点的将箭头挖出来,而且一边割一边要用针线将伤口附近的疮口缝起来,以免流血过多。不过现在皇上龙体虚弱,若这样拔箭头的话,恐怕……。小人之所以前来向大人问策,是因为小人医术有限,没有华佗那样的本事,即使让小人来拔,小人也不敢动刀,恐怕还需另请高明。” “什么?”一听大夫这样说,所有人都愣住了。 史可法问道:“你是说若想把箭拔出来,还必须先将皇上身上的肉割开?” “正是!”大夫面色如常的答道。 “那样一来,流的血岂不是更多了吗?”张慎言有些紧张。 大夫道:“所以要一边割一边缝,将所有伤口都缝起来,不使其继续流血。” “这……这……这……”张慎言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史可法心中一阵惊慌,但他脸上仍是毫无表情,他向那大夫说道:“你进去继续守着皇上,看看其他大夫还有什么计策没有。” 待那大夫转身走进皇帝卧室,张慎言“扑通”一声跪倒,老泪纵横,连道:“苍天啊!你不公啊!” 史可法赶紧拉起张慎言,道:“张大人切莫如此,万一让其他人知道,恐会引起诸多猜测,于大局不利。” 史可法沉吟片刻,道:“事已至此,做臣子的不能不有所准备,我这就派人去将朝臣召集起来,共同商议此事。” ****************************************************************************** “咔”的一声轻响,林清华将手中的一截树枝折断。 莫不计伸手将林清华扔在桌上的半截树枝拿起,放在手中把弄着,口中却道:“此事会是谁干的呢?谁会想刺杀皇帝呢?” 林清华将手中的另外半截树枝也扔给莫不计,说道:“依我看,谁都有可能。不过,这还要看谁能从这件事上得到最大的好处,可能得到的好处越大,那么他的嫌疑就越大。” “莫非是黄得功?”莫不计喃喃道,“皇帝是在他的大营外遇刺的,而刺客显然对那里的地形很熟悉,而且他们对于皇帝出来的时机把握的也很准确,若不是黄得功,那谁能弄得这么清楚呢?”他闭上眼睛,仔细的想了想,随即又摇了摇头,把自己的这个怀疑给排除了,“若真是他,恐怕他就是个十足的笨蛋,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他是个笨蛋,所以幕后主使不可能是他。” 林清华道:“我也觉得不可能是黄得功,以他的为人,不可能把把柄落在别人的手里,除非他疯了,或者是傻了。” 莫不计将手中的两截树枝折成更多节,用它们摆出了个卦,他仔细的研究了半天,忽然说道:“从卦上来看,皇帝是半凶半吉,其中凶者在东方,吉者在西方,只是这卦象太模糊,一时半会儿还弄不明白,而且看起来好象是个死卦,没法继续解下去了。” 林清华低下头来,看着莫不计摆的那个卦,没好气的说道:“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没意思!” 莫不计道:“侯爷此言诧矣!我这卦象可不是一般的算命先生用来骗人的玩意儿,这可是我花了十年心血弄出来的一套新的卜卦之法,其脱胎于易经,又糅合了佛道两家之长,既可算天地之象,又可测人世之情,所谓鬼神莫测,讲得大概就是我的这种卜卦之法了!” 林清华伸出手去,将莫不计摆出的卦推乱,道:“现在你再看看,这卦上又说什么了?” 莫不计还真的看了起来,看了片刻,他抬起头,疑惑的说道:“咦!侯爷这轻轻一推,怎么又把此卦给推活了?” 林清华很想听听他到底怎么吹,所以故做好奇的问道:“哦?我这么厉害?你说说看。” 莫不计指着桌子上的卦象,说道:“侯爷请看,此卦本来是东方西方互不相让、势成水火的,可现在经你的手一推,卦象上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东势金象疲弱,而西势火象崛起,这火克金之势已成,可见此次皇帝还是有可能转危为安的,不过……” “不过什么?”林清华追问道。 莫不计将眉毛一挤,脸一皱,说道:“不过这卦象上还说,在南边还有一水象,这水克火,可见前途仍是十分的迷茫,只是现在这水象势颓,好象还欠一助力。” 林清华对于莫不计讲的这些东西一点儿也不信,他懒洋洋的说道:“那依你这样说,岂不是我救了皇帝?可是眼下我既不会医术,也不会起死回生的本领,你叫我怎么救他?” “这个……”莫不计显然也无法解释这个问题,正当他陷入迷茫之中的时候,帐外一名卫兵进帐禀报,说帐外有一女子求见林清华。 “女子?”林清华心中升起个问号,“莫非是萍儿她们去而复返?”他不敢耽搁,立刻迎出帐去。 出了帐,却见帐外果然立着一名女子,此人身材娇小,瓜子脸,丹凤眼,看似若不经风,但眼神中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坚毅。 林清华立刻愣住了,不为别的,只因为他是认识这女子的,此女不是别人,却正是那秦淮八艳之中的李香君。 不待林清华开口,那李香君却先跪下了,她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一边哭道:“香君求侯爷救我家官人一命!” 林清华赶忙抢上一步,扶起李香君,正茫然间,忽闻身后的莫不计轻轻咳了两声,方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止有些卤莽,遂赶紧放开手,也轻咳两声,说道:“香君小姐为何这样说呢?候兄不过是暂时被囚禁,还谈不上有人要杀他吧?” 李香君道:“侯爷莫非还不知道?” 林清华有些迷惑,问道:“知道什么?” 李香君叹了口气,道:“看来侯爷真的不知道。原本事情确如侯爷讲的那样,我家官人暂时并无性命之忧,但自从昨夜皇帝遇刺后,情形就大变了,那张慎言……” 林清华打断她的话,问道:“你怎么知道皇帝遇刺的?” 李香君道:“我家官人为官很有些日子,官场上的朋友还是有一些的,香君就是听官人的一位好友说的,但请恕香君不能说出他的名字。” 林清华道:“这我理解。你快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侯兄遇上什么凶险之事了?” 李香君道:“我家官人要与数百名潞王的官员一同问斩了!” “什么?”林清华与莫不计同时一惊,林清华忙追问道:“你再说一遍,仔细说一遍!” 李香君道:“今日中午时分,奴家正在屋中与婆婆商议如何搭救官人,却听有人传来消息,说官人要与其他人一同问斩。奴家大惊之下追问,方知原来是因为皇帝遇刺,危在旦夕,而那张慎言等人为了泄愤,便要加害那些被俘的潞王官员。奴家彷徨无计之时,幸得官人的朋友指点,得知侯爷就在此处,奴家心想侯爷与我家官人好歹也曾共事一场,况且交情非浅,所以奴家就冒冒失失的赶来了,若有冲撞之处,还望侯爷莫怪。”说到这里,她已是泣不成声,大有梨花带雨之势。 闻听至此,林清华与莫不计对望一眼,他们都有些惊诧。在林清华看来,张慎言是东林党的代表人物,而侯方域、方以智、冒襄、陈贞慧等人均为复社中人,按说他们应该互相提携才是,可现在却是如同仇敌,看来在政治上确实没有什么永远的朋友。 林清华安定心思,问道:“现在他们人在何处?” 李香君道:“已经押往朝阳门外,只等朝廷下令,就要开刀问斩。” 林清华不敢耽搁,向莫不计吩咐几句,令他速速前往顺天府,随后他亲自率领一个营的镇虏军赶往朝阳门,试图阻止行刑。当赶到朝阳门外时,他才舒了口气,因为那些所谓的潞王党羽还好好的跪在城墙根儿下,行刑还未开始。 林清华找到监刑的一名刑部司员,向他询问情况。 那司员见是威毅侯前来,也不赶怠慢,当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详细经过讲了出来。原来,张慎言见皇帝伤势极重,很可能因此不治,所以迁怒于他人,认为是潞王一伙儿造成了现在这不可收拾的局面,故而擅自做主,跳开沐天波,命刑部派人从黄得功大营中将潞王党羽全部提出,押往城外,只等皇帝归天就开刀问斩。 事情既已清楚,想到李香君那哀怨的眼神与梨花带雨的模样,再想起自己与侯方域等人的交情,林清华觉得自己不能见死不救,他对那司员说道:“这些人没有经过会审,也无判斩的公文,不合朝廷规制,暂停行刑。” 司员道:“可是下官是奉了张慎言张大人的命令,况且史阁部与诸位大人都没有异议……” 林清华打断他的话,说道:“你不用说了,我的命令就是暂停行刑!”他将手一挥,召来镇虏军的营长,命令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准行刑,否则你就开枪!” 那营长当即指挥部队围住法场,刀出鞘,枪上膛,将刽子手赶出法场。那刑部带来维持秩序的兵丁自然也不肯退让,双方箭拔弩张,一时之间法场之上杀气腾腾。 那司员见林清华不肯退让,彷徨无计之下,只好派人回顺天府去向张慎言等人禀报。 双方就这么对峙着,人人手心都捏着一把汗。林清华悄悄吩咐一名士兵到军营去,再调两个营前来,以便加强己方实力,以防万一。 援兵未到,史可法却先一步赶来,他骑着一匹马奔进法场,马还未停稳,他即跳下马来,跑到林清华身前,道:“史某来迟一步,险些耽误大事!” 林清华道:“史阁部,昨日朝堂上不是已有成议了吗,凡潞王党羽皆需交黔国公审理,未审明之前,一律暂押大营之中。但今天却突然将他们拉出来处死,这可坏了规制啊!” 史可法将林清华拉到一边,歉然道:“威毅侯莫怪。此事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押低声音,说道:“皇上遇刺以后,伤势不但不见减轻,反而更加重了,如今已是昏迷不醒,所以众臣才会着急,急怒攻心之下,张大人便认为潞王党羽一案事应从权,应立即将所有党羽处死,以免夜长梦多。” 林清华道:“夜长梦多?岂有此理!今日一早我就听说那潞王咽喉中刀,已经死于乱军之中,元凶已毙,党羽能有什么作为?何来夜长梦多之说?况且这么多人,谁是党羽,谁人无辜,你我等人怎能说得清楚?此事依我看,是那张慎言等人发了疯!不过,我就不明白了,史阁部可是明白人,你怎么也同意这么干呢?” 史可法道:“当时史某也是彷徨无策了,心中慌乱至极,以至于未能思虑万全。刚才莫师爷奉侯爷之令前去找我,当时我就觉得自己有些卤莽了,当刑部的人也回去禀报这里所发生的事时,我就更着急了,便急匆匆赶来,所幸来得还算及时。” 林清华道:“那,现在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史可法道:“我赶来时已与诸位大人商议了,这些人还是先押回顺天府大牢,待审明之后再行处罚。”他顿了一顿,又道:“威毅侯最好也与我一同返回顺天府衙门,因为有要事与诸位相商。” 史可法口中所说的“要事”看起来确实非常重要,因为大臣们正准备商议立储君之事。按说这立储之事是皇帝的家务,是轮不到大臣门来管的,但现在皇帝处于深度昏迷中,不能言语,而且他又未大婚,更没有子嗣,所以大臣们也只好越俎代庖了。 明朝皇位的继承最讲究的就是血统,按照血统来看,同崇祯皇帝朱由检最亲的是他的祖父明神宗的子孙,即福、瑞、惠、桂四藩王,其中原封汉中的瑞王朱常浩在李自成入陕西后就逃到了重庆,后来张献忠军攻克重庆,常浩全家被杀。另外一个有资格的是福王,但他也已死,所以,目前有资格继承皇位的就只剩下两个人,一个是惠王朱常润,另一个则是桂王朱由榔。 按照辈分,惠王朱常润与潞王平辈,比桂王朱由榔高了一辈,所以看起来似乎他更合适一些。但事实上,群臣对于拥立何人为储君仍是争执不下,有人认为应立辈分大的,所以惠王朱常润最合适,但另一些人则认为与其立辈分大的,倒不如立桂王朱由榔,因为他与崇祯皇帝朱由检是平辈,而朱由检是继承了其兄朱由校的皇位而当的皇帝,按照兄终弟及的方式,由桂王朱由榔来继承皇位再好不过。 众人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一时之间,顺天府衙门的大堂就象是菜场一样热闹,看着这些吵来争去的群臣,林清华终于再一次感受到了明朝党争、政争的厉害。作为一个外来人,林清华是不会主动介入这种毫无意义的争吵之中的,他只是静静的站在堂下,观察着众人的表情,等候着事态的发展。 “威毅侯,你来说说看,谁为储君最为合适?”黔国公沐天波的声音传来,将林清华也拖下了这趟混水之中。 林清华想了想,道:“依我之见,谁来当储君都一样,只要他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就行!”他望着黔国公那张通红的脸,说道:“黔国公那里不是有太祖皇帝留下的密诏吗?那上面说以黔国公为主官,所以这事黔国公的话最有用。” 他将这个皮球又踢了回去,将众人的目光又牵回了沐天波身上。 沐天波心中窃喜,当下不动声色的沉吟道:“这个嘛……,依老夫之见,当以桂王最合适。当年桂王逃出那反贼张献忠之手后,避难广西梧州,老夫前来南京勤王之时,曾听说桂王人品甚好,这天子以德不以才,所以老夫以为若立桂王,则若假以时日,其必为一代尧、舜之君。” 史可法闻听此言,有些奇怪,他问道:“可下官却听说那桂王自幼失学,全未读书,却不知是真是假。” 沐天波道:“桂王虽然才学不高,但人品甚好,这就够了,要不然朝廷要我等这些臣子干什么?我等还不是以才学辅佐天子吗?天子以仁立天下,臣子以才辅天子,这才是圣人之道啊!” 一直站着默不做声的郑森终于开口了,他道:“我以为如今形势微妙,立君一事似乎不宜久拖不决,还是应尽早决断。” 沐天波斜眼瞧着郑森,问道:“那依你看,立谁为好?” 郑森道:“依我看,立储君当以离南京最近者为先,所以唐王最为合适,他现正就藩于杭州,若是快的话,一日就可赶到南京,也免得时日迁延,不利朝政。” “一派胡言!”沐天波怒目圆睁,瞪着郑森,咆哮道:“唐王虽是皇家苗裔,但其血亲甚远,根本就不能与桂王、惠王相争!” “黔国公此言诧矣!”一人走出来,为郑森解围,却是那被陈子豪救出牢房的黄道周,现在他的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菜色,他走到沐天波面前,说道:“如今形势危急,皇上伤势毫无好转迹象,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若是立那桂王,别的不说,他人在梧州,从那里赶到南京,没有一两个月恐怕是赶不到的,而这南京畿辅重地,怎可将皇位空缺?况且唐藩原封地为南阳,此处乃光武中兴之地,当年刘秀从这里发兵,终于复汉家之业。如今天下残破,以今揆古,易世同符,所以立唐王甚好。方才黔国公说的好,‘以德不以才’,老夫以为此言放在唐王身上甚为妥帖,唐王虽出生于王府,却从小就饱经患难,知道民间疾苦,将心比心,老夫以为立唐王最好。” 史可法显然不同意黄道周的话,不过他对于就近立储还是很赞赏的,他说道:“那惠王现正就藩于嘉兴,嘉兴离南京也不算远,最多数日路程,况且他与皇上血亲较近,不如……” 张慎言听到这里,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走出来说道:“诸位怎么只商议立储之事,却全然忘记了救治皇上之事?如今皇上虽然伤势甚重,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救治的可能,诸位不如多议一下延请良医之事吧!” 史可法叹道:“这件事当真难办之极!大夫已经说的很清楚,若想救治皇上,则必须割肉取箭,但天子九五至尊,身系社稷,我等臣工如何有这个胆量同意?” 张慎言道:“那……那难道我等就坐在这里眼睁睁看着皇上驾……驾崩?” 大堂之中顿时安静下来,众人都紧闭嘴唇,生怕说错一个字就会后悔莫及。 林清华见众人都不说话,当下也不开口。虽然他也想保持沉默,但却不料张慎言逼了上来。张慎言走到林清华身边,说道:“刚才威毅侯阻止行刑,那么威毅侯一定有什么妙计让皇上脱险吧?” 林清华只好开口,他说道:“我是武将,只知道打仗,眼下我虽然心急如焚,但实在是毫无主意,张大人为朝廷出力甚久,应该比我想的办法好得多!” 张慎言道:“你没有主意?那万一皇上出了事,谁来承担责任?” 林清华道:“所以你就不想承担?所以你就让我来承担?难道朝廷的俸禄是白给你的?难道你是个吃闲饭的?” 听着林清华连珠炮似的发问,张慎言有些招架不住了,他觉得自己就好象是一个捅了马蜂窝的人,而现在那群马蜂已经飞过来了。他下意识的后退几步,正想反驳,却怎么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整个人站在那里,傻愣愣的望着林清华。 林清华见好就收,说道:“不如这样,我们双管齐下,一边立储,一边找人救治皇上。” “还要加紧捕拿刺客!”张慎言好不容易找到说辞,便连忙说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头,接着说道:“立储之事……” 黔国公沐天波走到众人面前,说道:“当立桂王。” 郑森与黄道周齐道:“当立唐王!” 史可法小声道:“惠王也不错……” ****************************************************************************** 污浊不堪的空气,臭气熏天的牢房,污水四溢的地面,构成了一幅顺天府牢房的全部画面。 牢房还是那些牢房,衙役也还是那些衙役,只是关在牢房里面的犯人不同了。在这些犯人中,有不少是第二次被关在这里了,而且其中一些人居然仍旧能在牢房的墙壁上找到自己数月之前亲手写下的明志诗。 “唉……”一声轻叹,侯方域伸出手去,试图将墙壁上的那首诗抹去。那首诗是他被潞王关进牢房后的当天写的,他在诗里痛骂潞王谋朝篡位的大逆不道之举,同时还表白了自己决不投降的心志,当时的这首诗还引来同牢房的人的赞扬,其中就有那张慎言。 侯方域用力在墙壁上擦了半天,但那诗是他用一个碎砖角写上去的,字迹深嵌在墙壁上,根本就擦不掉。他只得放弃了这个愚蠢的举动,垂头丧气的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为了香君我认了!”侯方域在心里暗暗想着。本来他是不愿意投降潞王的,但后来潞王以他们这些官员的家眷来要挟他们,逼他们就范,由于担心李香君的安全,再加上已有一些人陆续投降,侯方域只好与同僚一起投降潞王,全然将自己所写的那首明志诗抛到了九霄云外。 “唉!世事难料啊!”冒襄的叹息声引起了周围诸人的共鸣,顿时,这间牢房里充满了男人们的叹息声,而且还夹杂着一些哭声,不大一会儿的工夫,所有的牢房里都传出了哭声,将堂堂顺天府的监狱变成了哀鸿之地。不过,在这片哀鸿声中,仍夹杂着一些人大声读诗唱曲的声音,那是从少数已经癫狂了的官员们的口中发出来的。 侯方域站起来,走到冒襄身边蹲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辟疆兄,真想不到,你居然也被认定是潞王党羽。” 冒襄苦笑一声,道:“早知如此,我也不会让家人四处送礼通关节了,我也和别人一样,老老实实的呆在牢房里,等着勤王军来救了!唉,真是可惜啊,可惜我家的那个祖传的紫金屏风了!多好的东西啊,居然落入了阮大铖这个狗贼的手里!” 侯方域歉然道:“是我害了你,早知道我就不急着到处找门路了!那个紫金屏风说起来还是我亲自送给阮大铖手下的师爷的呢。” 冒襄道:“这也怨不得你,当时勤王军攻城甚猛,家人生怕潞王狗急跳墙加害于我,所以才会去找你的,却不料我逃过了潞王那一劫,却没逃过这一劫!唉……”说完,他连连摇头。 侯方域皱着眉头,说道:“却不知为何朝廷会改变主意?昨天不是还说要分别审明后再行处置吗?怎么今天又要将我们一起处决?” “哈哈哈!难道你们还不明白吗?一朝天子一朝臣,凡是不与天子同心者一律杀无赦!”阮大铖的声音从旁边的一间牢房里传了出来。 冒襄闻言大怒,冲到牢房边,向着关着阮大铖的那间牢房喊道:“你个小人!无耻小人!若不是你们这群小人搬弄是非,跟着潞王谋反,我们这些人能遭无妄之灾吗?” 他的这句话显然又引起了一阵共鸣,顿时,整个监狱到处都是痛骂声和斥责声,牢房中除了“子曰”、“诗云”之外,又多了许多市井名句,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哗啦,哗啦”的声音传来,将侯方域与冒襄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只见关押他们的这个牢房的牢门被打开了,几个衙役站在门口,其中一人高声喊道:“侯方域!侯方域!谁是侯方域?” 侯方域站起来,抱拳道:“在下就是侯方域,不知几位差官有何吩咐?” 那衙役道:“你就是侯方域?想不到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快出来吧,有个人要见你!” 侯方域心中一喜,知道来人极有可能是李香君,忙整了整衣袖,跟着那些衙役走出牢房。 侯方域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别人的家眷不许探监,而李香君却可以,犹豫再三,他终于向身边的一个衙役问道:“请问这位差官大哥,为何别人不许探监,而我的家人却可以?” 那衙役“嘿嘿”冷笑几声,道:“你小子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气,娶了个美貌的娘子不说,居然还结识了威毅侯。告诉你吧,此次若非是威毅侯亲自前来,我们才懒得搭理你呢!” 侯方域现在才知道原来又是林清华帮了他一把,他对林清华更是感激,所以当他看见站在一间厢房门口的林清华时,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林清华当然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他拍了拍侯方域的肩膀,说道:“不必说客气话,我们俩谁跟谁?你快进去吧,香君小姐已经等你很久了!”他微微一笑,用手推开房门,将侯方域推了进去,随后又将房门关上。 林清华知道侯方域两口子有很多知心话要说,所以他在关好门后知趣的走开,坐到了天井中的一个石凳上,静静的等候。现在他的心里已经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了,只有帮助别人夫妻团聚才能让他感到一丝快慰。自从当官以来,他日夜所见所闻的都是尔虞我诈的官场鬼蜮伎俩,今天张三杀王二麻子,明天李四又陷害张三,总之是混乱不堪。 “人在官场飘,哪能不挨刀啊!”林清华暗暗摇头。由于昨天的立储一事没有定下来,所以众人还在争吵,而且皇帝的伤势也更加严重了,不仅昏迷不醒,更让众人担心的是,皇帝发起了高烧,呼吸困难,看样子伤口已经严重感染了,但由于众人都不敢做主拔箭,所以那个箭头仍然插在皇帝的身上,连动一下身子都不行。 昨天晚上,林清华已经得到可靠消息,不仅潞王死于乱军之中,而且他的心腹倪光兴也死了,高起潜也被黄得功一刀杀死,可以说,潞王的势力已经土崩瓦解,不复存在。但让林清华感到困惑的是,那小高太监却仍然杳无音信,虽经数日搜捕,但却仍无法知道他是死是活,藏身何处。 还有一个让林清华忧虑的是,那左梦庚投降以后,并未按照事先的约定将其部队撤出城外,仍是据守于城北一带,始终没有丝毫撤军的意思。本来勤王军应该将其撵出城去的,但由于这几日来勤王军各方为了立储一事而争吵不休,无暇顾及左梦庚,所以他仍是过得逍遥自在,他部下的那些士兵也三天两头跑出来惹事生非,挑动其他部队哄抢百姓财物,当镇虏军和陈子龙部下赶来制止时,他们又会挑唆双方的敌对情绪,让他们之间的成见越来越深。 为了加强城内秩序,尽快安定民心,陈子龙与林清华联合发布了一道命令,宣布从今天起,没有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沐天波等人的手令而私自外出的士兵,一经抓获立即处斩。此令一出,虽然众兵丁老实了一些,但仍有些不怕死的出来闹事,好在他们人数不多,弹压几次就消弭了。 想到这里,林清华忽然从腰间摸出一把短枪,拿在手上端详起来。这支枪是镇虏军的一支巡逻队从一群乱兵中收缴上来的,却被前来清点乱兵的林清华发现,他仔细询问那名持枪的乱兵,当那名乱兵得到林清华赦免他的许诺后,他才将此枪的来历讲清楚,原来此枪是他冲入皇宫中后从一名潞王的禁军士兵手中缴获的,而且据他讲,潞王的禁军士兵中有很多人都装备着这种枪。 此枪与林清华在扬州城围剿刺客时所缴的那些短枪一模一样,都是一种缩短了的德雷泽击针枪,为先进的后装枪。为了证实这名士兵所讲的话,林清华特意跑到黄得功那里看了看,果然发现了很多这样的枪,看来潞王的部下确实装备了不少这种枪。 当又一次看到这种枪后,林清华心中的隐忧再次被提了起来,他总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但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头。为了弄清楚此枪的来历,他审问了一些被俘的潞王士兵,但从他们的嘴里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得知这种枪所配的子弹很少,而且枪的数量也不多。 “咯吱”一声,厢房的门再次被打开,年久失修的门发出难听的噪音,将林清华的思绪打断。林清华看见侯方域走出屋子,于是他从石凳上站起来,走到侯方域身后。 侯方域正一边拭泪一边与李香君道别,而李香君也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两人又抱头痛哭了一阵,方才分开,李香君由两名丫鬟陪同一步一回头的走了,而侯方域则被两名衙役押着往牢房里走,他也是一步一回头,满连的戚容。 林清华靠近侯方域,挥开那两名衙役,安慰侯方域道:“没事的,你只是迫不得已才向潞王投降,应该没什么关系,最多判你个流放什么的,到时候我派人送你,要是你放心不下香君小姐,那就把她也带上。” 侯方域叹了口气,道:“侯爷不必瞒我了!我已经知道皇上遇刺的事了,香君已经全都告诉我了。看来我们这些人这次可真是凶多吉少了!” 林清华默然,从那些大臣们的反应来看,如果皇帝真的死了,那么还真是难说朝廷会怎么处置他们这些所谓的潞王党羽,从明朝对待叛逆的一贯手段来看,就是将这些人全家杀光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说不定还要诛九族、十族!作为一名手握重兵的将领,林清华知道自己的分量,要是自己决意要救出侯方域等人,那也不算太困难,带上他们回西平寨就行了,但这样一来,自己无疑就等于与整个明朝的官僚系统为敌,甚至可能被他们视为敌人。何去何从,看来自己还得好好的权衡一番,毕竟自己的实力还不算太强,羽翼也不算丰满。 林清华将侯方域一直送入牢房,尽量安慰他,说自己一定会想尽办法将他们几人救出。林清华很念旧,那些与自己有过交往的人他都要去安慰一番,以至于整个监狱里顿时又热闹起来。 就在这片刻的工夫,皇帝遇刺重伤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监狱,于是哭的人哭得更响了,癫狂的人变得也越癫狂了,偌大一座监狱象极了林清华在电视上见过的疯人院。 林清华安慰冒襄道:“不要紧的,现在朝廷正在商议立储的事,根据惯例,新君登基是要大赦天下的。” 冒襄抹了把眼泪,说道:“看来侯爷对于大明律法并不十分熟悉,要知道,这谋反和谋逆可是十恶之罪,凡十恶之罪遇赦不赦,看来我等是死定了!” “啊——啊——啊——”几声怪叫将林清华吓了一跳,他寻声望去,却见旁边一间牢房中一个人正冲到牢门边,林清华不认得此人,便问冒襄:“这是谁?怎么这么快就疯了?” “我没疯!我没疯!”不待冒襄说话,那人就急着将手伸出牢门,向林清华叫道:“你是威毅侯吧?你快去禀报皇上,啊……不,是禀报朝廷,阮大铖有一计可救皇上!”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七节 “你是阮大铖?”林清华对于阮大铖完全没有什么印象,他走到阮大铖跟前离牢门三尺远的地方,望着那披头散发的人,又问了一句:“你就是阮大铖?” 阮大铖忙点头道:“是,侯爷,我就是阮大铖。我有救皇上的计策,还望侯爷快快前去禀报朝廷,去禀报史阁部!” 林清华问道:“你有什么计策?说出来,让我看看可行否?” 阮大铖急得团团转,但又不敢说不行,只好急切的说道:“我认识一个西域蛮子,他的医术很高明,我曾亲眼见他帮人割肉疗伤,如果他去给皇上医治的话,必定能使皇上转危为安!” 林清华有些不信,因为他知道,在现在这个时代,如果没有抗生素就给人开刀的话,伤者十有八九会因伤口严重感染而死亡,所以,即使那个人真的有开刀的本领,他也不能冒这个险,去担那么重的一副担子。 看到林清华疑惑的样子,阮大铖更急了,他说道:“侯爷不要不信!我确实曾亲眼见过那人的医术,有个被火器所伤的兵丁曾到他那里求医,他将那铅弹从那兵丁的大腿里给挖了出来,我亲眼所见,果然是出神入化,决非江湖骗子。” 听到他这样说,林清华的兴趣也被提起来了,他问道:“那,你口中的这个人现在何处?” 阮大铖犹豫了一下,说道:“侯爷不如放我出去,我领着侯爷前去拜访那人。” “不行!”林清华的口气很坚决,他可不想冒这个险,万一阮大铖使诈,恐怕自己的麻烦就来了。他说道:“你把此人所住的地方告诉我,我去找。” 阮大铖见林清华不肯放他出去,显然很失望,不过他毕竟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于是说道:“那好,我说出来后,侯爷去找这个人,待他治好皇上的伤,那侯爷可要替我向朝廷求个情,免我一死!” 林清华点头道:“我答应你,不过我不能保证朝廷会饶了你。你说吧!” 阮大铖听了这句话,面如死灰,但他仍是不肯放弃这个最后的活命机会,便将脸凑到牢门边,低声说道:“人多耳杂,说话不方便,不如侯爷给我张纸,我给侯爷写下来。” 林清华转身找来纸笔,交给阮大铖,让他书写。 阮大铖迅速写完,并将纸交给林清华,口中仍是不停的叮嘱道:“侯爷,你可千万别忘了给我求情啊!” 林清华与侯方域等人辞别,他不敢耽搁,立刻换上便衣,带上卫兵,按着纸上的地址找到一处客栈。 此客栈位于城西,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没有修葺了,整个客栈给人的感觉就象是快要倒塌了一样,而且这间客栈连名字都没有,只是在门口挂了个牌子,从那上面斑驳的字迹来看,正好是“客栈”两个字。 客栈的门是关着的,看来好象已经很多天没有开张了。“砰砰砰”林清华在门上轻轻的敲了三声,不料,那门居然是那么的不结实,随着林清华的敲击,半张门板“轰隆”一声向后便倒,紧接着便扬起一阵灰尘。 “谁呀?这么毛手毛脚的,万一拍坏了门,你赔呀?”一个看起来七十多岁的老头从客栈里面走来过来,手里拿着一盏同样落满了灰尘的油灯。 林清华抱拳道:“对不起,弄坏了您的门,我愿意赔。”他从钱袋里拿出一锭二两的碎银,伸出手去交给那老头。 老头一把抓过银子,仔细看了看,眼里放出光来,他笑眯眯的将银子收入袖子里,抬头问道:“几位客官想住店?抱歉,小店已经被一位客人全包下来了,您要住店的话,恐怕还要看看那位客人是否答应。” 林清华摇头道:“我们不是来住店的,我们是来找人的。” 老头道:“找谁?” 林清华将那张纸提起来,按照阮大铖所写的名字念道:“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 “啊……你们是不是要找那个西域的蛮子大夫啊?这么长的名字,一定是他了!”老头神色有些古怪。 林清华问道:“他在不在?” 老头伸出头来,向四周望了望,神秘的将林清华拉进屋子,待将门搭在门框上之后,他转身问道:“你们找他干什么?” 林清华心中有些纳闷,不知这老头为何如此神秘,便道:“治病。” 老头神色更古怪了,他说道:“你们真的是找他治病,没有别的意思?” 林清华觉得这里面一定有古怪,他又拿出五两纹银,交给老头,说道:“真是找他治病。” 看在这五两白花花纹银的份儿上,老头终于带着林清华他们上了楼,并将一间屋子指给他们,说道:“他就在那里了,你们自己进去吧。要不是看在他一个月给我五十两银子的份儿上,我才不会留他在这里呢!”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林清华觉得奇怪,当即命卫兵抽刀在手,一步一步逼近那间屋子。等到了门口,林清华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倾听,却只听到一阵“咄咄咄”的声音,好象是有人在剁肉。他从门缝中望去,却只看到一个人的背影,他正摇来摇去,不知在忙些什么。 林清华做了个手势,随即后退一步,他身后的一名卫兵当即冲上前去,一脚踢开房门,接着,剩下几名卫兵也冲了进去,林清华则跟在他们身后最后一个冲了进去。 刚站稳脚跟,林清华就后悔了,因为他看见了一张桌子,桌子上却放着一具尸体,确切的说,是一具被大卸八块儿、脑壳被敲开的尸体。几名卫兵是久经沙场之人,但猛一见到眼前的情景,仍是无法忍受,当即就有两人转身呕吐起来。 还好林清华没有吐,他使了个眼色,另外几名士兵就猛的扑了上去,将那站在桌子边、左手拿尖刀、右手拿锯子的人扑倒在地上,并用腰带捆了个结实。 当卫兵将那面露惊恐之色的人从地上拉起来后,林清华才看清此人的相貌。此人皮肤较白,鼻梁较高,头发卷曲,胡子浓密,显然不是中原人氏,倒很象是中亚一带的人。 林清华定了定神,问道:“你会说汉话吗?” 那人脸上的惊恐之色消退了一点儿,开口说道:“是,我会说汉话。” 他说的汉语虽然不算流利,但总还是能够听得懂,而且听起来似乎是陕西一带的方言,林清华对他的恶感消退了一些,他的语气也不那么严厉了,他望着那人的脸,问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杀人分尸,难道你不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吗?” 那人一听这话,顿时又慌了起来,忙道:“不,你误会了,我这不是在杀人,我是在考究。” “考究?”林清华反问道。 “是,考究!”那人接着说道:“这个人本就是战死的士兵,不信的话,你可以看看他胸前的伤口,那伤口是弓箭造成的,而且有一个箭头还断在了里面。” 林清华忍着恶心,走上前观察一番,果然见那尸体的胸前有数处伤口,而且地上还堆着一堆军服,看起来确实是战死的士兵。他向卫兵挥挥手,示意他们放开那人,并让那人坐在一张椅子上。 林清华道:“你是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 那人点点头,说道:“我是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你怎么知道的?” 林清华道:“你先别问我,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哪里人氏?到中原来干什么?来了多长时间了?你的汉话是跟谁学的?” 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说道:“你是谁,你为什么把我抓起来?” 林清华想猛拍桌子吓他一下,但随即又想起桌子上还放着尸体,当即又将手硬生生的收了回来,他问道:“不是告诉你了嘛,要回答我的问题!” 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道:“我出生在河中一带,具体是哪里我也不知道,因为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我被一群乞丐收养,并随着他们到处流浪,十岁时我被一个富商收留,成了他的仆人,并跟着他到处做买卖,跟着他到过很多地方,富商手下雇的有不少保镖,后来他到了大明朝,来这里贩运丝绸,并在这里又招募了几个保镖,是大明朝的人,就是你们叫做‘刀客’的那种人,我的汉话就是跟着他们学的。后来……” 林清华觉得这间屋子的血腥味太浓,遂阻止了哈斯木的讲话,说道:“我们到另一间屋子去说。”他向卫兵一挥手,令他们将哈斯木押到拐角的一间屋子里。 林清华吩咐卫兵给哈斯木松绑,并请他坐下。卫兵生怕这分尸怪人突然暴起伤害侯爷,所以他们仍是一左一右夹着哈斯木,手也搭在他的肩膀上。 林清华问道:“你说你是做买卖的,可你现在怎么却干起了这种分尸的勾当?” 哈斯木道:“本来我是一直跟着富商做买卖的,但后来形式突变,奥斯曼帝国的军队打到了河中一带,他们突袭了商队,将我们这些商人抓了起来,并将年轻力壮的卖为奴隶,我也是在那个时候成为奴隶的。买我的是个苏丹手下的御医,他将我买去后,因为看出我很聪明,所以就让我当他的助手,并许诺,若是我在他那里干满五年,就给我自由。五年以后,我自由了,就在当地定居下来,继续给御医当助手。 一年以后,御医被苏丹派到突尼斯去给当地总督看病,我也一同跟去,我们在那里一住就是两年。突尼斯有一支奥斯曼帝国的舰队,他们经常袭击异教徒的商船,并将俘获的人卖为奴隶。有一天,我路过一个奴隶市场,看见市场上正在拍卖一个白人奴隶,据说是一个异教徒医生,而且他还会说奥斯曼语,我一时出于好奇就以两个金币的价钱将他买了下来。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他是西班牙人,准备从西班牙前往西西里,却不料中途被俘虏。我把他买下来后,许诺给他自由,但前提是他必须将他们的医术教给我,我的解剖术就是在那时跟他学的。 解剖术对于我来说,非常的奇妙,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奇怪的医术,原来人的身体居然是这样的,这跟书上讲得可大不一样,以前我一直以为人的心是灵魂之所,现在才知道原来心只是起泵血的作用。还有……” “好了,好了!这些我都知道,你快说说别的吧,比如你是怎么到中原来的?”林清华有些不耐烦的说。对于他来讲,这些在卫兵们听来很奇妙的事情实在是不值一提,自从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的一些医生就开始了对人体的探索,并且有不少人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到了十七世纪,在当时的西方,人体解剖已经不算什么希奇的事情了,一些医生或者江湖骗子甚至是以举办尸体解剖展览来维持生计。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哈斯木有些惊讶,说道:“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可是据我所知,在大明朝好象还没有这样的人吧?” 林清华道:“怎么没有?三国时候的神医华佗就是一个,他能给活人开刀,给关羽刮骨头,还试图将曹操的脑壳打开,可惜没有成功,最后被曹操给杀了。” 哈斯木抓抓脑袋,喃喃道:“还有这种事?我怎么没有听说过?三国,三国是什么时候?” 林清华见他越来越罗嗦,便道:“你别扯其他的事情,快说说你是怎么到中原来的吧!” 哈斯木见林清华有些生气,便忙着说道:“自从我知道人的身体这么奇妙以后,我就跟着那个人一起到刑场上偷尸体,然后悄悄的进行解剖,并且由他画成草图。本来我以为没有人会知道的,但后来却被几个士兵发现,他们告到总督那里,总督很生气,说我们是魔鬼,派兵来抓我们,我们只好逃跑了。 所有西去的路都被堵死了,港口也被封锁,我们只好向西走,穿过沙漠,一直到了埃及,后来我们上了一条去印度的船,准备逃到印度,然后再从那里转船逃往别处。船在海上行驶了一个月后,就遇上了大风暴,我们被风吹到了巴达维亚驶去,后来我才得知,这支舰队是荷兰的一个什么公司的舰队,他们是前往日本的。 我和西班牙医生在福摩萨下船,等了几天后,找到一艘小帆船,准备到澳门,到那里找船回西班牙。但医生在路上忽然得了急病死了,没有了他,我肯定是无法去西班牙的,所以我只好在中途停船时上岸,从福州一路向西北走,准备回河中家乡,却没想到进入这南京城后没几天就打仗了,我就在这里住了下来。” 林清华听着这个人的话,就好象在听《天方夜谭》一样,他瞪大了双眼,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人?” 哈斯木眨了眨眼睛,道:“我从不骗人!我可以以真主的名义起誓!” 林清华摆摆手,道:“发誓就免了吧。你说你从福州上岸,那你就这么走到这里来?一路上你靠什么过活啊?” 哈斯木道:“我贩卖药丸挣些钱,我的药很灵的,好多有钱人都喜欢我的药,不信你也可以试试!”他说着说着就想站起来去取药,但很快就被两名卫兵摁回椅子上。 林清华道:“你的药还是留给你自己吧,我身体很好,不用吃药。对了,你说你是随着荷兰的舰队一起来的,那么你知道荷兰舰队去日本干什么吗?” 哈斯木摇头道:“我不知道,我们在福摩萨下船后荷兰舰队还在那里,直到我们离开的前一天他们才出发。” 林清华有些奇怪,因为他从没有听说过荷兰舰队曾经远征过日本,“莫非自己的记忆有误?”他在心里打了个问号。他回过神来,望着哈斯木,问道:“那你到中原有多长时间了?” 哈斯木仰着脸,想了片刻,说道:“大概两三个月了吧,我也记不清楚了,我只记得在我抵达南京的时候战争就已经开始了,我害怕被军队抓住杀掉,就不敢再向前走,在城里找了地方住了下来,没过几天城门就关上了,我也出不去了。” 林清华看了看哈斯木的脸,看起来象个老实人,于是他整了整思路,又问道:“你不在城里好好躲着,怎么又玩起解剖来了?” 哈斯木的神色有些不自然,他说道:“本来我是想好好躲上几天的,但我身上的钱花完了,我不得不又上街卖药,后来你们的一个大官买了我的药,用过之后他很满意,便将我的药全都买了下来,一下子我就赚了五百两银子。后来城被攻破,到处都是抢东西的士兵,我住的那个客栈也被抢了,我只带着七十两银子逃了出来,接着我就找到这个地方,住了下来。要知道,我的好奇心是很强烈的,自从知道了人的心不是灵魂藏身之地后,我就开始寻找灵魂真正的藏身之地,虽然西班牙医生说脑子才是灵魂的藏身之地,但我不相信,于是就一直想找些脑子来看看,只是由于被总督追捕,才一直没有机会。当我看到城里还在打仗后,我就觉得应该找具战死的士兵尸体,好好的看看脑子里的构造,考究一下这里是不是灵魂的藏身之地,所以我就给了这里的掌柜五十两银子,包下了整个客栈,又偷偷的捡了几具士兵的尸体,在这里仔细考究。” 林清华有些哭笑不得,用现代的眼光来看,眼前这个人恐怕就是十足的科学狂人了,为了搞清楚所谓的灵魂藏身之地的问题,居然在这战乱之地搞研究,而且还偷尸体,这实在是让人乍舌不已。他盯着哈斯木的眼睛,加大了语气,问道:“你老实告诉我,你一共偷了几具尸体?” 哈斯木道:“不多,不多。昨天三具,今天一具,一共四具。” 林清华道:“那你知道灵魂在哪里了吧?” 哈斯木两眼一翻,道:“没找到。” 林清华微微一笑,道:“我听说你会给人看病,而且还能给人挖子弹?” 哈斯木神气的说道:“没错!前些天一个士兵被人抬来,他的大腿被火枪所伤,弹丸卡在骨头里,别的大夫取不出来,结果是我把那铅弹给挖出来了!” 林清华有些吃惊,忙问道:“那,那个士兵好了吗?现在何处?” 哈斯木两手一摊,道:“死了!” “什么?死了?”林清华更吃惊了。 哈斯木道:“这可不怨我,我只负责将弹丸取出,可不负责保证救活他,况且当弹丸取出后,他还活得好好的,但谁知三天后就死了,可见肯定是他平时坏事做多了,不关我的事。” “应该是伤口感染了吧。”林清华心中暗暗想道,他靠着椅子上,仔细的思考起来,琢磨着是否将此人引见给史可法等人,让他去给皇帝开刀。看样子此人虽然会开刀,但全然不懂消毒的知识,即使懂,也没有合适的消毒手段和防感染手段,虽然自己手上有少林寺的特效药,但那作用有限,根本就不能跟抗生素相比,如果自己将此人引见给史可法的话,自己就会担上天大的干系;但若是不将此人引见给史可法,那么万一那些大臣们知道了自己与阮大铖的谈话,他们一定会认为自己是见死不救,肯定会联合起来攻击自己,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成了朝臣们的公敌? 想到这里,林清华忽然发现自己是在自找麻烦,早知道现在会出现这种情况,那他就不会进牢房叙旧了,更不会与那阮大铖说话了。他想来想去,最终决定去找史可法,但他不会说出是自己找的这个人,而是直接将阮大铖的话转述给史可法,让他来决定此事,这样一来,自己就能脱开干系,而不大可能成为众臣攻击的目标了。 史可法果然上当,他一听林清华的叙述,立刻带人前往顺天府牢房,提出阮大铖,命他领着自己去客栈找那哈斯木,而林清华则象没事儿人一样,坐在自己的帐篷里等候消息。 到了夜幕快降临的时候,消息终于来了,不过,前来送消息的人既不是朝廷派来的人,也不是史可法派来的人,来的这个人是黄得功的一名亲兵。这名身穿便衣的亲兵神神秘秘的将一封黄得功的亲笔信交给林清华,并告诉林清华阅读完后将信烧掉。 林清华接过信一看,方知是黄得功邀请他前往城西的“泗水客栈”一聚。林清华将信放在油灯上点燃,问道:“黄将军不在他的大营里,却去什么客栈,他这是何意啊?” 那亲兵笑道:“侯爷去了就知道了,小人只知道去那里的人不止侯爷一人,还有四位也被黄将军邀请了。” “哦?”林清华有些诧异,问道:“哪四位?” 亲兵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不知侯爷去不去,若去的话,就给小人个准信儿,小人这就去回话。” 林清华道:“你先到帐外等候,待我考虑考虑。” 待亲兵离开后,林清华找来莫不计,与他商议此事。 莫不计沉吟道:“黄得功找侯爷去有什么事?” 林清华道:“信上没说,不过我猜肯定跟立储一事有关。” 莫不计道:“依我之见,无论侯爷去与不去都要加强防范。如今皇帝病危,很可能就此驾崩,万一真的出现这种局面,则朝廷上必有大变化。桂王、唐王、惠王各有一批朝臣拥戴,那一边都有可能登基称帝,所以现在是最危险的时候,因为各方都在拉拢一批军将为己所用,凡是不与自己同心者,必是敌人,必欲除之而后快!侯爷在昨日的朝议上并未明确表态,因此是各方拉拢的对象,现在黄得功找你去,显然是想拉拢你,当然了,也有可能是想杀掉你。” 听到莫不计的分析,林清华也觉得有些危险,他沉思片刻,道:“我在城内还有近三万镇虏军,实力不可小视,想杀我的人恐怕还真得好好掂量一番,若是惹毛了镇虏军,双方玉石俱焚,谁也得不了好,所以我看黄得功似乎应该是想拉拢我。” 莫不计问道:“昨日在朝议上,黄得功拥立何人?” 林清华道:“他也和我一样,并未表露自己的态度,我看他也是在犹豫。” “这么说,今日他已决定了?” “难说。” “那侯爷去是不去?” “去!他是在客栈里见我,又不是在他的大营里,况且看样子他也不愿意声张此事,他应该不会带太多人。”林清华对于自己的推测很有信心。 莫不计道:“还是小心为妙,不如带上三五百人同去。” 林清华道:“不用那么多,三十人足矣!” 莫不计仍不放心,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应做些准备。侯爷先走,我带人紧随侯爷,远远跟在后面,一旦有变,也好接应。” 林清华想想也对,便找来赵奉,令他调整部队的部署,做好防范。随后,他领着三十名卫兵,按照信上所说,穿上便衣,由那名黄得功亲兵带领,前往城西的那处客栈,而莫不计则领着镇虏军一个营悄悄跟在后面。 黄得功确实没带多少人,最多不会超过五十人,他们也是穿着便衣,分布在客栈附近,监视着周围的动静。林清华吩咐一半人留在外面,他自己则带着十五名卫兵进了客栈,莫不计则按照事先的约定潜伏在离客栈较远的街道上,并令士兵扮做巡逻队,在街道上来回走动。 黄得功早已在客栈中等候,他见林清华已到,高兴的迎上去,口中高呼“三弟”,与他一起迎上去的还有李成栋,三人互相寒暄了一番,便于一张酒桌就坐。 林清华先前听那亲兵说除他之外还有四人前来,现在李成栋算一个,但却不知道剩下的三个人是谁,正疑惑间,门外有又动静,紧接着又有一人在十几名手下的簇拥下走了进来,林清华定睛一看,这人却是那黔国公沐天波。 三人一起站起,向沐天波行礼。 沐天波哈哈一笑,道:“免了,免了!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快坐!”他随后也在桌子上坐了下来,紧靠着黄得功。沐天波望了望三人,问道:“怎么郑森还没有来?” 林清华一听这话,方知郑森也被邀请,但他却不明白为何沐天波会知道郑森被邀请了。 黄得功笑道:“黔国公不用等了,刚才去迎郑森的人过来回话,说郑森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看来今日只有我们四人商议这件事了!” 沐天波有些意外,道:“哦?他不来?”他沉吟片刻,道:“不来就不来吧,没了张屠户,难道咱们就只能吃带毛猪?” 黄得功道:“是啊!黔国公这次借着我的名义将大家召来,定有要事!” 此时林清华方知原来请他来的人并非是黄得功,而是面前的这个黔国公,他望着沐天波那张通红的脸,不知他的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李成栋显然也才知道是沐天波将他邀请来,他不象林清华那么收敛,而是立刻问道:“难道今日竟然是黔国公你将我们三人请来的?” 沐天波摸着胡子哈哈一笑,说道:“不错,今日请诸位来正是老夫的意思,黄将军不过是替老夫传话罢了!而且今日老夫邀请的一共是五个人,那郑森既然不愿意来,那么就只有我们几人议事了!” “五人?”不仅林清华感到诧异,而且连黄得功、李成栋显然也不知道还有一人要前来,所以黄得功与李成栋齐声惊呼。 沐天波抬头看了看面色古怪的三人,微微一笑,说道:“几位莫要惊疑,这个朋友你们也是打过交道的,说不定还认识呢!”他轻轻拍了拍黄得功的肩膀,说道:“黄老弟,不是老夫信不过你,而是因为那人关系重大,而且他不会轻信别人,所以只有老夫亲自出马了!你不要怪我啊!哈哈哈……” 黄得功与沐天波一起哈哈大笑,说道:“不妨事,不妨事!黄某是一向敬重黔国公的!哈哈哈……” 望着眉开眼笑的黄得功与沐天波,林清华心中立刻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他觉得这两个前两天还争得脸红脖子粗的人这么快就象老朋友一样亲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沐天波脸上的笑容渐渐平息,他吩咐亲兵摆上五个酒杯,并亲自在酒杯里斟满酒,说道:“几位今日能这么给老夫面子,老夫实在是感激的很,等老夫给几位引见一位朋友,我等再满饮此杯!” 沐天波转过脸去,向一名亲兵说道:“快去把贵客请进来!” 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将头抬起,望着那厢房的门口,都想尽快看一看什么人能让沐天波放下架子亲自去请。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接近了厢房的门,随着亲兵的一声“到了,黔国公就在房中相候,贵客请。”的声音,一个身穿锦袍的人闪进了门。 当看清来人的样子时,林清华一愣,暗道:“怎么是他?”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八节 那人进门时一脸的笑容,但当他抬起头,看见坐在桌子边盯着自己的林清华时,脸上顿时如同蒙上了一层霜,他冷哼一声,袖子一挥,转身就走。 “哎……,左将军到哪里去?”沐天波赶紧站了起来,跑上几步,一把拉住那人,将他又拖进了厢房。 来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次与林清华交手的湖广土霸王左梦庚。他被沐天波拉进厢房之中时,仍是一脸的冰冷,他抬起右手,指着林清华,说道:“这个人怎么也在这里?” 沐天波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哈哈一笑,道:“怎么?左将军还记仇啊?哈哈……。” 左梦庚将被沐天波拉着的左手袖子一把抽回,说道:“黔国公莫非是笑我左某小肚鸡肠吗?” 沐天波收住笑容,尴尬的咳嗽了一声,向黄得功使了个眼色。 黄得功心领神会,马上站起来,跑到左梦庚身边,将他拉到酒桌旁,一把摁到椅子上,说道:“早就听说左将军风流倜傥,一表人才,实在是人中之龙,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来,来,来,让黄某先敬左将军一杯,好让黄某能交你这个朋友。”他将两只酒杯举起来,一杯靠近自己嘴边,而另一杯则递到左梦庚面前。 左梦庚面无表情的接过酒杯,冷哼一声,侧过脸去,说道:“一表人才?哼哼,不敢,不敢!诸位可以看看左某的左耳,看看是否少了点儿什么?” 众人闻言一看,果然发现左梦庚的左耳的耳垂不见了,而且从耳根上到后颈有一道不浅的伤疤,足有两寸长。 李成栋忙问:“不知左将军的伤是谁弄的?” “是谁?哼哼!”左梦庚斜眼望着林清华,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左某的这个伤全拜威毅侯所赐!” “拜我所赐?”林清华有些诧异,左想右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打伤过左梦庚。 左梦庚见林清华不说话,以为他装傻,便提醒道:“威毅侯忘记了?你可有个部下叫陈唯一的?” 说起陈唯一,林清华终于想起来左梦庚是怎么伤的了,那是陈唯一率领着镇虏军由南京赶赴西平寨时候的事情了。当时陈唯一领着部队由长江顺流而上,抵达武昌,准备由此北上西平寨,却不料那左梦庚父子担心林清华势大难制,便欲图拦截镇虏军,当左梦庚率领着部下于中途拦截时,却被镇虏军击败,而且左梦庚的耳朵也被陈唯一亲自用火枪击伤,不过陈唯一也被流矢所伤,而且伤口化脓,若非被少林寺的和尚智海大师救治的话,恐怕早死了,所以至今陈唯一仍对左梦庚的背信弃义耿耿于怀。 今天若不是左梦庚提起此事,林清华还真是想不起来了,他望着左梦庚的半个耳朵,忽然哈哈一笑,起身道:“林某虽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也不愿与朝三暮四的小人为伍!告辞!”他转身就向外走,却与那左梦庚一样被沐天波拉住了。 沐天波又摸了摸胡子,说道:“二位的过节老夫也略有耳闻,但却没想到居然到了这种你死我活的地步,这还真是出乎老夫意料!今日老夫本来就是想给二位说和说和的,现在看来,老夫是一定要当这个和事佬了!”他一只手拉住林清华,另一只手拉住左梦庚,将二人摁在椅子上,随后又说道:“二位均是带兵之人,当知道拿得起放得下的道理,如今朝廷局势日坏,若我等仍是这样尔虞我诈的话,那朝廷还能指望谁来出力呢?所以,我看二位莫如屏弃前嫌,共辅明主,则我大明百姓方能安居乐业。” 沐天波转过脸去,又向黄得功使了个眼色,黄得功点头示意,说道:“黔国公说的好!我看二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过节,况且冤家宜解不宜结,二位不如就此和解,由我们三人做个见证,以后谁若是再向另一位寻衅,那么我们三人就联起手来帮另外一人!” 林清华与左梦庚均不言语,各自在心里转着自己的念头。林清华盘算的是,今天为什么黔国公会把左梦庚请来,而左梦庚盘算的是,若是自己现在就离开这里,那么其他的人是不是会将自己视为敌人,如果那样的话,将对自己的行动十分不利。 二人各自想了一会儿,便在心里打定主意,当下既不离开这里,也不再向对方挑衅。 沐天波见二人冷静下来,脸上再次显现笑容,他说道:“这就对了嘛!大家从现在起就是朋友了,有什么事坐下来慢慢谈,免得伤了和气!”他拉过椅子,重新坐了回去,端起酒杯,说道:“来,今日我等难得在此相聚,大伙儿满饮此杯,全当是和气酒了!” 酒过三巡,沐天波终于切入正题,他放下酒杯,口中吐出些许酒气,说道:“诸位一定很奇怪,为何老夫会把诸位请来?”他停下话音,看了看众人,才接着说道:“老夫刚才说为威毅侯和左将军说和,那只是一个原因,除此之外还有个原因,想必各位应该能猜到吧?” 李成栋心直口快,他打了个酒嗝,说道:“刚才我来之前师爷就说了,他说此次商议的必然是立储之事,我没说错吧?” 沐天波微微一笑,却并未直接回答李成栋的问题,他将头转向林清华,问道:“不知威毅侯认为谁为储君最为合适?” 林清华心中盘算片刻,说道:“其实无论立谁为储君,只要他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那就合适。” 沐天波将双手一拍,说道:“不错!威毅侯讲得好,只要能让百姓过上太平日子,那就能立为储君。所以,老夫以为立桂王最为合适,桂王人品极好,立君以德不以才,只有有德之君方能治国!” 沐天波扫了眼众人,说道:“诸位以为如何?” 黄得功将酒杯放下,说道:“只是桂王远在数千里之外,而今上伤势越来越重,恐怕难以支撑到储君到来的那一天啊!况且朝中大臣拥立惠王和唐王的人也不少,诸方意见不合,如何能让其他大臣也赞同黔国公的意思呢?” 沐天波笑道:“黄将军是明知故问吧?哈哈!如今朝廷九成的军队都为我等统率,没我等支持,谁敢随意立储?” 李成栋一拍桌子,道:“那些朝臣太不象话了!他们竟敢在背后说老子是反贼,岂有此理!黔国公说的好,如今有兵就有权,有权就可以为所欲为!” 黄得功一拍李成栋的背,说道:“二弟醉了,莫要再说这些胡话!” 沐天波笑道:“李将军真乃性情中人,敢言他人所不敢言之事,实在让老夫佩服。其实李将军已经说的再明白不过了,如今朝廷就靠着我等苦苦支撑,没有我等平贼平叛,没有我等抗击鞑子,他们那些朝官谁能安享富贵?谁能作威作福?如今潞王叛乱已平,本以为可以因平叛之功而封妻荫子,却不料天子突然遇刺,而那些朝臣则视我等为洪水猛兽,必欲除之而后快,为了除掉我等,他们不惜捏造罪名,说那刺客是我等派去的,这不是明摆着要卸磨杀驴吗?” 黄得功听到这里,也忍耐不住了,他说道:“尤其是那张慎言,这个老王八蛋!居然派了好几拨人来查我,摆明了栽赃我是刺客的幕后主使,真是欺人太甚!” 左梦庚冷笑两声,说道:“这卸磨杀驴,背后捅刀子的勾当可是某些人的拿手好戏!”说完,他斜着眼瞧了瞧林清华。 林清华也哼了一声,说道:“是啊,有些人确实够无耻的,经常明里一套,暗里一套,林某实在是佩服啊,佩服!” 沐天波见二人又铆了起来,生怕他们又起争端,误了自己的大事,急忙说道:“二位不必扯远,前些日子威毅侯也是奉令而行,暂代左将军镇守湖广,相信若是局势安稳下来,朝廷还是会让左将军回湖广的。” 林清华怎会将吃进嘴里的肉吐出?他立刻说道:“恐怕不妥吧,镇虏军占领湖广一带的时候损失很大,急需一个修养之地,况且将士们都已经把湖广当成是自己的家了,怎么肯让出自己的家呢?黔国公的这个话可让人听得不太舒服。” 沐天波哈哈一笑,道:“镇虏军为国尽忠,实乃天下各军楷模,老夫也是很佩服的,相信朝廷也不会忘记的,关于湖广的事情嘛,可以暂时放下,留待以后再议。” 林清华有心想弄明白沐天波的如意算盘,便追问道:“黔国公若不说个明白,恐怕我等心中没底啊!” 沐天波道:“威毅侯尽管放心,储君一定会重赏拥立他的人的。” 见林清华与沐天波这么明目张胆的讨价还价,黄得功与李成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李成栋将口中的酒一口吞下,急切的追问道:“我军也在平叛中出力甚多,却不知朝廷将会如何犒赏我军?” 沐天波刚想说话,却被黄得功抢上一步,黄得功说道:“黔国公不是与我等开玩笑的吧?如今天子伤重难愈,立储之事还未有着落,何谈酬谢功臣呢?” 沐天波道:“所以老夫才会与诸位在这里聚会,也好联手催促朝廷尽早决断立储一事,这样一来,我等不就可以早日得到朝廷封赏了吗?” 左梦庚道:“封赏之事恐怕是天子说了算吧?” 沐天波道:“所以我等要抢在朝臣之前拥立桂王,只有这样,我等才可成为从龙功臣啊!” 黄得功皱眉道:“可那桂王远在梧州,当我等派去迎接他的人还在半路上时,恐怕已被别人捷足先登了!” 沐天波神秘的笑笑,说道:“这个不要紧,老夫自有办法。” “你有何办法?莫非你能飞?”李成栋果然有些醉了,他望着沐天波说起了胡话。 沐天波并未生气,他只是笑道:“怎么样?诸位决定了没有?” 左梦庚道:“可否置身事外?” 沐天波坐直身子,沉默片刻,说道:“这可是唯一的机会,诸位可得思量好了,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况且在老夫看来,不是老夫的朋友,那么就是老夫的敌人,万一撕破脸,那大家面子上就不好看了。” 这摆明了是赤裸裸的威胁,不过林清华等人并不怕,毕竟沐天波的人马并不算多。沐天波好象也知道自己的分量,所以他加了一句:“老夫的兵马虽然不多,但老夫却有太祖的亲笔密诏,有它在手上,老夫就不怕那些朝臣跟老夫作对!” 黄得功寻思片刻,问道:“若是立桂王,恐怕现在就要派人动身前往梧州了,不过即使这样,恐也来不及了!况且我等若是拥立桂王的话,肯定会引起朝臣们的不满,这个……” 沐天波嘿嘿一笑,道:“桂王若为天子,必忘不了诸位的功劳。” 黄得功眼前一亮,问道:“怎讲?” 沐天波知道黄得功心意已动,但他却并未直接答话,而是转移话题,说道:“没有万全的把握老夫是不会动手的,既然老夫已经决定了,那么老夫必定有办法。”他扫了眼众人,说道:“诸位如有异议就请立刻离开这里,若无异议,那么就留下,与老夫一同拥立桂王!” 黄得功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李成栋早已醉成一摊烂泥,左梦庚动了动脚,但最终还是没离开,林清华看了看黄得功,见他一脸的平静,也不知他心里打得什么主意,“莫非他刚才的那一番表演只不过是与沐天波合演的一出双簧?”他心里想道,他见几人都没动,便也坐着不动。 沐天波见众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当即心中暗喜,他猛的一拍桌子,将李成栋从睡梦中惊醒。沐天波兴奋的涨红了脸,说道:“好!既然诸位已经决定,那么老夫也就开诚布公,也不再藏着掖着了!来人呐!”他叫入一名亲兵,命令道:“请桂王!” 他的话音既已出口,林清华等人一愣,随即明白这沐天波似乎早有安排,那桂王恐怕早就被他请来,刚才的那一番表演只不过是在试探众人而已。 看起来桂王很年轻,二十多岁,三十不到,只不过因为他穿着一套粗布长袍,所以看起来和一个穷书生差不多。沐天波恭敬的走到桂王面前,接过桂王手中拿着的一个小包裹,转身放在桌子上,将其打开。 众人一看,却是桂王的印信和敕封王位的敕书。沐天波得意的说道:“诸位请看,站在我等面前的可是真正的桂王,有印玺为凭。” 很显然,沐天波已经将当今的皇帝当成了死人,因为他要求众人按照君臣之礼参拜桂王。 黄得功犹豫道:“这恐怕不妥吧,今上仍在病榻之上,我等却向桂王行参拜天子之礼,恐违朝廷礼制。” 沐天波道:“不如此不足以显诚意,况且早一天参拜早一天为从龙之臣,这可是天大的福气啊!”他向桂王使了个眼色,桂王会意的点点头,清了清嗓子,说道:“诸位爱卿拥立朕登基有功,朕自然是忘不了你们的,朕登基后,就加封诸位爱卿为‘公’。” 沐天波附和道:“不仅如此,万岁将重赏从龙之士。” 桂王点头道:“如今天下纷乱,各地贼乱远未平息。朕登基后,各军镇仍为朝廷藩篱,朝廷决不‘撤藩’,而且各镇之内以各将为首,节制百官,其体例参照云南黔国公府。” 听到潞王这话,几人心中一动,这显然已经是许诺裂土封王了,只不过名义上仍是朝廷的军镇,而且各人的身份也只是‘公’而已。黄得功虽听得心花怒放,但仍显出一脸的愁容,说道:“只是臣所辖之地多为淮南一带,这里水旱之灾频繁,百姓困苦,所收粮饷不足以养兵,若无精兵,则恐难成朝廷之藩篱。” 黄得功说完,看了一眼李成栋,却发现他又趴桌子上睡着了,他再转头望了望林清华,发现他正低着头沉思。黄得功心中有些焦急,不明白为何林清华会默不做声,他想了想,接着说道:“李成栋将军所辖之山东一带本是富庶之地,但几经鞑子掳掠,地方残破不堪,也很是困苦,粮饷征收十分困难,与黄某的处境一样。” 沐天波知道黄得功这是在讨价还价,遂说道:“黄将军勿忧,万岁也知道你的困境,所以必会有所安排。”他又向桂王使了个眼色。 桂王沉吟片刻,说道:“朕打算将苏州一地作为黄将军的协饷之地,而将杭州一地作为李将军的协饷之地,有这两个富庶之地,相信军饷一事无虑。” 黄得功大喜,连忙跪下行三跪九叩之礼,口中低呼“万岁”。 见到只有黄得功一人表态,沐天波与桂王心里甚是焦虑,两人对望一眼,沐天波盯着站在一旁的左梦庚,说道:“不知左将军是什么主意?” 听到沐天波发话,左梦庚方才缓过神来,他眼珠子一转,说道:“臣的湖广已失,恐无法做朝廷藩篱了。”说完,他又瞪了林清华一眼。 林清华自是不甘示弱,与左梦庚对瞪一眼之后,说道:“这湖广是镇虏军将士勤王之时拼了命拿下的,大伙儿以此为家,绝对不愿意离开的,所以连我也没法子。” 沐天波见两人又要争吵,忙道:“左将军与威毅侯勿恼,这个事儿好办,江西一带甚是富饶,正好可交与左将军镇守,湖广就由威毅侯来治理好了。”他生怕左梦庚不满意,又加了一句:“贵州一地民风彪悍,朝廷治理不易,不若也由左将军来镇守,不知万岁意下如何?” 桂王道:“甚合朕意,左爱卿万勿推辞。” 出乎林清华意料的是,左梦庚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条件,他也象黄得功一样跪下行礼,呼桂王为“万岁”。 沐天波见只有林清华与李成栋尚未表态,他寻思片刻,便走到李成栋身边,将他摇醒,问道:“不知李将军是什么主意?” 李成栋抬起头,睁开眼睛,却看见黄得功与左梦庚跪在地上,他问道:“大哥为何下跪?” 黄得功有些恼火,他站起来,拉着李成栋一起跪在桂王面前,口中说道:“李将军喝多了酒,但他心里还是拥戴万岁的,还望万岁莫怪。” 现在就只剩下林清华一人未表态了,所以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他一人身上。 林清华的脑子里迅速的转着主意,片刻之后,他主意已定,便问道:“不知朝廷将把何处交与林某镇守?” 沐天波道:“威毅侯将河南这一四战之地治理的井井有条,可见威毅侯确为治政之才,所以万岁欲将河南与湖广交与威毅侯,今后威毅侯就要多操点儿心了!” 林清华又问道:“那四川……” 桂王不等沐天波答话,就抢着说道:“四川乃天府之国,民风淳朴,不乐战斗,所以朝廷不打算在此处封藩。” 林清华道:“可是如今张献忠为祸四川,天府之国恐已成饿殍之地,若无军镇镇守的话,恐怕难以治理,俗话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治川才是眼下最为紧迫之事,所以臣愿意为朝廷镇守四川。” 沐天波没想到林清华居然看中了四川,这可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他沉吟片刻,说道:“莫如这样,这治川之事等以后再议,如今最要紧的是拥立天子,不知威毅侯做何打算?” 林清华见他们态度似乎很坚决,但他又不想就此放弃,遂向黄得功说道:“不知黄将军以为我的这个想法妥否?” 黄得功道:“威毅侯所言甚是,四川乃西陲重地,若不尽快治理,恐会祸乱天下,所以臣以为四川交与威毅侯是最妥当的。”他拉了拉身边的李成栋,说道:“李将军恐也无异议。” 李成栋本已有些迷糊,被他这么一拉,又醒转过来,嘴里嘟囔道:“大哥……你……你说什么?你的意思我……我明白,你说啥我干啥!” 沐天波见黄李二人都支持林清华,忽然想起自己曾听到传闻,说林清华与黄得功、李成栋已经结拜为义兄弟,他知道三人合穿一条裤子,现在若再不答应的话,恐怕拥立桂王一事会前功尽弃,便转身向桂王奏道:“臣以为几位将军所言甚有道理,望万岁明鉴!” 桂王知道四川是无法留住了,只好咬牙说道:“好吧,朕就将四川交与林爱卿。” 林清华目的已经达到,便跪下三跪九叩,口呼“万岁”,正式加入到拥立桂王的行列中。 沐天波并不想让几人太多的接触桂王,所以等参拜过后,桂王便被几名亲兵护送着出了门。 黄得功满脸笑容的拉着沐天波,问道:“桂王何时到的黔国公军中?” 沐天波得意的笑笑,说道:“北上勤王之时老夫就有所准备,生怕今上遇难之后无人主持国事,所以老夫就专门派人将桂王悄悄接到老夫军中,随军一道前来。本打算一旦今上遇难就拥立桂王为帝的,后来见今上被救出,便收起这个念头,准备将桂王秘密送回梧州,却不料今上突然遇刺,而且伤势严重,所以老夫改变主意,将桂王又留了下来。” 听到沐天波这样说,林清华忽然起了疑心,他甚至开始怀疑皇帝遇刺是否就是沐天波幕后指使的,他望了望黄得功,见他也是低头沉思,很可能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沐天波毕竟老奸巨滑,察言观色下,见几人面显疑虑之色,所以他很快就开始为自己开脱,说道:“诸位千万别误会,今上遇刺一事与老夫无关,老夫可以指天发誓!” 沐天波说的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尽快实现自己的利益,况且“收人钱财,替人消灾”,既然得了好处,那么就应该动手了,所以几人迅速各自回营准备,按照事先的约定,他们将在半夜子时动手逼宫。 ****************************************************************************** 与南京城内臭气熏天的味道不同的是,长江边却是江风送来的阵阵清新气息,郑森站在船头上仔细的闻着江风中夹杂着的味道,这味道让他想起了海风的味道,虽然没有海风的味道腥,但却让他的头脑冷静了不少。 郑森转过身来,望着跪在自己身边的那名黑衣人,说道:“你起来吧,这件事既然是父亲吩咐让你们做的,那么就不是你们的错,父亲这样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黑衣人站了起来,道:“多谢长公子。” 郑森道:“父亲让你们去办这件事的时候,有没有说他的目的?” 黑衣人道:“亲卫使只做不问,将军没有讲,那我们也就不能问。” “哦?父亲也没有对你们说吗?”郑森问道。 “没有。”黑衣人的回答很冷静。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下去吧。”郑森想要问的已经问完了,他支走了那黑衣人,独自一个人站在船头上,继续闻着江风的味道。 郑森心中十分的烦躁,他万万没有想到,刺杀皇帝的人居然正是自己手下的亲卫使,而他们则是奉了他父亲郑芝龙的命令干的。郑森知道这件事后,先是大惊失色,接着困惑不已,他想弄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向亲卫使下这个命令? 唯一的解释恐怕就是搞乱朝廷了,因为只有这样,朝廷才会乱成一片,才会自顾不暇,而他们郑家则才有可能趁此良机一举拿下富庶的苏浙地区,为郑家的下一步计划做准备。 当然,这个解释只是郑森自己的猜测而已,在郑芝龙回来之前,这也仅仅局限于猜测,事情的真相只有等郑芝龙回来后,才能弄明白。 现在郑森的心里十分的矛盾,一方面是父亲为壮大郑家家业的敦敦教诲,而另一方面却是自己老师教给自己的君臣之道,纲常之礼,两者就象是水与火一样毫不相容,搅得郑森心中十分的烦躁。 郑森将父亲留给自己的那封信从袖子中取出,就着船舷边的一个小灯笼又看了一遍。实际上,皇帝遇刺的一刹那,他就猜到刺客很有可能就是那批随着大军潜入南京城内的亲卫使了,因为在这封信里,郑芝龙明确的告诉郑森,一旦皇帝驾崩,那么就拥立唐王为帝。郑森开始时并不理解为什么父亲会那么肯定皇帝会驾崩,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因为根本就是父亲想让皇帝驾崩! 作为郑芝龙的儿子,郑森不得不按照父亲的吩咐去办,所以他才会一反常态的参与到朝政中来,坚持拥立唐王,也因此而与黔国公沐天波对着干。 今天傍晚时分,黄得功派人来请郑森前去赴宴,但郑森没去,他已经猜到这次聚会极有可能是谈论立储的事,但他并不想去,他认为,不论黄得功拥立谁,都无法改变自己必须拥立唐王的现实。 “大木!”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陈鼎上了甲板。 郑森赶紧将信收起,随后迎上前去,扶着陈鼎,道:“老师,您的身体尚未康复,怎么又上来了?” 陈鼎摇了摇头,说道:“天子遇刺,命悬一线,我怎么能躺得住啊?” 郑森无言以对,只好保持沉默。 “天子如今伤势如何?可有转好的迹象?”陈鼎急切的追问道。 郑森摇头道:“伤势仍在恶化,恐怕撑不过后天。” “啊!”陈鼎摇晃几下,便向后倒,幸亏被郑森扶住,否则必定摔在甲板上。 “父亲!父亲!”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传来,一名十几岁的少年扑了过来,与郑森一起扶住陈鼎。 陈鼎睁开有些迷糊的眼睛,望着少年,说道:“永华,你怎么上来了?不在舱里好好读书,你难道忘记了为父的教诲了吗?” 少年抹了把眼泪,说道:“父亲,孩儿不敢忘记父亲的教诲,只是心中挂念父亲,所以才会跟着父亲上来,因见父亲昏倒,孩儿才跑过来,孩儿实在是不忍见父亲如此!” 陈鼎叹了口气,说道:“天子遇刺,为父心中伤痛,是以才会染上风寒,不碍事的,你去读书吧,这里有长公子在,为父不会有事的,你下舱去吧。” 郑森望着少年,说道:“是啊!这里有我在,老师不会有事的,你下去读书吧,免得老师生气。” 少年无奈,只好向着舱里走去,到舱门口时,仍回头望了几眼陈鼎。 陈鼎被郑森扶着走到船舷边,他望着月光下那滔滔东去的长江,叹道:“世道险恶,人心不古,想不到居然有人敢行刺天子,若让老夫知道是谁敢如此大逆不道,老夫定要生食其肉!” 郑森默然不语,他虽然觉得父亲所做的必定有他的道理,但刺杀皇帝一事实在是凶险之极,若真让人知道是郑家干的,恐怕天下所有的读书人都要与郑家为敌了。 ****************************************************************************** 左梦庚离开客栈后,立刻领着数十名亲兵直接回到自己的大营,准备找向井商量。 当他来到向井的帐篷里时,才发现小高太监正缠着向井说话。自从押解人质的行动失败以后,小高太监就一直躲在左梦庚的大营之中,连辕门都不敢迈出半步,每天除了愣在他自己的帐篷里发呆外,就只去找向井说话。虽然左梦庚不知道向井与小高太监说的是什么内容,但他隐隐觉得肯定与向井的许诺有关。 小高太监见左梦庚进了帐篷,立刻停下嘴站了起来,他笑着说道:“哟,左将军回营了,那咱家就不打扰二位了,咱家先走一步了。”随后他领着两个小太监向自己所住的帐篷走去。 左梦庚命亲兵守住帐篷,他则坐到椅子上,望着向井,说道:“你们日本军队什么时候到?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向井笑道:“将军不必烦躁,大海之上的风暴很厉害,也许船队遇到了风暴耽误了行程也说不定。只要将军牢牢的守住城北的几座城门不退,那么等日本军队一到,就可里应外和,一举拿下南京,到了那个时候,将军就是大明朝的主人了!”他停了片刻,接着问道:“今天沐天波请将军去,是为了何事?” 左梦庚道:“还不是为了拥立储君一事嘛。那沐天波早有预谋,他从云南北上之时,就把那桂王给带上了,到了南京,他就一直将桂王藏在他的军中,待皇帝遇刺,他就把桂王拉出来,让将领们拥戴。依我看,这刺杀皇帝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沐天波。” “哦?”向井有些惊诧,他追问道:“那沐天波拉了哪些人拥戴桂王?” “还有谁?还不是那黄得功、李成栋,当然还有那林清华!”左梦庚咬着牙,恶狠狠的说道。 向井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这么说,现在南京城的军队都拥护桂王了?” 左梦庚点点头,说道:“不错,依我看,这桂王当皇帝是肯定的了,只是不知道他能当多久?” 向井笑了笑,道:“放心好了,他当不了多久的,等日本军队一到,你就是大明的皇帝了!” “我?大明的皇帝?哈哈哈……”左梦庚笑道,“看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啊!我才不当什么大明的皇帝呢!我要重新立一个国号,只是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左梦庚陷入沉思。 向井道:“不管将军的国号是什么,日本永远支持将军。” 左梦庚不想与向井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所以他迅速转移话题,问道:“刚才那小高太监来跟你说什么?” 向井道:“也没什么?叙旧而已。” 左梦庚道:“叙旧?恐怕没那么简单吧?难道你还想瞒我?别忘了,你可是在我的大营之中!” 向井忙道:“将军不要误会,真的没有什么的,我只不过是答应帮小高太监治病而已。” “治病?他有什么病?吃得好,睡得好,比我都精神。”说到这里,左梦庚忽然有些厌恶,他恶狠狠的说道:“这个不男不女的家伙,坏了我的大事,居然还有脸跑回来,岂有此理!” 向井道:“是啊,没想到居然失败了,真是让人失望啊!”他确实很失望,因为他没有见到预想中的大火并,更没有见到城内发生大混乱,他尤其痛恨那些维持城内秩序的军队,因为这让他的计划根本无法实施。 两人各自在心里转着自己的念头,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 向井有些担心,他担心船队真的可能会遇上风暴,要是那样的话,恐怕自己的计划就真的完了,因为若是中国的皇帝登基的话,那么中国的国内局势可能会慢慢的安定下来,那样的话,日本就无机可乘了。 向井停下胡思乱想,问身边的左梦庚:“不知将军是否也拥立那桂王?” 左梦庚道:“我只逢场作戏而已,先把他们都迷惑住,然后再见机行事。” 向井道:“桂王何日登基?” 左梦庚道:“等现在的这个皇帝死后,他就会登基,不过为了防止出现变故,他们决定今晚动手逼宫,把持朝政。” 向井心中一动,道:“这么说,今晚他们就要调动军队包围皇帝行在?” 左梦庚点头道:“正是!而且我也会派兵去协助他们。”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六十九节 逼宫行动异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因为连守卫顺天府的军队都是黄、林、李、沐的部下,所以在众人看来,这一切只不过是在串门,唯一的阻力来自那些留守在皇帝行在的文官,他们试图阻止军队进入顺天府,但在一群拳大臂粗的兵丁们的威逼下,迅速屈服,只有那张慎言异常顽固,若非沐天波不想杀人的话,恐怕张慎言早就人头落地了。 “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你们……”张慎言被兵丁拖出去时发出的怒吼声仍旧回荡在林清华的耳边,他无法理解这个大臣的内心想法,但他却不得不佩服他的勇气。 史可法闻讯赶来,但被兵丁挡在门外,他束手无策的与那些大臣们等在门外,急得团团转,由于沐天波禁止他们离开,所以他们被兵丁门围在人圈儿里,你望望我,我看看你,一个个长嘘短叹,愁眉不展。 当局势已经完全控制后,沐天波才将那群文官放进来,与他们“商议”立储之事。 史可法见同僚们全都闭嘴不言,只好暗叹一口气,走上几步,稽首问道:“黔国公此举意在何为?” 沐天波两眼一瞪,说道:“老夫意在何为?老夫还不是为了大明社稷?如今天子伤势愈发沉重,老夫不得不早做准备,免得事发仓促,朝政混乱。” 史可法道:“天子之伤并非不可救治,下官已经请到一位大夫,前来为天子医治。” “哦?”沐天波有些意外,他问道:“哪里来的大夫?医术这么高明?” 史可法道:“不若派人将他请来,让他给天子医治?” 沐天波道:“恐怕已经来不及了。” 史可法道:“那大夫就在下官的营帐之中,只需派一兵丁前去,片刻就至。其人医术甚高,可从活人身上挖取弹丸等物,堪称神医。” 沐天波与黄得功等人对望一眼,觉得史可法说的有些悬乎,但转念又一想,若不让其前来医治皇帝的话,自己一方还真是站不住理。沐天波眼珠子一转,道:“那好,老夫就派人去请。” 等那史可法口中的“神医”来到顺天府的天井中后,林清华一眼就认出了他,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不过,此刻的他已经不是那副屠夫打扮了,一身青袍把他装扮的还真象个大夫的样儿。 沐天波眉毛一挤,问道:“这就是那个能给天子治伤的大夫?老夫怎么觉得他不象中原人呢?” 史可法道:“他确不是中原人氏,不过他的医术确实高明。”其实史可法开始时并不想冒险让这个人为皇帝治伤的,但现在他担心的是,现在若不奋力一搏的话,恐怕沐天波就会新立一个天子,所以史可法也是豁出去了。 沐天波道:“天子九五至尊,怎可让这蛮子来医治?万一他心怀不轨,那我等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史可法说道:“我等可联名保举此人为天子治伤,若有差池,唯我等是问。”说完,他转过身子,向着身后的同僚说道:“诸位,天子命悬一线,就看我等的了!” 沐天波冷笑一声,道:“诸位可要想好了,万一天子真的出了什么事,恐怕你们都脱不了干系啊!所以老夫还请诸位想清楚了。” 众臣听到沐天波这样说,心中各自打起了小算盘,其实他们的心里很清楚,皇帝的伤势太重了,能拖到现在全靠的是运气,所谓的延请“神医”云云则不过是做臣子的尽人事罢了,不过这为皇帝尽人事可真不是闹着玩儿的,万一自己同意为皇帝治伤,但皇帝却被这所谓的“神医”给治死了,那么自己还真是有嘴说不清,就算现在没人找自己的麻烦,那么也难保以后没人用这件事来算计自己。所以,众人听了沐天波的这些话,顿时闭口不言,将史可法一个人晾在那儿。 沐天波在心里得意的笑笑,但他的脸上却显出痛苦的神色,沉声说道:“既然诸位同意让这蛮子大夫救治天子,那么就请诸位表个态。”他将右手一挥,指着右边说道:“同意让蛮子大夫救治天子的站在史大人身边,不同意的站到老夫的右手边,老夫实在是没有这个胆子让这来路不明的蛮子大夫来给天子治伤,所以就麻烦诸位同僚快些决断,免得误了救治。” 众人犹豫了一会儿,站在那里没动。沐天波见状,便大声对身边一位师爷说道:“看来诸位都同意让这蛮子大夫救治天子了,那好吧,老夫也不阻拦了,不过还需将诸位的名字记下来,等天子龙体康复以后再行封赏。老夫来这里不久,大多数同僚老夫还不认得,就请诸位自报名号,由师爷记下来吧。” 众人一听沐天波这样说,顿时急了,想想自己所担的干系,再想想皇帝那严重的伤势,最后再衡量一下轻重缓急,得失荣辱,众人心中立刻下了决心。先是一两个人离开史可法走到沐天波的右边,接着所有的人都陆续走到沐天波的右边,只剩下了史可法一个人还站在沐天波跟前。 沐天波故做惊讶,说道:“怎么诸位都反对这蛮子给天子治伤吗?难道就只有史阁部一人坚持让蛮子为天子治伤吗?” “还有我!”随着喊声,张慎言挣脱兵丁的禁锢,跑到了沐天波的跟前。 沐天波望着衣帽不整的张慎言,说道:“老夫很是为难啊,这么多人反对,只有二位这样坚持,这可怎么办?”他向身边的黄得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继续。 黄得功没想到沐天波忽然把这个担子扔给了自己,当下抓耳挠腮,不知说什么好,只好又将求助的目光盯到林清华身上。 刚才林清华已经看过皇帝的伤势,以他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就算是把皇帝给移到后世最好的医院也救不过来了,因为皇帝的呼吸系统明显衰竭,出气多进气少,而且伤口化脓得厉害,根本就毫无救治的希望了。 想到这里,林清华道:“依我看,不如先让这位大夫进去看看,能不能治,怎么治,只有看了才知道。” 沐天波很惊疑,他不明白林清华为何要这样说,正疑惑间,史可法却抢上一步,他说道:“威毅侯说的对,只有看了才能治,不如先让大夫进去看看。” 沐天波沉吟片刻,将手一挥,道:“那就请大夫先看看吧。”他放大夫进去,但却命人将随后跟着的史可法、张慎言拦住,说道:“人多动静大,恐会打扰天子,二位就留在这里等候。” 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毕恭毕敬的走入皇帝的卧室,他立刻就闻到了一阵浓重的血腥味,他小心的翻开皇帝身上的毯子,仔细的看了看伤口。 就在大夫看伤口的时候,沐天波却跟哈斯木拉起了家常,他问道:“大夫听得懂汉话吧?” 哈斯木道:“听得懂。” 沐天波接着道:“这位是什么人你知道吗?” 哈斯木一愣,直起身来,说道:“我知道,他是大明的皇帝,是大明的主人。” 沐天波点头道:“知道就好。那我问你,你有把握治好皇帝的伤吗?若你能治好,那没的说,今后你必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但若治不好,那就……” 黄得功见沐天波望向自己,当下会意,立刻接着说道:“若治不好,就要将你全家问斩!‘问斩’,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喀嚓’一下子杀掉,脑袋与脖子分开,然后人头被挂在城头上风干。” 哈斯木立时打了个冷颤,他不禁想起了进入南京后在城门洞上看到的那些人头,那景象仍旧让他浑身冒冷汗。他低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皇帝,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得不仔细权衡一下。在他看来,现在的这个皇帝已经快死了,没有任何人能救他了,就连自己也不行,与其冒险不如回避,所以他很快就下了决心,他转身走出卧室,来到门外,向着史可法行礼道:“尊敬的大人,您许诺的那一万两银子我恐怕是挣不到了,因为皇帝陛下已经病入膏肓,我没有能力救治,所以请您谅解,我告辞了。”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史可法,准备走出顺天府,但却被守门的兵丁拦下。 沐天波很高兴那个蛮子大夫善解人意,他吩咐兵丁让哈斯木离开,随后望着史可法,说道:“史阁部,恐怕天子的伤真的没有人能治了,看来我等还是先立储君吧。” 史可法与张慎言心中虽然疑惑,他们很怀疑是否是沐天波买通了那大夫,但他们实在找不出理由反驳,所以只能在心里暗自咒骂,同时责怪自己没有尽早让那蛮子大夫为皇帝治伤,尤其是张慎言,他对自己早先阻挠史可法请蛮子大夫救治皇帝的行为很是后悔,为了使自己的心里好过一点儿,他说道:“既然这样,那就立惠王吧。”他转过脸去,征求史可法的意见。 史可法颔首道:“惠王离南京不远,若是骑马的话,最快明日就到。” 沐天波道:“二位大人何必舍近求远呢?如今桂王就在这里,大伙儿快来参拜吧。” “什么?桂王在这里?”二人齐声惊呼,脸上显出难以致信的表情。 沐天波向一个师爷使了个眼色,师爷领命而去,很快就领着人用一个御辇将桂王从另一间厢房中抬了出来。沐天波从师爷手中接过印玺和敕书,将其举过头顶,说道:“诸位请看,这是桂王的印玺和封王的敕书,若有疑问的可上前查看。诸位不必疑虑,桂王从那张献忠反贼手中逃脱后,曾在何腾蛟将军的营中住过一段日子,现何将军就在城内,也可将他请来辨认,免得有人心中不服!” 张慎言抢上一步,接过印玺与敕书辨认起来,随后众人也纷纷涌上前来,一起鉴别真假。就在众人乱哄哄的争辩的时候,那几名看护皇帝的大夫急匆匆的跑了出来,其中一人说道:“皇上伤情不妙,请诸位大人速速进屋。” 史可法与张慎言闻言一惊,虽然他们早有准备,但仍没有想到皇帝会这么快就死去,二人当即推开立在身前的沐天波,冲入卧室,扑到龙床边,齐声高呼“万岁”。 皇帝终究没有“万岁”,就在史可法的“万岁”声呼到第五遍的时候,皇帝两腿一蹬,头向床里一歪,就此驾崩。顿时,屋里屋外哭声一片,哀号阵阵,几只乌鸦闻讯赶来,停在天井中的一颗枯树上,好奇的向屋子那边张望。 在这一片或真或假、或高或低的哭声中,大明的新天子桂王正式登基,新天子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犒赏从龙之士,大封功臣,林清华、黄得功、李成栋、左梦庚同一天封“公”,与黔国公沐天波爵位一致,而且他们也与沐天波一样得到了封地。新天子登基后的第二件事就是宣布明年改元“永历”,同时命群臣为刚刚死去的皇帝确定一个庙号。 第三件事便是大赦天下,而这件事尤其让群臣感到震惊,因为不仅一般的犯人被赦免了,而且连那些参与谋反的潞王党羽也大多被赦免,只有象阮大铖这样的潞王心腹没有得到原谅,他们在当天就被押到城外开刀问斩。之所以会赦免这些所谓的潞王党羽,是沐天波与林清华等人事先商议的结果,因为在他们看来,若想把持朝政,光有他们这样的武将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一批文官,而最有可能收买的文官就只有那些被关在顺天府大牢中的所谓潞王党羽了。当然,在这件事上,林清华出力最多,为了保住侯方域等人的命,他几乎是竭尽全力,最终他的目的达到了,在那些穿戴整齐三跪九叩的大臣们中间,很快就混进来两百名衣衫褴褛、浑身发出恶臭的“罪官”,他们将这小小的顺天府衙门挤得满满的,一时之间倒真显得人才济济。 虽然大行皇帝刚刚离开他的臣民,整个南京城陷入一种悲痛的气氛中,但作为新登基的天子,桂王不忍心看到他的臣民太过悲痛,所以他下了一道圣旨,命城内解严,允许百姓自由出入南京城,这也算是新朝新政的开始。 随着解严令的下达,冷清多日的南京城又渐渐的恢复了人气,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也多了起来,那些侥幸逃过兵灾的店铺也开始清理店门外的垃圾,准备重新开张迎客。由于城内的军队在接到撤往城外的命令后陆续撤出南京城,所以在城里闲逛的兵丁也渐渐的少了,而且原先在城北一带驻扎的左梦庚军队也开始撤退,只不过他们仍旧留下部分人把守着城北的数座城门。 对于左梦庚将军仍旧把部队留在城门上的原因,百姓们并不关心,他们更关心的是如何生活,如何寻找自己在战乱中失散的亲人,以及如何领取朝廷的救济。 “咯吱”一声,一间临街铺面的门板被抽了下来,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向街上望了望,随后向屋子里喊道:“爹,街面儿上清净了。”随后从屋子里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那就开门吧,把招牌挂上,随便把陷儿端出去晒晒。” 年轻人将更多的门板拆了下来,随后与另一名年纪略小的年轻人一起抬来个梯子,架在铺子外,将一个蒙着红布的匾挂了上去,待挂好后,年轻人将那红布一扯,一面“宜心斋”的招牌就露了出来。 两个年轻人一边面带微笑的看着这个招牌,一边擦着头上的汗。 “喂!掌柜的,你们这里开张了吗?”一个穿着青衣的大汉走过来问道。 年轻人转过身,其中年纪稍大的那个说道:“刚开门,还没有开张,您是要买糕点吧?要不您晚些时候再来,或者留个条子,等我们做出来就给您送去?” 那大汉向店里看了看,说道:“我就买些可吃的东西,不一定是糕点,你们有什么可吃的就卖给我吧,这一路上只有你们这个地方开张了,其它铺子还关着门呢!” 年轻人向屋子里喊了一声:“爹,有主顾来买吃的。” “来了,来了!”一个老者慌慌张张的奔了出来,他对那大汉说道:“不巧的很,小店刚开门,还没生火呢。” 大汉道:“你们总要吃饭吧?有馒头吗?我买!”他说着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个东西,递给掌柜。 掌柜笑着接过那东西,看了几眼,他立刻愣住了。虽然他不是典押行的掌柜,但毕竟在街面儿上做了这么多年买卖,眼光还是不差的,他一眼就认出手里拿着的这个东西是珠钗,而且是那种富贵人家小姐头上戴的珠钗,寻常大家根本就买不起,也不敢买。 掌柜的手有些发抖,他望着那大汉,问道:“敢问客官想买多少馒头?这个……这个小人可没那么多馒头可卖啊!” 大汉不耐烦的说道:“怎么?还怕钱多扎手?你有多少馒头我买多少!我看你也没钱找零儿,那就不用找零儿了!” 掌柜赶紧将珠钗收起,说道:“小人家中馒头不多,也就二十多个,不过还有些散碎糕点,客官若不嫌弃,就一起拿去吧。这个……这个珠钗嘛,小人实在不敢收,客官拿回去吧。若是客官没带现钱,那也不用着急,等以后客官带了现钱再给小人吧!”说完,他将用袖子遮住的珠钗又递给了大汉。 那大汉提着包着馒头、糕点的包裹渐渐远去,拐过一个街口就从众人眼前消失。年纪稍大的年轻人望着掌柜,问道:“爹,你怎么不收他手里的那个钗子呢?要是不值钱的话,给我也行啊,我把它拿给我媳妇。” 掌柜瞪着年轻人,说道:“你懂个啥?那个珠钗价值连城!我不是看不上,而是不敢要,万一那是抢来的赃物可就麻烦了。前些日子城里抢东西的人多的很,那镇虏军不是还枪毙了一些乱兵和青皮吗?你还敢要?你是不要命了?给我进去!把门板再给我装上,看来今天开门不吉利,今天就不开门了!呸!呸!”掌柜连着向地上吐了两口吐沫,以便将晦气丢在门外。 就在掌柜亲手将最后一块门板合上的时候,那名提着馒头的大汉已经来到了一座半塌的房子外边,他向四周警惕的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便迅速从变了形的门中窜入房子里。 房子里面乱七八糟,而且门后的照壁上还挂着两具恐怖的尸体。大汉绕过照壁,推开一些堵住过道的桌椅板凳,向着房子最里边走去。 “谁?”房子的里面传出一个声音。 “我,银狐!”大汉低声说着。 “喀剌”几声,又一名大汉从屋子里冲过来,他望着“银狐”手里的包裹,急切的问道:“买到了吗?” “银狐”从包裹中取出了个馒头,递给他,说道:“弄到了一些馒头和糕点,可以顶上几天。” 那人接过馒头,一把塞进嘴里,边嚼边拉着“银狐”的手,将他拉进房子深处。 穿过一个不算长的走廊,两人来到一间还算完整的厢房中。这间厢房布置的十分考究,从桌子上的那张古筝,还有窗户边的那张梳妆台来看,似乎这里的主人应该是一个女子。 厢房里确实坐着一名女子,年纪甚轻,相貌极美,那满脸的泪珠更使得她看起来楚楚动人。在女子的身边,还有两人,是男子,至少看起来是男子,只是没有胡子,他们见两人进来,立即迎上去,其中一人问道:“怎么样?开城了吗?” “银狐”道:“开城了,可以出去。” “太好了!”那人一边欢呼着,一边接过“银狐”递过来的一个馒头,他正想将馒头塞进嘴里,忽然想起一事,便转身走上几步,将馒头递给那坐着流泪的女子。女子看着馒头,沉默的摇了摇头,随即低下头去,望着手中的一封信。 四名大汉对望一眼,也不言语,当下自顾自的吃起来。 四人吃完,那“银狐”将包裹放在桌子上,便拉着其余三人走出门外,来到天井之中。“银狐”向着那间厢房看了看,说道:“黑虎,带着她出城非常危险,前几天我们与勤王军干了一场,剩下的那些禁军精卒全死了,而且连潞王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女儿也被抓走了,看来我们必须更小心。” “黑虎”说道:“那依你看,该当如何?” “银狐”道:“她整天哭哭啼啼的,走到城门边我们非露馅儿不可!所以她绝对不能出城。” “黑虎”道:“不出城?不出城只有死路一条!潞王的心腹全被斩首了,我们要被抓住,也一样是死路一条!” “银狐”道:“我们当然要出城,但她却不能。” “黑虎”道:“什么意思?” “银狐”道:“我们把她留下,然后我们四人一起出城。” “不行!”“黑虎”的态度很坚决,“我答应过潞王,一定将她安全送到。” “银狐”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傻?要知道,那潞王虽然看起来对我们四人不错,但实际上他只是把我们当成是四条狗而已,会咬人的狗。现在潞王已死,他的尸体还在城外暴尸,我们对他已经没什么可尽忠的了!”他向站在一边的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说道:“青狼、花豹,你们也劝劝黑虎。” “黑虎”将手一挥,道:“不必劝了,我意已决,要么一起走,要么一个也别走!”说完,他转身就向厢房里走去。 “银狐”向他一抱拳,说道:“那我就告辞了!我可不愿意跟她一起死!你好自为知!” “站住!”“黑虎”几步窜到“银狐”跟前,将他拦住,说道:“你也在潞王面前发过誓的,你必须留下来,什么时候把婷儿送到那个人的身边,什么时候你才能离开!” “闪开!”“银狐”推开“黑虎”的手,说道:“要死你一个去死,恕咱们不能奉陪!青狼、花豹,咱们走!” “岂有此理!你要再敢动一步,就莫怪我不客气了!”“黑虎”身子后退几步,同时将双拳收回,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青狼”、“花豹”见状,急忙跑上来拉开二人,“青狼”说道:“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为了了外人而伤了和气呢?有话好说,银狐,你就别走了,咱们一起出城,还不快过来给黑虎认个错?” “银狐”慢吞吞的走到黑虎面前,抱拳作揖,口中说道:“银狐知错,还望黑虎……”他停顿片刻,忽然暴呵道:“杀!”随即双拳齐出,直奔黑虎胸口。 “黑虎”正欲躲避,不料却被青狼与花豹一左一右抱住,他心中大骇,正欲用力将二人摆脱时,那“银狐”的双拳已打在他的胸口,紧接着“青狼”与“花豹”也从左右齐攻他的耳根,“啪”的一声,“黑虎”颈骨已断,连叫也没叫一声就倒了下去。 “银狐”踢了踢“黑虎”的尸体,嘴角露出一丝冷笑,说道:“潞王给了你什么好处,竟值得你这么维护他?既然你那么喜欢给潞王当狗,那你就继续去当吧!” “青狼”凑上去问道:“怎么办?” “银狐”道:“还能怎么办?按照昨晚上商量好的,带上珠宝,走!” “花豹”道:“那婷儿怎么办?留她在这里?” “银狐”嘿嘿冷笑两声,道:“如此美貌的小娘子留在这里实在有些可惜,不如再多做做善事,让咱们再多弄些银子,也好路上用。”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十节 天已经大亮了,弯弯曲曲的秦淮河就象是一条丝绸缎面,穿越整个南京城,并最终从刚刚修好的三山门流出城去,沿着长江流淌一段不长的距离,随后便汇入那滔滔的长江之中。 那并不算宽的河面上,一艘乌蓬船缓缓的划了过来,渐渐接近三山门。守卫三山门的兵丁站在城上大喝一声:“喂!那艘船停下!” 待船停下后,三个兵丁上了船,仔细搜索一番,并未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一名军官将手一挥,道:“进去吧!” 艄公巴不得这句话,立刻摇着船尾的撸,“吭哧、吭哧”的将船摇进了南京城。小船顺着秦淮河向前驶去,艄公一边摇着撸,一边仔细打量着河两岸的那些废墟。虽然战争已经过去,但那些废墟还未完全清理干净,所以这里仍旧显得有些凄凉,不过,毕竟这秦淮河是南京城内最繁华的地段,所以一些还算完好的店铺已经开张营业了,虽然几乎没有什么顾客,但毕竟是新的开始。 小船上的那个乌蓬的门帘被掀开,一个妇人露出脸来,问道:“当家的,你说咱家房子还在吗?” 艄公道:“一个小破房子有啥,没了就没了吧,大不了住船上。你看看这里,幸亏咱们走的早,要不然,说不定连命都没了!” “哗”的一声,一盆温水从天而降,不偏不斜正好落在艄公的身上,将他淋成了个落汤鸡。艄公一个激灵,抬头一看,却见河边一座小楼上站着个妖艳的女子,正端着个盆子望着他,不待艄公开口,那女子反而先开口骂了起来:“哪个不长眼的,老娘泼水的时候从这儿过,简直是没教养!莫非想老娘想得疯了,竟然连老娘抹身的水也想要?” 艄公正欲对骂,却被船上的妇人阻止,他无奈之下,只好加大摇撸的力度,好快些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小船离开那小楼已有一段距离,梢公才放慢速度,又回头望了一眼那小楼,这才注意到那小楼上挂了个匾,虽然他不认字,但那匾的形制他还是知道的,他向河里吐了几口吐沫,低声骂道:“呸!这秦淮河上的婊子的脸皮就是厚!” 那小楼上的女人是听不见艄公的咒骂的,她端着盆子,见那艄公灰溜溜的跑远了,“咯咯”一阵轻笑,转身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进了屋子。 屋子里最显眼的摆设就是一张大床,床上躺着个汉子,那汉子望着进入屋子里的女人,说道:“你傻嘻嘻的笑什么?” 女人道:“老娘是在笑你,笑你一个大老爷们天天没正经事做,就靠着吃老娘的软饭!” 男人并没有生气,反而也笑了起来,说道:“啥?吃你软饭?哈哈哈!别忘了,你的这个‘倚红楼’是谁给你的?” 女人道:“我呸!你个没良心的,要不是老娘把那‘过天星’惠登相给杀了,你们能拿下那三山门吗?拿不下三山门,你能得那几百两黄金吗?你们这些男人都没良心,事先说的好好的,要把那‘春雨轩’让给老娘,可你们却健忘的很,只给了老娘这个小小的‘倚红楼’,这笔买卖老娘真是亏的不轻!”说完,女人将盆子往桌子上一摔,两眼一瞪,嘴一撇,两手叉腰,做出一副气极的样子。 男人见到女人的这个样子,顿时欲火又起,伸出两手,说道:“红红心肝儿,快来哥哥这儿来,让你清风哥哥好好疼疼你!” “呸!”女人一边走向床边,一边笑骂道:“你个没良心的,早就跟你说了,老娘现在不是那‘春雨轩’的红红姑娘了,老娘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倚红楼’的掌柜——红姐了!”她伸出右手,用食指狠狠点在男人的额头上。 男人一把搂过女人,又摸又亲的好一通忙活,然后才停下动作,说道:“好!红姐,你现在就是这‘倚红楼’的老鸨子了!再也不是那红红姑娘了!” 女人在男人裸露的背上狠狠抓了一下,男人背上立刻显出五道红印。 “哎呀!你干什么?”男人瞪着女人问道。 “干什么?这是你食言的代价!”女人的声音先是冷淡,接着便又恢复了妩媚,“你们答应把那‘春雨轩’让给我,可为什么又食言了?” 男人皱着眉头,伸出手摸了摸背上的抓痕,口中骂道:“小骚货,这么用力!实话跟你说吧,那‘春雨轩’已经被陈子豪让给了‘狐狸球儿’,你就别再抱怨了吧!” 女人不依道:“那不行,怎么说也要再给我点儿补偿。” 男人在女人高耸的翘臀上狠抽了两下,引得女人一阵尖叫。男人满意的收回手来,又在女人脸上拧了几下,说道:“你就别再敲老子竹杠了吧。老子已经把那三万两银子和二百两金子都给了你,老子身上已经没有一两银子了!” 女人撇了撇嘴,道:“才三万两就想把老娘打发了?” 男人道:“你知足吧!那三万两还是老子偷偷从本堂用来收买守城将领的银子里克扣下来的呢,要是这事儿让陈子豪知道了,非扒了老子的皮不可!” 女人一听“扒皮”两个字,顿时来了精神,忙直起身子,问道:“你不说老娘还真想不起来,你嘴里边老是什么本堂本堂的,到底你们是个什么堂啊?有‘狐狸球儿’的码头帮厉害吗?” 男人盯着女人的胸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说道:“‘狐狸球儿’算个屁!要不是本堂现在还用得着他,早就把他废了!说句实在话,本堂光人数就是他的好几倍,何况本堂也只是会中三十六堂中的一个而已,要是把这三十六堂的弟兄召集起来,一个弟兄吐一口吐沫,非把‘狐狸球儿’给淹死不可!” 女人显然也注意到男人那色眯眯的眼光,所以她故意又将胸部挺了挺,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会呀?这么神秘,莫非你们干得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男人“呸”了一声,说道:“本会干得都是大买卖,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还看不上眼呢!”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神秘,他将嘴巴凑到女人耳边,说道:“本会的总舵主可是朝廷的大官儿,说出来吓死你!” 女人追问道:“是谁呀?” 男人将头缩回,说道:“妇道人家就别打听这么多了,好好把男人伺候好了是正经事儿!来吧,小心肝儿!”男人将女人搂得更紧,同时将女人身上的肚兜扯去,准备再行云雨之事。 “去,去,去!”女人挣脱男人的搂抱,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今天是老娘接手这‘倚红楼’以来第一天开张,莫要耽误老娘的生意。” 男人看着女人身上的衣服一件一件多了起来,急得心痒如搔,说道:“那你就派个红姑娘来伺候老子,要不然老子肯定玩儿完!” 女人道:“红姑娘们都要接客,要不把那两个姐姐给你叫来?” “呸!”男人显出厌恶的表情,说道:“就那两个橘子皮?别把老子给吓死!”他沉思片刻,问道:“前几天那个新买进来的美貌娘子倒不错,不如就把她叫来吧!” 女人走到男人跟前,又用手指狠狠点了点男人的额头,骂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不想想,那个小丫头是老娘花了二百两黄灿灿的金子买来的,还没人给她开苞呐,老娘会白白便宜了你?” 男人冷笑两声,道:“别忘了,那二百两金子可是我给你的!你也是,为什么不赶快找个人给她开苞?” 女人道:“你呀,一看就知道不会做买卖。这越是好东西呀,就越是不能急着出手,老娘打算过一段时间再说,先把风声放出去,到时候再狠狠刮那些官老爷一笔!再说了,那丫头虽然长得弱不禁风,但性子可烈呢,都饿了两天了,居然硬是不给老娘面子。老娘怕她寻短见,所以派了那两个橘子皮整天看着她,免得老娘的金子打了水飘。” 男人想起那女子的美貌,心中的欲火更甚,他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窜了起来,一把抱住女人,道:“老子再怎么说也是堂里的执法长老,今天老子无论如何也要把你再执法一番不可!过了今天,老子就只有等到后天才能来了!”男人将女人一把摁在床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将女人的衣服剥下去。 ****************************************************************************** “驴日的,什么鬼天,还没入夏就这么热,这要是到了三伏天,那还让不让人活了啊?”李成栋骂骂咧咧的将衣服一件一件的脱去,片刻之后,一个只穿着裤衩的大汉就坐回了椅子上。他看了看桌子边坐着的另外两人,说道:“大哥,三弟,你们怎么还穿的这么累赘?大家都是自家兄弟,又不是那群酸大臣,何必把自己包得这么严实?” 黄得功哈哈一笑,道:“还是二弟说的对,咱们都是自家兄弟,又没有什么外人,不必跟那些穷讲究的书生一样,光着膀子确实凉快!”他一边说,一边也站起身来,将上衣脱光,但仍穿着长裤。 林清华早就热得不行了,见面前的两个古人都不讲究,那自己还讲究个啥?当下也学黄得功的样,将上衣脱光,只剩下长裤。 望着一桌三个光着膀子的汉子,黄得功哈哈一笑,端起面前的酒杯,说道:“幸亏这里只有咱们三人,要是让那些御史们看见,非参咱们个失仪之罪不可!来,这第一杯酒就全当是咱们庆贺咱们的耳根子清净了吧!” 三人端起酒杯对饮而尽,相视一笑。李成栋说道:“没想到朝里的规矩这么多,害得老子腰杆儿发酸,比连干三个小娘们儿都累!以后再让老子上朝,老子说什么也不去了。” 黄得功为三人面前的酒杯斟满酒,说道:“那可不行!你现在怎么说也是堂堂的鲁国公,要是你没事儿不上朝的话,御史肯定不会放过你的。所以啊,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继续上朝打瞌睡吧。” 林清华附和道:“大哥说得不错,二哥现在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将军了,二哥现如今可以说得上是朝廷武将的表率呀,人人可都看着你呢!再说了,上朝也没什么大事要你做,你就站在那里,上朝退朝的时候再跪下磕几个头就行了,朝政之事自然有人处理,况且黔国公也不会让你累着的。” 黄得功干笑几声,说道:“我说这黔国公怎么对于拥立桂王一事这么热心呢,却原来他能捞这么大的好处,不仅云南照样归他,而且连两广也归他了。” 李成栋将酒杯的酒一口灌进口中,说道:“他还借口云南被反贼占据,想让朝廷把福建也交给他,说什么暂做平黔军的饷粮筹措之地,看样子,他还想把福建也收入囊中。” 林清华道:“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那福建是郑芝龙的地盘,虽然郑芝龙不在,可郑芝龙儿子郑森在,我看呐,这回他的如意算盘恐怕是要落空了!” 黄得功将酒壶递给林清华,说道:“就算黔国公得不到福建,可是光那两广就够他用的了!要知道,那里商贾云集,而且洋商也在那里做买卖,茶叶、瓷器、丝绸都是赚钱的东西,每年的税银可是哗哗的往官库里流啊,这下子他可真是发了。” 林清华道:“桂王也不是傻子,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好东西都让黔国公一人得了,就凭着桂王任命的那些官员也可看出来一二来,而且他还命何腾蛟等人重新筹备禁军,由此可见他对黔国公不信任。” 黄得功道:“所以黔国公现在仍然拉拢我们三人,虽然他好象更看中那左梦庚,但若无我们的支持,恐怕他也撑不了多久。” 李成栋接口道:“你们的地盘都好,就是我的不好。如今山东盗贼多如牛毛,剿都剿不完,而且山东紧靠直隶,鞑子又没有退出关外,时刻威胁着山东,万一他们什么时候想起南下了,那么随时都会攻打我,我可难以抵挡啊!” 黄得功道:“二弟勿忧,有我们帮你,你不用太过担心。况且鞑子经上次一役,实力大损,近期不大可能会南下,除非他们找到帮手。现在让我忧虑的倒是桂王先前给我二人的许诺,我担心恐怕苏州和杭州很难成为我们的协饷之地。” 林清华道:“这个很有可能。因为苏杭一带一向是朝廷税银粮饷的主要来源地,而且朝中不少官员就是当地的大财主,他们拥地甚广,但却一向偷漏税银。若是此地成为二位哥哥的协饷之地,那么二位哥哥一定会加大征税力度,使得他们无法继续偷漏税银,所以他们才会激烈的反对,有了这些家伙撑腰,桂王自然是翻悔了。” “他敢!”李成栋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他叫道:“我们立了他,照样可以废……”不待他将话说完,黄得功一把捂住他的嘴,低声呵斥道:“二弟休得胡言乱语!这等话不可随意出口,当心惹祸上身!” 李成栋被黄得功摁回椅子上,但他仍不甘心,继续嚷道:“有什么好怕的?我们三人的兵加起来比沐天波和左梦庚的兵多,况且三弟的镇虏军可是百战之师,就凭他们那些乌合之众怎么能跟我等拼?” 黄得功望着对面的墙壁,若有所思的说道:“其实以前左良玉的军队还是很厉害的,只不过后来朱仙镇一战,他的精锐尽数被李自成消灭,所以他的军队如今才看起来甚弱。我所担心的并不是他们的军队,我担心的是人心。桂王登基,除了我们支持之外,江南士绅的拥戴也是一个缘由,若是我们今天立桂王,明天又将他废了,那我们岂不是成了朝三暮四的无耻小人?那样一来,我们以后还靠什么立足?再说了,我们的军队多是北人,在这江南一带言语不通,风俗相异,怎能迅速在此地扎根?所以,依我看,不如先观望一段日子,待形势明朗了再说,再说了,如今我等已经得了不少好处了,就别太贪心了吧!” 林清华很意外黄得功会说出这样的话,在他看来,黄得功似乎是个普通的军将,但现在看来,他的心思可不是一般的缜密。他站起来为二人斟满酒,说道:“别说这些扫兴的话了,今日大哥请我们来也不是发牢骚的,还是多喝几杯绍兴老酒吧。” 酒过三巡,三人都已略有醉意,黄得功趁着酒劲,拍了拍林清华的肩膀,说道:“今日大哥请你们来,一是为了庆贺我们同日封公,二则是为了商议下一步的方略。” “哦?”林清华故做意外的问道:“不知大哥准备了些什么方略?” 黄得功微微一笑,说道:“其实很简单,就是我等三人互相关照,一方有难八方援手,免得被别人各个击破。” 林清华道:“大哥放心,我心中明白,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虽然咱们不是亲兄弟,但确比亲兄弟还亲,一旦大哥有事,只要说一声,我自然会立刻赶来,我想二哥也与我是一样的想法。二哥,你说说看。”林清华转过脸去,询问李成栋,却发现李成栋又醉了。 黄得功哈哈一笑,道:“酒量又小,但又偏偏好饮,实在是拿他没办法。”他将李成栋拍醒,说道:“二弟,醒醒!如今正事已毕,该谈谈风月了!” 听到“风月”二字,李成栋立刻醒转来,他睁开眼睛望望四周,说道:“风月?风月在哪儿?” 黄得功伸出手去,将窗户推开,顺便将一个窗户边的绳子拉动,他见林清华有些好奇,便解释道:“这‘春雨轩’是南京城里最大的青楼,自然比别的地方多了许多好处,其中这根绳子就只有她们这里有。此绳名‘唤芳绳’,绳子的另一头拴了个铃铛,只要一拉,底下的大茶壶就能听见铃铛响,他就知道客人们的正事已经商议完了,便会吩咐姑娘们前来伺候。” 果然与黄得功说的丝毫不差,片刻工夫,就有三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妓女走进了厢房。她们一见房中的三个男人都已光着膀子,当下嘻嘻一笑,立刻宽衣解带,扑进男人们的怀里。 说句实话,林清华已经有差不多一年多没碰女人了,虽然萍儿她们被救出来了,但二女却对于他将她们扔在南京不管很有意见,也不知是她们商量好了还是什么其他原因,她们拒绝与他发生男女关系,这让林清华很是郁闷。所以,当一名相貌还算不错的妓女扑进林清华的怀里时,林清华的身体立刻起了本能的反应,况且那女人身上只穿了个小小的红肚兜,林清华顿时觉得欲火焚身。 酒能乱性,林清华已经有些醉了,作为一个正常的男人,他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做正人君子。不过,林清华在疯狂了片刻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因为他在那女人背上看到了一个痘,而且可以肯定那绝对不是水痘,他立刻停下动作,推开那女人。他知道,本来中国是没有梅毒的,但自从西方的水手从南美洲将梅毒病毒带回欧洲后,这种病毒就很快随着水手们传遍了全世界,成为一种相当厉害的传染病,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时代,一旦染上这种病,基本上是死定了。 虽然他不能肯定那女人身上就是梅毒,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理智的将那女人推开,给了她十两银子,吩咐她离开,因为他可不想来到这个时代后不明不白的染上梅毒,然后浑身发臭,死在妓院里。 与林清华的理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黄得功与李成栋早就脱得精光,将同样赤条条的女人压在身下,行起了周公之礼。林清华不想打搅他们的好事,当即穿好衣服,走出房门,待心神平静下来后,他才走出这“春雨轩”的大门,到外面透透气。 刚出门,他却碰见一个熟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天地会天贵堂香主陈子豪,此刻他正背对林清华,与一名很胖的中年男子站在路边商议着什么,他们的身后各站着十几条大汉,似是保镖。林清华见陈子豪并未注意到他,所以他也没去打扰他,只是带着十个便衣卫兵沿着街道向北缓缓走去,借着欣赏周围的景色来缓解心中的欲火。 看来中国百姓的适应力确实不是一般的强,战争过去没多少天,南京城里又渐渐恢复了繁荣,尤其是这秦淮河两岸,各种店铺已全部重新开张营业,而那些青楼瓦肆则更是生意兴隆。由于大行皇帝的丧礼还未过去,按照规制是不准举办宴会的,同时也禁止唱戏,所以现在的青楼瓦肆远没有以前的热闹,纵然如此,仍不时有男女调笑的声音从街道两边的屋子里传出,引得林清华心中更是烦躁,“唉……早知道这样,我就把那个高丽美女带在身边了,怎么说她也曾自愿献身嘛……”林清华边背着手向前走,边在心里琢磨着。 林清华正烦恼间,忽然见前方快速奔来一人,直冲向他这边。两名卫兵眼疾手快,一把将那快要撞到林清华的人拦住,当那人抬起头来,林清华才看清那人的脸,这一看不要紧,却把林清华的魂儿都摄跑了。 因为那人是个少女,而且是个极美的少女。乍看之下,那少女年纪甚轻,绝不会超过十六岁,瓜子脸,桃花粉面,弯月黛眉,若不是脸上皆是惊恐之色,肯定能将林清华当场迷倒。 林清华看着那少女,不觉愣了半天,在他看来,那少女的美貌本应尤在芳儿之上,但由于年纪小,还是少了几分娇艳,但也正因为如此,此女看起来更加的清纯,若把芳儿比做娇艳的牡丹花,那么此女就是寒冬里正在盛开的腊梅花了。 正当林清华正在心里转着念头的时候,那少女却开口了,她望着眼前的这几个汉子,咬了咬嘴唇,哀求道:“几位……几位大哥,求求你们救救我,有歹人要害我。” 林清华一听这话,混身都酥了,“没想到传说中的英雄救美的事倒让我给赶上了,真是的,要是不出手真是对不起老天啊!”他挥手示意卫兵放开那少女,说道:“小妹妹,别害怕,到我这里来,有我在,没人敢害你。” 那少女见林清华面带微笑,迟疑片刻,终于跑到林清华身后,躲在他肩膀后面向来的路上张望,大概是太害怕了吧,她不由自主的将手搭在林清华的肩膀上。 “小蹄子,看你还能往哪儿跑?等老娘追上你,非剥光了你的衣服,拉着游街不可!”不等林清华完全回味到女子的手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感觉,一个声音从他面前传来。林清华抬头一看,却看见两个三十多岁、五大三粗的女人,正手持绳子向自己这边走来,边走边骂,当这两个泼妇跑到自己身前一丈远时,她们停了下来,眼珠子已然盯在了自己的身后。 林清华能够感觉到少女的手在发抖,他轻轻的拍了拍少女的一只手,安慰道:“别怕,有我在,她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少女的脸红了起来,想抽回手,但又不知为何怎么也使不出力气,只好红着脸低下头去。 林清华两眼圆睁,瞪着那两名泼妇,呵斥道:“呔!哪里来的泼妇,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之下……追打良家少女?”他也没来得及问那少女,为何会有人追她,所以他只好先胡诌几句,以便将对方吓住,使其知难而退。 那两个泼妇见林清华身边围着十条大汉,个个身材魁梧,孔武有力,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人家,她们也是在这秦淮河边混了十几年了,好歹也知道轻重,当下两人对望一眼,其中一人说道:“这位公子好面生,想来必定不长来我们这秦淮河一带宿姐儿吧?” “大胆!哪里来的泼妇,竟敢辱没我家公……我家公子的清誉?你也不摸摸自己头上长了几个脑袋?”带队的卫兵头目向着那泼妇呵斥道。 林清华很满意部下的表现,他给了那卫兵一个赞许的目光,随后又瞪着那两名泼妇说道:“本公子念在你们愚昧无知的份儿上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你们也别再为难这位小姐了,现在你们就回头,本公子也就不难为你们了。” 那两个泼妇怎肯罢休,其中一人道:“公子爷,依我看这件事您还是别管了吧,您去打听打听,看看我们‘倚红楼’是谁罩着的?万一咱们撕破了脸,恐怕都不好。” “哦?‘倚红楼’?谁的楼?这么嚣张?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大的本事敢和我斗?”林清华隐隐猜到此事可能跟逼良为娼有关。 “公子,咱们倚红楼是正经做买卖的,每年孝敬不少银子给各方神仙,说句实话,就算是顺天府的路子咱们也有。你身后的那个小蹄子是咱们掌柜的花了二百两金子买来的,还没给她破身呢,她就趁着上茅房的机会逃了出来,咱们姐妹俩追了好一段路,她的卖身契还在我们掌柜手里呢,不信您可以去看看。”另外一名泼妇见林清华没有退让的意思,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大致的说了出来,希望林清华能激流勇退,隔岸观火。 “哦?买来的?”林清华回头看了眼少女,见那少女已是满眼含泪,梨花带雨,他心中一动,随即转过头,望着那两人,说道:“不就是二百两金子吗?我给她赎身,你们可以跟我回去,我马上给你们二百两金子。” 泼妇冷笑两声,道:“这位公子果然是个雏儿,您还不知道我们这青楼的规矩吧?凡是进楼的女子若有家人愿意为其赎身的,那么一律按进价的十倍来赎,这还只是家人,若是外人的话,恐怕没有五十倍的价钱甭想赎走!况且这小蹄子还是处子之身,相貌又可人,您要真想替她赎身,恐怕没有一万两金子是不成的!” “什么?一万两?敲诈啊?”林清华顿时觉得自己很无聊,居然会跟这逼良为娼的犯罪份子谈价钱,他将手一挥,说道:“你们回去告诉你们掌柜的,这人我带走了,这金子你们也别想要了,我没治他个拐带妇女、逼良为娼的罪名就已经是够宽大的了,你们给他捎话回去,以后别在干这昧良心的事儿了,免得到时候不得好死!” 两个泼妇见林清华他们要将人带走,当即大怒,立时挥舞着绳子扑上来,欲将少女带走。虽然她们对付少女很是在行,但一旦面对的是百里挑一的镇虏军近卫旅的士兵的时候,她们就立刻变成了沙袋,只听得“啪啪”几声,两个泼妇就只有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号丧的份儿了。 虽然她们在风月场上没练出什么手脚工夫,但这应变的本领还多多少少是有一些的,她们见林清华人多势众,知道眼前自己是打不过了,当即爬了起来,转身向来的方向奔去,一边跑一边回头骂道:“哪儿来的野小子!竟敢在这秦淮河上撒野,有本事别走,看你姑奶奶怎么收拾你!” 林清华当然不会将那两个泼妇的威胁放在眼里,他吩咐一名卫兵去找轿子,而自己则转过身子,一边安慰少女,一边等候轿子。看到少女满脸的泪水,林清华找遍全身也没有找到手帕,当即向一名卫兵使了个眼色,命他去买手帕。卫兵片刻即回,递给林清华一个素白手帕。 林清华将手帕递给少女,问道:“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少女将眼泪擦干,说道:“我家?我已经没有家了……”说完,又是泪如雨下。 林清华一听少女没有家,心中既为她难过,同时又有一点的庆幸,“要真是没家了,那不如住我那儿吧!”虽然他在心里想着这句话,但终究没有说出来,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他问道:“那你叫什么名字?世上可还有其他的亲人?” 少女抽泣道:“我……我叫婷儿……” 奇 书 网 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林清华追问道:“那你还有其他亲人在世上吗?若有的话,我送你去投亲。” 少女先是摇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说道:“有个家父的至交,家父曾救过他。” “哦?”林清华心中忽然有些慌乱,他小心的问道:“那他在什么地方?在南京附近吗?” 少女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不在南京,他在福州。” 林清华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他说道:“原来在福州啊,这个好办,等我有空了就亲自送你去见他。不过,现在我忙的很,暂时还抽不出时间,不如你先在我这里住一段时间,我找几个丫鬟伺候你,等过了这阵儿就送你去。”他看少女神情有些不自然,害怕少女拒绝,于是接着说道:“现在外面刚打完仗,到处都是抢东西和抢女人的歹人,若是现在就出城恐怕很危险……” 正当林清华想尽办法想挽留少女的时候,那两个被打跑的泼妇却已回到了“倚红楼”,她们向那站在门口的两名大汉叫道:“你们这两个死人!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赶快去给姑奶奶把那个小蹄子捉回来?” 那两名大汉一惊,忙追问道:“怎么?你们两个人居然还抓不住她?” 泼妇道:“本来用不着你们的,但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程咬金,将人给劫走了!” “什么?”两名大汉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什么人吃了豹子胆了?敢抢我们的人?看老子不把他打瘸喽!”两人挽起袖子,就向前走。 “回来!你们两个笨蛋!他们可有十几号人呢,就凭你们两个?还不被人打得满地找牙?”泼妇抢着说道:“快去找童大哥,让他再多找些弟兄,带上家伙!” 两名大汉不敢怠慢,当即跑上楼去,片刻之后,童清风走下楼来,他拿出个哨子,沿着街道一边走一边吹,不一会儿就召集了百十条大汉,众人拿着扁担、棒槌、皮鞭,跟在那两个泼妇的身后,一路杀气腾腾向着林清华所在的街道奔去。 第七十一节 当众人跟着那两个泼妇跑到离林清华等人十数丈远时,正好看见林清华掀开一顶小轿的轿帘,让那少女进轿。 一名泼妇尖叫道:“就是那野小子!大伙儿上啊,把小蹄子抢下来!”一名大汉发一声喊,众人潮水般涌向林清华等人。 林清华回头一看,却见百十条大汉挥舞着各式武器呐喊着冲向自己,尤若电影里的古惑崽。他心中一惊,知道自己捅了马蜂窝,他当机立断,用右手抽出腰间的手枪,同时将左手一挥,命令道:“全体都有,一字横队,两排,子弹上膛,在我射击之后,听我口令,随时准备射击!” 卫兵听到命令,立即排成两排,均抽出两支手枪,瞄准那些冲过来的人。 “砰”的一声,林清华手中的枪开火了。 那些人再蠢也能明白对方手中拿得是什么家伙,当即停下了脚步,呆呆的望着林清华等人。 见他们被自己吓住,林清华将手枪重新装好子弹,然后向着众人高喊道:“你们想干什么?莫非想造反不成?如今虽然城内已经解严,但潞王的余党仍有些在逃,莫非你们就是?”他有心继续吓唬众人,所以故意加大了语气,将事情说得很严重。 众人心中惊疑不定,站在后面的十几个人本来就是胆子甚小的,只是跟着凑热闹,现在见势不妙,立时打起了退堂鼓,纷纷调头离开。 “站住!”随后赶来的童清风将那些想跑的人叫住了,“都给我回去!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跟我耗?不就是有火器吗?老子也有!”他将两支手枪抽了出来,向着那些想跑的人亮了亮,同时将他们赶了回去。 童清风一边挤开人群,一边说道:“哪儿来的野小子啊?莫非是想跟你童爷比比到底是谁的枪厉害?告诉你们,你童爷手里的家伙可是货真价实的镇虏军的短枪,指哪儿打哪儿,弹无虚发!”他得意的推开一名挡住自己视线的大汉,站到了队伍的最前面,接着抬起头来。 这一看不打紧,却把童清风给吓了一跳,吓得他连枪都握不住了,因为他看到面前一人手持手枪,对他怒目而视,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他的顶头上司、天地会总舵主林清华。自从他被陈子豪引见给林清华后,他就把林清华的相貌给牢牢记住了,同时也从陈子豪的嘴里得知,原来大明的威毅侯就是天地会的总舵主,虽然现在的林清华穿着便衣,但相貌却没变,是以童清风一眼就认了出来。 “我当是谁,却原来是童清风啊!哈哈哈……这可真是……”林清华望着童清风,冷笑几声。 “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啦!”童清风赶紧将枪插回腰间,迎上前去,又是抱拳又是作揖,待到了林清华身边,他口中低声说着:“属下童清风参见总舵主,这里不便行礼,还望总舵主见谅。” 林清华向对面那些人指了指,对童清风说道:“既然你也认出我了,那么就快让你的手下人都退下吧,免得被巡城兵丁以滋事之罪抓住。” 童清风点头应和,转身向手下挥手道:“散了吧,散了吧,这里没什么事,一场误会,大家都散了吧。赵品,你把来的兄弟们的名字都记下来,今儿晚上我做东,在城西狮子楼请大家。” 林清华见那些人渐渐散去,小声问道:“这些人都是会中弟兄吗?” 童清风道:“只有五六个是,其他的不是。”他眼珠子转了几圈,望了望躲在林清华身后的少女,接着说道:“没想到是总舵主看中了这小娘子,属下真是有眼无珠,还请总舵主狠狠责罚。” “胡说!难道我是见色忘义之人吗?”林清华被童清风说得有些紧张,他迅速转移童清风的注意力,问道:“怎么,那‘倚红楼’也是本会的产业吗?” 童清风道:“以前不是,现在才是。” 林清华有些奇怪,问道:“怎说?” 童清风道:“以前是‘狐狸球儿’的地盘,后来陈香主与那‘狐狸球儿’合作,双方互相换了些地盘,这‘倚红楼’才归入本会名下。” “哦,是这样。”对于天地会与“狐狸球儿”合作的事林清华也听陈子豪说过,但却没料到自己居然会跟自己人差点打起来。他想了想,又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便说道:“怎么?你们竟敢逼良为娼?难道你们忘记了本会的会规?” 童清风赶紧辩解道:“属下不敢。这‘倚红楼’虽然是本堂名下的产业,但这经营上的事却不归本堂管,本堂只管‘打冤家’。” “‘打冤家’?什么意思?”林清华问道。 “这‘打冤家’的意思就是,万一向本堂交纳孝敬银子的铺子遇到了什么事情,比如说有人敲诈勒索,有人吃霸王饭,有人勾结官府谋他的产业,那么就由本堂出面,或者通过官府明里解决,或者自己动手私下解决,总之一句话,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童清风对于本堂所经营的项目还是很熟悉的。 “所以你们一听说窑子里的姑娘被人救走,你们就来打我的冤家来了?”林清华对于本会的这些经营项目很不熟悉,他觉得这很不妙,因为这样一来,天地会岂不是变成了黑社会? 童清风忙道:“属下不敢,如果属下知道总舵主看中……啊,不,是想搭救这位姑娘,那么属下便会立刻亲自护送这位姑娘前往总舵主那里,以全总舵主救人之心。” 此时两人身边已是人声鼎沸,林清华向四周望望,这才发现周围已经布满了围观的人,而且其中就有他的几个熟人,比如黄得功、李成栋,当然,刚才站在店外跟别人说话的陈子豪也来了,可能他觉得这里不便打招呼,所以并未上前与林清华相见,只是远远的站在那里向林清华抱了抱拳,而陈子豪的身边则站着那个很胖的男子,正直愣愣的盯着他。 黄得功跑了过来,说道:“三弟,刚才为何打枪?” 林清华道:“没什么,一场误会。” 黄得功望着童清风,问道:“这位是……” 林清华道:“这是我的一个属下,三山门开城之功全在他身上。” “哦?原来你就是那位童壮士!黄某今日真是三生有幸。”黄得功热情的拉着童清风的手说道,搞得童清风很是不自在。 林清华不想在这里多耽搁,便道:“这里说话不方便,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免得引来巡城兵丁。”他不敢在此久留,当即带上手下护着轿子回自己的大营。临走时他向陈子豪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自己。 林清华回到大营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询问陈子豪关于天贵堂的经营之道。陈子豪对于林清华现在突然关心起这个事情来感到有些意外,他沉吟片刻,说道:“回总舵主,本堂确实是以‘打冤家’为主要营生,虽然有些不太好听,但堂中数百个弟兄要吃饭,而且他们中不少人也指望着这个活命,所以属下只能这样了。今日之事属下确感意外,是属下没有约束好手下,险些冲撞了总舵主,还望总舵主责罚。” 林清华道:“没什么,一场误会而已。应该道歉的是我,我虽然曾想到过给会中各堂拨银子,但手头实在是太紧,一时拿不出来,看来只能等以后手头宽裕点儿了再说了。这样吧,以后你们继续‘打冤家’好了,不过要谨记一件事,那就是不能逼良为娼,不能欺凌弱小,否则的话,别怪我执行会规!”说到后来,林清华已经是声色俱厉。 陈子豪跪下道:“总舵主放心,属下绝不会干这等没良心的事,以前是属下没管好手下人,属下知罪,以后若是属下再碰上这些事,属下一定亲自督促手下人,谁敢欺男霸女,属下亲自杀了他!” 林清华扶起陈子豪,说道:“这才象个顶天立地的汉子!想当年,我等在少室山下聚义之时,我被大伙推为总舵主,当时我就说了,咱们聚在一起就是为了干大事,干造福天下黎民的大事,如果我等有了一口饭吃就忘了这些誓言的话,那我等与禽兽何异?以前我忙着征战之事,把会中的事务给暂时放在一边了,看来今后我要严厉整顿一下会务了。” 陈子豪听到这里,沉思片刻,说道:“总舵主,属下还有话要说。” 林清华道:“说吧,讲真话,我不会怪罪你的。” 陈子豪道:“方才总舵主说要整顿会务,属下以为甚为必要。自从总舵主命会中各堂分往各地之后,堂中的各香主就各自画地为牢,不准其他堂口的弟兄涉足本地事务。本来这也没错,为了防止会中机密泄出,知道本堂事情的人越少越好,但属下担心的是,若这么长久下去,则天地会必然会重新成为一盘散沙,甚至各堂之间有可能会互生囹圄,所以属下以为整顿会务一事必须立刻开始,越早越好,免得夜长梦多。” “哦?”林清华听到陈子豪这样讲,感到很意外,他没有想到自己亲手创立的天地会已经快变成一盘散沙了,他追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 陈子豪知道若不把详细情况说出来,林清华是不会轻易相信的,于是他说道:“属下本来是不愿意讲的,免得别人说属下搬弄是非,既然如今总舵主让属下讲,那属下就讲出来,也好让总舵主心里有个数。” 林清华知道他讲的事情肯定不一般,便吩咐他坐下讲,并命人守住帐篷,免得被人偷听了去。 陈子豪沉吟片刻,说道:“事情有些时候了,那是上次中原会战之前的事。当时本堂已经奉令南下南京一带,但由于本堂在南京的根基很浅,为了找帮手,属下四处延揽人才,后来属下想起属下的一位师兄仍在山西当拳师,他的身手很好,若能请他出山相助,那么本堂就如虎添翼,所以属下就带上几名兄弟亲自到山西去,准备礼聘师兄前来相助。 等属下到达山西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了,对,是七月,去年七月。”陈子豪露出一个沉思的表情,随后继续说道:“那时的山西已经归降了鞑子,所以属下不敢轻易去找师兄,而是先在太原的一家客栈暂时住了下来。山西一向穷困,再加上多年的征战,百姓生活十分困苦,当时的鞑子正在山西一带征粮,为南下攻明做准备。鞑子军队四出抢粮抢人,把山西搞得人心惶惶,太原一带的百姓纷纷拖家带口逃进了太原城,所以当时的太原到处都是难民。 属下所住的那个客栈也已经住满了人,都是难民,幸亏属下的一个手下早年是个刀客,多次在太原城跑买卖,认得那客栈的掌柜,所以属下才能和手下人在此住下。属下住进客栈的第二天,就有几个人进了客栈,他们挨个儿向那些住店的难民收钱,当他们收到属下这里时,属下问他们为什么收钱,他们中的那个为首之人却说他们收的是‘占地钱’。 属下问他们何为‘占地钱’?他们说那是因为到了他们的地盘,所以每人都要交这个钱。属下当时就觉得奇怪,他们居然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收钱,难道不怕官府吗?当时属下不想惹麻烦,便交了每人十个铜钱的‘占地钱’,等他们走后,属下才向那掌柜和伙计慢慢打听,方得知他们居然就是本会的弟兄。” “什么?本会的弟兄?”林清华又惊又怒,他问道:“可是那天剑堂?” “正是天剑堂。”陈子豪知道林清华一定能够猜到,所以他才并不惊讶,他面色如常的说道:“天剑堂原是太原的‘一剑门’,是崆垌的一个支脉,后来鞑子攻山西,他们就举派南下少林,准备从那里投奔崆垌,却没想到总舵主聚义少室山,他们因势就便入了本会,随后就被总舵主派回太原,在那里刺探鞑子的情报。他们回太原后仍打的是‘一剑门’的旗号,而收那‘占地钱’的时候也打的是这个旗号,属下还怕认错了人,就特意派人去打听,却发现果真是天剑堂。 后来属下联络上了师兄,从他那里属下才得知了天剑堂为何敢在太原如此肆无忌惮。原来,那天剑堂香主韩世武有一个表妹,她本是大同人,后来鞑子入关,她跟着父亲前往太原投奔韩世武,接着便跟着他南下少林,不料她父亲于半路死于恶疾。天剑堂奉令北上后,韩世武将此女献给了山西的降将姜骧为妾,从而攀上了姜骧这个高枝,从此他就变得肆无忌惮起来。本来姜骧是大同总兵,但太原的守将一意巴结姜骧,是以对韩世武的胡作非为不闻不问。 同为天地会的香主,属下不愿看到天剑堂堕落,所以属下亲自前往天剑堂拜见韩世武,试图劝他多多从善,不要欺凌难民,谁知他不但不听,反而还口出狂言,说这里是他说了算,别人管不着,后来他还多次派人上门挑衅,属下见事不可为,再加上师兄不愿南下,所以属下就带着手下弟兄迅速离开了太原。 属下原以为那韩世武不过是贪财,可是不久之后属下收到师兄托人捎来的信,在信中他说那韩世武越来越嚣张了,不仅欺男霸女,而且与那驻守山西的鞑子将领称兄道弟,显然已将本会‘反清兴汉’之誓言抛到了九宵云外。” “这个……这个会不会是他为了套取鞑子情报而故意与鞑子将领接近?”林清华不太相信天地会会这么快就堕落到这种地步,所以他企图寻找可以说得通的理由来安慰自己。 “总舵主宽人严己之意属下明白,但属下却不这么想。”陈子豪见林清华不信,便将自己的疑虑说了出来:“总舵主可以想一想,那天剑堂传回来多少有用的情报?” 林清华闭目沉思,仔细回忆,但他随即遗憾的意识到,陈子豪所讲的很有道理,因为自从天剑堂被派到山西以后,就基本上没有传回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即使是上次的中原会战期间,他们也没有有用的消息传回,而且林清华还想起来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中原会战结束之后,与黄得功、李成栋谈话之时,他方才从黄得功的口中得知姜骧已经重新归顺大明,当时他还奇怪,为什么自己在山西太原安排的有天剑堂在,但却居然没有黄得功的消息灵通,现在看来,那天剑堂确实没干什么正经事。 林清华虽然在天地会成立之初就对这种情况有所警惕,但他没有想到居然这么快就出现了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况。按照他的想法,天地会应该算是一个江湖上的反清组织,按说江湖人士对于民族大义看得是比较重的,虽然他并没有什么实质的好处给他们,但毕竟自己曾经许诺过,只要成功的阻止了鞑子入主中原的企图,那么就给他们这些人封赏。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是,这些江湖人士显然并不比普通的百姓或者是大明的官员更具有民族意识,所以在眼前的好处得到之后,很快就把林清华定下的反清宗旨给忘得一干二净。 “看来确实要好好的整肃一番了!”林清华说道,他望着坐在身边的陈子豪,说道:“多谢陈兄提醒我,要不然,我连由我亲手创立的天地会是怎么完蛋的都不知道。” 陈子豪谦虚道:“属下也是今天被总舵主当头棒喝方才醒悟过来,属下真是万分惭愧,若非总舵主及时棒喝的话,属下肯定也是安于逸乐了,恐怕属下也和那韩世武差不多了。属下这就返回本堂,将所有弟兄全部召集起来,好好的整肃一番,也好为其他的堂做个表率。” 林清华亲自送陈子豪出营,边走边问道:“我刚才看见你与一个胖子说话,却不知那胖子是谁?” 陈子豪道:“他就是属下曾向总舵主提过的‘狐狸球儿’,今日属下是与他交接‘春雨轩’,以答谢他上次出手相助。” 送走了陈子豪,林清华觉得自己真是太大意了,全然忘记了一个有战斗力的组织是需要经常整肃的,他一边暗自责备自己糊涂,一边召来卫兵,命他去将洪熙官喊来,准备将这整顿会务之事交给他去处理。 洪熙官此刻正领着巡逻队在城北一带巡逻,因为那里驻扎着的左梦庚士兵仍不时出来骚扰百姓,不得不多加防范。在洪熙官到来之前,林清华还是有时间去关心一下婷儿的,他命卫兵单独搭了一个帐篷,作为婷儿的居所,同时他还亲自前往顺天府,从那里软磨硬泡找来两名宫女,让她们照顾婷儿起居。虽然林清华没有问,婷儿也没有说,但林清华看得出来,无论是从举止还是言谈来看,婷儿一定是出身于豪门的大家闺秀,只不过为何婷儿会落入妓院之中,林清华却百思不得其解,更让他不解的是,当婷儿知道他就是大名鼎鼎的林清华的时候,她的神色明显的变得不自然起来,而且似乎有些害怕,“莫非她的家毁于战火?”这是林清华唯一可以找到的解释。 正当林清华忙着给婷儿介绍自己身边的卫兵的时候,洪熙官却跑了过来,只不过他显然不是来跟林清华商议整顿会务一事的,他一走到林清华身边,就立刻扯住他的袖子,将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道:“侯爷,有紧急军务。” “哦?什么军务?”林清华有些诧异的问道。 洪熙官压低了声音,说道:“罗横派人前来送信,正好给我碰见了,好象事情很紧急,那送信之人只说要亲自将信交给你。” 林清华立刻转身回自己的大帐,命洪熙官将那送信之人带来。 那送信之人林清华是认识的,因为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献上刘泽清人头的小兵“屁眼”。 “屁眼”一见林清华,就立刻跪道,将一封信交给一名卫兵,口中低声喊道:“侯爷,不好了,清兵由多尔衮亲率大举南下,号称百万之众,一举攻克济南,并沿着运河继续推进,现已抵达兖州一带!黄得功、李成栋二位将军留守山东的八万人马全部溃退到淮河南岸,罗横将军已将他们安置于南岸列营。如今山东已失,淮安危急!还望侯爷速速发兵北援!”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十二节 “狼烟起, 江山北望, 龙起卷,马长嘶, 剑气如霜……” 慷慨激昂的合唱响彻整个长江南岸,五万人排列成整齐的队列,沿着长江边形成一道长长的“人墙”,从他们口中所发出的粗犷的嗓音震撼天地,远远望去,就象是一道会唱歌的长城立在江边。在这堵人墙的前面,则是一支人数更多的部队,他们正伴随着嘹亮的战歌声向着东方快速移动。 林清华与黄得功、李成栋站在长江的堤岸上,望着从眼前快速移动过去的浩浩荡荡的大军,听着回荡在耳边的那激昂的战歌,心中各自升起一股豪情,黄得功问身边的林清华:“三弟,你的镇虏军所唱的这个曲子怪好听的,不知叫什么名字?” 林清华道:“此曲名曰《精忠报国》。” 黄得功点头道:“不错,好名字!好歌!好曲儿!以前我就听说你会编歌,莫非这曲子也是你编的?果然是慷慨激昂!”他口中随着旋律轻轻的哼了起来,全然没有注意到林清华的脸有些微微发红。 李成栋道:“确实好听,不如写个曲谱给我,我也让军中的师爷教手下兵丁唱唱。” 林清华道:“这个好办,我马上命通音律的师爷去写,随后就交给二哥。” 黄得功有些诧异,问道:“难道三弟你不通音律吗?那怎么你编得曲子这么好?唉,看来三弟真是有天分啊!” 林清华怕黄得功再追问下去,遂立即转移话题,说道:“二位哥哥此次前往淮南抵御清兵,还需多加小心才是,因为清兵此次兵势甚强,虽然肯定没有百万之众,但我猜三十万人是少不了的,所以还需谨慎从事,切不可急于进攻,等朝廷的事安定下来,再一举北伐。” 黄得功道:“这个我晓得,如今只要把淮河给守住就行了,以后的事从长计议。” 李成栋有些不甘心,他说道:“我早就说过,那清兵若想南下,第一个就打我,你们看,现在我的话应验了吧?老子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没想到我堂堂的鲁国公居然把地盘都给丢了,那我还是个屁的‘鲁国公’啊?” 黄得功拍了拍李成栋的肩膀,说道:“二弟不必伤感,有我们帮你,你吃不了太大的亏。我已经跟三弟商量好了,我把庐州和安庆以西的地盘让给你,三弟把汉水以东的地盘让给你,这样一来,你就可以暂时在那里安身了。虽然那些地方不是什么富的流油的地方,但足以养二十兵了。” 李成栋向二人抱拳道:“两位兄弟对我的大恩,我李成栋没齿难忘!” 林清华道:“二哥不必太把这事放在心上,我们三人谁跟谁啊?前些天不是说好了吗?一方有难,八方援手,现在二哥有难,我这个做弟弟的怎能不出手相助?” “是啊!”黄得功接口道:“为了帮你,三弟把湖广的三成都给你了。你的鲁国公名不副实。但依我看呐,三弟的‘楚国公’的帽子恐怕也瘪了一半喽!” “哈哈哈……”林清华笑道:“难道大哥的‘皖国公’的帽子就是圆的吗?” 黄得功与李成栋对望一眼,也相视而笑,黄得功正色道:“朝廷既然许诺不撤军镇,那这山东打下来就还是二弟的,到了那时,二弟再回他的山东,那我们的帽子不就又变圆了吗?”他停下话音,向着远处的军队望了望,转身说道:“三弟,我与你二哥先走一步,等你筹集齐了火药粮草再跟上来,待将淮河一带稳定下来,咱们再谈北伐的事儿。” 林清华骑着马将黄李二人送出十余里,方才带着卫兵返回自己的大营。 自从得知清兵大举南下的消息后,刚刚恢复正常的明朝廷又陷入了一片恐慌之中,有不少大臣建议将北方的军队尽数撤往南边,放弃陕西、河南、山西、山东等地,将兵力收缩于淮河一线,以便拱卫南京。但这一提议遭到了以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为首的武将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与其收缩防线,不如主动出击,派军北上淮河一线,将清军阻挡在淮河之北,并适时渡河北击清军,将清军的兵力牵制于山东、直隶一带,不使其西窥中原腹地,同时,另遣一军由河南出击渡过黄河,进入山西,与山西的姜骧军合兵一处,待时机成熟,再由山西俯攻直隶,与守卫淮河之明军形成夹击之势,一举克复中原。 由于朝廷的实权掌握在武将手中,因而庭议很快就决定派军北上,但在派谁去的问题上,武将派又分成了两种意见,以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为首的一派认为应两路齐出,一路由南京过长江,直扑淮河,以便尽快稳定淮河防线,而另一路则从南京过江,北上河南,然后进入山西,前往联络姜骧的人马;而以黔国公沐天波为首的另一派则认为应派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北上,而左梦庚、与沐天波的人马则留守南京,以防出现意外情况。 本来两派观点就分歧甚大,后来又从山西传来消息,姜骧的山西也被清军攻打,而且姜骧的军队已经龟缩于大同和太原两城,已无力有效控制山西的局面。这样一来,沐天波等人就更不敢派兵北上山西了,所以他任凭黄得功等人怎样劝说就是不肯两军齐出,连称兵力不足,无法北上。无奈之下,黄得功等人只好决定先行北上,待稳定了淮河一线的防御之后,再商议以后的进攻方略。 由于镇虏军在长江边休整了一段时间,整编了刘良佐的部队,并补充了些新兵,所以林清华也准备派兵北上,但是让他感到不放心的是,镇虏军中的火药数量严重不足,虽然赵奉曾随军带来一部分兵器火药,但那是他根据三万人的数量带来的,所以眼下确实无法满足全军所需。 正因为这样,所以林清华决定先派马满原率领三万人随黄得功、李成栋一起北上淮安,而他自己则率领剩下的五万人留在驻扎地筹备火药粮草,准备随后押送辎重前往淮安。 ****************************************************************************** “哈哈哈……”一阵嚣张的狂笑声从一间帐篷里传出来,接着一阵怪叫也从帐篷中传了出来,似乎帐篷里的那个人正在唱歌,而且听起来似乎是一首军歌。 这几天来,向井一直沉浸在难以自抑的狂喜之中,自从他从左梦庚那里得知了清军大举南下的消息,就整天用日语反复唱着那首《军舰进行曲》,由于别人听不懂,所以他就由开始的低声演唱变成了男高音独唱,故而,在左梦庚的军营之中经常能在半夜听见一种怪叫。 今天的向井更高兴了,因为他已经知道了黄得功和李成栋军队开拔的消息,一旦他们的军队离开,那么整个南京城里就只剩下了沐天波和左梦庚的人马,虽然何腾蛟奉令正在重新组建禁军,但那不知是何年何月才能完成的事情了,所以,实际上现在的南京已完全操纵在了沐天波和左梦庚的手中,让向井感到满意的是,左梦庚已经很得沐天波的信任了,而且左梦庚对于他也更信任了,只要日本军队能尽快赶到南京,那么左梦庚防守的北门将向日本军队大开,届时,攻取南京城将易如反掌,而一旦南京这个中国实际上的首都落入日本手中,那么对于还完全没有民族国家观念的中国百姓来说,无疑只是换了个新主子,那样一来,日本就极有可能象满清入主中原一样控制住中国。 向井心中的狂喜已使他变得有些疯狂了,此时的他正坐在一张桌子边,一边品尝着绍兴老酒,一边得意的等候上朝的左梦庚回营。他将酒杯中的酒一口灌下去,接着重重的吐出一口酒气。绍兴老酒的味道虽然好,但他还是觉得还是日本的清酒更对他的胃口,他端起酒杯,仔细的观赏着酒杯外的花纹,口中用日语喃喃道:“工艺品,绝佳的工艺品!不过,以后你就是大日本帝国的工艺了!哈哈哈……”他又将酒壶拿了起来,看了看那壶上的青釉,将那壶底的一行字念了出来:“心外无物,心外无理。”他歪着头想了半天,但最终还是没有理解那句话的意思,当下他抛下酒壶,又唱起了《军舰进行曲》。 “嘿嘿嘿……”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将向井的歌唱打断,帐篷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瘦瘦的人走了进来,向井抬头一看,来人却是那小高太监。 小高太监挪到向井身边,看着向井面前的酒菜,面带微笑,说道:“怎么?向井先生又一个人自斟自饮了?这几天向井先生好象很快活呀!咱家可不可以陪向井先生喝几酒呢?” 向井强压下心中的厌恶,说道:“原来是高公公,请坐。我正愁没人一同饮酒呢,既然你来了,那我们就一醉方休!” 小高太监与向井喝了几杯酒,便忙不迭的问道:“不知向井先生什么时候带咱家回日本,也好尽快让咱家恢复男儿本色。”他急切的望着向井的眼睛,似乎想从向井的眼里看出他的诚意。 向井自然做出一副很有诚意的样子,说道:“快了,快了!公公只要在忍耐几天,等日本军队一到,就把你带回日本,让你好好的做个男人。” 小高太监急切的追问道:“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到啊?好象南京围城的时候你就说他们要到了,可到现在他们还没到,莫非真象你说的那样,他们遇上风暴了?或者干脆沉了?” 向井心中一惊,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只不过他一向尽量往好的地方想,比如船队遇到风暴到港口躲避风暴去了,或者说是船只数量不够了什么的,但他却怎么也不敢往沉船上面想,他看着小高太监的那副尖嘴猴腮的样子,心中的厌恶感更甚,想道:“天照大神保佑,愿大日本帝国的军队安全抵达长江口,只要到了长江,就不怕风暴了。” ****************************************************************************** 夜空繁星点点,一轮弯月冷冷的挂在天边,远处,还有几朵浮云在飘荡,渐渐接近了那轮弯月。 一望无际的大海,波涛起伏的海面,与那海面上倒映着的冷的有些冰凉的月光交织在一起,将夜色中的东海渲染的有些诡异。 五艘帆船一字排开,出现在了月光下,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分辨出船的轮廓,依稀是三艘双桅船,两艘三桅船,其中那三艘三桅船的船头尖削,似乎是西洋帆船的式样。 借着不算太强的东风,五艘船缓慢的在月光下向西行驶,船头劈开波浪时所发出的“哗哗”声与海浪击打船身的“啪啪”声搀和在一起,打破了夜色下的寂静。 行驶在最前面的是一艘三桅船,与其它的船明显不同的是,这艘船的主桅上挂着一盏红色的灯笼,指引着其它的船,在夜色中,红灯笼移动到哪里,其它的船就跟到那里,丝毫也不会错。在红灯笼的下面,还挂着一面大旗,借着灯笼的光亮可以看清那旗子上的一个大大的“郑”字。郑芝龙就站在这艘船的船头上,他向着远处那黑沉沉的海面望了望,随即转过身去,向着身边的一名亲兵说道:“你去把刘国轩喊来,我有话跟他说。” 那亲兵去而复返,身后已跟了一名年轻人。 年轻人走到郑芝龙身前,抱拳道:“属下刘国轩参见将军。” 郑芝龙点头道:“你干得不错,看来我这么多年没有白费工夫。” 刘国轩道:“属下只是按照常例行事,并无特别之处,将军谬赞了!” 郑芝龙道:“你不必过谦。我也是多年在海上打拼过来的,知道夜间行船的难处,若是在远海还好办,只需掌握好风向,不使船偏航就行了,但一旦到了近海,那么就要特别当心了,尤其是这长江口一带,浅滩暗礁甚多,一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今夜你表现的不错,第一次带队就能让大家一起顺利通过那‘鬼见愁’,这确实是真本领。” 刘国轩见郑芝龙这么夸奖他,心中甚喜,但口中却说道:“多亏将军平日教导有方,属下方能过此险地,只是属下仍很生疏,刚才差一点儿就撞到了一处礁石。” 郑芝龙道:“这已经不错了,想当年大木第一次过这‘鬼见愁’的时候,也是处处惊心,而且还有一艘大船在浅滩上搁浅了,可见你还是比他要强一点儿。”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过了这‘鬼见愁’,再向北走一段路就入长江口了,只要风向不变的话,最多两天就能到南京了!” 刘国轩附和道:“是啊。只是不知道南京打下来没有,若是没有打下来,恐怕史可法会令我军出击。” 郑芝龙道:“这个嘛……,我估计南京城即使没有攻破,那也差不多了,就算我军出击,也不会损失太大。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明日我们靠岸,派人去打听一下,也免得蒙在鼓里。而且我还想看看鸿逵他们行到哪里了,是否已经抵达杭州、苏州?” 刘国轩道:“以属下推测,现在郑将军他们最多抵达杭州,不过杭州基本上没有什么守军,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快通过杭州向苏州进军。” 郑芝龙点头不语。为了实现他的计划,他狠下心来,放弃了经营多年的老巢台湾岛,将全部兵力和财力撤到福建,并迅速命他的弟弟郑鸿逵率领八万人挺进杭州、苏州,以便占领这两个最富裕的地区,为壮大郑家势力做准备。此次他是由福建泉州南安老家出发的,顺便将他的儿子们都带上,以便让他们早点从四书五经中解脱出来,跟着自己闯荡四海,就象他的大儿子郑森那样,成为自己的得力帮手,从而将郑家的大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除了他的儿子之外,他的船上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他的第一个妻子,日本女田川氏,也就是郑森的亲生母亲。 正当郑芝龙与刘国轩仍在商议进军苏州之事时,田川氏却从船舱里走了出来,她拿着一件斗篷,用并不太熟练的汉语向郑芝龙喊道:“夜里风大,请夫君穿上斗篷吧!” 郑芝龙对刘国轩说道:“你下去继续指挥船队,这里没你的事了。” 待刘国轩向郑芝龙和田川氏行礼退下后,田川氏才走近郑芝龙身边,替他将斗篷披在肩上。 郑芝龙看着田川氏,心中不觉升起些许愧意。其实田川氏长得并不算好看,早年郑芝龙之所以会娶她,只是为了在日本找个当地人做靠山,所以,当郑芝龙发达以后,他就将田川氏完全放到了一边,又一口气娶了数位美女,将田川氏和郑森丢在日本。后来,当郑森七岁时,郑芝龙将他召回南安老家,聘请老师,开始了对郑森的培养,而田川氏也随后离开日本,来到中国,以便就近照顾郑森的生活起居。 虽然郑芝龙对于田川氏并不算满意,但对于田川氏所生的儿子郑森却很满意,认为其是所有儿子中最象自己的一个,而且最有可能继承自己的事业,将郑家发扬光大,爱屋及乌下,田川氏也跟着沾光,多多少少也开始受到郑芝龙的格外关心。 郑芝龙拉着田川氏的手,两人一起走到船舷边,他淡淡的说道:“不知道怎么回事儿,我今天感到有些不大对劲,好象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似的。” 田川氏说道:“夫君一定是连日操劳,劳累过度,不如上岸多休息几天。” 郑芝龙摇了摇头,却并未再说什么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天上的那弯弯的月亮。 月亮终于躲进了几片淡淡的云里,周围更黑了,船的速度也开始减慢。 这样又慢慢走了两个时辰,天终于开始变亮了,虽然太阳还未升起,但毕竟可以看清远处的航道了,船队渐渐的加快了速度,并按照郑芝龙的命令向偏南方行驶,以便靠近长江南岸,准备在适宜登陆的地方靠岸。 “乓乓乓……”一阵急促的竹筒敲击声从郑芝龙所在的这艘船的主桅上传来,接着,那站在桅斗里负责了望的水手开始喊了起来:“北方三里处发现不明船队,数量很多!” 消息迅速被传给了正在舱里休息的郑芝龙,他迅速穿好衣服,跑上甲板,接过一名副将递过来的千里镜,仔细的向北方眺望。 一艘船,两艘船,三艘船……。越来越多的船出现在了郑芝龙的千里镜里,他难以置信的放下千里镜,用力揉了揉眼睛,接着又举起千里镜,再次观察起来。 这次他看到了更多的船,十艘,五十艘,一百艘……。郑芝龙完全震惊了,因为他在海上漂泊了这么多年,也跟海上的西洋海盗船、军舰打过不少仗,但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船一起出现在海面上,尤其让他震惊的是那些船的式样,根据他的估计,那支船队中至少有三种式样的船,一种是荷兰船,一种是英国船,而剩下的那种则是他最熟悉的日本船,不过,很明显,数量最多的是荷兰船,日本船最少。 作为海上的惯例,郑芝龙立刻下令升起信号灯笼,命令船队做好战斗准备。不过,他很清楚,若是对方真的不怀好意的话,那么他根本不可能打得过,所以,他下达的第二个命令就是:“全队转向,方向东南,升满帆!”随着他的命令,五艘船渐渐的调整了方向,原先那艘殿后的双桅船成了领头的船,而郑芝龙所乘的这艘船则变成了殿后的船,船队逆风而行,成“之”字形航向,由西向东缓缓退出长江口。 就在郑芝龙发现那支庞大船队的时候,对方也发现了郑芝龙的船队。他们迅速派出十五艘荷兰战船,由北向南追击郑芝龙的船队。由于他们是侧风,所以比郑芝龙逆风而行的船队走的要快,而且他们比郑芝龙原先的阵位要靠后得多,因此他们将正好出现在郑芝龙回撤的航道上,拦住郑芝龙的退路。 郑芝龙手下的水手们手忙脚乱的开始调整船的航向,并将全部船帆张开,以便最大可能的利用风力,尽快离开这里。他们不可能知道的是,在他们眼前出现的这支船队即不是普通的商船队,也不是大明的水师,它们正是日本的远征舰队! 作为日本远征军的总大将,松平信纲坐在一艘荷兰三桅船的甲板上,他将手中的那把武士刀小心的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反复的用一只丝绸手帕擦拭。他沉声询问站在身边的野田:“你说明朝会防备我军的突袭吗?” 野田躬身说道:“一定不会的!请总大将放心,有向井君在南京,一定会让喜欢内斗的支那人互相斗个你死我活的!何况清兵也将南下,到时候支那一定是手忙脚乱,无法专心抵抗我军。虽然船队在长崎躲避风暴,耽误了十几天,但并不会影响攻击的。” 松平信纲对于野田的话半信半疑,他一直认为不应该轻易冒险远征中国,但毕竟德川将军命令已下,所以他才不得不重新披上盔甲,担任起日军的总大将来。他不明白为何德川将军会让他出任总大将一职,“也许是因为自己在镇压岛原之乱中表现出色吧?”松平信纲这样想道,他暗暗的叹了口气,每当想起当年的“岛原之乱”,他就不寒而栗,天草的军队那强大的战斗力和不怕死的狂野精神仍旧留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看来洋教确实厉害呀,那些贱民一旦被洋教蛊惑,那么就会爆发出强大的战斗力,看来必须进一步遏制洋人的势力!”想到这里,松平信纲回头看了一眼那身后的荷兰水手,他觉得将军跟这些洋人合作简直是引狼入室,他尤其觉得野田对此必须负责。想到这里,他觉得有必要再次询问一下,他转过头去,向着身后喊道:“酒井忠清,你说西洋人会信守约定吗?” 酒井忠清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这个……这个野田君应该最清楚。” 松平信纲心中暗骂“老狐狸”,他又把脸转回来,看了眼野田,说道:“你说西洋人的承诺能相信吗?” 野田道:“总大将请放心,他们还是会守约的。就算他们不守约,但日本军队也能在陆地上击败他们!” “陆地上?海上不行吗?”松平信纲有些生气的问道。 “将来一定可以!”野田老实的回答道。说句实话,他对于松平信纲这样的老顽固非常的痛恨,要不是自己还没有掌握实权的话,恐怕他早就将松平信纲这样的老家伙杀光了,那么他自己也就不用这么低三下四的受气了。 松平信纲对于野田的回答很不满意,他正欲呵斥他的无礼,却被桅杆上传来的一声喊声打断。 松平信纲听不懂荷兰话,便问野田:“他们在喊什么?” 野田也听不懂,所以他只好找来翻译,这才知道那水手为何大喊。他向松平信纲答道:“回总大将,是荷兰的水手发现了支那的船队,所以他们才会发出警报,而且现在他们已经派船去追杀支那船队了。” “哦?”松平信纲站了起来,他走到船舷边,向着南边望去,他很想看看,在野田嘴里很会海战的荷兰人到底是怎么打仗的。 在数里外的南边,五艘中国帆船正艰难的一左一右的向东方驶去,而离他们不到两里的北边则是十五艘荷兰的战舰,荷兰战舰队渐渐分开,分成两支舰队一东一西迅速接近中国船队。荷兰战舰队与中国船队越来越近,终于靠在了一起。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十三节 “轰隆”一声,荷兰战舰首先开火,一阵硝烟随即升腾起来,弥漫在江面上。就在荷兰战舰开火的瞬间,中国船队也开始了还击,顿时,在这宽阔的长江口响起了一连串的炮声。 郑芝龙眼见荷兰战舰越来越近,而自己一方却是逆风而行,根本不可能跑得了,他只得再次下令转向,重新调头向西边驶去,试图冲开一条路,以便进入自己熟悉的长江水道,快速向游弋在长江上游的郑家舰队靠拢。 但荷兰战舰的十五艘船已经分成了两队,一队向东拦截郑芝龙,而另一队则快速斜插进长江口,将郑芝龙的后路切断。 负责切断郑芝龙西进之路的是由揆一亲自率领的战舰队,一共五艘三桅船。揆一站在甲板上,得意的用一只千里镜向逆流而上的郑芝龙船队眺望。他问身边的一名副官:“你能肯定那船上的就是郑芝龙本人?” 那副官道:“我可以用我的人格担保那艘挂着红灯笼的就是郑芝龙本人的座舰,根据我们在福摩萨多年搜集的情报来看,郑芝龙本人在哪艘船上,那么他本人的帅旗和象征他地位的那个红灯笼就会挂在哪艘船上。”他指着那支船队,说道:“请指挥官阁下仔细看看,那艘船上是不是还挂着一面写着字的大旗?那面大旗就是郑芝龙的帅旗了。平时他就靠着这面帅旗在海上耀武扬威,凡是看见他的这面帅旗的船都要向他致敬,并减慢速度,给他让道。您的前任指挥官、福摩萨的总督阁下也曾这样给他让过道,而我当时正好也在那艘船上,所以我知道这件事。” “哦?”揆一裂开嘴笑了笑,说道:“难怪那个胆小鬼会被公司召回去,原来他居然在中国人面前丢尽了我们荷兰人的脸!哈哈哈!” 副官小声提醒道:“指挥官阁下,请允许我提醒您,原来的指挥官之所以会对郑芝龙的无礼忍让,那是因为公司在福摩萨的实力并不雄厚,他并不是害怕。” 揆一道:“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了,现在我只知道我的舰队的船只数量已远远的超过了郑芝龙的船,现在不是我给他让路了,而是他给我让路了,而且必须让,否则我就把他全部打沉!” “轰隆”“轰隆”,一阵炮声传来,使得揆一更加的兴奋了,他涨红着脸,饶有兴趣的观看着下游的那场海上炮战。虽然为了运载更多的日军士兵,荷兰船只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大部分船的大炮被卸下不少,但为了以防万一,荷兰舰队仍保留了五十艘完整的战舰,而且所有的大炮都换成了最新的,所以,在与郑芝龙船队的炮战中,荷兰舰队大占上风。 当揆一兴奋的鼓励部下向郑芝龙船队靠拢的时候,郑芝龙却是焦虑万分,他不停的催促部下加快速度,但毕竟船队是逆流而行,船速并不快,他也只能瞧着一东一西两支荷兰舰队越来越近,而且身边的这两艘荷兰战舰已经快贴上自己的座舰了,刚才荷兰战舰的那两轮齐射已经将船的右舷严重毁坏,右舷的大炮只剩下不到一半还可以射击。 “轰隆”一阵大炮的齐射声从右舷传来,接着一阵浓烟伴随着呛人的气味升腾上来,转眼便被江风吹散。郑芝龙知道这是自己的大炮的第二轮齐射,他抬头向离自己的船不到二十丈的那艘荷兰战舰望去,只见荷兰战舰的左舷已经裂开了几个大洞,看起来他们并不比自己好多少。 “将军,上游的那五艘战舰向咱们开过来了!”一名负责了望的水手指着长江的西边喊道。 郑芝龙顺着水手的手指向上游望去,果然发现那五艘荷兰船已经改变了航向,调头向东逆风而行,与自己身后那紧紧咬住自己不放的荷兰战舰一东一西夹击过来。 郑芝龙转过头来,向着身后的那几艘己方的船望去,却见他们的阵形已乱,而且最后的那艘船已经被两艘荷兰战舰夹住了,从那艘船的船舱里冒出不小的火舌,船上不时有身上着火的水手跳入长江口那苦咸的江水中,看样子那艘船已经不行了。 “刘国轩!”郑芝龙突然暴喝一声。 “属下在!”正在指挥甲板炮重新装填弹药的刘国轩急忙奔了过来,应声说道:“将军,有何吩咐?” 郑芝龙指着跟着自己座舰的那艘三桅船,说道:“你现在就坐上小艇,去指挥‘黄鱼’,这‘飞鲸’由我亲自指挥!你接手‘黄鱼’后,立即赶上‘飞鲸’,驶到我的右舷,挡住荷兰船,然后掩护我向江岸靠拢,等我上岸后,你也率领船上的所有人弃船登岸,随后向苏州集结!” 刘国轩不敢怠慢,立刻命水手放下一艘小艇,带上五名水手,冒着荷兰战舰上打过来的火枪的弹丸,向着下游三十丈开外的那艘‘黄鱼’号三桅船靠拢。 “嗖嗖嗖”的几声,几颗子弹飞过郑芝龙的头顶,同时他也听见“砰砰砰”几声枪响,他回头一看,却见荷兰船的甲板上站了十几名枪手,他们正举枪瞄准他的座舰。“砰砰砰”荷兰人的第二轮火枪齐射开始,郑芝龙已有准备,他立即蹲下身子,同时大声命令道:“大伙儿去拿鸟枪!跟红毛鬼对干!” 十几名水手手持鸟枪跑上甲板,站在右舷,向那荷兰船瞄准射击。“砰砰砰”一阵枪响过后,对面的荷兰船上有两名士兵倒下,但片刻之后,荷兰的另一组枪手已经装好的弹药,不待郑芝龙的手下低头,便是一阵齐射过来,随着枪响,郑芝龙的手下立刻也倒下两人。 “轰隆”又是一声,荷兰战舰大炮的第三次齐射开始,数十颗炮弹呼啸着飞向郑芝龙的座舰。 郑芝龙只觉得船身一晃,接着便听到一阵“咔剌”的声音。一名水手跑上甲板,奔到郑芝龙跟前,禀道:“将军,不好了,右舷大炮已经全被打坏!” “那就把左舷的大炮推过去!”郑芝龙咆哮道,“给我狠狠的打!” 他转身向‘黄鱼’号望去,见它正缓缓向自己靠拢过来,与自己的距离已经不到十丈。 虽然这场战斗在荷兰水兵们的眼里并不算太激烈,但在日军总大将松平信纲看来,这场战斗却是自己平生所见过的最最激烈的水上战斗了,他转过头去,向身边的野田说道:“你说的不错,看起来西洋人的海战本领确实很高,而且看起来明朝的海战本领也不算弱。” 他沉思片刻,又坐回小凳上,他低声说道:“荷兰人必是大患,看来必须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野田向四周看了看,见荷兰人全都趴在船舷上观战,并未注意到松平信纲的言语,他马上跑到松平信纲身边,说道:“所以现在还不能和荷兰人翻脸,只有等日本的实力强大了才能在跟他们作战,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如何征服支那,以便取得丰富的资源。” “资源?”松平信纲仰起脸,不解的看着野田。 正当野田压下心中的怒气,准备具体的解释一下“资源”二字的含义的时候,却忽然听见周围的荷兰人发出一阵怪叫。 野田赶紧拉住翻译,让他询问荷兰船长,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 翻译将船长领来,让他将刚才所发生的事情解释给野田和松平信纲二人听。 荷兰船长说道:“刚才的那阵惊呼并不意味着什么,那只是荷兰水手对英国人的蔑视而已。” 野田见荷兰船长欲言又止,只好继续追问。那船长本不想搭理他,但最后被他追问的急了,只好拉着野田来到船舷边,指着远处说道:“你可以向那里看看,英国人是不是也出动了?” 野田极目远眺,果然看见两艘英国船向着郑芝龙的船队快速移动,看样子他们也准备向郑芝龙发动攻击了。他不明白为何荷兰人会对英国人的出手那么不痛快,便问道:“英国人攻击中国船,不是帮助你们吗?” 荷兰船长撇了撇嘴,说道:“我们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些英国海盗的无耻行径!他们只会趁火打劫,刚才若不是我们将那些中国船给堵住了,他们才不会有机会攻击呢!而且他们此次出动的不是战舰,而是火攻船,要是他们攻击成功的话,那么我们就不可能抓住那些中国人了!据我所知,那支中国船队是中国最大的海盗郑芝龙的船队,而在他们的船上总是会带着不少的金银珠宝,看样子我们是无法得到了!” 野田从船长手里接过一个千里镜,再次仔细的观察起那两艘英国船,果然看见那两艘船的甲板上似乎并没有多少人,而且其速度明显比战舰要快的多。看样子确实如船长所言——那是两艘火攻船。 指挥英国火攻船的是英国船队的指挥官霍金斯,他见郑芝龙的船队被荷兰人包围,多年从事私掠生涯的他心痒难搔,而且忽然间想起自己曾祖父曾向自己讲过的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故事,他有心在盟友面前露一手,所以才派出两艘早已准备好的火攻船,亲自带领着向郑芝龙冲去,准备在荷兰人得手前立一功。 就在霍金斯催促着手下拼命将帆张开的时候,刘国轩指挥的“黄鱼”号终于追上了郑芝龙的座舰“飞鲸”号,并插进“飞鲸”号与荷兰船之间,掩护着郑芝龙向长江南岸靠拢。 但郑芝龙登岸的企图被揆一看破,他立刻率领着船队顺流而下,插进了郑芝龙的座舰与长江南岸之间的江面,与跟在郑芝龙船队后面的荷兰战舰队将郑芝龙的船队完全包围了。 揆一得意的向副官说道:“郑芝龙这个老流氓,我在巴达维亚的时候就听说他很狂妄,丝毫不把我们荷兰舰队放在眼里,而且还经常派手下洗劫我们的运奴船,这让公司很没有面子。我早就想好好的教训教训这个老流氓了,今天终于让我抓住机会了!”他脸色一沉,向着副官大声下令道:“你去传令,命令水兵挂起信号旗,今天一定要全歼郑芝龙的海盗船队!把这些海上的无赖、流氓、强盗全部杀死,绝不接受他们的投降!” 副官亲手将信号旗挂了起来,随后跑回揆一身边,向他复命。 揆一抬头看了看主桅上挂着的那一串旗子,得意的哈哈大笑,他伸手从腰间抽出剑,拿着剑在空中虚劈几下,接着大声喊道:“荷兰战舰队的小伙子们!今天就让我们洗雪我们曾经遭受过的耻辱吧!”他拿着剑走到左舷,对跟在他身后的副官说道:“你下舱去传令,命令所有大炮开始装弹,等我命令一下就开炮猛烈轰击!” 副官走后,揆一向着甲板上的那些水手们喊道:“所有人都注意了!将甲板炮全部装填霰弹,让那些中国海盗尝尝荷兰弹雨的滋味!” 荷兰水手们立即动手,向甲板炮里装填火药与弹丸,并手持火绳立于炮尾,全神贯注的等候着揆一的命令。 揆一将手中拿着的剑高高举起,眼睛则紧紧的盯着郑芝龙的旗舰。他的船位于荷兰西舰队的最前面,所以他的船将第一个向郑芝龙的旗舰开火。两艘船越来越近,五个船身,四个船身,三个船身……,终于,两艘船并列到了一起,相距约三个船身的距离。揆一将剑向下一挥,口中高喊:“为了荷兰的利益,开火!” 随着揆一的一声令下,早已装好弹药的荷兰船上的大炮开火了,郑芝龙的“飞鲸”号顿时又遭到从左舷而来的火力打击。荷兰战舰的底舱大炮发射的全部是实心弹,用于攻击郑芝龙的旗舰的船身,而其甲板炮的霰弹则无情的扫荡着郑芝龙旗舰甲板上的水手,一时之间,两船之间的水面硝烟弥漫,水手的惨叫声与船板爆裂的声音紧随炮声之后交织在一起,刺得人耳膜欲裂。由于荷兰船是五艘排成一列,所以轮流的五次齐射很快就将“飞鲸”号的还击压制住了。 硝烟散尽,郑芝龙的座舰“飞鲸”号已经丧失了反击的能力,就象是一条搁浅的鲸鱼一样漂浮在水面上,等候着命运的最后宣判。“飞鲸”号的甲板上已经看不到任何人了,三跟桅杆全部折断,桅杆上的船帆将大半个甲板盖住,挂在桅杆上的那个红灯笼将一面船帆点燃,眼见着火势越来越大。 “靠帮!靠帮!”刘国轩大声向手下喊到。“轰隆”一声,荷兰战舰的大炮又响了起来,将“黄鱼”号的船尾打烂。 “黄鱼”号停止了还击,调转船头向“飞鲸”号靠拢。“砰”的一声,两船靠在了一起。 刘国轩带着十几名手下跳上“飞鲸”号,一头扎进船帆下,到处寻找郑芝龙的身影。一名水手扑灭船帆上的火,紧接着掀开一面船帆,发现了郑芝龙,他立刻喊道:“刘头儿,在这里了!” 刘国轩赶紧跑过去,却见郑芝龙已经满脸是血,一只胳膊已被打断。 刘国轩心中一阵慌乱,他大声的喊着郑芝龙的名字,终于将昏迷中的郑芝龙喊醒转来。郑芝龙艰难的睁开眼睛,他伸手入怀,但半天也无法从怀里掏出东西来,他向刘国轩点点头,示意帮他一把。 刘国轩小心的将手伸进郑芝龙那被鲜血染红的衣襟,却摸到一个冰冷的管子,他将那管子轻轻抽出,交到郑芝龙的手里。 郑芝龙握着那管子,口中吐出几口血,才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说道:“这个……这个铜管,你……你交给大木……你水性好,游……游走,其他的别……别管了……”他将管子塞进刘国轩的手里,然后艰难的将手抬起,用手指指着南边,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走……” “夫君!”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一名水手领着田川氏上了甲板,同样满脸是血的田川氏一下子扑进郑芝龙的怀里。 但郑芝龙已经无法再说什么话了,他只来得及看了田川氏一眼,伸手想摸田川氏的头发,但很快就无力的垂下了手,两眼一翻,就此死去。 “将军!”“夫君!”刘国轩与田川氏撕心裂肺的喊了起来,但不等他们将心中的悲痛彻底宣泄出来,“轰隆”“轰隆”的排炮声就把他们的哭声打断。 一名水手突然喊了起来:“刘头儿,不好了,又有两艘船靠过来了!” 刘国轩直起身子走到右舷,却见两艘与荷兰战舰样式不同的三桅船已经靠了过来,其中的一艘船已经贴住了他指挥的“黄鱼”号,而另外一艘却正绕过“黄鱼”号,向着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飞鲸”号驶了过来。 “刘头儿,不对劲啊,你看那些荷兰船,怎么都跑了?”一名水手指着左舷喊道。 刘国轩转身一看,果然看见那些围着“飞鲸”号的荷兰战舰纷纷调头,向着远处跑去。他大惑不解的向那贴住“黄鱼”号的古怪的三桅船望去,却见那船上的洋水手纷纷跳上系在船尾的小艇,手忙脚乱的冒着“黄鱼”号上水手们所发射的枪弹向北边划去。 “怎么回事儿?”刘国轩的脑子彻底糊涂了。 “噢——”一声不算太响亮的叫声从刘国轩的身后传来,刘国轩回头一望,却见田川氏躺在郑芝龙身边,而她的手中则握着一把日本的短刀,短刀的刀身却深深的插进了她的上腹部,鲜血已经顺着衣服流到了甲板上。 “夫人!”刘国轩跪倒在田川氏的身边。 田川氏闭着眼睛将短刀用力拔了出来,她将短刀塞到刘国轩手里,口中说道:“交……交给……交给福松……” 刘国轩知道,田川氏口中的“福松”其实就是郑森的日本小名,她一向这样称呼自己的儿子。刘国轩将短刀握紧,望着田川氏点了点头。 田川氏艰难的伸出手,想靠近郑芝龙,但她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了,所以刘国轩走过去,将她挪到郑芝龙的尸体边,让他们靠拢在一起。田川氏感激的向着刘国轩笑了笑,说道:“告诉……告诉福松,别忘了……七左卫门……” 刘国轩用力点了点头,正当他准备站起身子的时候,却听见从“黄鱼”号上传来一阵喧嚣,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另外的那艘样式古怪的三桅船已经与“飞鲸”号碰在了一起。与前一艘船一样,这艘船上的洋水手也是立刻放下一只小艇,慌慌张张的向远处划去。 见此情景,刘国轩猛然间想起一事,他立刻跑到船舷边,向着“黄鱼”号上的水手们大声喊道:“快!快跳船,大伙儿快些离开这里!这是洋鬼子的火攻船!”他以前只是从几个荷兰水手那里得知西洋有一种战船,不装备大炮,只装满了火油与火药,专门对付敌人港口的船只,但他毕竟只是听说,从来也没有亲眼见过,所以当他看到那些西洋水手匆忙离开船后方才想起。 刘国轩一边喊一边向“飞鲸”号的船舱里跑,准备将郑芝龙的儿子们接走,但没等他走到船舱舱门边,“轰隆”一声,一阵火热的气浪就扑了过来,将他掀翻在甲板上,并滚了几圈,重重的撞在船的左舷,随后大量木头碎屑被抛了过来,打在刘国轩的身子上。 待气浪过去,刘国轩抬头一看,却见“黄鱼”号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整个船身已经被炸掉了一半,而且船身已经着火。刘国轩知道敌人的火攻船已经炸了,他站起来,向贴着“飞鲸”号的那艘火攻船望去,他不能肯定那艘船什么时候炸,不过他已经来不及考虑这些了,他一个箭步就跨过去,准备再次进入船舱救出郑芝龙的儿子。 “轰隆”又是一声巨响,这次爆炸的不是火攻船,而是那“黄鱼”号,因为船上的火已经把“黄鱼”号上储存的火药给点燃了。由于“黄鱼”号上存放着大量粒状黑火药,所以爆炸非常的剧烈,爆炸的冲击波同样影响了另外那艘还未爆炸的火攻船,一些着火的船板被抛进了火攻船的船舱里,将那里存放的火药也引燃了,随之第三次更为猛烈的爆炸发生了。 第三次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是如此的强,以至于气浪将刘国轩整个人抛到了半空,然后重重的落进长江里,溅起半丈高的水花。 这场爆炸也同样波及了揆一率领的荷兰战舰队,一些木头碎片击打在战舰的甲板上,吓得众荷兰水手纷纷趴在甲板之上。揆一从甲板上捡起一片烧得焦黑、还在冒烟的木片,将其扔进了长江里,然后望着那两艘仍在江面上飘荡的英国小艇,口中发出一阵诅咒:“霍金斯这个婊子养的!他竟然在船上装了那么多火药,而且他居然不来通知我,要不是我以前见过他们英国佬的火攻船的话,恐怕也被炸死了!幸亏我跑得快!这个婊子养的,肯定是想把我炸死!我诅咒这个婊子养的乡巴佬!” 这场发生在长江口宽阔水面的战斗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就基本结束了,荷兰的战舰队中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声,他们在围歼了剩下的几艘郑芝龙的船只后,并未做太多的停留,而是立刻整理船队,顺风逆流,向着长江上游驶去。 刘国轩在喝了几口苦涩的长江口的水后,立刻就从半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他下意识的握紧手中拿着的东西,用力蹬了几下水,将头浮出水面。荷兰战舰已经走远,去攻击剩下的几艘船了,他不敢在水面停留太长时间,遂立刻划动双臂,向着长江南岸游去,当他最终抵达长江岸边后,他的力气已经用尽了。在休息了片刻之后,他趴到一个江边的礁石上,眼睁睁的看着剩下的那几艘船被荷兰战舰击沉。他仔细的清点着荷兰舰队的数量,很快就发现这支舰队的数量多的出奇,似乎最少有数百艘。 刘国轩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后腰有一点疼,他扭头看去,却见一根半尺长的木片插在自己的后腰上,他忍痛将那木片拔下,接着撕下上衣,草草的包扎了一下。他靠着礁石喘了几口气,随后又看了看拿在手里的那根铜管和那把短刀,再抬头望着那逆流而上的庞大舰队,他忽然觉得自己的双腿又恢复了力量。他站了起来,又回头向着那飘在江面上的“飞鲸”号看了看,向那仍在燃烧的残骸行了最后一个注目礼,随后便迈开双腿,向着内陆快速奔去。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十四节 “诸位爱卿,朕登基以来已有二十日,虽朝政繁忙,千丝万缕,但多赖诸位爱卿日夜操劳,才得以民心安定,江山稳固,中兴之象渐显。朕本来应该重重的犒赏诸位的,但怎奈大行皇帝丧期未过,故而只能以薄酒一杯来表达朕之感激了!”桂王端起了酒杯,将之高高举起,在说了一大篇感动臣子的肺腑之言后,方才将酒杯中的酒喝下去。 底下的臣子们见皇帝已经喝下了酒,当即也纷纷离席跪谢皇恩,随后端起酒杯,将酒饮尽。 这场酒宴是在顺天府前的一大片空地上举行的,自从顺天府成为临时的皇帝行在之后,顺天府周围的百姓就全被迁走了,附近的民房也大多被拆,只留下了少数几间权且充当官员们的办公之所。 为了安全起见,这里周围也被围上了金黄的帷幔,以便将百姓们的视线遮断,免得有不法之徒窥伺大内。 桂王将酒杯放下,又扫视了眼底下的那些大臣,说道:“诸位爱卿,朕今日召诸位前来,一是为了向诸位爱卿表述朕的感激之情,二则是为了重建大内一事,诸位爱卿若有好的主意就快快说与朕知道,若真的行之有效,那么朕重重赏他!” 底下的大臣你望望我,我看看你,却谁也不首先开腔,酒宴上的气氛顿时冷了下来。桂王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了,他向那些大臣一个一个的看过去,他的目光很快停在一个人的身上,他笑着说道:“吕爱卿,你是朕的肱骨之臣,与黔国公最先拥立朕,而且又是大行皇帝亲笔血诏任命的江南讨逆督师,你来说说看,如何才能尽快将大内修缮一新?” 吕大器正盯着坐在上席的沐天波看,忽然听到皇帝在喊他的名字,浑身一哆嗦,赶紧站了起来。说句实话,他对于自己的这个所谓的江南讨逆督师一职实在是不怎么看重,要知道,自从沐天波起师勤王以后,他这个所谓的督师就被沐天波给架空了,手上既无兵也无权,只是挂着个名号,整天被沐天波软禁在军营里,连史可法都见不着,后来沐天波拥立桂王之时才想起他来,便假惺惺的又将他请了出来,让他也加入到拥立桂王的行列中来。虽然他对于桂王并不看好,但毕竟桂王已经登基称帝,所以他也就只好就坡下驴,成为桂王新任命的兵部尚书,掌管大明军务。 吕大器有些茫然的看了看周围的那些同僚,从他们的眼里他似乎看出了一种嘲笑,或者说一种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将头低下,禀道:“臣一向主管的是兵事,对于这营造之事臣实在是一窍不通,臣怕说错了话,耽误了皇上的大事。” 桂王道:“没什么,你尽管说就是,说错了朕也不会怪你的。” 吕大器见桂王仍不放过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臣以为,若想尽早将大内修好,那么就必须多招募些工匠。大内不比寻常的官衙,这招募来的工匠必须是一等一的好手,否则的话恐怕会影响皇家威严。” 桂王对于吕大器的这番话很是同意,不禁连连点头,说道:“不错,这大内的营建确实是关乎皇家威严的大事,不可马虎,爱卿说的不错,爱卿继续讲!” 吕大器听到皇帝这样鼓励他,他的表情也渐渐自然起来,他接着说道:“如今天下纷乱,工部的工匠名册虽然还在,但那上面所记载的工匠已与实际大不一样了!大明自从太祖皇帝登基以来,这工匠一直是世袭充任的,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这样一可保手艺不失传,二则可使朝廷征发徭役有迹可循,不至于耽误了工期。不过,此法于太平年间尚可施行,但如今北方未平,南方方定,工匠死亡流散极多,按照名册征发徭役已经不可能了,所以眼下只能从市井之中以重金招募,而这就需要大笔的银子。虽然臣是主管兵部的,对于钱粮之事并不熟悉,但臣也多少知道一点户部的家底儿。臣斗胆说句实话,如今这大明的国库之中现银已不足五十万两!” “啊——”听到吕大器这样说,底下的大臣均是一惊,他们互相交头接耳,完全忘记了自己是在皇家宴会上。 “砰砰砰”一阵鼓声传来,众人方才安静下来,齐向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负责监察百官的一名御史正手持鼓锤用力敲击一面大鼓。那御史随后转身,向着众大臣高声喊道:“庙堂之上不得喧哗!众臣失仪之罪我已记下!” 见到眼前的情景,桂王忽然觉得当皇帝虽然有些累,但毕竟这皇帝的威严却是不一般的,连底下臣子们的失礼之举也专门有人记录,他对于自己的这个御史很满意。他望了望那些目瞪口呆、闭口不言的大臣,用尽量和蔼的声音说道:“诸位爱卿一时诧异之下方才失仪,朕是不会怪罪的!” 底下大臣见皇帝如此宽宏大量,顿时觉得如沐春风,遂一个接一个的跪下,跪谢皇恩,山呼万岁。 桂王命众臣平身,接着便开始询问国库的详细情况。他向底下的臣子们扫了几眼,却忽然发现高弘图不见了,他转过头向身边的太监王坤小声问道:“高弘图高爱卿怎么不见了?” 这王坤本是崇祯朝的一个大太监,本名王弘祖,掌管后宫杂务,但没几年被高起潜排挤出朝廷,派他去凤阳守陵。后来,清兵南下,攻掠中原,兵锋直指凤阳,这王坤见势不妙,慌忙南逃湖广南部,却正好遇见了刚刚前往湖南剿贼的明朝广西征蛮将军杨国威,这杨国威与王坤有旧,王坤才得以留在其军中。后来王坤随着杨国威军进驻永州,却遇上了从张献忠军中逃出的老桂王朱常瀛的第四子永明王朱由榔,一向善于钻营的王弘祖自然是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当即与杨国威一同护送朱由榔前往梧州,与正在梧州避难的老桂王朱常瀛相聚,一月之后老桂王朱常瀛病死,朱由榔的哥哥,也就是朱常瀛的第三子安仁王朱由楥掌管王府事务,并准备袭爵桂王。此时,王弘祖决定孤注一掷,他知道那朱由楥极好女色,因而进献十位色艺俱佳的美女给朱由楥,使他沉迷美色之中以自戕。三个月后,整日泡在温柔乡中的朱由楥终于一命呜呼,死在美女的肚皮上,而朱由榔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新的桂王,作为对功臣的奖赏,朱由榔赐王弘祖名“坤”,王弘祖也就成为了王坤,并且由此成为了桂王的心腹。 本来桂王与王坤的好运可能就到此为止的,但不料潞王谋反,黔国公沐天波奉旨北上勤王,他带军路过广西的时候派人将桂王迎来,秘密携其北上,并最终扶持桂王登基,使得桂王从一个普通的大明王爷一跃而为天子。对于桂王来说,这就好象是天上突然掉下个金元宝,而且就掉在了他的脚边,这怎能不让他喜出望外? 桂王高兴,但这王坤比桂王更高兴,他对于沐天波简直是奉若仙人,要不是沐天波不想惹人非议的话,恐怕他已拜沐天波为干爹了。由于王坤在崇祯朝当过主事,对于这朝廷上的礼仪较为精通,能够向桂王指点仪注,使桂王知道该如何摆出皇帝的架势,不至于在众臣面前出丑,所以桂王对他就更为信任,已任命他为司礼监秉笔太监,帮助皇帝本人处理政务。 听见皇帝唤自己,仍旧沉浸在喜悦之中的王坤急忙强迫自己清醒过来,他凑到皇帝耳边,小声回道:“回万岁,刚才老奴见高弘图大人起身而去,想是更衣去了。” “更衣?这个时候更什么衣?”皇帝不太明白。 王坤知道桂王这“不读书”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只好用更加小的声音说道:“回万岁,这‘更衣’就是内急,也许高大人上茅房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直说不就行了吗?朕又不是那种诸多顾忌之人。”皇帝显然对于这么文绉绉的话不感兴趣。 王坤尴尬的笑笑,说道:“老奴一时疏忽,全然忘记了万岁是豁达天子,这些事情原是不必避讳的。老奴下次一定谨记万岁的教诲,不再掉书袋。” 两人正说话间,皇帝抬头看见远处的一排禁军士兵发生一阵骚动,接着一个官员从士兵中钻了进来,低着头走上几步,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皇帝向王坤使了个眼色,王坤随即转过身子,向着大臣们喊道:“万岁宣高弘图高大人上前觐见!” 高鸿图刚才确实是去上茅房拉肚子去了,前些日子他也一直被潞王关在牢里,由于他的肠胃一向不好,而在牢房里的那段日子,他整天吃的是发霉的稀粥和长毛的窝头,因而他的肠胃病就更是雪上加霜,即使每天吃山珍海味,也一样是每天必拉三遍肚子,绝无例外,以至于在同僚中渐渐传开了他的诨号——高三遍。 高大人刚刚从腹痛中解脱出来,正准备继续享用御赐盛宴,却不料听到王坤宣旨传他觐见,顿时他的腹中又是一阵轰鸣,吓得他混身冷汗直冒,他沉了沉气,终于将便意忍回,才没有在同僚们面前出丑。他缓缓的从坐席上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十丈之外的皇帝,顺手将系于腰间的为大行皇帝守孝的白色麻布腰带紧了紧,随后走出坐席,向皇帝走去。 由于桂王完全是依靠武将的支持登上的皇位,因而他对于武将的重视程度明显高于文官,所以今天的宴席武将都坐在靠近皇帝的地方,而文官都坐在远离皇帝的地方,虽然这引起文官们的不满,但他们除了不向武将们那边看外,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来表示抗议。 高弘图是皇帝任命的户部尚书,这个任命其实并非是皇帝的意思,而是黔国公沐天波的意思,之所以沐天波会看中高弘图,完全是因为高弘图曾经在福王的弘光朝廷中担任过户部尚书一职,对于这钱粮赋役之事甚为熟悉。 虽然自己是沐天波提拔的,但高弘图本人却并不领情,他一直认为沐天波以武力扶桂王登基的手法于礼不合,虽桂王也是皇家苗裔,但这显然并不能让众臣满意。高弘图并不怨恨桂王,他只怨恨沐天波,因而今晚的宴会他远远的坐在最后面,为的就是避免看到沐天波的嘴脸。 好不容易走完这段路,高弘图一头跪倒,口呼“万岁”。 皇帝用王坤教给他的口吻,尽量温和的说道:“高爱卿平身。朕唤你前来,只是向你询问些钱粮之事。” 刚才吕大器向皇帝陈述修葺大内之策的时候,高弘图正好去茅房了,所以他并不清楚皇帝忽然问他钱粮之事的原因,他的心中不尽打起了小鼓,暗自寻思该不会是自己贪污那一万两银子的事被人举报了吧? 正当高弘图战战兢兢的站起来,但却不知该如何说话的时候,皇帝接下来的问话给他解了围。皇帝问道:“朕刚才与诸位爱卿商议修缮大内之事,吕爱卿说现在朝廷缺钱,所以修缮一事甚为难办。只是他并非是户部主官,因而并不十分清楚,朕现在想问问爱卿,如今这国库之中到底还剩下多少银子?” 听到这里,高弘图顿时一阵轻松,他在心里寻思片刻,奏道:“回皇上,臣接手户部方十天,对于这户部存银之事臣仅仅了解了个皮毛,详细的存银数量还需臣进一步的清点。” 皇帝道:“那你就把皮毛说说,朕想看看大明到底还剩下多少家底儿?” 高弘图道:“据臣大致清点,如今国库之中还剩细丝纹银三十万两,其他碎银大约十余万两,还有五十两一锭的金元宝一百七十个,散碎铜钱大约十五万贯。” “啊?”皇帝显然有些坐不住了,他追问道:“怎么这么少点儿?” 高弘图道:“本来潞王谋反之前,国库之中尚有纹银八百万两,碎银之数也与此相同,但自从南京城破之后,国库被乱兵和市井无赖哄抢,因而国库已被抢空,现在的这些银子还有一大半是从外地新解进南京的呢!” 皇帝听了高弘图的这些话,再也说不出话来,对于前段日子的那种混乱情景,他也曾听人说起过,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国库也被抢光了。 “皇上,臣有本要奏!”一直不言不语的张慎言站了起来,走到高弘图身边向皇帝禀道。 皇帝显然对于张慎言没有什么好感,他有些厌恶的撇了撇嘴,冷冷的说道:“朕已经说了,今日不议政,有什么事明日早朝时再说。” 张慎言不甘心,抢着说道:“臣所奏之事与国库银两之事关系极为密切,而且或能帮朝廷追回被抢的银两。” “哦?”听到张慎言说能追回银两,皇帝的眼里放出光来,他急切的说道:“爱卿快讲!若真能追回国库银子,朕重赏爱卿!” 张慎言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奏本,呈给一名走上前来的小太监,随后说道:“臣以为,国库存银被抢一事,是有人故意所为,只要将这些人明正典刑,那么库银自会回来。” 皇帝接过张慎言的奏本,看了起来。虽然他并没有读过多少书,但毕竟出身王府,这字他还是认得的,所以他很快就被张慎言所奏之事给吓住了,他指着那手中的奏本,说道:“这个……这个……爱卿要弹劾黔国公?” “正是!”张慎言面不改色,口中继续说道:“臣请皇上继续往下看,臣所要弹劾的不仅仅是黔国公,而且还有左梦庚、黄得功、李成栋等人。臣弹劾他们纵兵肆虐,任意哄抢国库之银,且苛虐百姓,行劫民财。臣请皇上下旨,严惩以上诸人!” “大胆!”沐天波一听张慎言弹劾他,气的胡子翘了起来,他一拍面前的几案,站了起来,指着张慎言呵斥道:“无礼无德之人,安敢弹劾朝廷功臣?若非我等奋力攻破南京,尔等早就成了潞王走狗,哪还会在此嚣张?” 沐天波此言一出,顿时席上大乱,众人纷纷指责沐天波胡言乱语,而且争着表明自己绝不会与潞王同流合污。只有那些曾经先被定为潞王党羽,后又被桂王赦免的侯方域等人默不做声,静静的坐在自己的坐席之上。 不待御史的鼓声响起,张慎言伸出双手,阻止众人继续争吵,他郎声说道:“诸位同僚不必与这只会舞刀弄枪的莽夫争吵,免得污了诸位的名声。我等生是大明的人,死是大明的鬼,岂会与谋朝篡位的反贼同流合污?若勤王大军不能及时攻破南京,那么我等自会死节,用不着黔国公如此污蔑我等!” 看到张慎言又跟沐天波较上了劲,史可法心中万分焦急,他可不愿见到刚刚稳定的局势又混乱起来,但他见张慎言如此激动,却也不便上前相劝,只好拉了拉坐在身边的丁魁楚,示意他想想办法。 丁魁楚原本是两广总督,老桂王避难梧州之时,他经常上王府拜见老桂王,与老桂王交情非浅,后来老桂王死,他又立即靠上了朱由榔这座靠山,并与王坤一起策划了谋害朱由楥之事,为朱由榔继位桂王之事立下汗马功劳,与王坤一起成为了桂王的心腹。在得到王坤派人送来的桂王已经顺利登基的消息之后,为了表达自己的忠心,更是为了巩固自己在新天子心中的地位,丁魁楚立刻抛下自己的政务,连夜快马加鞭,迅速赶往南京,终于在皇帝小宴群臣的前一天赶到了南京,在顺利的觐见了新天子后,他已被任命为大学士,总掌朝廷政务,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实权人物,地位仅次于黔国公沐天波。 心满意足的丁魁楚见史可法求助于他,有心要在众人面前炫耀一下,同时也是为了自己立威,于是他站起来,走到张慎言身边,劝道:“皇上早已示下,今日绝不谈政务,有什么事明日再谈,所以张大人若是没有什么筹措修缮大内所需银两的主意,那么还是先退下吧。”他停顿片刻,向皇帝奏道:“皇上,臣倒有一策,可迅速筹措修缮大内所需银两。” “爱卿快快说来!”皇帝将张慎言的奏本随手扔在面前的几案上,急切的望着丁魁楚,希望他能说出什么好办法来。 丁魁楚得意的看了看身边的张慎言,说道:“中兴元年,因威毅侯顺利招安了李自成,因而朝廷曾下旨,令罢剿饷。按照原先所征的剿饷的数量来看,崇祯年间,每年所征剿饷为三百三十万两,而据臣估计,修缮大内所需银两大约在一千万两左右。所以,依臣之见,目前最好的筹银办法莫过于重开剿饷,而且可以预先征收三年的,这样一来,仅需一年,则大内可修缮一新,天子也可免于在此地忍受风吹雨打之苦,而我大明社稷之威严更可普照天下!” “不可!”见到丁魁楚居然这样“劝解”,史可法终于忍不住了,他站起来走到丁魁楚身边,向皇帝奏道:“剿饷万万不可重开,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奇道:“为何不可重开?” 史可法道:“剿饷原是为剿灭各地反贼而设,但如今各地反贼已各自消亡,已无大的蕖首,若开征剿饷,恐怕于事无据。” “史阁部此言诧矣!”丁魁楚说道:“如今李自成虽死,但那张献忠不是还活着吗?所以重开剿饷还是可以的。” 张慎言见丁魁楚之意甚坚,于是走上几步,说道:“方才丁大人所言并不可行,崇祯年所征剿饷确实有三百万两之巨,但那是在鞑子入关以前的数目。眼下江北未复,江南又刚刚平定,哪里还有银子可以征?朝廷局促于南京一隅,所需粮饷皆出于江南一带,而四镇用兵所需粮饷则要各镇自理,这样一来,朝廷的税赋全部压在江南一带,如今江南已经是不堪重负,若是再行开征剿饷的话,恐怕不待鞑子打来,则江南已民怨四起,甚或出现民变。” 史可法附和道:“张大人所言极是,所以臣以为万万不可重开剿饷,望皇上三思!” “望皇上三思!”一群大臣也连忙赶过来,与史可法、张慎言一起跪下,口中低声而呼。 见大臣们反对的如此激烈,皇帝也感棘手,沉默片刻后,便说道:“此事等以后再议,诸位爱卿快快平身。” 众人纷纷退下,唯史可法与张慎言还站在那里。 皇帝问道:“二位爱卿还有何事?” 张慎言抢着说道:“臣的那份弹劾的奏折……” “好了,此折待朕详查以后再说,爱卿快快退下!”皇帝毫不留情的说道。 看着张慎言灰溜溜的退回去,史可法从袖子中抽出一个奏折,说道:“臣有一本要奏。” 皇帝不耐烦的说道:“何事?莫非也是弹劾大臣的?” 史可法道:“非也!这是威毅侯,啊……不,是楚国公林清华的奏折,是向朝廷请求粮饷与火药的折子,他派人送到朝廷,但朝廷无人接收,便转送到臣这里来了,由臣代奏。” “哦?朝廷无人接收?”皇帝喃喃道,“呈上来!” 皇帝接过奏折一看,才明白为什么没人接收,确切的说是没人敢接收,因为林清华在折子上狮子大开口,一下子就向朝廷索要足够五十万大军一年所用的粮草,难怪被退了回去,他看那奏折上还写着几个字“狂妄,狂妄”,便笑着拿着奏折给身边的王坤看。 王坤看了几眼,小声说道:“这好象是丁魁楚丁大人的笔迹,没想到他昨天刚到南京,今天就已经开始以大学士的身份为皇上尽忠了!” 皇帝点点头,随后大声说道:“这个林清华是怎么搞的,难道他不知道朝廷早已下令让各镇自行筹措粮饷了吗?怎么现在还向朝廷伸手?而且一开口就是这么大一笔,怪不得被丁爱卿给驳回去了呢!” 史可法见皇帝还没明白事情的重要性,只好硬着头皮奏道:“回皇上,如今军情紧急,楚国公的人马离湖广、河南、四川甚远,这远水不解近渴,况且四川尚未平定,而鞑子兵锋已直指淮安,所以他才不得已向朝廷索要粮饷。这军中事最大者莫过于‘粮饷’二字,若无粮饷,纵使百万大军也逃不了全军覆没的覆辙,所以此事甚急,甚至比修葺大内一事更显急迫。” 皇帝沉吟片刻,说道:“那就先给他五万两银子劳军,另外再把库里的那些火药给他一些,再给他凋些粮草,你再写个诏令,命他接到诏令后速速率军北上,与黄得功、李成栋二位将军一道把守淮河,不可使清军一人一马渡河!”皇帝对于林清华三番两次的上奏折催粮要饷十分的厌烦,若非林清华是与沐天波一起拥立的他,恐怕他早就下令申斥了。 史可法见皇帝如此小气,只得继续奏道:“皇上,以臣之见,莫如再添十万两。因为那些存放于库房之中的火药已存放了多年,恐怕有很多无法使用了,而镇虏军中火器甚多,如果没有足够的火药的话,恐难迅速北上抵御清兵,所以眼下最要紧的就是为其采办火药,运往镇虏军中待用。” 皇帝一听史可法还要十万两银子,顿时觉得心痛如绞,他脸色一沉,道:“离了火药就不能打仗了吗?想当年太祖就是靠着刀枪棍棒打下的天下,难道如今大明兵丁反而不会用刀了吗?真是岂有此理!朝廷国库空虚,能拿出五万两已经是很艰难了,况且需要粮饷的又不止镇虏军一家,黔国公麾下的云南勤王军也需粮饷,否则如何入云南平叛?”他见史可法还想陈奏,忙大声说道:“好了!此事就此打住!你速去拟旨,命林清华在接到朝廷送去的粮饷与火药后就立刻率军北上,不得有误!”他停下话,转过头去对王坤小声说了几句,王坤点头示意,随后走前几步,大声说道:“皇上有旨!今日只议君臣之道,不再商议其他政务,众臣不得再行上奏!钦此!” 史可法无奈,只得领旨谢恩,躬身退下,他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随即离开顺天府前往官库,准备将库中存放的火药和皇帝许诺的五万两银子解往镇虏军军营。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十五节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施琅站在自己座舰的甲板上,紧挨着船的左舷,双手背在身后,望着船边那滚滚而去的长江,大声的吟颂着这首词。 施琅反复的将这首词念了好几遍,然后闭上嘴巴,转过身去,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栖霞山那模糊的影子。站在他身边的一名亲兵见施琅消停下来,才放开胆子小声问道:“不知将军念的是什么词?这么慷慨激昂。” 施琅转过头去,望着身边的那名亲兵,淡淡的说道:“这首词是前些日子我跟陈鼎师父学的。这是嘉靖朝的一位名叫杨慎的才子所做,名为《临江仙》,是他贬谪云南时所做,是以其中有些感愤。” 亲兵不解道:“将军心中有感愤之意?可是你前天刚刚被长公子提拔为副将,如今应该是春风得意才对啊?” 施琅摇头道:“副将之职并非我刻意所追之物。”他走到船头,望着面前那宽阔的江面,说道:“我的志向是纵横四海!就象那些西洋人一样,去大海的另一头,看看那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他口中又开始念起来:“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他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的那名亲兵,说道:“你知道吗?我刚刚听陈鼎师父念起这首词的时候,顿时觉得这些年都白活了。我以前除了在海上打打海盗,捞捞浮财之外,就只剩下喝酒了。陈师父说的对,人这一辈子都不容易,也就短短几十年,男子汉大丈夫若是不能在史书上留个万儿,那么就是白在世上走了一遭!” “这也是陈师父教给你的?”亲兵跟了施琅五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施琅在他面前掉书袋儿,因而感到异常的惊讶。 “不!这是我慢慢悟出来的。”施琅若有所思的说道。 “将军!前方右岸就是镇虏军的大营了!”一名站在桅杆上负责了望的水手向着底下高声喊着。 “哦?这么快就到了?”施琅走到船的右舷,向着岸上望去。只见在长江的南岸,一座规模浩大的军营尤如一座磐石一样扎在离江岸不远的一片平原上,军营之中军帐林立,旌旗飘扬,几座高高的寨楼耸立在大营的四角,军营之外则是数万正在操练的大军。阵阵微风轻轻拂过江面,将一阵喊杀声带到施琅的船上。 “好!不愧是百战之师!”施琅在心中暗自赞叹着。 见施琅呆呆的望着镇虏军的大营半天没动静,亲兵不得不小声提醒道:“将军,按照长公子的命令,咱们在南京下游巡逻个十天就可以回去了,是不是现在就回去?” “不!”施琅的回答很干脆,他说道:“现在我们才出来五天时间,况且长公子还说了,要是没有别的事情,还可以向前继续走上一段路,反正现在是逆风,依我看,今后几天这江上仍将是东南风,我们可以再向前走两天,看看郑将军的船回来没有,若是回来,正好可以迎接一下,然后就可以顺风返回南京。” 当施琅的船队路过镇虏军的大营的时候,林清华正站在大营外与陈子龙说话。 南京安定下来以后,陈子龙又被朝廷重新任命为兵部侍郎,协助何腾蛟重建禁军。昨天下午,他接到史可法的命令,令他押送粮草和火药前往镇虏军大营,是以他才来到这里。 陈子龙回头看了看大营中那几堆粮食包,随后面带歉意的对林清华说道:“楚国公见谅,朝廷捉襟见肘,而且还有黔国公的征黔军还需朝廷资助粮饷,因而朝廷只能拿出这么多银子了,那些火药是下官专门从库房里一桶一桶的挑出来的,虽然数量不多,但大多数是能用的。至于粮草一事,皇上已经答应了,等从江南、两广一带运来官粮,就立刻送往前方,这次下官送来的粮食虽然数量不多,但仍可使大军支撑一段时间了。” 林清华向陈子龙作揖道:“陈大人亲为镇虏军挑选火药,这份情意林某没齿难忘!” 两人正谦让间,从他们身边传来一阵喧嚣,一些卫兵指着长江之上议论起来,林清华派人打听,方知江上来了支小船队,似乎是战船。 陈子龙道:“想必是郑森的船了,前些天我就听说他将一些船分派到南京下游一带巡弋,可能这些船就是了!” “哦?是郑森的船?”林清华对郑芝龙的舰队很感兴趣,在他看来,以郑芝龙目前的实力,恐怕在整个东亚都是数一数二的,若非历史上郑芝龙降清的话,恐怕清军平定江南没有那么容易。 林清华看了看那些已经垒好的粮食包,心思一动,对陈子龙说道:“陈大人上次向我打听这西洋千里镜的好处,现在我手头上就有一个,不如你我二人登上寨楼,好好的见识一下如何?”他不由分说拉着陈子龙就向大营西北角上的一座用巨木搭建起来的寨楼走去。 二人一前一后登上了五丈高的寨楼,林清华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陈子龙,让他用千里镜向江中的船上眺望。 陈子龙拿着千里镜仔细的观望着江中的那几艘船,他口中说道:“不错,果然神奇,居然能看清船上人的脸!哦,船上好象也有个人拿着个千里镜,而且好象正在看咱们。那个人有些面熟,只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二人目送那支船队渐渐远去,随后林清华指着大营的西门外,说道:“陈兄请向西南看,那些运粮的民伕已经离开军营了1 陈子龙转身向西南望去,果然见到数千民伕推着独轮车向远方走去,浩浩荡荡的就象是一条沉默的长龙。他放下千里镜,叹了口气,说道:“这些民伕是最后一批离开军营回家的了!我听史阁部说起过,他们好象都是从江北招募的吧?”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是的,他们全都是从扬州一带招募来的民伕,每日管两餐,为了吃上这两餐饭,有的是全家老少一起来。” “唉……。”陈子龙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公爷仁义,能够另外给他们每人三两路费,否则的话,陈某心中还真是过意不去呢!” 林清华道:“惭愧,我的手头实在是紧的很,否则的话我还打算每人给他们十两银子呢!幸亏前些天朝廷遣散了一部分,否则的话我根本拿不出一人三两银子给他们。” 陈子龙望着林清华,说道:“若论爱民如子,举朝上下无人能与公爷相比!” 林清华道:“陈兄过奖了!林某不过是做些本分事而已,说不上什么了不起。百姓们既然完粮纳税,那么朝廷就应该保证他们吃饱饭,穿暖衣,无性命之忧,无冻饿之虞。” 陈子龙低头不语,他回想起前几天朝廷上的那些争论,想起了那些同僚的丑恶嘴脸,他默默的将千里镜还给林清华,望着那渐行渐远的民伕队伍,口中不觉吟诗一首: 小车班班黄尘晚,夫为推,妇为挽。 “出门何所之?” “青青者榆疗吾饥,原得乐土共哺糜。” “风吹黄蒿,望见墙宇,中有主人当饲汝。” 叩门无人室无釜,踯躅空巷泪如雨。 ****************************************************************************** “福松,你看你,真调皮!”妇人走过来,蹲下身子,将跌倒在树根下的小孩儿从地上拉起来,将他身上的尘土尽数轻轻拍去,口中语气虽然仍旧很严厉,但脸上已经显出微笑来。 小孩儿望着妇人,笑了起来,脸上显出两个酒窝,他一把抱住妇人的脖子,叽叽咯咯的笑着撒娇道:“母亲,你去帮我把那个知了给我抓住!” 妇人站起来,抬头望了望身边的那棵参天古树,她皱着眉说道:“这棵树这么高,母亲怎么能象小孩子一样到上边捉虫子呢?何况母亲也不会爬树呀,再说了,这树皮这么光滑,根本就不能爬,你刚才不就没有爬上去吗?” 小孩儿不依不饶的闹道:“不!我要知了!我要知了!” 妇人笑着将小孩儿抱起来,亲着他的脸,安慰他道:“好了,好了!等一会儿母亲去把父亲叫来,让他给他捉知了,好吗?” 谁知小孩立刻手脚乱拍乱踢,口中嚷道:“不!不!我不要父亲过来!我不要父亲过来!他一来就要我读书,我不读他就打我屁股!” “森儿!怎么又开始闹了?是不是想吃板子了?”随着一声严厉的吼声,一名汉子出现在了后院门口,他的两只眼睛狠狠的瞪着小孩儿。 “哇……”小孩顿时开腔痛哭,眼泪象断了线的珠子哗哗的掉了下来。 妇人一边轻声安慰小孩,一边责备那汉子:“夫君,你别吓他,当心把他吓坏了!” 汉子一言不发的走过来,伸手想接过小孩儿。妇人虽然紧抱着小孩儿不放,但最终还是怕争抢中伤着孩子,终于还是妥协了,小孩儿很快就落入汉子的手中。 汉子将小孩横抱过来,照着屁股就是五巴掌,小孩儿的哭声立刻停止了。 汉子随后将小孩儿放在地上,厉声呵斥道:“你已经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要好好读书,将来好做大事!”汉子不知从哪儿弄来张桌子和椅子,让小孩儿坐上椅子,接着又给了他一堆厚厚的书和纸张,说道:“今天不把这些都读完写完,你就别想休息!” 小孩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拿着毛笔,先看看妇人,接着再转过脸去看看汉子,随后垂下头去,开始在纸张上写大字。 妇人低头看着小孩儿写的字,忽然对汉子说道:“夫君,近日福松的字很有长进啊!看来夫君的教导真的有用呢!” 汉子叹道:“大人们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以后就全靠他自己了!” 随后汉子拉着妇人的手,转身向后院门口走去。妇人临转身时又看了小孩儿一眼,口中轻声说道:“福松,你要好好的写字啊!父亲和母亲先走了!” 小孩抬起头时,却见妇人与汉子已经走到了后院的门口,他急忙舍下桌椅,向他们奔去,口中高喊道:“父亲!母亲!”但让他意外的是,从桌椅到门口的距离只有十几步,但他却怎么也跑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人越走越远。 “父亲!母亲!”郑森叫喊着,双手在空中虚抓着,很快就从噩梦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呆呆的盯着船舱的顶部,随后一阵急切的敲门声从门外传来,并伴随着人的喊声:“公子,你怎么了?” 郑森翻身坐了起来,拉了一下床边的一根绳子,接着大声说道:“我没事!亲卫使可以退下了!” 敲门声戛然而止,船舱又恢复了平静。 郑森抱着脑袋坐在床边,他用力摇了摇头,以便将噩梦的痕迹彻底清除。他不明白,为什么会突然做起了噩梦,而且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他走到桌子边,拿起一把匕首,将油灯的灯芯挑长,那彻夜长明的油灯立刻变得明亮起来。 郑森扔下匕首,伸手推开舷窗。一阵清新的江风吹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浊气吹得无影无踪。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脑子渐渐清醒过来。他望着远处那一团模糊的南京城的轮廓,口中喃喃道:“但愿这只是一个梦。” ****************************************************************************** “当”的一声轻响,三只碧玉酒杯碰在一起,随即又各自向后缩去,并分别灌入三个人的嘴里,随后,三只酒杯几乎同时搁在一张小小的圆桌上。 沐天波高兴的将酒杯放下,拿起一双银筷子,夹起一块切得仔细、炖得软嫩的水晶肘子,略微端详一番后,就放入嘴里,仔细的嚼了起来,挂在嘴唇上方的那撇灰白胡须上的那一颗油珠随着他嘴唇的活动一颤一颤的。 坐在沐天波对面的丁魁楚饶有兴致的啃着一只白斩鸡的鸡腿,他用力咬碎一块鸡腿上的软骨后,将那啃了一半的鸡腿扔在桌子下,然后拿起一只丝绢手帕擦了擦手,随后抬起右手,伸出小指,用那小指上的长约一寸的手指甲认真的掏着自己的那两颗硕大门牙上卡着的肉丝。 与沐天波、丁魁楚二人吃相明显不同的是,满腹心事的左梦庚仅仅嚼了颗茴香豆就停下不吃了。他望着沐天波与丁魁楚二人,脑子里却转着自己的念头。 丁魁楚抬起头来,却见左梦庚正愁眉不展的看着自己,他一惊,忙用手帕擦了擦嘴,问道:“不知左将军为何愁眉不展啊?” 听到丁魁楚这样说,沐天波也停止了咀嚼,望着身边的左梦庚,也问道:“是呀,老夫这几天见你一直是这样,有时烦躁,有时忧郁,莫非真有什么心事?若真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说出来,老夫必定鼎力相助!” 左梦庚心中一阵冷笑,暗道:“怎么可说给你们听?只怕你们听了后,直会昏过去!”他故做深沉的叹了口气,说道:“说来话长啊!唉……”他拿起面前的酒杯,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在心里寻思着如何应付面前二人。 沐天波将口中的那团肉泥咽下去,说道:“有什么话就不妨直说,这里只有我们三人,连伺候的下人都被赶走了,你但说无妨!” 左梦庚放下酒壶,又叹口气,说道:“我是咽不下这口气啊!想当年,家父经营湖广,虽说不能使湖广夜不闭户,但毕竟是抑制了邻近的盗匪猖獗之势,于国于民实乃功臣。”他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将酒杯狠狠的扔在桌子上,说道:“只恨那林清华,夺我湖广,害我将士,这口气我实在是咽不下去!” 沐天波与丁魁楚这才放下心来,二人对望一眼,均是一笑。沐天波拍了拍左梦庚的肩膀,说道:“靖国公勿恼!如今虽然湖广已成林清华的地盘,但这江西与贵州可是入了你的囊中啊!虽然贵州穷困,但江西不穷啊!再不济也比那四川强吧?” 丁魁楚插嘴道:“是啊,黔国公说的没错,江西是个好地方啊!别的不说,光是每年上贡给朝廷的瓷器就是一大笔啊!况且我听说西洋商人甚是喜爱本朝瓷器,愿出高价收买,这可实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啊!” 沐天波给左梦庚夹了块水晶肘子,说道:“靖国公不如先尝尝这水晶肘子,肥而不腻,滑而不油,不愧是祖传的手艺。”他望着对面的丁魁楚,说道:“丁大人也尝尝,味道很是不错!” 丁魁楚夹起一块水晶肘子,塞入嘴里,边嚼边赞道:“好,确实不错。”他望着沐天波,问道:“莫非府中又来了厨中高手?” 沐天波颔首道:“正是!此人原为史可法府上主厨,做的一手好菜。后来史可法逃出南京,他却被潞王亲军捉去充数,随后又被那阮大铖收罗进府中,专门为他做菜。南京城破后,老夫拥立桂王登基有功,新天子便将原阮大铖府上的下人、丫鬟、厨子全赏赐给了老夫,老夫方得此人才。” 丁魁楚赞道:“黔国公一向重视用人,下官实在是佩服,只是不知黔国公肯不肯让此人跟着我回府,让他也教教我府上的那些新手,免得下官每日吃饭如同嚼蜡。” 沐天波道:“好说,好说!老夫今晚就命他前往丁大人府上,为丁大人主勺。”他转过头去,对左梦庚说道:“不若也让他去靖国公府上,也可让靖国公每日能吃上美味佳肴。” 左梦庚抱拳道:“晚生承黔国公厚爱,在此谢过。” 三人又聊了阵饮食男女之事,方切入正题。 丁魁楚问道:“不知黔国公今日召我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沐天波道:“如今新天子已然登基,而且诸位也看到了,自从新天子登基以后,天下已日见承平,虽然鞑子仍在淮北肆虐,但已是强弩之末,已无多大威胁。” 丁魁楚道:“可是下官却听说那鞑子此次兵势很盛,可不下五十万人。” 沐天波道:“老夫久掌兵事,这虚张声势的道理还是懂的一些的,如今这鞑子就是虚张声势。别看他们是五十万,其实这其中至少有一半是随军的民伕,他们能有多大威胁?依老夫之见,此次鞑子肯定无法打过淮河,最多会派些人马假意渡河,试探一下我军虚实。” 听到这里,左梦庚心中一动,忙问道:“那黔国公为何极力说服朝廷派林清华、黄得功、李成栋三人北上抵御鞑子?照黔国公刚才的言语,只需十五万人马就足以守住淮河一线,根本用不着他们三人的三十多万人马。” 沐天波微微一笑,说道:“靖国公年纪毕竟不大,这人心险恶之说领会的并不深。”他转头看着对面的丁魁楚,问道:“老夫想问问丁大人,依你之见,如今朝廷最可忧虑的是什么呢?” 丁魁楚搞不清沐天波的意思,直好照本宣科的说道:“这个……下官以为目前朝廷最可忧虑的有三件事,一为鞑子南下骚扰,二为赈济灾荒,三为祸乱川中的流寇张献忠。除此之外,下官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了!” 沐天波笑笑,说道:“丁大人与其他的同僚一样,是身陷棋盘之中,无法窥见全局啊!”他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朝廷最可忧虑的既不是张献忠这成不了大气的流寇,也不是那强弩之末的鞑子八旗,而是藩镇之祸!” 听了这话,丁魁楚虽然口中没说什么,但他心中却并不以为然,他心道:“这还用你说?朝中大臣早就看得清清楚楚,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当然还有你身边的这位左梦庚,甚至连你自己都是威胁朝廷的藩镇,只不过由于兵权在你们手上,其他的大臣不敢言语罢了。即使有那么几个敢说话的愣头青,也在你们面前碰得鼻青脸肿,就比如那个老顽固张慎言。” 与丁魁楚不同,左梦庚的脸上明显的出现了一丝不安,他心中搞不懂这沐天波到底想干什么,居然当着和尚说贼秃,当着自己这个藩镇的面说藩镇的坏话,而且他最想不通的是,当初不就是这个黔国公沐天波拉拢几人共同拥立的桂王吗?“莫非他这么快就想卸磨杀驴?”左梦庚心中警觉起来。 好象知道左梦庚心中想的是什么似的,沐天波赶紧解释道:“老夫这番话并非是说靖国公的,老夫说的只是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三人。此三人不顾朝廷颜面,居然学着江湖草寇样子结拜为义兄弟,这实在是让朝廷尴尬,更让朝廷忧虑的是,他们三人沆瀣一气,共同要挟朝廷,向朝廷索要四川,可见其狼子野心已露。”他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左梦庚,说道:“当然了,靖国公就不同了,天子知道靖国公的忠心苍天可鉴,所以在这个封号上就与其他人不同,所以靖国公勿需多虑。” 左梦庚沉声道:“黔国公的意思是,朝廷是有意将他们三人调到淮南?” 沐天波神秘的笑道:“他们三人拥兵三十余万,若不将其调走,朝廷怎能安枕?” 丁魁楚皱眉说道:“但这样也不是办法啊!他们远离朝廷,反而不易约束,放虎归山也不妥啊!” 沐天波压低声音,说道:“放虎归山也比养虎遗患好!朝廷将他们派到淮南,就是为了卡住他们的脖子。” 左梦庚心中一惊,忙问道:“此话怎讲?” 沐天波道:“我问你,他们三人的地盘都在哪儿?” 左梦庚道:“黄得功治地为江北淮南一带,林清华的治地为豫、楚、川,而李成栋的治地为现已陷入鞑子之手的山东。” 沐天波“嘿嘿”冷笑两声,说道:“那如今他们的军队都在哪里呢?” 丁魁楚心中一动,抢着说道:“黔国公的意思是说,他们如今都是无根之木?” 沐天波颔首道:“不错!无根之木。诸位可以好好的想想,这人没饭吃,能撑几天?” 丁魁楚道:“大约十几日吧?” 沐天波道:“那这大军若是没了粮草,能撑得几日?” 丁魁楚道:“这个……恐怕撑不了半个月。” 沐天波道:“看来丁大人还是对这军中之事不甚熟悉呀,依老夫的经验来看,若是前线数十万大军没了粮草,连十日都难以撑下去。没粮食,士兵无力打仗,而敌军却可以趁机攻击,数十万大军立刻土崩瓦解。” 丁魁楚有一点明白了,他问道:“莫非朝廷是想用粮草来控制住他们?” 沐天波笑而不答,左梦庚却替他说了出来:“难道朝廷竟然想背后捅上一刀?” 沐天波道:“俗话说‘三人成虎’,如今他们三人已是磐石一块,若不尽早除去,任其坐大的话,恐怕早晚成朝廷祸患,就如那唐末的河北三镇一般,搅得天下不得安宁。” 丁魁楚道:“所以朝廷决意将他们三人除去?” 沐天波并未直接回答,而是问道:“不知二位是否和皇上一条心?” 丁魁楚脸色微变,忙道:“下官对皇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苍天可鉴!” 沐天波转过头去,望着左梦庚,问道:“不知靖国公的意思如何?” 左梦庚反问道:“此三人手握重兵,怎会束手就擒?况且抵御鞑子八旗全靠他们,若是他们的兵马溃散的话,恐怕鞑子会突破淮河,长驱直入,则江南危矣!” 沐天波咳嗽两声,随后站了起来,背着手走了几步,转过身子,望着二人说道:“不知两位这几天可发现朝廷上少了几位同僚?” 左梦庚有些摸不着头脑,说道:“黔国公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朝廷还有什么计议?”他顿了一顿,回想片刻,说道:“你这一说我还真是想起来了,这几天确实有几个大臣称病不朝,哦……陈洪范大人好象也病了。” “嘿嘿……”沐天波一阵冷笑,随后又走回桌子边,小声说道:“哪有这么巧,这么多大臣一起病了?”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其实这几位大人如今已经不在南京城了!” “什么?他们不在南京?”左梦庚有些惊讶。 “不仅不在南京,而且恐怕他们已经到了黄河附近了!”沐天波得意的说道,“新天子登基的第三天他们就被派出城了,他们将作为大明的议和使臣前往北京,去与鞑子议和。” “议和?”丁魁楚显然比左梦庚更加震惊,他追问道:“怎么朝廷并未知会我们这些大臣?” 沐天波道:“此次议和实乃秘密议和,在事成之前万万不能让那些清流们知道,若是让他们知道了,肯定是无法成行的了。” 丁魁楚问道:“那朝廷的议和条件是什么?” 沐天波道:“与鞑子以黄河淮河为界,以北属鞑子,以南属大明。从此以后,双方约为兄弟之国,互不相犯。” 丁魁楚沉吟道:“但鞑子经上次一役,实力大损,如今正是本朝收复北方的大好时机,若现在议和的话,恐怕朝中的那些清流们不服啊!” 沐天波道:“那些清流懂得什么?当年若不是他们执意反对与后金议和的话,恐怕朝廷就能全力对付各地流寇,而那李自成也不会顺利攻入北京,朝廷也就不用南迁了!他们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不仅逼死了先皇,而且还使鞑子乘虚侵扰中原。如今朝廷的大患的什么?鞑子只是肌肤之患,而那三人才真正是朝廷的肘腋之患呐!” “所以朝廷准备除去他们?”左梦庚说道,“那不知朝廷准备何日除去我啊?”他的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丝冷笑。 “靖国公别误会!”沐天波赶紧安慰左梦庚,他站起来走到门口,轻轻打开房门,唤来一名亲兵,那亲兵随后离去,片刻之后带进一人,却是那王坤。 满脸微笑的王坤向坐在屋子里的二人抱拳道:“让二位大人久等了,咱家刚才就在隔壁,只是出于谨慎,才没能早些出迎二位大人,还望二位见谅。” 沐天波将房门重又关好,说道:“王公公确实早就等着二位了,本来是不应该这么早就把他给请出来的,但为了让靖国公公安心,老夫才早早将他请出。” “哦?靖国公有什么不放心的?难道是不放心朝廷?抑或是不放心万岁?”王坤皮笑肉不笑的望着左梦庚说道。 沐天波解释道:“靖国公是害怕朝廷也象对付黄得功、李成栋、林清华三人那样来对付他。” “哈哈哈……”王坤笑了起来,他说道:“靖国公的疑心病未免太重了些!”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张黄绢,交给左梦庚,说道:“这是万岁的密旨,靖国公可以仔细看看,看看万岁对你的信任有多么重!” 左梦庚疑惑的接过密旨,却见密旨上写的是皇帝给他的承诺。 沐天波凑上去说道:“靖国公可看好了,这上面写的清清楚楚,只要你成功的辅佐朝廷除去心腹大患,那么湖广、河南就都是你的了,而且皇上为了使你放心,特意赐你世袭免死铁券一枚。” “免死铁券?”丁魁楚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走上来,也望着那张密旨。 “不错!免死铁券!”王坤将一个黑黝黝的牌子从袖管中拿了出来,双手捧着,口中呼道:“靖国公左梦庚接旨!” 左梦庚赶紧跪下,口称:“臣接旨!” 王坤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靖国公左梦庚平贼有功,忠心可鉴,特赐免死铁券一枚,凭此铁券可免十死之罪!钦此!” 左梦庚傻愣愣的接过免死铁券,他心里迅速的转着主意,口中却连连谦让。 沐天波道:“靖国公不必谦虚,你当得此券!” 王坤转过头去,望着站在左梦庚身边的丁魁楚,说道:“丁大人,你也有赏赐呢!” 与左梦庚一样,丁魁楚也得到了一面免死铁券,而且得到许诺,一旦成功助朝廷除去林清华等人,也与左梦庚一样封为“公”,领治陕西。 诸事既毕,沐天波笑着说道:“今后我等就是皇上最信得过的人了,只要除去那三个人,则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丁魁楚的脸已经兴奋的通红了,他急切的问道:“不知朝廷对于除贼一事有无成议?若有不妨就请黔国公讲出来,也好让我等早做准备!” 沐天波与王坤相视一笑,沐天波拉着几人坐回椅子上,又给他们面前的酒杯斟满酒,随后说道:“既然大家都决意为皇上出力,那么待喝了这杯酒,老夫就将计略说出来。” 待四人将酒饮尽,沐天波低声说道:“他们三人看似亲密无间,但却并非铁板一块,若想除去他们,最好的办法就是各个击破。依老夫看来,目前对朝廷威胁最大的莫过于那林清华,与另外二人不同,他既会带兵,又颇懂收买人心之道,而且很善于鼓惑人心,他手下的镇虏军实力最强,实为百战之师,欲除三贼,则必先除此人。为了除去此人,老夫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计,此计虽说不上是万全之策,但若一旦使出,必定会打他个措手不及!”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十六节 “预备——瞄准——开火!”一名军官站在队列边,将手中的指挥刀用力向前一挥,口中同时高声喊道。 “啪啪啪……”随着那名军官的喊声,一阵击锤敲击火药池上方打火板的敲打声传来,但由于火药池与枪管中并无火药,甚至连击锤上的打火石都没有,因而只听见击锤敲击的声音,却听不到火药爆炸时的轰鸣声。 “很好!你们这次的动作整齐了不少。”站在队列斜后方的张狗蛋大声说道,“但是,这还不够!因为你们装填火药的速度太慢了!虽然只是用手比划比划,但还是太慢了!有你们装两颗子弹的工夫,镇虏军其他士兵都可以装三颗子弹了!” “龅牙狗”偷偷的看了一眼站在队列边听张狗蛋训话的军官,随即口中低声嘀咕道:“整天这么打空枪,实在是没意思。” “你还不知道啊?如今火药奇缺,虽然朝廷又送来一些,但毕竟太少,再说了,镇虏军训练的时候都是这样,只有射击打靶的时候才是实弹呢!”站在“龅牙狗”身边的刘三儿小声回答。 “那什么时候实弹射击?”“龅牙狗”很想过过枪瘾。 不等刘三儿回答,张狗蛋已经替他回答了,他说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今天下午就是实弹打靶,距离十丈,根据最后落在靶子上的弹孔的数量来记成绩。虽然你们手里拿着的遂发枪精度不好,比不得快枪,但是,你们要给我记住了,我们遂发枪讲究的是火力的密度!密度越高,最后落在靶子上的弹孔越多!到时候你们如果再给老子丢脸,老子就甩手不干了!老子回去近卫旅当小兵!” 张狗蛋的一举一动都被林清华看在眼里,虽然由于距离太远,他听不见张狗蛋说得是什么,但他相信,张狗蛋训练出来的士兵绝对是好兵,因为他的那个营已经在前天的队列训练比赛中得了第三名,这个成绩已经非常不错了,比有些老部队都好。他将手中的千里镜收起来,随后顺着梯子爬下了寨楼,带着卫兵向一顶帐篷走去。 帐篷中的几个人见林清华进来,忙迎上前去打招呼。林清华笑着说道:“不是跟几位说了吗,从现在起,几位就是我的幕僚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应该客气的是我,我还要呼诸位为先生呢!” 帐篷中的不是别人,却正是那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见林清华这么客气,他们三人相视一笑,黄宗羲道:“公爷客气的很,但这尊卑之礼还是要守的。” 林清华道:“什么尊卑之礼?我不是已跟诸位说了吗?人生而平等!你要再这么客气,那我可就不客气了!”说完,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 顾炎武道:“既然公爷不讲究,那我等还讲究什么呢?就依公爷就是!” “这就对了!”林清华高兴的说道,他环顾四周,问道:“莫先生哪儿去了?刚才我还在千里镜里看见他站在门口呢!” 王夫之说道:“刚才有兵丁进来禀报,说有人在军营之外聒噪,说要求见公爷,莫先生先去看看。” 说话间,莫不计已经领着一人进来了,他身后那人一见林清华,就连忙向着他行了个大礼,惊的林清华赶紧走上几步,将那人拉起。 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冒襄。 林清华奇道:“辟疆兄何以行此大礼?切莫折煞了我。” 冒襄不好意思的说道:“不行大礼无以表达冒某的感激之情。” 林清华问道:“辟疆兄何出此言?” 冒襄道:“侯爷,啊……不,应该是公爷了。公爷的救命之恩,冒襄怎敢忘却?若非公爷出手相救,恐怕冒襄已经与那阮大铖一样做了刀下之鬼了!” 林清华笑了笑,说道:“你是听谁说的?” 冒襄道:“公爷不必否认,这事的前前后后我已经听朝宗兄讲清楚了,知道公爷在其中出力甚多。” “哦,原来你是听侯方域说的啊!”林清华恍然大悟,他走过去,拍了拍冒襄的肩膀,问道:“怎么?他现在做了官,你却怎么还是布衣白身,不和他一起为朝廷出力啊?” 冒襄道:“惭愧,惭愧!冒某一向淡薄名利,不愿处身于俗务之中,经此一难,冒某心智更坚,决心从此以后寄情于山水之间,放纵于田园之中,绝不再步入官场。” 王夫之走到冒襄身边,说道:“不若冒兄也与我等一样入幕楚国公府,这样既可为黎民造福,又可免去官场上的那些尔虞我诈。” 冒襄笑道:“冒某心意已决,诸位就别再劝了吧。此次冒某前来楚国公军营,一为答谢楚国公相救之恩,二则是顺便带着家人返回家乡,早日与乡邻高堂相聚。” “哦?这么说‘青莲女史’也到了这里喽?”听到冒襄想回家乡,王夫之调侃道。 “正是。”冒襄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王夫之笑道:“早就听说辟疆兄有一贤内助,不仅精通琴棋书画,而且做得一手好菜,今日既然来到这里,不妨也让我等见识一下‘青莲女史’的手艺如何?” 冒襄道:“那是别人谬赞,内子对于这厨艺只是略微粗通,说不上什么妙手。” “辟疆兄过谦了!”黄宗羲凑趣道,“我也听说尊夫人厨艺绝佳,尤其是那‘虎皮肉’更是一绝!” 王夫之插嘴道:“太冲兄好象还忘了一样啊!” “哦?我忘了什么?”黄宗羲问道。 “你忘了‘青莲女史’最擅长的并非是做菜,而是做糕点,尤其是酥糖,那真是让人回味无穷啊!”他闭上眼睛,一边回味一边说道:“上次辟疆兄曾经亲自送给我一盒‘青莲女史’亲手做的酥糖,虽然大多数都让府上的那些谗猫给吃了,但我也曾尝了几块儿,当真是好吃。” “哦?有这事儿?”黄宗羲回过头望着冒襄,作揖道:“既然这样,那就有劳辟疆兄代我向‘青莲女史’求个情,也为我做上一盒酥糖,也免得听得心里痒痒的。” 冒襄哈哈一笑,说道:“要说你要别的东西我没有,可这内子亲手做的酥糖可是有不少呢,我本来就准备当做土产送给楚国公的,既然你也想要,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送给你些,也免得你以后到处说我厚此薄彼。” 几人听完哈哈大笑,纷纷叫嚷着要见那“青莲女史”。 众人簇拥着冒襄出了帐篷,来到一架马车边,由冒襄将那车中的一名女子引了下来。那女子向几人道了万福,口中说道:“小宛见过几位大人。” 听了黄宗羲的介绍,林清华方知原来此女竟然就是“秦淮八艳”中的那个董小宛。“想不到董小宛居然是冒襄的老婆,看来那顺治皇帝的老婆董鄂妃肯定不是这面前的董小宛了!”林清华望着面前的这个董小宛,心中却想着别的事情。 冒襄本来决定马上就返回家乡的,但经众人挽留,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准备与众人盘桓几日后再行离去。 安顿好了冒襄夫妇,林清华就领着卫兵直奔校场,准备主持镇虏军各部队的实弹射击比赛。比赛分两组,一组为使用快枪的近卫旅,另一组则为使用遂发枪的其他部队中挑选出的代表。快枪比的是准确性,而遂发枪则比的是装弹速度与火力的密度。 他之所以举行这样的比赛,主要是想从中挑出一些部队作为突击部队使用,并且希望能从快枪手中挑选出一些神枪手,将他们加以严格的训练,以便组成一支狙击手部队,将先进的狙击战术广泛的应用于战场之上。 “砰”,一个挂在一百丈外的一根木杆子上的葫芦被打穿了一个洞,葫芦里装着的水从子弹洞里流了出来。 “好!”林清华大叫一声,他望着那名蹲跪在地上、正在将枪栓拉开的那名士兵,说道:“你站起来。” 那士兵显然此时才注意到林清华站在自己的身后,他提着快枪愣愣的站了起来,过了半天才想起来应该敬礼。 林清华还了个军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个部队?” 士兵的情绪稳定下来,回答道:“报告!我叫土根,在近卫旅一团二营一连三排一班。” 林清华接着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进部队的?” 土根道:“报告!我是上次鞑子进攻汝宁两个月后进的镇虏军,后来近卫旅扩编,我因为枪法好就被召进来了。” 林清华对他笑了笑,说道:“不错,你的枪法很好,你现在还是普通士兵吧?”林清华在士兵的左胸前的军服上看了看,并未看见军官的标志。 土根道:“报告!我是普通士兵,我的枪法并不是部队里最好的,还有个人比我打得还准!” “哦?是谁?你把他叫来,让他给我打几枪看看。”林清华对于这名士兵的耿直很满意。 片刻之后,土根从他们班又拉出来一名士兵,向林清华敬了个礼,说道:“报告!这个人名叫柱子,是和我一起进的部队,他的枪法比我还要好,说句夸张一点儿的话,他的枪法比得上当年的那个百步穿杨的家伙,好象叫什么……鸡的。” “是养由基!”林清华提醒道,他向柱子说道:“你现在向那个葫芦打两枪,让我看看。” 柱子一言不发的敬了个礼,随后走前几步,上膛、扎步、举枪、瞄准一气呵成。“砰”的一声,葫芦明显的摇晃了几下,“砰”的第二声枪响过后,葫芦的上半截整个被打烂,葫芦掉在了地上。 林清华很惊讶于这名士兵的枪法,因为他知道,现在的快枪的加工精度并不能让人满意,因而准确性也就不高,能在一百丈的距离上连续两次命中葫芦大小的目标,这份本领绝对假不了。 林清华高兴的问道:“你的枪法是怎么练的?” 柱子道:“报告!我每天一有空就举着枪瞄准,而且我手中的这支枪是我用三个月的军饷跟别人换的。” “难道你也发现这些枪并不是都很准?”林清华问道。 柱子道:“是的。这些枪中能够象这支枪一样百发百中的很少,大约每百支中能有一支就不错了。” “你最远能打多远?我说的是打中。”林清华对于现在这种没有瞄准镜的枪的性能很关心。 “报告!我最远能打中两三百丈外的一头猪,再远就打不中了,主要是看不清。”柱子老实回答道。 “好!不错!”林清华转头对二人所在的连的连长说道:“从现在起在你的连里新设立一个排,由土根任排长,柱子任副排长,专门负责训练神枪手。你再去找军需官,让他给这个排调来最好的快枪,让柱子来挑。” 随后,林清华将土根和柱子拉到一边,将现代狙击战术大致的讲了一些,命他二人仔细揣摩,以便尽快训练出一支小型狙击部队。 在他给二人讲述狙击战术的时候,射击比赛的结果已经揭晓,不出林清华意料,张狗蛋的那个营成绩不错,居然得了第二名,作为奖励,林清华下令给得到前五名的部队每名士兵加赏饷银三两以资鼓励。 当这一切结束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了,刚才还闹哄哄的军营顿时安静下来,士兵们纷纷整队返回各自的营帐,准备吃晚饭。林清华带着卫兵又巡视了一遍军营,随后返回自己的帐篷。 当他回到帐篷的时候,萍儿已将晚饭准备好了,正与其他人一起等候着他。林清华将腰上的指挥刀交给萍儿,看了看帐篷里的众人,问道:“婷儿怎么没来?” 萍儿道:“她又哭了一下午,问她为何哭泣,她却不肯说。” “还能是什么事?肯定是想家了。”芳儿站起来,帮助萍儿为林清华将武装带解下。 林清华有些郁闷,自从婷儿到他这里来后,就一直是这样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但当人问她为何哭泣时,她却又闭口不答,而且经常不吃饭,人已瘦了不少。他向萍儿说道:“这不吃饭可不行,你给我盛点儿饭菜,我再去劝劝她。” 当林清华端着盛满了饭菜的碗来到婷儿的帐篷里时,却见婷儿已停止了哭泣,而那两个伺候婷儿的宫女也是两眼通红,显然也跟着哭了不少时候。林清华有些纳闷,因为这两个宫女每次都会跟着婷儿一起哭,却不知什么原因。 他走到婷儿面前,将碗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快吃点饭吧,我听说你一天都没吃饭了,要是饿着了,那么就没办法到福州去投亲了。你只要吃了这碗饭,我明天就派人送你去福州跟亲人团聚。”他对婷儿的欲念现在已经大大减轻,因为萍儿与芳儿已经原谅了他,这两天三人又进行了一系列的“战役”。 婷儿抬起通红的脸,随后又低下头去,低声说道:“我……我吃不下。” 林清华见她执意不吃,无奈的站了起来,随后将跟在身后的“四香”叫了进来,让她们劝婷儿,接着便吩咐两名伺候婷儿的宫女跟他出帐。 林清华故意将两女带到较远的一处卫兵帐篷外边,随即停下脚步,转过身去,望着两名宫女,突然厉声问道:“你们说,为什么她不吃饭?” 二女见林清华将她们带到这么远的地方,心中早就有些害怕,忽然被他这么一问,顿时吓得六神无主,齐跪下,口中喊道:“奴婢不知!” “你们不知道?”林清华有些不信,从两人的表情来看,她们一定知道什么。本来他是不想吓唬弱女子的,但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他不得不做出一副凶恶的样子,厉声呵斥道:“你们要不说实话,那我就……”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二女就吓得哭了起来,倒把林清华弄的不知所措。见既然来硬的不行,林清华只得转换策略,决定用“糖衣炮弹”攻克这两个“堡垒”。他转身叫来一名卫兵,命他看住这二女,而他自己则返回帐篷,拿了两锭金元宝,随后返回二女面前。他吩咐二女站起,随后说道:“我这里有两个金元宝,每个重十五两,如果你们能把婷儿为什么不吃饭的原因讲出来,那么我就把这金元宝赏给你们,而且你们今后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当然了,愿意留下也行。” 二女对望一眼,其中一人道:“我们真的不知道。” “胡说!”林清华有些怒了,他说道:“你们要是再不说,我就不客气了!” 另一人见林清华发怒,知道是瞒不过去了,忙拉着身边宫女的袖子,说道:“姐姐,事到如今咱们就别瞒着公爷了吧。我看公爷是个好人,是不会伤害公主的。” “公主?”林清华隐隐觉得事情的真相已经露了出来,他追问道:“你们放心,无论事情是怎样的,我都会派可靠之人送婷儿去福州,不会害她的!我可以对天发誓!” 那宫女缓缓说道:“既然公爷这样说,那奴婢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出来。”她顿了一顿,说道:“婷儿原是潞王的千金,后来潞王登基,她就自然成了公主。勤王军攻破南京后,潞王命人将他的子女护送出南京城,不料数日后他们与勤王军巡城兵丁遭遇,婷儿的两个兄长和两个姐姐均被捉去,只有她跑了出来,但后来她却被手下的那几个禽兽卖给了青楼,若非公爷出手相救,恐怕她已沦为富家公子们的玩物了。” “原来是这样!”林清华喃喃道,“这么说,她整日哭泣,不思茶饭,肯定是担心她的兄长和姐姐了?” “是的,公爷猜得不错。奴婢们原就是宫里的宫女,以前见过公主几面,后来又被公爷要来伺候公主,自然是一眼就认出了她,而她也认出了我们。虽然我们几人逃得大难,活了下来,但可怜我们那些姐妹,不是被乱兵抢走,就是被青皮掠卖。”说到这里,两女又哭了起来。 既然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林清华当然不能就这么放手不管,他将金元宝赏赐给了二女,命她们继续服侍婷儿,随后领着二女返回婷儿所居帐篷。 林清华支开其他无关的人,只留下自己与婷儿,当然,还有那两名宫女。他搬了个椅子,坐在婷儿面前,安慰她道:“你的身份我已经知道了,你为何哭泣我也明白。你的兄长和姐姐的下落我也知道,她们现在就关在顺天府牢房里,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一定尽力将他们救出来。”其实婷儿的兄长和姐姐的下落他并不清楚,他这样说只不过是安慰婷儿而已,不过他已经决定派人去打听一下,凭自己如今的权利,相信应该很容易就打听得到。 婷儿听林清华这样说,愁眉稍展,小声说道:“你不骗我吗?” 竒 書 蛧 ω W ω . q ì δ ん ū 玖 ㈨ . C ǒ m 林清华道:“我可以向天发誓,我绝不骗人!” 望着开始向嘴里慢慢扒饭的婷儿,林清华高兴的站了起来,他又安慰了几句,方才走出帐篷,向着那满天的星斗得意的伸了个懒腰。 就在林清华站在婷儿的帐篷边伸懒腰的时候,在离镇虏军大营东面十余里的地方,一名骑士正牵着一匹马小心的走过一座年久失修的木桥。待过了桥后,他望了望天上的星星,随后从马鞍上取下一只铜壶,猛的灌了几口水,接着又翻身上马,提起鞭子用力一抽马臀,口中吆喝一声,策马向着西边快速奔去。 按说夜间骑马是不能狂奔的,但这名骑士却不管这些,他疯狂的用鞭子抽打着马臀,希望马跑的快些,幸亏这里有一条较为平整的土路,否则的话,恐怕人和马都会摔的头昏眼花。约摸跑了一柱香的工夫,忽然,在他的前方出现了几支火把,紧接着几名骑兵奔到他的前方,其中一人大喝一声:“呔!来人止步!” 骑士应声勒住缰绳,望着眼前几名骑兵,抱拳道:“几位军爷,小人是郑芝龙将军属下,有紧急军情禀报,还请通融。” 骑兵说道:“我们是在此巡逻的镇虏军探马,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我们不能肯定,不过你可以跟我们去一趟大营。” 骑士道:“那也好,我正担心不熟悉这一带的地形,怕跑了冤枉路,那就烦请几位军爷带路。” 骑兵军官发一声命令,两名骑兵催马奔到骑士后面,而其他人则举着火把奔在前面,一行人迅速向着远方跑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 陈子龙对于镇虏军中的一切都很好奇,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镇虏军的战斗力这么强了。他转过身去,对陪同他参观镇虏军营房的林清华说道:“当年平虏军若能与镇虏军一样的训练,恐怕大明又可多一支劲旅了!” 林清华笑而不答,他心里清楚的很,光有镇虏军的架子是不行的,依明朝的惯例,再勇猛的部队也要交由一名书生来统率,否则的话很难放心,不过,这样一来,军队的战斗力就很成问题了,因为从这个时代的四书五经中爬出来的书生中,很难出现军事家,即使偶尔出那么几个,比如象戚继光、袁崇焕那样的人,也必定会落个鸟尽弓藏的下场。他的镇虏军之所以这么强大,一方面是由于使用新式的训练方法和新式武器装备,而另一方面则是他本人并非是那样的愚忠之人,自然不会将自己的命运交给那群昏聩无能的皇帝朝臣来掌握。 陈子龙从一名士兵手中接过一支快枪,仔细的看了看,说道:“莫非这就是那传说中能在眨眼的工夫射出三发弹丸的快枪?” 林清华道:“确实是快枪,不过没那么神,最多是比鸟枪快上五六倍而已。” “不错!不错!要是大明的军队都能用上这种枪就好了,那么也就不怕那些鞑子八旗了,而且用它对付那些流寇、反贼也是易如反掌!”陈子龙在林清华的指导下拉开枪栓,口中仍是不停的赞扬着。 “陈大人谬矣!”林清华说道,“其实这世上本无流寇,只不过活不下去的人多了,就自然出现了流寇。所以说,对付流寇最好的武器不是这快枪,而是政治清明。” “政治清明?何解?”陈子龙问道。 “很简单,文官不贪财,武将不怕死,若能做到这一点,就差不多了!”林清华说道。 “这个……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想当年太祖惩贪何其严厉,但却收效甚微。如今天下更是糜烂不可收拾,这可如何是好?”陈子龙叹着气,将快枪还给了士兵,接着说道:“楚国公能亲自陪下官巡视这近卫旅军营,实在让下官好生感动。天色已经不早,不敢打扰楚国公休息,且下官明日也得赶回朝廷复命,不如就到此为止吧。” 林清华望了望陈子龙,心里琢磨着是否将一些现代的观念灌输给这个人,正犹豫间,忽闻卫兵来报,说捉住了一名细作。 林清华与陈子龙对望一眼,林清华吩咐道:“将那人带到我的中军大帐。”随后便与陈子龙一起前往中军大帐。 那所谓的“细作”一见林清华,便“扑通”一声跪倒,口中呼道:“侯爷,不好了,我们家将军薨了!” 这个人林清华以前见过一面,但一时想不起来他是谁,便问道:“你是……” “小人是郑芝龙将军麾下刘国轩啊!”那人哭丧着脸说道。 “哦,我想起来的,不过你说你们家将军‘薨了’是什么意思?”林清华显然对于“薨”字的含义不太清楚。 不过,站在他身边的陈子龙却是知道这个“薨”字的含义的,他的脸色一变,全然忘记了这是在林清华的大营,抢着问道:“怎么回事儿?人是什么时候死的?你慢慢说来。” 刘国轩哀号道:“此事恐怕慢不得,小人就讲个大概吧!”随后便将长江口所发生的那场战斗简略的讲给二人听。 “……后来,小人就游上了岸,待跑到当地的一个驿站,小人就索要了一匹驿马,连夜奔来,但由于马跑得慢,直到现在才到。”刘国轩终于将事情的原委讲完了。 听完刘国轩所讲的话,二人都愣在那里,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来,陈子龙也还罢了,他只是以为这又是一次海盗的大规模入侵,就象嘉靖时的倭寇入侵一样,但林清华就不同了,他所学的历史中可完全没有提到这件荷兰舰队大规模入侵中国的事情。“难道因为我的到来,世界历史居然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他的心里已经完全处于一种迷茫的状态之中了,“我的天呐,这么说来,那整个世界史都要改写了!” 不过,毕竟他已经在这个时代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情,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开车的司机了,他的心理素质明显的比过去强了许多,所以他很快就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望着刘国轩,说道:“你先下去包扎一下,免得伤口又爆裂开。然后我派人护送你前往南京,去给郑森报信。”他命卫兵将刘国轩扶下去包扎腰部的伤口,随后又向身边的陈子龙说道:“恐怕陈大人今夜不能休息了,劳烦你立刻动身返回南京,去向朝廷禀报军情。依我看,此次荷兰舰队数量众多,肯定装载的有大量步兵,他们一定会在长江岸边登陆的,他们的数量也许很多,我们不得不早做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陈子龙抱拳道:“楚国公放心,下官马上就返回南京,让朝廷早做预备,立即关上各处城门,点尽全城丁壮守城,并派兵前来协助镇虏军防守。下官告辞!”他说完后,转身便离开帐篷,冲进夜色之中,片刻之后,林清华就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由近及远,并且很快就听不见了。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七十七节 金黄的太阳已经升起,热气开始蒸腾着地面,初夏已经到了。 与夏天本应有的酷热不相容的是,南京城外东北方十余里处的燕子矶却笼罩在一片凄凉的气氛中,燕子矶边黑压压的站满了近千人,他们个个头扎白布条,腰系白腰带,围成一个半圆,全都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个木头搭成的台子。在燕子矶附近的江面上,则停泊着数百艘大大小小的战船,战船的桅杆上也飘扬着白色的旗帜,站在船只甲板上的众多水手也都头扎白布,全都伸长了脖子,远眺着燕子矶岸边的那个木台子。 燕子矶边的这个木台子足有三丈高,台子的四周插满了旗杆,旗杆上全部悬挂着白色的旗帜,旗帜上则全部书写着大大的“郑”字。台子上只站着一个人,只见他全身缟素,满脸戚容,眼中擒着些许的泪珠,与那脸上那几条浅浅的皱纹形成鲜明对比,他手中拿着一张宣纸,正大声的向底下众人念着祭文。 “……父亲年少,得托祖父之荫,进学十年,通音律,精文墨。年十八,家境中落,往香山澳投舅父,旋抵倭国。…… 母田川氏,平户商人之女,万历四十六年嫁于父亲。母亲慈祥仁爱,上敬高堂,下抚爱儿…… ……洋夷猖狂,悖逆无道!屠吾父,害吾母,引兵侵凌扬子江…… 吾叹上天不公,天意无情!…… 呜呼,悲哉!…… ……吾必誓!不灭洋夷誓不还,家仇不报不离船!” 念完了祭文,郑森走前几步,将那张宣纸投入香盆之中烧掉,随后又后退几步,向着台下的两名亲兵喊道:“把东西拿上来!” 两名亲兵随后走上台子,其中一人双手捧着一套衣服和一顶头盔,他半跪在郑森侧面,将衣服与头盔恭敬的呈到郑森面前,而另一人则双手捧着一把腰刀,也跪呈到郑森面前。 郑森先撇了眼亲兵手中捧着的那套儒衣儒冠和那顶头盔,再看了看另一人手中捧着的腰刀,接着望了望台子下的那近千名部下,随后将身上的白布麻衣脱下,露出了一身的铠甲。他将白布麻衣也投入香盆之中烧掉,只在腰上系了条白色腰带。他先将那顶头盔戴在头上,接着从亲兵手中接过腰刀,将腰刀系于腰带之上,紧接着“锵”的一声将雪亮的腰刀从刀鞘中抽出,将其高高举起,口中高声喊道:“不灭洋夷誓不还!” “不灭洋夷誓不还!不灭洋夷誓不还!不灭洋夷誓不还!”底下的那些人也纷纷抽出刀来,学着郑森的样子将刀举起,口中也高声喊了起来。 在众人的喊声中,郑森转过身子,用刀尖将那名亲兵手中捧着的儒衫儒冠先后挑起,略一犹豫,接着便将其全部投入火中烧掉。他望着那香盆中越来越旺的火苗,再次高声喊道:“从今日起,我,郑森,郑家的长子,将继承父亲的家业,光大郑家门楣!我,不再是一个儒生了,从今日起,我就成为一名真正的将军了!我要指挥着你们,指挥着郑家的船队,去将杀害父亲、母亲和兄弟的洋夷全部消灭,替父母亲和兄弟报仇,以慰他们在天之灵!” 他走前几步,再次举起腰刀,喊道:“报仇雪恨!” “报仇雪恨!报仇雪恨!报仇雪恨!”底下众人再次激动起来,他们手中的各种刀剑再次被高高举起,刀剑反射着太阳的光芒,放眼望去,尽是一片耀眼的白光。 “众人听令!”郑森将刀一挥,示意底下众人安静下来,随后他郎声说道:“此次我将亲率儿郎前往迎战洋夷舰队,但洋夷势大,此去实乃九死一生,诸位跟随父亲征战多年,必定不是怕死之辈!诸位若是有什么家人需要照顾,不妨就说出来,让随军师爷记于纸上,万一不幸捐躯,则养老送终之事由我郑家操办!”他顿了一顿,话锋一转,说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在战场上拖我军后腿,丢我军颜面,那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说完,他用力挥动腰刀,将台子上的一根栏杆砍为两截。 “长公子放心,我等皆非贪生怕死之人!只要你一声令下,我等立马杀向洋夷舰队,绝不说半个‘不’字!”腰上缠满了绷带的刘国轩站在台子下,望着郑森,声嘶力竭的喊道,“老将军平日待我等不薄,我等怎可忍见老将军惨遭横死却不为其报仇?”他转过身子,向着众人喊道:“弟兄们!咱们大伙儿一定要为老将军报仇!” “为老将军报仇!为老将军报仇!为老将军报仇!”底下众人的情绪再次被挑了起来。 “好!”郑森大吼一声,随即说道:“冯锡范何在?” 冯锡范走出人群,跪倒喊道:“属下在!” 郑森问道:“如今我军有多少战船可迎战洋夷?” 冯锡范道:“回将军,昨夜今晨属下已经清点完毕,我军现有大小战船九百余艘,刨开那些太小的和太旧的船,如今还有六百七十七艘战船可用!” 郑森又问道:“士卒有多少可战?” 冯锡范道:“铁人军八百人,水手两万四千人,步军三万人。” 郑森问道:“今日风向如何?” 冯锡范道:“南风。” 郑森心中盘算片刻,随即下令道:“刘国轩听令!” 刘国轩走前跪倒,喊道:“属下听令!” 郑森道:“我令你为前锋,率大船一百艘,小船两百艘,西洋帆船十五艘先行出发,行在船队前方十五里处。” 刘国轩道:“属下得令!” 郑森接着说道:“冯锡范听令!” 冯锡范道:“属下听令!” 郑森道:“我令你为后军,率五十艘大船,一百艘小船,走在船队后方十五里,以策万全!” 冯锡范道:“属下得令!” 郑森抬起头,扫了眼远处的船队,口中说道:“我自当亲率主力船队,紧随刘国轩船队之后,待他探明敌军虚实,我再率军前往迎战!全军全部换用新式大炮,凡是旧炮能用则用,不能用或无法装上的则全部运往镇虏军大营,交于镇虏军使用。诸位立刻返回各自战船,准备升帆起锚!” 随着郑森的命令,近千人立刻散开,各自奔向自己的战船。郑森则在一群亲兵和黑衣亲卫使的护卫下登上了一艘三桅西洋船。 “轰隆”一声号炮响起,刘国轩率领的前锋舰队已经起锚,侧风顺流而下,渐行渐远。 郑森站在船头,用千里镜仔细的看着那渐渐远去的刘国轩舰队,随后他又回过头来,看了看身后的那南京城模糊的影子,他沉吟片刻,将千里镜交给一名亲兵,接着便大声下令道:“传令,船队升帆,起锚!” “轰隆”又是一声号炮响起,各船纷纷准备扯起船帆,拉起锚链。南风徐徐吹来,将船帆很快吹的鼓起,待各船调整好方向与船舵,郑森下令升起红色灯笼,他的座舰当即斜斜穿出船队,向着江面东北驶去。剩下的船见郑森座舰已动,也纷纷跟在其后缓缓向东驶去,将燕子矶渐渐抛在了身后。 “轰隆”,第三声号炮声响起,冯锡范率领的后卫舰队也起锚了,刚才还帆影云集的江面上顿时变得异常的安静,只有那些漂浮在江面上的众多杂物还在随着江浪的拍击一荡一荡的漂向岸边。 燕子矶上的那个木头搭成的台子上的白色旗帜仍在风中飘扬,而台子的上面则站着一老一少两个人,他们正盯着那渐渐远去的庞大舰队,各自发出叹气声。 少年将遮住自己视线的包头白布向上移了移,随后抬头望着老者,扯了扯老者身上穿着的白布麻衣,问道:“父亲,长公子为何不让我们也随军前往?” 老者咳嗽了两声,回答道:“他说此战九死一生,不愿见恩师与他一同赴难,而且你年纪也小,是我陈家唯一的血脉,所以他把我们留下了!” 少年又问道:“那,他为何要将儒衫和儒冠烧掉?” 老者重重的叹了口气,口中喃喃自语:“ 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 牙璋辞凤阙,铁骑绕龙城。 雪暗调旗画,风多杂鼓声。 宁为百夫长,胜做一书生。” 太阳已经升到了半空,将老少二人的影子拉的老长,与那旗杆的影子交织在一起,仿佛密匝匝的栅栏一般,将老少二人牢牢的嵌在了台子中间。 ****************************************************************************** 一样的太阳,炎热,刺眼,甚至是有点儿毒辣。 一支由八艘中国式帆船组成的船队正缓缓的在长江的江面上移动着,船上的中国式硬帆向着北边鼓起,为了纠正船的航向,船队不得不时时调整舵的角度,因此它们行驶的并不快。 施琅厌恶的抬起头,看了看船桅顶上的那面小旗子,他口中低声骂道:“奶奶的,怎么居然突然风向转了,害得老子空欢喜一场!”他向江面上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接着便转过身去,向着跟在后面的几艘船望去。 那几艘船与他的座舰一样,都是斜斜的靠着江北岸缓缓行驶,而且还不时的调整航向。 施琅对身边的亲兵说道:“你去挂旗,咱们这就转向,返回南京。” 亲兵问道:“那咱们不等将军了?” 施琅望着江面,说道:“不等了,现在风向不对,若是现在不赶回去的话,恐怕无法在十天内抵达南京,那样以来,咱们就违了军令了!咱们这就返航!” “将军,前方发现一支舰队!”了望手向着甲板上喊道。 “哦?什么样的舰队?”施琅有些诧异,他又追问一句:“是不是将军的船回来了?” “不是将军的船。”了望手回答,“他们有十艘船,正向着上游驶来。从船只的样式来看,倒有些象咱们在台湾看到的荷兰船。” “荷兰船?”施琅更纳闷了,“荷兰船怎么跑到长江里来了?”他抬起头,向着那名了望手喊道:“他们距离咱们多远?” “大约十里!”了望手回答道。 施琅向亲兵下令道:“传令下去,船队继续保持航向,并派出一只哨艇,前往查看。” 约莫一柱香后,一艘单桅小艇被放到了江面上,十名水手上了哨艇,升起船帆,并划起了六只桨,向着江东驶去,行驶在施琅座舰前方三里处。 施琅从亲兵手里接过一个千里镜,仔细的向江东眺望。在他的千里镜里,果然出现了一支小舰队,它们正以两列纵队向西边逆流而上,眼看着离施琅的船队越来越近了。 施琅放下千里镜,吩咐亲兵:“挂旗,令各船做好战斗准备!” “啪啪啪”一阵木板的撞击声从船舷两边传来,船两边的舷窗被打开了,片刻之后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伸出舷窗,炮手们已经做好了开炮的准备,就等施琅一声令下了。 施琅对于炮手们的反应速度很满意,他再次将千里镜举起,看着哨艇。 哨艇已经接近了那支舰队,并且开始向它们发出信号,示意它们停船。 但那些船只根本没有任何停下来的迹象,反而将船头的三角帆也升了起来。 熟知荷兰人战斗方式的施琅顿感不妙,他急忙下令:“快,挂旗,令哨艇全速返回!” 但已经太晚了,旗子刚刚升到桅杆顶上,荷兰的两艘战船就夹住了哨艇,“轰隆”“轰隆”一阵炮响,哨艇被数颗炮弹直接命中,哨艇顿时被打得粉碎,连同船上的水手一同沉入江中。 “奶奶的!”施琅开口骂了起来,他将千里镜交给亲兵,随后下令道:“全都给老子听好了,待会儿靠上去,你们都给老子狠狠的打,给哨艇上的弟兄们报仇!” 正当施琅命令船队排成一字单列阵形,正准备扑上去跟荷兰战舰拼命时,负责了望的那名水手又发现了目标,他高声喊道:“将军,不好了,又有数十艘荷兰船来了!” “什么?多少?”施琅心中一惊,忙问道:“你看清楚,到底多少?” 了望手将手中拿着的千里镜靠近眼睛,再次看了起来,一边看,一边惊呼:“我的天呐!他们的船真是多的不得了!一百艘,两百艘,三百艘……”他突然放下千里镜,趴在桅斗沿儿上,向着施琅喊道:“将军,不得了,他们的船多的数不过来,至少有好几百艘!” “什么?”施琅指着桅杆顶上呵斥道:“你小子要是给老子瞎掰,看老子不撕烂你的嘴!” “将军,他说的没错,你看!”亲兵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施琅,满脸诧异的说道。 施琅疑惑的接过千里镜,向着江面上望去。 前方的江面有一处弯道,顺着弯道的走势,越来越多的船出现在了施琅的千里镜里,先是数十艘,接着是数百艘,而它们的后面,则是更多的船,似乎永远也望不到边。 “奶奶的!”施琅骂道,“大伙别慌!咱们虽然人少,但也不用怕他!想当年老子又不是没跟他们荷兰红毛夷打过仗,还怕他个球儿!” 亲兵有些胆怯的问道:“那……将军……咱们真的要冲过去跟他们打吗?” 施琅喝道:“那还用问!老子从来就不怕敌军人多!”他回头看看跟在后面的那七艘船,却见它们中有的船已经开始乱了航向,显然它们也已发现了众多的荷兰船,有些慌了。施琅回过头来,在心中盘算一下,暗自叹了口气,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们先退,等咱们回去领来援军,再来收拾它们!”他下令道:“快去挂旗,传令下去,全队立即转向,张满帆,即刻返回南京!” ****************************************************************************** 太阳那毒辣的光照射着帐篷,使得帐篷里面并不比帐篷外凉快多少。 林清华感到身上更热了,他不得不将上衣的两颗扣子解开,并加大了摇扇子的力度。他望着桌子上的那张潦草的地图,问道:“现在马满原他们到了哪里了?” 赵奉道:“按照镇虏军的行军速度来算的话,他们应该已经越过高邮了,但是由于跟他们一起行军的还有黄得功、李成栋的那些部队,他们的行军速度根本就不能和镇虏军相比,所以依我猜测,他们现在大概正位于扬州附近,甚至可能就在扬州。” 站在那里半天不说话的黄宗羲问道:“那……派去的人应该能在今天追上他们吧?” 赵奉望了眼黄宗羲,说道:“我选的都是快马,如果他们不歇脚的话,应该能在晚上就找到他们。” 黄宗羲点点头,他转过脸,问林清华:“公爷为何不把他们调到江南,却令他们留在江北呢?” 林清华道:“我现在无法明确敌军的可能登陆的地点,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在江北留一支人马,而且江南的河道远比江北的河道多,马满原的骑兵即使调回江南,也起不了大的作用,所以与其把他调回江南,不如就让他们留在江北,以防备敌军从江北登陆,从而威胁扬州。” 莫不计仔细研究了一阵儿地图,忽然指着地图上的一处地方,说道:“诸位请看,此处江面极为狭窄,若能在此架起大炮的话,就能将敌堵在这里,不使其向上游继续前进。” 林清华向地图上看了一眼,他明白,莫不计此刻指着的那个地方其实就是江阴,这江阴地处长江下游,长江在这里江面忽然变得很窄,江面宽度不过三百余丈而已,如果这里真的有一座炮台的话,还真能起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 不待林清华发话,顾炎武已经开口说道:“莫先生恐怕晚了一步,要是那刘国轩能早点儿来报信的话,或许还能试上一试,但现在恐怕是来不及了。你可以算算,此处离那江口多远?若是顺风的话,船几时就可抵达这里?” 赵奉接着说道:“顾先生说的对,这风向是昨夜变的,之前一直是东风,敌人恐怕已经乘着顺风走了很长一段路了,现在肯定已经过了这里了。”他顿了一顿,说道:“就算是我军能及时在那里架起大炮,但还是不能挡住他们逆流而上。” “此话怎讲?”莫不计追问道。 赵奉看了一眼林清华,说道:“此事昨夜公爷已经与我商议了很久,不如由公爷给你解说吧。”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我军大炮很少,而且又多是重炮,不方便拖带,更为重要的是,我军到现在仍未能查明敌军将从何处登陆,所以如今我军应以不变应万变,一边整军备战,一边广派探马骑兵,沿着江岸巡逻,如此一来,方可拱卫南京。” 王夫之看着地图,忽然开口说道:“诸位想没想过,此次洋夷前来骚扰,会不会和鞑子南下之举有什么联系?” 黄宗羲眉毛一扬,问道:“你是说他们是相互勾结?” 林清华心中一凛,犹豫着说道:“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 莫不计道:“鞑子如今已经逼近淮河一带,若是趁机一举突破淮河的话……” 赵奉道:“不可能!自从上次中原会战结束以后,鞑子实力远不如前,如今鞑子虽然逼近淮河,但已经是强弩之末,不会有机会突破淮河的,况且那里还有我军和黄得功、李成栋的十余万大军呢,而且陈将军领着数万人马驻扎在开封,时刻威胁着鞑子的侧翼,使他们不敢轻易渡河。” 林清华道:“如今敌情仍未明朗,所以我等还是静观其变为好。军中那些大炮虽然不方便移动,但架在炮台上就很好,我已经下令开始在江岸上架大炮了,如果郑森能把他用不了的一部分老旧大炮也送来,那么我们还是能够在这里摆上不少大炮的。只要镇虏军把守住这里,那么就算是不能完全阻止敌人的进攻,也能拖住他们一阵子的,等到南京城防坚固,那么就没有敌军的可乘之机了。”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方才朝廷传来消息,说已派人前往附近召集丁壮,用不了多久,南京就能有数十万守城之军了。” 王夫之问道:“那朝廷有没有说何时派军前来支援我军?” 林清华摇头道:“没说。只说城中忙着加强防御,暂时无力派出援军。不过,旨意上说,也许会将黄得功、李成栋的人马召回一部分,让他们来协助我。”他望着赵奉,问道:“那些探马派了多少出去?” 赵奉道:“马满原将骑兵大多带走,只留下三百骑兵,若加上近卫旅的骑兵营,那么现在大约有五百骑兵被派了出去,剩下的一百骑兵留在大营之中,以防不测。” 中文网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七十八节 当镇虏军在长江边忙着备战的时候,南京城内也充满了紧张的气氛,城头上的士兵明显多了起来,而且城内城外重新修筑起了数十个炮台,整个城内到处都是忙着运土挑砖的民夫。 史可法与陈子龙站在城门边,看着正在城外垒筑炮台的民夫,两人默然无语。沉默良久,史可法转过身去,伸手轻轻拍了拍陈子龙牵着的那匹白马,对陈子龙说道:“陈大人此去招募义勇,虽然路途并不算远,但敌情不明,还望陈大人多加保重。” 陈子龙抱拳道:“史阁部不必担心,下官自会多加小心。这招募义勇一事并不困难,前些日子前来勤王的各地义勇大多刚刚返回故乡,想来很多可能还未解散,招募起来应该不是很难。” 史可法叹道:“可叹朝廷空有这么多军队,但却不肯派兵协助镇虏军,却要我等前去招募义勇,真不知朝廷是怎么想的。” 陈子龙恨恨的说道:“肯定是小人从中捣鬼!” 史可法忙道:“陈大人禁声,此话千万不可再当人说起,万一让朝廷知道,必会治你个诽谤朝政之罪!”他从袖子中抽出一封信,交给陈子龙,说道:“陈大人此去招募义勇,一定会路过苏州,史某有个至交好友,他如今就寄居在苏州。此人曾入幕我府,实乃忠义之士,而且极善结交江湖人士,他手下的门人众多,其中也不乏豪杰英雄,你不妨前往拜见此人,有他出面,相信招募义勇一事较为易办。” 陈子龙将信接过,看了看,顺手塞入袖管,抱拳道:“多谢史阁部指点,下官这就告辞了!”说完,他翻身上马,马鞭一挥,口中吆喝一声,便绝尘而去。 史可法望着陈子龙的背影渐渐远去,暗叹一声,随即转身走入城内,向着顺天府走去。 虽然临战的气氛很浓,但城内的百姓的生活仍旧向往常一样继续着,所不同的是,人们脸上的表情又开始紧张起来,不论是谁,都是来去匆匆,不肯在街上多呆片刻工夫。史可法显然无心关注百姓们的想法,因为他自己的心中已经乱成了一团。 接到陈子龙报来的军情后,朝廷连夜召集大臣军将,商议应对之策。史可法与陈子龙建议立即派出一部分人马,前往镇虏军大营,由林清华统率,沿江布置防御,以便在岸上遏制敌军可能的登陆。但他们的建议却遭到了黔国公沐天波和大学士丁魁楚的反对,他们异口同声的反对分兵,尤其是沐天波,更是歇斯底里的反对,他连称南京城城防空虚,而且敌情未明,不宜再向城外派兵,而应将部队收拢于城内和城外的几座军营之中,守株待兔等候着敌人的攻击,待敌人久攻南京不下时,再与城外的镇虏军等部队里应外合,一举将敌人击溃。 这种战法看似不错,但却完全不顾城外百姓的死活,而且将这么多军队龟缩在南京一城,则其他城池的防御必定会大受影响,万一敌人不攻南京而转攻它处,那么南京必定会成为一座孤城。 但由于皇帝本人也支持沐天波的战法,所以史可法等人那无力的反对声很快就被淹没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不过作为对镇虏军的支援,朝廷最终同意派陈子龙前往江南一带招募义勇,由其统率协助镇虏军作战。 想到这里,史可法无奈的摇了摇头,他身边的一名亲兵见他摇头,问道:“大人为何摇头?” 史可法并未回答,而是望着这名亲兵,问道:“靖国公左梦庚的部队是否又调回城里了?” 亲兵点头道:“是的,昨夜就陆续入城了,仍旧是守卫着城北诸城门。” 史可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又陷入沉思,他想不通,为什么左梦庚一直据守着城北,始终不肯将城门交给别人守卫,而且更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在朝议战法之时,左梦庚一反常态,不仅不附和沐天波的建议,而且还一力赞同他的主张,也认为应派其他部队前往支援镇虏军,留下他的部队守城。左梦庚的这种反常的举动使史可法隐隐感到不妥,他觉得这里头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头的地方。 当史可法正在心中猜测着左梦庚的用意的时候,大明靖国公左梦庚却正躲在自己设于城北的大帐里,与向井坐在一张小桌子上策划阴谋。 左梦庚端起茶杯,将其中的茶水吸了一小口,接着看了看向井那阴晴不定的脸色,问道:“怎么?现在日本军队到了长江里,按说你应该高兴才是啊,但却为何板着脸?” 向井当然高兴不起来,他什么都想到了,但就是忘记了郑芝龙带来的这支舰队。本来他想用郑芝龙在日本当人质的另一个儿子来要挟郑芝龙的,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郑芝龙居然被日本舰队打死了,这可完全打乱了他的部署。按照他原先的计划,当日本舰队抵达的时候,他就会亲自登上郑芝龙的旗舰,向这个贪婪的海盗头子亮明自己的身份,然后用优厚的条件诱使他就范,使他的船队成为自己的朋友,就算不能与日本军队一起进攻,那么至少也能袖手旁观。 但现在看来这个计划已经不能成功了,让向井感到忧虑的是,郑芝龙的儿子郑森已经发誓为其父报仇,而且他也已经率领船队东进,迎战日本远征舰队去了。虽然他不能肯定郑森一定会赢,但起码不会让日本舰队那么容易就抵达南京。 向井的心里虽然这么想,但他却并不想说出来让面前的这个左梦庚知道,因为万一左梦庚知道了自己所担心的事情的话,那么他肯定会发生动摇的,这样一来,不仅自己的计划不会得到他的支持,甚至连他自己的命都难保。因此,向井将皱到一起的脸慢慢舒展开来,面带微笑的说道:“我这个人一向如此,每到关键的时候,我的心情就会紧张,让将军见笑了!” 左梦庚听见向井这样说,就不再发问,只是一个劲儿的喝着茶。其实他的心里比向井还紧张,自从知道日本军队进入长江里后,他就觉得自己的心快要爆炸了,一方面是唾手可得的胜利,而另一方面却是失败以后的凄惨下场,他可不愿意象那潞王一样暴尸城外,任野狗撕咬,任风吹日晒。 为了安慰自己那紧张的心情,左梦庚不得不找话说,他望着向井,说道:“依你看,什么时候动手好?” 向井沉思片刻,说道:“现在恐怕还要等等,等日本军队一到,咱们就可以动手了。” 左梦庚的脸兴奋的有些发红,他低声说道:“一旦动手,就先杀掉沐天波,然后在把桂王抓起来,同时打开城门,放你们的军队进城。只是可惜,今日议政之时未能将沐天波的兵马调出城,否则的话,攻陷南京易如反掌。” 向井皱眉道:“只是现在不知我军会从哪里登陆?” 左梦庚道:“按照原来的计划,就从城北一带登陆,然后直接进城。那郑森的船虽然多,但恐怕挡不住荷兰战舰。” 向井可没左梦庚这么乐观,今天早上郑森在燕子矶誓师时的情景已经通过他派去的细作传到了他的耳中,他觉得郑森极有可能成为日本舰队前进的巨大障碍。除了郑森的舰队让他感到忧虑之外,镇虏军也是让他夜不能寐。 三天前,他的一名细作终于为他搞来一支镇虏军所使用的快枪。这支枪是从一名当地的青皮那里弄来的,据那青皮说,这枪其实是他赌博时从南京城内的一伙码头苦力那里赢来的,那伙苦力好象与镇虏军关系密切,他们的快枪就是从镇虏军那里得来的。 向井可没心情关心古代的黑帮事务,他关心的是那细作送来的那支快枪,当他拿着那支快枪的时候,他就立刻愣住了,虽然他对于枪械懂的不多,但他毕竟知道一些。根据他的判断,这支所谓的“快枪”无论从外形还是结构来看,都象极了后世的毛瑟步枪,只不过它的子弹头与弹壳是分开的,而且是单发步枪。 向井彻底糊涂了,他不明白,为什么在明朝的中国,混乱中的中国,居然有一支中国军队在使用后装线膛步枪,而且这枪除了在装填速度上比德雷泽后装枪稍微慢点儿之外,其性能全面超越德雷泽步枪,不仅气密性好,而且枪管长,这样一来,其射程就比德雷泽步枪远的多。 任向井想破了脑袋,他也想不出为什么会这样,虽然他曾隐隐约约的想到过会不会有个中国人也象他一样回到了古代,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念头,他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时光机只有一台,而且就只有他们几个人回来,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人回来了。 正是由于向井心中的烦恼太多,所以,他象面前的这个紧张的有些神经质的左梦庚一样,都是很少说别的话,只是在那里商议着如何开城迎接日军,以及成功以后如何分享胜利果实。 就在两人在如何犒赏进城的日军的问题上纠缠不清的时候,一名亲兵进帐禀报,说黔国公沐天波邀请左梦庚前往议事。 想起早上与沐天波在派兵出城问题上的争执,左梦庚并不想去,但向井说:“若是将军不去,那么可能会引起他们的怀疑,所以将军无论如何都必须去。”左梦庚终于狠下一条心,带上近百名亲兵,便衣前往沐天波府。 看起来沐天波并没有谋害左梦庚的意思,他甚至比以前更信任左梦庚,见左梦庚前来,他亲自迎出门外。左梦庚抢上几步,先向沐天波道歉道:“黔国公恕罪,晚生早上朝议之时多有得罪,还望黔国公海涵。” 沐天波哈哈一笑,道:“那算个啥?政见不同乃常事,靖国公不必耿耿于怀,老夫岂是那种不知轻重之人?况且你我都是为皇上尽忠,都是忠义之士。哈哈哈……” 左梦庚跟着沐天波进了东厢房,才发现丁魁楚与王坤已经在东厢房等候了。 众人寒暄一番,很快切入正题。 沐天波道:“今日请诸位前来,是商议对付林清华一事。” 左梦庚问道:“前几日不是已经议妥了吗?” 沐天波道:“方略有变,如今洋夷顺江而来,原先的方略取消。” “什么?你不准备对付他了?”左梦庚很吃惊。 “靖国公不要着急嘛!”王坤阴阳怪气的说道,“黔国公又没有说不对付他,只是如今洋夷既然来了,那么就不用我等出手了!” 丁魁楚问道:“公公的意思是说借刀杀人?” “嘿嘿嘿……”王坤一阵冷笑,说道:“这可怨不得别人,谁让他不知好歹,要亲自率军迎战那洋夷呢?‘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可见上天也是助着咱们的!” 与满心欢喜的左梦庚不同,丁魁楚有些不太明白,他追问道:“但若镇虏军战败,那么洋夷就会顺势逼近南京,那么畿辅岂不是危险了?况且以镇虏军百战之师的实力,恐怕没那么容易就全军覆没吧?” 沐天波哈哈一笑,说道:“怎么?丁大人忘记了?那长江之上还有那叫着嚷着要替父报仇的郑森那个愣头青呢!有他在,自然是会拼掉那洋夷一部分人马,等那洋夷打过来时,已成强弩之末,收拾起来自然就容易一些了!至于你说的那镇虏军嘛,即使不能将他们全部消灭,那么也能消耗他们很大一部分的实力,而且如果他们真的把洋夷给打败了,那么咱们不是更用不着对付那群讨厌的洋夷了吗?咱们只需专心对付那林清华就行了,等把他干掉,那么对付起黄得功和李成栋来就更是易如反掌了!靖国公,你说是不是这样啊?”沐天波转过脸去,望着左梦庚问道。 左梦庚压住心中的狂喜,面色平静的应到:“是啊!这一石二鸟之计确实厉害,黔国公果然高明!” “嘿嘿嘿……”王坤又是一阵冷笑,说道:“这个计策可不是黔国公一个人想起来的。” 沐天波尴尬的笑道:“是啊,是啊!此计是当今天子授意的,老夫只是承旨办事而已。” 王坤道:“别看万岁没读多少书,可是他心里可活套着呢,眼珠子一转就是一计,所以咱们大伙儿可都要安安分分的,免得惹得万岁不悦。” “是,是。咱们做臣子的哪能有非分之想,只需知道向皇上尽忠就行了!”丁魁楚听得一身冷汗,忙表白道。他沉思片刻,问道:“只是这样一来,恐怕那郑森也讨不了便宜。” “那小子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沐天波气哼哼的说道,“仗着他老子的权势,竟敢公然跟老夫顶撞,而且还拿着那林清华和史可法写的什么约定,要朝廷按照那约定给他们郑家好处,这简直是悖逆无道嘛!” 王坤冷笑几声,接着说道:“就是嘛,咱家早就看出来了,那郑森跟那林清华是一路货色,心里只有自己,没有朝廷。此次若能将他二人一并除去的话,依咱家看呐,咱们恐怕还要好好的谢谢那洋夷呢!哈哈哈……” 听见王坤这样说,小小的东厢房里顿时充满了笑声。 丁魁楚陪着几人干笑几声,却又问道:“却不知黔国公准备怎么收拾那黄得功和李成栋?他们如今已在江北,正赶往淮南,若是他们知道林清华被咱们灭了,恐怕会缩回老巢,再也不敢出来了。” 沐天波裂着嘴笑了起来,说道:“要不怎么说这洋夷来的正是时候呢?对付这两个莽夫,老夫自有妙计。” ****************************************************************************** 几名左梦庚的士兵懒洋洋的坐在地上,一顶破烂不堪的帐篷架在他们头顶,替他们遮挡着刺眼炎热的阳光。 “咳咳”一阵咳嗽声传来,惊得这几名士兵赶紧站了起来,他们向咳嗽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名老太监带着两名小太监正向这里走来。 看样子这个太监已经是几名士兵的熟人了,所以士兵们又纷纷重新坐到了地上,而且其中几人还纷纷转过头去,看了看远处的马厩。 老太监走到士兵的跟前,问道:“你们怎么竟敢偷懒?见到咱家也不见礼?” 士兵们连头都懒得抬,全然将那老太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有两名士兵甚至当着这老太监的面数落起来,其中一人道:“我说,你去看看那马厩里的马是怎么回事儿?怎么闹哄哄的?” 另一人道:“咳,有什么奇怪的,有匹马发春了,没处泻火,自然是脾气暴躁了!” “不对呀,这军马大多已经阉割,怎么还会发春呢?莫非是母马?” “屁的母马!分明是公马,只不过那匹公马今日才被牵入军中,还未来得及阉割而已。一旦时机成熟,那么就‘咔哧’一刀,一了百了,就象咱们眼前的某位一样!哈哈哈……” 几名士兵一起哈哈大笑,直把那老太监气得头发全竖了起来,若他有胡子的话,恐怕连胡子也要一起竖起来。 那老太监正要发作,却见远处一名提着包裹的兵丁正向他大步奔来,口中还大声喊道:“哎呀呀,高公公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小人真是该死,居然来迟一步,还望公公责罚!”那兵丁跑到老太监身前,“扑通”一声跪下,口中连声告罪。 这老太监就是一直躲在左梦庚军营中的小高太监了,他见这兵丁在自己面前跪下,便提高声音说道:“罢了,罢了!快起来吧。带咱家去干正事儿要紧!” 那兵丁慌忙站了起来,走到小高太监身前,说道:“公公请随小人来,您要看的那匹马已经来了。”他领着小高太监向马厩走去,边走边说:“那匹马是小人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别看小人只是左将军麾下的一个小兵,可是小人祖上就是相马的,小人从小就跟着长辈学相马的本事,后来左将军进南京,小人才投的军,小人别的本事没有,但这相马的本事却不一般,知道这马的好坏,您这五十两银子花的值!这是剩下的五十两银子,你收好。”他说着,便从手中提着的包裹里取出五十两银子,呈到小高太监眼前。 小高太监看了看银子,说道:“罢了,罢了!就给你做赏钱吧!” 兵丁欢天喜地的忙着道谢,并跑上几步,从马厩中牵出一匹尚未阉割的公马来。他蹲下身子,指只马的胯下,说道:“公公请看,此马正在发春,那话儿有一尺多长。” 小高太监也蹲下身子,看着马的胯下,不住的点头,连声叫好。 那兵丁凑过去,小声说道:“公公,小人不敢瞒您。您不是要小人替您找头那话儿最大的公马吗?小人确实找着了,但那人却不肯卖,小人好说歹说,才让那人同意卖马,不过他却狮子大开口,居然向小人要一万两银子,小人身上没有那么多银子,所以只好买了这头。” “笨蛋!”小高太监一听急了,破口大骂道:“你个小猴儿崽子,咱家不是说了吗,只要是好的,就给咱家买来,咱家有的是银子。”他顿了顿,问道:“那匹公马的尺寸如何?” “嘿!好家伙!这么长,这么粗!”兵丁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直把小高太监看的目瞪口呆,喃喃道:“乖乖,这么厉害……”他愣了半天,猛的一拍那兵丁的脑袋,喝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给咱家买来啊!” 兵丁点头哈腰道:“是,是!小人这就去,只要公公将银子给小人,小人最迟晚上就把那匹公马牵来。” “去,去把咱家帐篷里的金元宝拿些来!”小高太监向两名小太监吩咐道,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于是逼问那兵丁:“一万两银子买匹马?你当咱家是傻子呀?莫非你看中了咱家的银子,想蒙咱家一大笔银子之后就逃之夭夭?”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兵丁忙争辩道,“既然公公信不过小人,那么小人就不去了。”他顿了顿,不待小高太监发话,就接着说道:“要不然公公也跟小人一起去?公公到了那里,可以亲自看看,是否小人说谎,若是小人说的是真的,公公看着又满意的话,再把那匹公马买下来。” 小高太监想了想,道:“咱家也想亲眼看看,可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 “公公不用担心,您可以多带上些小公公嘛,再说了,如今南京城早就太平了,没有什么乱兵暴民了,而且连那些抓捕乱臣贼子的巡城兵丁也都撤回去了。”兵丁见小高太监心意已动,便趁热打铁道。 小高太监沉吟半天,抬头道:“好,咱家就亲自去瞧瞧,那匹公马到底有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他站起身来,回到自己的帐篷,叫上十个小太监,抬上装金元宝的箱子,随后在那名兵丁的带领下走出辕门。 第三卷 烈火凤凰 第七十九节 哗哗的江水奔流声一刻不停的传进船舱,甲板上的水手们的号子声和船舵与舵孔的摩擦声也不时响起,这些噪音使得郑森那压抑的心情更加的压抑,也更加的烦躁。 他伸手拉着舷窗,用力将其关上,小小的舱室里顿时安静了许多。 郑森走回书桌边,坐在椅子上,顺手将一个抽屉打开,从中取出一件物事,拿在手里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个铜制的圆管,长约半尺,直径约一寸,通体暗黄,重量较轻,看起来应该是空心的,铜管两端密封的严严实实,拿在手中用力摇晃,能隐约听见里面有响声,似乎装着什么东西。 郑森并不太清楚这是什么东西,他只知道这个东西父亲一直随身携带,而且从不轻易拿出来,他只是隐约记得小时候曾见过几回,但当他问起父亲这到底是做什么用的时,郑芝龙却总是笑而不答。不过,眼前的这只铜管的外壁上用小字刻着“大明中兴二年制”的字样,看起来这个铜管并非是他小时候见到的那个铜管,也许是郑芝龙重新更换了管子,而且就是今年更换的。 郑森将铜管颠来倒去的看过来看过去,但却无法找到丝毫的缝隙,更没有什么办法将其打开。他将铜管放在书桌上,双手抱头,有些痛苦的回忆起来。 按照刘国轩的说法,这个东西是郑芝龙临死前交到他手里的,郑芝龙只是说把这个东西交到郑森手里,至于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郑芝龙并没有说,或者是来不及说。 想到这里,郑森忽然觉得鼻子有些酸,因为他又想起了母亲田川氏。他强忍悲痛,又一次打开那个抽屉,拿出了那把田川氏用来自尽的短刀。短刀上的血未被完全擦去,留在刀柄上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 郑森看着这把短刀,再也忍不住了,他的眼泪终于滴了下来,就滴在了刀柄上,泪珠顺着刀身向下滚去,最终与黑色的血迹混在一起。 “告诉……告诉福松,别忘了……七左卫门……”田川氏临终之前的话立刻又重新回到郑森的耳边,虽然那刘国轩重复时的语气完全不对,但郑森还是能想象的出当时母亲那难舍难分的痛苦表情。 想到这里,郑森忽然站了起来,他用衣角擦干眼角的泪水,走到舱门边,打开舱门,向一名守卫在门外的亲卫使发出命令:“你去传令,船队减速,并派人快去后队,把冯锡范找来!” 接到命令,冯锡范不敢耽搁,立刻乘上小艇往见郑森。 冯锡范站在郑森的面前,问道:“将军找属下何事?” 郑森说道:“我命你派人去日本,将七左卫门接回来,你派谁去的?” 冯锡范道:“属下派去的是跟随属下多年的几名亲兵,他们已于昨晚出发,前往杭州,准备从那里上船。” 郑森沉思片刻,又问道:“刘国轩说上次的那些洋夷的船中有少数日本船,他没看错吧?” 冯锡范道:“应该没看错,我曾再三询问过他,他十分肯定。虽然属下没去过日本,但刘国轩去过。属下以前曾随着老将军在南洋一带跑过船,在那里曾经见到过几艘日本的船,当时属下就觉得奇怪,便询问老将军,老将军却说,在几十年前,南洋一带的倭船更多,只不过由于幕府发布了命令,不许子民再出海经商,所以现在在南洋一带已经见不到什么日本船了。属下也觉得奇怪,为什么洋夷的船队中会突然出现日本船?莫非是洋夷从南洋一带雇佣的日本海盗?但那也不对呀,自从幕府不许片板下海以后,南洋一带的日本海盗已经几乎绝迹了。” 郑森也想不通这一点,所以他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尽快将七左卫门接回来。” 冯锡范道:“将军放心,属下已经再三叮嘱过那些亲兵,一定要保证二公子的安全。”对于郑森现在的心情他十分的理解,毕竟那七左卫门是郑森同父同母的弟弟,关系非同一般。 冯锡范见郑森低头不语,便接着说道:“如果将军不放心的话,那我亲自跑一趟。” 郑森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打仗重要,后队离不开你。”他回头看了一眼桌子上的那把短刀,随后说道:“你现在回去指挥后队,一旦我需要你的支援,我会立刻派人去给你下令,你要随时做好准备。” 待冯锡范走后,郑森又重新走回书桌边,再次端详起那只铜管。 他将铜管又仔细的看了一遍,终于下定决心。他将铜管平放于书桌之上,接着将腰刀抽出,并将其缓缓举过头顶,随后一咬牙,将腰刀照准那铜管的一端挥去,狠狠砍向那只铜管。 “嘭”的一声,腰刀将铜管劈为两段,随后又砍在了书桌之上,刀身深深的嵌在了木头上。 郑森顾不得拔下腰刀,他伸手将铜管拿起,提心吊胆的向铜管里望去。 一卷皮纸装在铜管中,腰刀已经将其劈为两半。郑森倒吸一口冷气,现在他才发觉自己刚才是多么的卤莽,他不及多想,急忙将皮纸扯出,随着皮纸掉到书桌上的还有一个很小的铜块。 郑森将那铜块拿起,方才发现那“铜块”并非铜块,而是一枚非常精致小巧的铜锁,铜锁的侧面刻着一个小小的“飞”字。郑森拿着那铜锁看了看,见其紧紧的锁着,锁上却无钥匙,他又将铜管用力在书桌上磕了磕,却并未发现钥匙,他只好暂时将那铜锁放在一边,小心的将断成两截的皮纸重新合在一起,却见那上面写满了小字。 郑森认得出那是父亲的笔迹,便仔细看了起来。在看完一遍之后,郑森的脸上渐渐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他立刻重新拿起那把铜锁,盯着锁上的那个“飞”字,口中喃喃自语:“原来如此。” ※※※ 江水滔滔的长江岸边。 紧靠着长江的南岸,二十座炮台已经建成,沿着江岸排成一列,由远及近,远远望去,就象是二十个巨人站在江边。炮台是用土和木板垒筑而成,每个炮台高均为五丈,间隔约五十丈。在每个炮台的南边均修筑有弹药库,炮台所用的弹药全部储存于此。 这些炮台是镇虏军全军士兵花了一日一夜修筑好的,为了督促部下早日建好这些炮台,林清华亲自前往炮台挑土挖沟,看到楚国公都如此卖力,所有人也都全力以赴,就连黄宗羲、顾炎武这样的书生也加入了修建炮台的行列。 林清华站在一座完工的炮台上,手中拿着千里镜,向着江北岸望去。只见在与此地相对的北岸,也有十座炮台正在进行修筑,只是进度明显比江南岸的炮台修筑进度慢,看上去只修好了一半。林清华收起千里镜,向着炮台下看了看,忽然向赵奉喊道:“赵奉!” 赵奉正指挥着部下往炮台上拖运大炮,听见林清华喊他的名字,立即奔上炮台,敬了个礼,说道:“赵奉在此,请公爷下令!” 林清华指着江北岸,问道:“怎么江北岸的炮台修得那么慢?” 赵奉向着北岸望了望,说道:“这个末将也不清楚,不过,依末将来看,这似乎是因为北岸的兵太少。不如等将这些大炮全部拖上炮台之后,末将亲自率人渡河,去帮他们一把。”他无限惋惜的叹道:“要是工兵团在就好了,早知道要在这里修炮台,我就顺便把他们也带来了。”他话锋一转,说道:“不过,既然现在郑森的船队已经东进,那么敌军就不大可能轻易的从这里经过了,这些炮台说不定还派不上用场呢!” 林清华点头道:“工兵团派到开封协助修筑沿黄河的炮台去了,开封那里比我们更需要工兵团,况且开封兵力较少,多个人就多一份力量。你过江后尽快督促士兵们将炮台修好,虽然敌军被郑森堵在下游,不一定能轻易突破郑森的防线,但毕竟打仗不是儿戏,不能大意,还是多预备一些防御措施才好,就算这些炮台起不了太大的作用,但也能威胁一下敌人。”他顿了顿,话锋一转,问道:“这次郑森送来的两百多门大炮之中有多少能用的?” 赵奉道:“末将刚才大概的清点了一下,那些老旧大炮大约有一半可以架在炮台上,而剩下的一半因为射程太短,打不了多远,即使架上炮台也起不了什么用,所以末将准备将剩下的一百门炮放在军队中,随军而行,见机行事。虽然郑森送来的那些大炮不怎么样,不过他送来的火药可真是送的及时,而且那些火药很不错,我已经把它们分给各部了。”他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郑森把那些用不上的小船也交给我军了,但我军中没有几个会驾船的,这些船反而显得累赘,标下以为不如将其全部焚毁,免得落入敌手,不知可否?” 林清华想了想,说道:“先别烧,派些人看着,你再派人去附近招募些渔夫,也许到时候用得上。”他再次举起千里镜,向着长江的东边眺望,口中喃喃道:“不知道郑森遇上了敌人没有,怎么那些探马还没有传回消息?”他将千里镜缓缓移向南岸大营,在千里镜的镜头里,一支黑压压的军队正在集结,他转过头询问赵奉:“郑森卸在岸上的步兵一共多少人?” 赵奉回道:“大约三万人。”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不过,他们不怎么听我的命令,尤其是那陈辉、洪旭、黄恺三人,根本就把我的话当做了耳旁风,我让他们于营东布阵,他们却偏偏布阵营西,故意跟老子捣乱!” 林清华说道:“算了,现在最要紧的是查明敌人动向,一旦查明,就立即按照和郑森说好的,全军出动,与他水陆并进,一同攻击敌军,他从水上打,我从陆上打,一举消灭敌军。他们之所以不听你的命令,那是因为郑森走的时候吩咐的是听我的命令,等会儿我去给他们下令,他们总不至于连我的命令都不服从吧?”他带领赵奉走下炮台,下令道:“你这就去传我的命令,全军立即集合,留下五千人守卫炮台,剩下的部队准备拔营东进!” ※※※ “再挂一遍旗!”施琅向着手下亲兵高声喊道,“一定要保持住队形!”他走到船尾,向着跟在后面的那些船看去,却见他们中有几艘严重偏离了航向,而且甚至有一艘船企图绕过前面几艘,跑到船队前边。 “奶奶的!那艘船是怎么搞的?怎么就想着冲过来?”施琅自言自语道。 站在他身边的亲兵向那艘船望了望,说道:“那是曾德的船。” “我知道是他的船!”施琅恶狠狠的咬着牙说道,“我早就知道那郑彩的部下都是孬种!没一个好东西!自从这家伙跟了老子,老子就一直觉得他贪生怕死,今日果然又显出本色来了!嘿嘿嘿……”施琅冷笑片刻,握着腰刀的那只手已不自禁的握紧了些。 “轰隆”一声,施琅船队中的那艘走在最后的战船船尾冒出一阵浓烟,接着一颗炮弹向后飞出,越过数里的江面,最终落入江中,溅起一丈高的水花。 “可惜,可惜!”施琅叹道,“要是那艘西洋船再向前走上三里就好了,就算打不中它,也能把它吓上一吓!” “那是显爷的船,显爷果然是条汉子,居然在跑的时候还不忘打炮!”亲兵看着那腾起的硝烟赞叹道。 “那当然!我们施家从不出孬种!个个都是英雄好汉!”施琅对于自己的弟弟的表现很是满意。他得意了片刻,下令道:“挂旗,告诉所有人,别再打炮了,免得浪费火药。如今这长江里的水道没人比咱们更清楚,虽然洋夷的船走的比咱们快一点儿,但咱们可以跟他玩儿花样,咱们故意从那些浅水里走,叫他们再搁浅几条船!” “轰隆”又是一声炮响,在施琅的令旗在桅杆上升起一半的时候,施显的船又打出了一炮,与前一炮一样,炮弹仍是未能打中跟在后面的那几艘荷兰战舰,炮弹仍是远远的落进了长江里。 当施琅的船队与紧跟着他们的荷兰战舰队在这宽阔的长江江面上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的时候,在离他们船队的位置数里远的长江南岸的江堤上,几名身穿便衣的骑士正骑马立于江堤边,在江堤的后面则还有近百名骑士严阵以待。立于江堤上的那几人中,有一人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他的左手捏着缰绳,而右手则拿着一只千里镜,正向着施琅的船队眺望。 他看了一会儿工夫,便收起千里镜,口中轻声说道:“看起来郑森的船已经遇上了洋夷,似乎这洋夷的船走的很快呀!”他转过头去,望着身边一人,问道:“如今派出的探马回来多少了?” 那人向身后一指,说道:“已回来了八成,大概剩下的也快回来了吧。” 正说着,忽然另外一人向着东边一指,说道:“看,又有几人回来了!” 人们纷纷转过头去,向东边眺望,只见数里之外,尘土飞扬,十名骑士向着这里策马飞奔而来,片刻间便到了江堤。 待几人停稳马,那首领问道:“怎么样?洋夷在岸上登陆了吗?” 一人禀道:“报告连长,江阴无事!” 首领点了点头,脸现一丝宽慰之色,接着转过头问另一人:“你那里怎样?” 那人道:“报告连长,嘉定也未发现敌踪!” 剩下的几人也纷纷报上了令人欣慰的消息。 “昆山无敌军踪影!” “虞山无事!” “敌军未在松江登陆!” …… 听完手下的汇报,首领很高兴,他又向着那长江中望了一眼,说道:“既然江南无敌军踪影,那么就看江北的消息了,希望马连长他们能尽快的将消息传回!”他沉吟片刻,拨转马头,催马走下江堤,随后高声喊道:“全体集合!清点人数!准备返回大营!” ※※※ 长江那宽阔的江面上渐渐变得拥挤起来,一支长的望不到边的舰队正由上游顺流而下,远远望去,就象是一条长龙在长江之上蜿蜒而行。 这支舰队是由刘国轩指挥的前锋舰队,他们行驶在郑森亲自指挥的主力舰队之前十余里处,负责为郑森的主力舰队寻找敌军,并判明敌军的数量、实力,以便随后赶来的主力舰队能迅速根据这些情报制定出正确的作战方略。 刘国轩对于郑森将前锋舰队交给自己指挥的决定非常的感激,他早已在心里打定主意,发誓要亲手为郑芝龙报仇,因为对于他来说,郑芝龙不仅是他的将军,而且也是他的大恩人,若不是郑芝龙的帮助,他恐怕无法和郑森一起念书,也就更无法成为一个将领了。 刘国轩又将郑芝龙对于他的大恩大德在心中过了一遍,随即将腰刀挂在腰间的白腰带上,推开舱门走出船舱。他在甲板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清新的江风,脑子清醒了很多,他抬起头,询问桅杆上的了望手:“看见敌人了吗?” 了望手道:“还未发现敌踪!” “那看见施琅的船队了吗?”刘国轩对于施琅的安危也很是担心,自从知道施琅被派到下游巡逻以后,他就一直担心施琅与郑芝龙一样被害,那样一来的话,恐怕郑家舰队又要失去一名很能打仗的人才了。 刘国轩一向很佩服施琅的才能,在他看来,整个郑家舰队中,若论海战指挥才能,第一应为郑芝龙,第二就是这施琅了。“可惜呀,可惜。若是施琅的脾气再好一点儿就成了,那么也就不会有那么多人反对他被提为副将了!”刘国轩在心中暗自寻思着,他对于郑森能力排众议将施琅提拔为副将很是钦佩,他以前还从来没有注意到郑森的性格居然这么的刚烈,似乎颇有父风。 “将军,前方发现一支船队!”了望手大声喊着。 刘国轩心中一凛。忙问道:“看的清是什么船队吗?” 了望手拿起千里镜又看了看,随后道:“暂时还无法看清,不过象是咱们的船。” “再看!”刘国轩大声喝道。 一柱香的工夫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刘国轩是心急如焚,背着手从船头走到船尾,又从船尾走回船头,口中还不时的向那了望手发问。 “看见了!”了望手的声音让不停走动的刘国轩立刻停了下来。 刘国轩道:“是咱们的船队吗?” 了望手道:“是,是咱们的船!挂的旗号是施琅将军的!”他停下话音,又用千里镜向东边望了望,接着喊道:“不过在他们的后面紧跟着另一支船队,从船只的样式来看,正是荷兰战船!” “什么?”刘国轩惊呼道,他向一名亲兵喊道:“给我千里镜!” 从亲兵手中接过千里镜,刘国轩仔细向着东边眺望。施琅的船队很快出现在了他的千里镜镜头里,不过施琅后面跟着的那支船队则看不清楚,直到又向前行驶一段路,刘国轩方才看清那船队船只的样式。 “没错!就是荷兰船!那船头上还刻着女妖怪的像呢!”刘国轩大声喊道,他将千里镜收回,向身边的亲兵下令道:“快去挂旗!命令全队准备战斗!” 亲兵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排成何种阵形?” 刘国轩一拍脑袋,暗恨自己糊涂,他沉思片刻,说道:“荷兰战船的两舷大炮数量甚多,我军不宜与其侧面迎战。传令下去,全军减速,并排成横阵,每排二十艘船,给我将荷兰船队的去路堵住!”待那亲兵去挂旗后,刘国轩又向另一名亲兵说道:“你这就带上几个人,乘小艇去向长公子禀报,就说敌军数量甚多,望他速来支援!” 施琅的船队终于靠上了刘国轩的船队,他指挥着船队迅速调转船头,加入到刘国轩的第一排阵形中。 就在刘国轩发现紧跟着施琅船队的荷兰战舰队的时候,荷兰战舰队也发现了刘国轩的前锋船队,带队的荷兰副指挥官马顿·特罗普也从自己的千里镜里看见了那十荷里外的庞大中国战舰队,看着眼前的难以置信的情景,马顿·特罗普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以前一直以为中国没有什么象样的舰队,有的只是一些小小的破渔船,但现在他的想法不得不改变了。 马顿·特罗普收起千里镜,下令舰队降下主帆,减慢速度,以等候跟在后面的主力舰队。他乘着主力舰队还未到达的这段时间,回忆起了半年前的情景。 他仍记得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天气晴朗,海风轻柔。作为荷兰战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他被召到了议会,在议会的小会议室里,他受到了荷兰执政与议会议长的亲切接待。在双方寒暄了一阵后,执政大人很快就说出了召他来的原因。 “尊敬的特罗普将军,我,确切的说是议会和政府召您前来,是要交给您一个神圣的使命,一个可以使荷兰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的使命!” “为了荷兰,我愿意承担任何责任、义务与辛劳!”马顿·特罗普恭敬的回答道。 “上个月,政府收到了东印度公司的情报。在情报中,公司的高层制订了一个非常诱人的计划,他们准备派兵远征中国。” “什么?”马顿·特罗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摇头说道:“他们一定是疯了!” “不,我亲爱的马顿,他们没有疯,他们很理智。”议长接口道,“他们并不是突发奇想,他们的这个计划是经过了相当周密的考察的。” “可是据我所知,中国的军队人数远远超过一百万人,我们的海军也许是世界上最强的,但我们的陆军……很遗憾,我认为我们的陆军很差劲,一万西班牙陆军能够轻易击败我们两万人。”马顿·特罗普老实的将自己的忧虑说了出来。 “这个我们也知道,可是,马顿,你知道吗?现在的中国已经战乱四起,他的国境之内的混乱程度甚至比起德意志境内的混乱来还要严重的多。”议长在胸前划了个十字,“上帝保佑,现在德意志境内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 “你是说中国北方的蛮族入侵吗?”马顿·特罗普点了点头,说道:“我也听说了,但请恕我直言,那支蛮族军队人数很少,很快就会被中国人消灭的。” “不,马顿,你猜错了。”执政官大人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的话,“现在想进攻中国的是日本军队,而我们荷兰强大的海军将负责运送他们上岸,直接攻击中国的临时首都,只要首都没有了,中国也就臣服了,这是中国人的习惯,就象几百年前蒙古人的入侵一样,只要将他们的上层牢牢的控制住,就能控制住整个国家。” “哦,原来是这样,就象当年西班牙征服秘鲁一样。”马顿·特罗普有些动心了,他问道:“那我们荷兰会得到什么利益呢?” 执政与议长笑了起来,议长说道:“日本人很小气,他们只愿意拿出一点点可怜的东西施舍给我们。不过,我们是不会介意的,只要我们的海军能在那里,那么就能随时封锁住他们的海域,卡住他们的咽喉,这样一来,我们就能跟日本人讨价还价了。议会的决议是这样的:一旦中国臣服了,那么荷兰舰队就应立即调转航向驶向日本,威胁日本的首都,让他们的统治者与我们签订条约,承认我们荷兰在中国的通商利益,并且将中国的至少一个省交给荷兰统治,让我们两国共同控制中国。”议会长说完后,面色和蔼的看着马顿·特罗普。 马顿·特罗普仍旧有些担心,他追问道:“您的意思是要我指挥荷兰舰队前往亚洲?” 议长说道:“是的,这也是议会的意思,因为东印度公司的船只数量不够,另外一个原因则是由于您的航海战斗经验很丰富,法国海盗和西班牙海军全是您的手下败将,我们相信您的能力。” “可是,先生。”马顿·特罗普不安的说道:“请恕我直言,荷兰现在已经处于火山口之上了,若是将主力舰队派往亚洲的话,恐怕荷兰的后院会起火。” 议长说道:“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请您说的清楚一些。” 马顿·特罗普说道:“是这样的,我认为现在在欧洲,我们伟大的荷兰面临着两个敌人的威胁。” “哦?是哪两个?”执政大人显然也很有兴趣知道。 “一个是英国,他们时刻觊觎着荷兰的财富,并暗中积攒力量,试图一举打垮我们,取代我们‘海上马车夫’的角色,垄断世界贸易。”马顿·特罗普谨慎的说道。 议长有些同意他的看法,他点头道:“不错,议会也是这么看的,不过,请不要太过于担心,以英国现在的实力,他们还无法跟我们较量。现在他们的内战虽然已经差不多结束了,可是国内的保皇党仍然在暗地里活动,而且议会与军队也发生了不和,在怎样处治国王查理的问题上双方发生了分歧,所以现在英国还无力向外扩张。” “是的,议长说的很对!”执政附和道,“我们荷兰与英国之间必然会有一场战争,但这并不是现在,依我猜测,我们两国之间的战争肯定不会在五年之内发生,这一点您放心好了,而且我们也做了足够的准备,这次派您指挥的主力舰队只有一半,另一半将留下来保护荷兰的欧洲利益。” “可是,这样一来,船只的数量就不够,怎么能运送军队跨海远征呢?”马顿·特罗普现在彻底被眼前的两个政客给搞糊涂了。 “哈哈,马顿,您怎么忘记了,荷兰东印度公司还有不少的船啊?那些船虽然武装很少,但船舱很大,足以容纳很多军队。”议长戏谑的说道,“啊哈,我现在的解说您还满意吗?” 执政笑着说道:“我现在倒非常乐意继续听您关于欧洲局势的见解,您刚才不是说我们伟大的荷兰在欧洲还有一个敌人吗?难道您以为西班牙会打过来?” “不,先生,我说的不是西班牙!”马顿·特罗普有些恼怒了,他尽量压下自己的火气,尽量平和的说道:“先生,我说的另一人敌人甚至比第一个敌人还要危险。” “是什么敌人?”看见特罗普脸色变得很难看,议长也有些紧张了。 马顿·特罗普说道:“我想先问一下两位先生,你们有没有听说过汉斯-弗莱彻这个人?” “汉斯-弗莱彻?你是说那个被人称做‘德意志疯子’的哪个吗?我倒是听说过。”执政皱着眉说道。 “是那个自封的‘教宗’汉斯-弗莱彻吗?”议长显然也想起来了,不过他仍没有明白马顿·特罗普的意思,便追问道:“可是他现在只是奥地利北部山区的一个宗教狂人而已,对荷兰并没有什么威胁啊!” 马顿·特罗普耐心的解释道:“请容许我慢慢的讲给你们听。上个月我收到了我儿子小特罗普的信,你们是知道的,他去年跟着朋友去意大利学习绘画,但后来他却被人的言语打动,只身前往奥地利的那个小村庄布劳瑙,去看看被人们鼓吹成神的那个疯子到底有什么迷人的地方……” “特罗普上将先生,请尽量讲的简略一点儿,我等会儿还有一个会要开。”议长显然对那个疯子并不太感兴趣。 马顿·特罗普只好简单的说道:“那个疯子一直声称自己是被上帝派来拯救德意志的救星,他把自己打扮成了下层民众的救星,用鼓惑人心的演讲来颠覆人们的信仰,他还声称犹太人不是人,应把他们全部消灭,并将他们的财产全部没收。”他见眼前的两个政客显然都没兴趣听,所以只好总结道:“这个家伙十分的危险,在我看来,他威胁的不仅是荷兰的利益,而且还将威胁整个欧洲的利益,若是任其发展下去的话,恐怕总有一天他的军队将打到诸位的家里,把你们象猪一样关进猪圈!”说到后面,马顿·特罗普已经有些愤怒了。 “好了,好了!我的马顿·特罗普上将,您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那个汉斯-弗莱彻现在仍旧只是一个缩在山沟里传教的疯子,他的实力并不强大,只不过是趁着德意志的那场战争争取了一批追随者而已,现在连罗马的教皇都没空搭理他,看起来他并不是个威胁。”议长有些不耐烦的站了起来,他走到马顿·特罗普跟前,说道:“马顿·特罗普上将,您将在三天以后率领着强大的荷兰舰队前往巴达维亚,所以,依我看,您现在应尽快赶回家,去和家人道别,并准备为荷兰的利益而战!”议长正准备离开,忽然又转身说了一句:“亲爱的马顿,这次您去亚洲,您的身份不得不做一下小小的调整,您将作为舰队的副指挥来指挥作战,而舰队的指挥官则是东印度公司的一个官僚,他的名字叫揆一,当然了,这并不是看不起您,这样做只是出于安全上的考虑,要知道,您的大名无人不知,虽然那些日本人并不一定知道您,但还是小心为妙,以免暴露了我们的战略意图,让日本人起疑心。” “轰隆”一声炮响,将马顿·特罗普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他问一名副官:“怎么回事儿?谁在开炮?” 副官回答道:“是中国战舰在开炮,不过好象只是空炮,可能是用来联络的。” 马顿·特罗普回头看了看身后,见自己的主力舰队已经追上来了,他收敛心思,命令副官:“传令,旗舰挂起我的上将旗,命令战舰队集结,掩护后面的运输船队。” “战舰队排成什么阵形?”副官见马顿·特罗普沉默下来,便追问道,“还是排成上次在比斯开湾与法国海盗作战时的单线阵形吗?” “不,我的孩子,这次我将改变传统的作战方式,尝试一种新的战术。”马顿·特罗普心中有点儿兴奋,他指着长江的江面,说道:“你看,这里虽然不是大海,可是水面宽阔,可以进行两列纵队的决战。你去挂旗,命令战舰队排成两列纵队,等我下令,就平行向上游推进,准备与中国舰队进行一场内河决战!” 就在马顿·特罗普对他麾下的舰队进行总动员的时候,郑森亲自率领的的主力舰队已经追上了刘国轩的前锋舰队,他从刘国轩手中接过帅旗,亲自指挥舰队加速向下游移动。 郑森指挥的中国舰队由上游顺流而下,而由马顿·特罗普指挥的荷兰战舰队则由长江下游逆流而上,两支舰队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快,整个长江江面上帆影阵阵,杀气腾腾。 由于郑森的舰队中多是平头的中国式帆船,在船头上能够摆上数门大炮,而荷兰战舰船头挂着三角帆,无法放置大炮,因此在两支舰队迎面冲击的情况下,中国舰队将首先得到开炮的机会。 看着那支杀害自己父母的洋夷舰队越来越近,郑森的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他将父亲郑芝龙的牌位亲自从船舱里抱了出来,用左手搂在自己怀里,随后用右手缓缓将腰间的宝剑抽出剑鞘,高高举过头顶,停留片刻,然后猛的向下一挥,口中大喊一声:“开炮!” 随着郑森的这句“开炮”,对整个亚洲历史,乃至整个世界历史产生深远影响的“扬子江两栖战”拉开了帷幕。 第八十节 “轰隆”一声炮响,郑森的座舰首发一炮,紧接着,排列在第一排的战船全都开炮了,数十颗炮弹带着呼啸声飞向对面三里外的荷兰战舰队。 “咯剌”“咯剌”“咯剌”,随着船板的破裂声,荷兰战舰队的几艘战舰被炮弹直接命中,几名水手被炮弹打碎的木板碎片击中,其中的一名水手被木板击中了脖子的主动脉,伤势很重,几分钟后就死去了,整个战斗中的第一批伤亡就这样出现了。 副官跑上几步,挡在马顿·特罗普的身前,试图用身体将木板碎片挡住。 马顿·特罗普推开副官,他将手中的指挥刀竖起,命令道:“敌人的侧舷大炮很少,我舰队应发扬战舰侧舷火力凶猛的特点,跟他们比拼火力!”他向副官下令道:“去挂旗,命令战舰队分成两组,由我统率的第一组向前猛烈攻击敌人,而第二组由揆一指挥,负责掩护运输船队,让他们紧跟在第一组之后,冲过敌人舰队的阻拦,向上游继续前进!等运输船队过去后,第一组战舰队则留下来继续缠住敌人舰队,掩护第二组向上游前进!” 随着马顿·特罗普的命令,荷兰舰队迅速分成一前一后两组,前面一组加速向上游行驶,而后面一组则减慢速度,等候着后面的运输船队。 见到荷兰人的这一战术,郑森知道他们想突破自己的拦阻,冲向上游,他将宝剑一挥,命令道:“挂旗!命令全军全力阻挡敌人,不许他们一艘船冲破我军的防线。”他见己方船队的队形不密集,有可能会被荷兰舰队从船只缝隙之间穿过,便接着向亲兵说道:“再去挂旗,将每排二十艘船的横阵变为每排三十艘,并且每三排为一组,每组成‘品’字形分散。由于敌人的侧舷大炮很凶猛,所以尽量不与敌人进行侧舷炮战。冲过去后,立即将我船靠向敌船,待两船靠拢以后就跳帮近身肉搏,将敌人的船全部缠住。” 两支舰队各自进行着自己的队形调整,而他们之间的距离则渐渐的缩小,由三里变为二里,再由二里变为一里,并最终冲在了一起。整个长江江面上,顿时火光闪闪,炮声隆隆,喊杀声渐渐响成一片。由于荷兰战舰的侧舷炮火非常的凶猛,所以,当荷兰战舰插进郑森船队的空隙中的时候,郑森的船队的队形立刻开始显得凌乱起来,在荷兰战舰队的猛烈轰击下,许多小船立刻丧失战斗力,而其他的船也是自顾不暇。 不过,荷兰战舰队的第一次两舷齐射过后,它们不得不停止射击,重新开始装填弹药。这样一来,最先冲入郑森舰队中的数十艘荷兰战舰立刻就被重新恢复镇定的郑森战船队包围,片刻工夫,已有十余艘荷兰战舰与郑森的几十艘战船靠在了一起。 郑森战船上的水手和士兵一见靠帮成功,当即甩出抓钩,紧紧的钩住荷兰战舰的船舷,然后将腰刀抽出咬在嘴里,开始顺着抓钩向荷兰战舰爬去。但他们刚刚爬到一半的时候,荷兰战舰的船舷边就出现了一批荷兰士兵,他们举枪向下射击。 “砰砰砰”一阵火枪齐射,爬到一半的郑森部下纷纷跌回自己船的甲板上,即使有少数侥幸爬上荷兰战舰甲板的水手也很快被更多的荷兰水手和士兵包围,战斗不了几个回合就会被杀死。 “轰隆”“轰隆”,又是几声炮响,荷兰战舰的大炮已经重新装填完弹药,几阵齐射就将靠过来的郑森战船轰的七零八落,硝烟过后,大部分靠在荷兰战舰边的郑森战船已经处于半沉没状态。郑森舰队发动的第一次近身攻击以失败告终。 马顿·特罗普得意的看着那些江面上漂浮着的郑森船队的船只碎片和水手尸体,他向身边的副官说道:“我的孩子,看看吧,这就是火力的巨大差距所带来的巨大伤亡对比。要想保持住荷兰的海上优势,就必须保持住荷兰战舰队的火力优势,这一点在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他停顿片刻,随后下令道:“挂旗,第一组战舰调整航向,分成左右两队,将敌人的战舰向江两岸逼开,并且继续向前突进,以便腾出一条宽阔的水面,让后面的运输船队过去。” 但是,马顿·特罗普的这一战术企图并没有得到实现,因为他面对的并非是某个国家的正规战舰队,他面对的是一支有过多年海上海盗生涯和海盗传统的舰队,这支舰队的火力虽然不算强,纪律也说不上好,但有一点却是荷兰战舰队所不能比的,那就是一股无赖精神,或者说是一股不怕死的强横精神。当那些水手看着自己平日里的朋友、伙伴,甚至是亲人的船只被荷兰战舰轰烂的时候,他们心中涌起的不仅仅是悲伤,而且还有一股更为强烈的愤怒与仇恨的情绪夹杂其中。他们所有的人都象是疯了一样,拼命的向前猛冲,根本不再顾及队形,所以,整个江面上到处都是船只,荷兰战舰队根本就没有办法清理出一条相对安全的通道让运输船队过去。 郑森见自己舰队的第一次近身攻击失败,便急忙下令重新组队,再次向荷兰战舰队发动猛攻,但接下来的两次近身攻击在荷兰战舰队强大的火力面前又以失败告终,而且第三次攻击失败之后,前锋舰队队形已经完全混乱,见此情景,他不得不改变原定计划。他见船队已无法正常指挥,便令几名亲兵分别坐上小艇,前往联络刘国轩和施琅等人,命令他们各自指挥自己的船队,各自为战,死死的缠住突入己方阵形中的荷兰前锋战舰队,而他自己则准备率领一部分战斗力较强的船只冲过荷兰前锋舰队的防线,与刚刚赶到战场的冯锡范后卫舰队一起直接冲到下游,去攻击其后方火力很弱的运输船队,以期能尽量扩大己方的战果。 ※※※ 当马顿·特罗普指挥的前锋舰队与郑森的船队陷入混战的时候,位于整个舰队后方的日本运输船队则小心翼翼的紧紧的跟在第二组战舰队的后面,试图等待机会冲过中国战舰的阻拦,向上游突破,以便直接在南京附近登陆。 松平信纲在船头上走来走去,不停的搓着手,偶尔还停下脚步,接过野田递过来的千里镜,向着上游望去。 松平信纲不耐烦的问野田:“为什么这么久还没有突破明朝船队的防线?难道一群海盗就这么难对付吗?” 野田心中也很着急,虽然他事先也曾想到过可能会在长江中遇上中国的舰队,但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支中国战船队的规模竟然这么大,而且战斗力也丝毫不弱。他尽量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用尽量谦卑的语气说道:“请总大将放心,就算冲不过去,我军也可以从这里下船,由陆上向南京猛攻,相信明朝的军队是挡不住我军的攻击的。” “从这里下船?”松平信纲有些痛苦的抓了抓自己的脸,“你知道这里的地形吗?知道这里敌军的布防情况吗?” 野田得意的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说道:“这是向井君和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绘制的地图,上面标明了这一带的地形和敌军的布防情况,虽然现在的情况也许会有些变化,但请相信我们日本军队的战斗力。” 松平信纲接过那张地图,认真的看了看,随后说道:“你干的很不错,看来将军没有看错人。”他将地图收起来,说道:“不到万不得以,还是不要下船,毕竟船上的火药、军械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卸完的。” ※※※ 施琅非常讨厌的一件事就是别人抢走他的功劳,所以每次有大的战斗,他都是冲在最前面,总是第一个与敌人接战,而且大多数时候也会是第一个取得胜利的人。 不过,这次的战斗倒真是让施琅很痛苦,因为他不但没有得到胜利,反而损失很严重。在荷兰战舰队的第一次齐射中,他的座舰就被打了十几个窟窿,而且有三个窟窿在水线以下,害得他不得不暂时放弃跳帮作战,而亲自带人堵漏。 当他将最后一个碗口大的漏洞给堵上,并爬出底舱之后,他所看到的情景让他大吃一惊。因为原先那些已经围上荷兰战船的己方战船大多已经沉没,剩下的也是有气无力的漂在水面上,不仅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连自保的力量也没有了。 施琅望着那些高大的荷兰战舰,恶狠狠的咒骂了几句,随后亲自把住船尾的舵杆儿,命令水手调整船帆,挂起自己的帅旗,准备指挥自己的船队再发动一次近身攻击。 他艰难的与几名水手一起拨动舵杆儿,舵与舵孔发生剧烈的摩擦,一阵让人牙根发酸的“咯咯”声传入了施琅的耳朵。他吐了口吐沫,暗自骂道:“奶奶的!这舵杆就是没西洋船的舵盘好使!那舵盘又省力,又灵活,用在战船上最好不过!” 正当施琅将船头调整好,正准备领着船队冲向荷兰战舰的时候,一名了望手忽然喊道:“将军,刘国轩将军挂起了帅旗,命令我部跟随他的座舰,攻击敌人的旗舰。” “奶奶的!耽误老子的好事儿!”施琅骂道。 一名亲兵问道:“那,咱们去不去?” “去,当然去!”施琅大声说道,“怎么能不去?在这水上作战,最怕的就是力量分散!刚才长公子之所以发出各自为战的命令,就是因为队形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能再重新整队了,所以才不得不命令我们分成三个分队。” 施琅让一名水手接过自己的舵位,他自己则奔到船头,接过亲兵递过来的千里镜,向着刘国轩的座舰望去。 刘国轩的座舰混在一群战船之中,距离施琅的座舰有两百多丈,在其主桅上,正悬挂着“刘”字帅旗。 施琅不敢停留,他立即命令全队再次转向,一边督促着部下将灌进船舱中的江水排出,一边指挥自己的船队向着刘国轩靠拢过去。 ※※※ 马顿·特罗普双手举着千里镜,向着下游望去,在镜头中,一支大约三百多艘船组成的中国战船队正鼓浪而行,向着下游的那支运输船队杀去,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刚刚被马顿·特罗普派回去追杀他们的荷兰前锋战舰队。 马顿·特罗普对于刚才中国战船队的那场惨烈突击记忆犹新,当时他还没明白那支中国船队猛扑向自己的真实用意,他还以为他们是想突击自己的旗舰呢,但正当他重新组织起舰队,想将那支中国船队一举歼灭的时候,那支船队却突然调转航向,向着下游冲去。 此时,马顿·特罗普才真正的了解了那支中国战船队的用意,“他们想消灭运输船队!”当时的马顿·特罗普已经顾不得上将的威严了,他大声的喊了出来。 “全队转向!保护运输船队!”这是马顿·特罗普向副官下的命令。 但是,让他感到十分厌烦的是,就在他的舰队刚刚完成了痛苦而艰难的转向后,又有一支中国舰队扑了上来,死死的缠住了他的这支战舰队,更要命的是,这支舰队的指挥官显然能够分辨出哪艘荷兰战舰是旗舰,因此他们居然动用了差不多七十条船,包围了自己的旗舰“海上君主”号。 “海上君主”号是荷兰目前最新锐的战舰,其完工于1637年,排水量为一千五百吨,是一艘拥有一百门大炮的三层甲板战舰,可以说,在它的身上,彻底的体现了荷兰先进的造船工艺和科技水平,因为对于一艘木制的战舰来说,一千五百吨的排水量几乎已经是木制战舰的能够承受重量的顶点了。那优美的舰型,强大的火力,威猛的船身,无一不透露出它那不凡的战斗力,可以说,它是一座真正的海上堡垒。正因为如此,这些年来,马顿·特罗普一直将这艘“海上君主”号作为自己的旗舰,同时也把它作为整个荷兰战舰队的灵魂与象征。 为了保卫这个荷兰舰队的象征,八艘护卫舰就象是八条忠实的猎犬一样守卫在“海上君主”号的四周,击退了中国舰队的一波又一波的进攻,并将其中的十条船击沉。 ※※※ 刘国轩懊恼的看着不远处的那艘高大的荷兰战舰,从那些荷兰战舰疯狂的扑过来的表现来看,他更加肯定那艘船一定是荷兰舰队的旗舰。 现在的刘国轩就象是一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急得团团转,他眼睁睁看着连续的三次攻击失败,同时也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跟随自己多年的兄弟、伙伴、同乡和他们自己的战船一起消失在长江之上,而他却对此无能为力。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拿出最后一招。 刘国轩向身边的亲兵下令道:“去,把那些小船召过来,老子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随着第四次进攻的失败,刘国轩的整个人就象是快要疯了一样。正当他急得乱抓自己的头发的时候,亲兵来报:“禀将军,忠义队的船到了!” 刘国轩心中稍微宽慰了一点儿,说道:“快将他们的舵头请上船来!”但他转念又一想,又道:“还是我亲自去请!”他跟着亲兵走到船舷边,亲自放下一只软梯,将十五名大汉请上了自己的座舰。 待十五条大汉在甲板上站成一条线,刘国轩亲自为他们每人手中捧着的碗斟满酒,随后他也举起满满一碗酒,说道:“诸位,刘某召诸位来,不为别的,就是为了给老将军报仇!相信诸位也听说了老将军遇害的经过了,那谋害老将军的洋夷船队就在咱们眼前!诸位可以回头看看,那条最高大的船就是他们的旗舰,只要将那条船干掉,那么敌人必然会队形混乱,那咱们才能有可乘之机!”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可是,诸位也看到了,那条船旁边还有八条船护卫着,很难靠过去。咱们船上的大炮没洋夷的多,所以咱们硬拼是拼不过的,咱们只能用别的办法。” 一名大汉高声喊道:“将军不用说那么多!只要你下命令,咱们刀山火海都去了!” “好,好兄弟!”刘国轩有些激动了,他话锋一转,说道:“今天咱们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咱们也用火攻船!”他将碗举起,一口饮尽,随后抹了把嘴,说道:“诸位,喝了这碗壮行酒,就看诸位的了!为老将军报仇!” “为老将军报仇!”十五条大汉大喊一声,随后也将酒一饮而尽。 送走了这些人,刘国轩向亲兵下令道:“挂旗!命令各船随我冲击敌人旗舰!” ※※※ “上将先生,快看呐,敌人的火攻船冲过来了!”副官的喊声将马顿·特罗普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迅速走到左舷,顺着副官的手指望去。 只见在离他的旗舰“海上君主”号的左舷外半荷里处,十五艘小船正逆风而行,向“海上君主”号飞快的扑了过来。在每艘小船的船头,都镶嵌着一排厚厚的木板,透过千里镜的镜头,可以隐隐约约的看见那木板后面装着稻草。 “也许在稻草里还放着火药桶。”副官的声音再次传来,显示他也与马顿·特罗普一样,对于那些中国船有着同样的戒心。 “命令护卫舰冲过去,堵住他们!”马顿·特罗普的声音充满了不可置疑的威严。 随着他的命令,一组彩旗挂在了桅杆上,六艘护卫着“海上君主”号的战舰开始调转船头,向着那些火攻船扑去。 不多时,六艘战舰排成一列,侧舷对准了那些火攻船,片刻的沉寂之后,一阵猛烈的炮火迅速袭向那些火攻船。 炮弹呼啸着掠过水面,落在那些火攻船的船上,或者是落进江水之中,溅起很高的浪花。 第一次齐射过后,十五艘火攻船被击沉了三艘,但剩下的火攻船不但没有丝毫的犹豫,反而进一步加快了速度,船上的那些水手们将手中的船桨划得更快,更有力量,而那指挥火攻船的指挥官们则纷纷点燃了船头的稻草,片刻之后,十二艘火攻船就象是十二个火球一样扑向那些护卫舰。 当那些护卫舰将大炮重新装填完弹药后,却忽然发现那些火攻船已经冲到了眼前,他们冲的如此之快,以至于大炮已经派不上用场,因为他们已经进入了大炮的射击死角。护卫舰上现在唯一能继续开火的就只剩下那些甲板上的小炮了,虽然这些小炮拼命的开火,并且又击沉了两艘火攻船,但剩下的十艘火攻船则毫不客气的冲撞过来,纷纷撞击在这些护卫舰的船身之上,其船头上固定着的铁制长钉深深的插进了船身侧面。 那些火攻船上的中国水手立刻跳下水去,向四周游开,不过,在他们跳入江中之前,他们纷纷将身下坐着的一个个火药桶的引线点燃。 荷兰战舰上的水手惊恐的看着船舷下的那些“滋滋”冒烟的火药桶,他们叫喊着,奔跑着,想用水去将火药引线浇灭,但却被船头那熊熊大火烤得皮焦肉黑,不等他们想出别的办法,只听得“轰隆”“轰隆”几声巨响,火攻船一个接一个的爆炸了。六艘护卫舰没有一艘能够幸免,当即就有三艘沉没,剩下的三艘也只能象三条死鱼一样漂浮在水面上。 见荷兰战舰爆炸起火,包围着“海上君主”号的中国战船纷纷又向前移动,收缩了包围圈。不过,由于荷兰战舰队的其他战舰已经赶来救援他们的旗舰,因而这个包围圈很快又被撕开了一个缺口。 马顿·特罗普知道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他立即下令“海上君主”号跟随着前来保护自己的战舰冲开一条血路,向着下游冲去。 “咯——嘭——”的几声怪响,“海上君主”号立刻停下不动了。 “怎么回事?”马顿·特罗普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感觉。 “我们搁浅了!”副官紧急查看了一下后报告道,“这里有一个沙洲,藏在水下几尺处,把我们卡住了。” 第八十一节 这一带长江江面较为宽阔,江水的流速较缓,经过了几千年的日积月累,在这里的江中心一带渐渐形成了一个小沙洲,只不过由于沙洲还未露出水面,因此不为人注意。郑森船队的战船吨位普遍较小,因而不须顾忌这里,能够在这一带水面来去自如,而荷兰战舰队的战舰吨位明显偏大,虽然大多数战舰能够越过沙洲,但对于排水量高达一千五百吨的“海上君主”号来说,这个沙洲可真堆得不是地方。 “海上君主”号的整个船身的前部三分之一都被那个沙洲给托住了,丝毫也动弹不得,整条船就象一条死鱼一样的卡在了那里,任凭水手们怎么努力,就是无法让这个庞然大物移动一步。 副官有些焦急的询问马顿·特罗普:“上将,是否将船上的大炮推下去一些?” 马顿·特罗普走到船舷边,向下望了望,但他仍然看不清水下的那条沙洲,看起来那沙洲似乎刚好与“海上君主”号的吃水深度差不多,他又转过身子,向着那渐渐逼向自己的那些中国战船看了看,说道:“先别忙着扔掉大炮,要知道,现在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不是水下的那个该死的沙洲,我们眼前最危险的敌人是那些向我们冲过来的中国战舰!”他顿了顿,转身走上舵台,拿起千里镜又向北边望了望,随后对副官说道:“那些中国战舰显然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正规海战,他们缺乏足够的经验,目前他们仅仅是凭着一股不怕死的精神在与我们作战。虽然他们的队形混乱,指挥不灵,可是我们也不能轻视了他们。” 他将手中的千里镜收起,说道:“你去下令,命令全体水兵立即拿起武器,在甲板上集合,准备与敌人进行肉搏,炮手全力装填弹药,等敌人靠近过来,就猛烈攻击他们!另外,你再去挂旗,命令第一组分成两队,一队向我靠拢,保护”海上君主“号,另一队继续跟在那些中国船的后面,去保护下游的运输船队。” “当——当——当——”,一阵急促的铜钟声响了起来,马顿·特罗普亲自敲响了甲板上的集合钟。 “海上君主”号上的水手和士兵听到钟声,纷纷从各自的岗位上奔上甲板,眨眼的工夫,“海上君主”号的甲板上就站满了荷兰水兵,他们的手中都拿着剑、刀、戟以及火枪。 马顿·特罗普站在舵台上,面对着站在甲板上的水兵。他先环视了一遍众水兵,接着便用他那惯常的低音说道:“荷兰主力战舰队的水兵们!你们现在应该也知道了我们的处境,现在我们的‘海上君主’号被一个藏在水面下的沙洲给卡着了,而我们的敌人却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冲过来,想把我们全部杀死!”他伸出左手,向着北边一指,说道:“你们看!在那里,中国的战舰正在集结,等他们集结完毕,他们就会毫不客气的冲过来,将你们的喉咙割断!”他又指向南边,说道:“看呐!那里的敌人已经向我们开炮了!” “轰隆”“轰隆”几声炮响,几颗炮弹带着呼啸声飞过马顿·特罗普的头顶,其中的一颗炮弹将主桅上的一根缆绳打断,缆绳垂下来,正好落在甲板上。 马顿·特罗普“唰”的一声将腰间的剑拔了出来,向着左右虚劈两剑,接着说道:“小伙子们!荷兰的利益就看你们的了!‘海上君主’号就靠你们了!”他将剑高高举起,大声喊道:“荷兰万岁!‘海上君主’号万岁!” “荷兰万岁!‘海上君主’号万岁!”荷兰水兵们跟着他们的最高指挥官发出一阵阵的喊声。 “砰砰砰”一阵火枪声传来,几十颗子弹飞向“海上君主”号的甲板,将那些正在喊叫的荷兰水兵打倒一片。 *** 施琅看见对面的那艘荷兰旗舰上的水手们惨叫着倒下去,他哈哈一笑,顺手将袖子挽起,向着自己座舰前甲板上的那些水手们喊到:“弟兄们!咱们再加把劲儿啊,该操舵的操舵,该打枪的打枪,绝不能放跑了这眼前的一块儿大肥肉!” “将军,他们好象要开炮了!”一名水手右手拿枪,左手却指着那荷兰人的旗舰喊道。 “不要紧,咱们是从他的船头逼过去的,他们的大炮多在两舷,船头上就两门小炮,根本就打不到咱们!”施琅底气十足的说道,他指了指右边,说道:“刘国轩他们才是从侧面包抄过去的,应该当心的是他们!” “轰隆”“轰隆”,两声炮声响起,两颗橘子大小的炮弹从荷兰战舰的船头飞过来,呼啸着打在施琅的座舰的船头,在木板上留下两个龇牙咧嘴的洞。 “奶奶的!”施琅恶狠狠的吐了口吐沫,向着那荷兰战舰骂了几句,“有本事你倒是动一动啊!别他奶奶的象条死鱼一样的趴那儿!你施爷就是要痛打……”不等施琅说完这句话,“轰隆”一阵巨响,荷兰战舰的右舷喷出一阵浓烟,数十颗重型炮弹飞向刘国轩的船队。 “奶奶的!幸亏老子是从洋夷的船头逼过来的,要不然的话,老子肯定跟刘国轩一样的下场!”施琅望着那些渐渐下沉的战船,有些心有余悸的说道。 此时,那些驶到下游的荷兰战舰又驶回了上游,前来救援它们的旗舰。 刘国轩船队刚刚从敌人旗舰的第一轮齐射中缓过劲儿来,却又被那些荷兰护卫舰的炮火打得抬不起头来。 刘国轩吩咐亲兵将几个受伤的水手抬下舱去救治,随后他将腰刀一挥,向着手下高喊道:“弟兄们!咱们绝不能后退!咱们必须掩护施将军靠帮!”他将腰刀指向右舷,说道:“咱们现在就转向,把那些回到上游的洋夷战船逼回去,阻止他们靠近施将军的船队!” 刘国轩的座舰慢慢的调转船头,带着他的船队向着下游驶去,渐渐靠近了那些前来救援荷兰旗舰的荷兰战舰,并很快与它们靠在一起,又一场肉搏随即展开。 当刘国轩的船队与前来保护“海上君主”号的荷兰战舰纠缠在一起的时候,施琅的座舰已经与马顿·特罗普的旗舰“海上君主”号重重的撞在了一起。 “嘭”的一声,施琅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在甲板上,他来不及细想,立即直起身子,抽出腰刀,大喊一声:“弟兄们,操家伙上啊!”说完,他便带头跑到船头,第一个将抓钩抛到了高大的荷兰战舰的船头上,然后用力一拉,抓钩紧紧的抓住了荷兰战舰的船舷木板。 施琅将腰刀咬在嘴里,双手抓住抓钩的绳索便往上爬。 “咄”的一声,施琅连人带绳子一起摔回了甲板,不待他站起,“砰砰砰”一阵枪声响起,施琅身边的水手倒下一片。 *** “干得好!小伙子们!”马顿·特罗普高兴的将手中的剑一挥,说道:“继续开火!不许一个敌人登上我们的‘海上君主’号!把敌人全部打回去!” 副官转身一把抓住马顿·特罗普的肩膀,随后将他摁倒在甲板上。 “嗖嗖嗖”,就在马顿·特罗普刚刚倒下去的时候,他清楚的听见了头顶传来的子弹刺破空气的呼啸声。他狼狈的被副官拉了起来,不等他开口,副官却向着右舷一指,说道:“上将,快看,敌人又有几艘船绕过那艘船,向我们右舷靠过来了!” 马顿·特罗普向右舷一看,果然看见两艘船已经靠着“海上君主”号的右舷驶了过来,十几根抓钩已经抛到了“海上君主”号的甲板上,虽然水兵们拼命的挥舞刀剑,将那些抓钩砍断,但每当一根抓钩的绳索被砍断,就会有更多的抓钩被那些中国水手抛过来,甚至有几个抓钩钩住了几名水兵,将他们牢牢的钩在船舷上,动弹不得。 副官挥舞手中的那把细长的剑,砍断了一名水手身上的抓钩,正当他回身想寻找马顿·特罗普上将时,他忽然惊恐的发现“海上君主”号的左舷也靠过来两艘中国战船,很显然,他们是凭着吃水浅的优势,从沙洲的正上方驶过来的。 “砰砰砰”那些从左舷靠过来的中国战船毫不客气的赏了荷兰战舰一阵弹雨,将甲板上拥挤在一起的水手打死了十几个。 “开火!”“海上君主”号战舰的第二层甲板的炮长发出一声命令。 “轰隆”,几十颗炮弹飞出炮口,击在那些离炮口不过十尺远的中国战船上,在那些战船的船身上留下一些大大小小的洞。 “继续开火!”马顿·特罗普急忙下令道。 “轰隆”“轰隆”,“海上君主”号的第一层甲板和第三层甲板的左舷炮也随后对那些靠过来的中国战船开火齐射,不等左舷的炮声平息,“海上君主”的右舷又响起一阵炮声,那是右舷的大炮重新装好了弹药,对准从右舷逼过来的中国战船进行的第二次齐射。 不过,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荷兰战舰的炮轰虽然打死了一些中国战船上的水手,但是,那些中国战船并没有立刻沉没,它们仍旧是顽强的靠在了“海上君主”号那高大的船身边。 趁着战船还漂浮在水面上的工夫,施琅大喝一声:“吹号!命令所有的船都冲过来,把敌人的旗舰包围起来!” “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数十艘施琅部下的战船围住了“海上君主”号。 *** 当施琅的船队正与上游的荷兰战舰队死磕的时候,郑森率领着的前锋舰队已经逼近了那些荷兰运输船队,双方的船只很快就靠在了一起,下游的战斗正式打响。 按照马顿·特罗普的安排,负责保护荷兰运输船队的一共有三十五艘战舰,它们的指挥官正是揆一。此刻的揆一已经没有了那天歼灭郑芝龙船队的威风,当他看见郑森的战船队突破了荷兰战舰队的封锁,并带领着数百艘战船冲向自己的时候,他立刻慌了,他看了看自己的那三十五艘战舰,又看了看身后的那数百艘东印度公司的运输船,再回过头来看看那些从上游冲下来的密密麻麻的中国战船,他忽然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看着愣在那里的指挥官,揆一的副官不得不好心提醒他:“指挥官大人,我们的舰队应该冲上去迎战,以便保护运输船队。” 揆一终于清醒过来,他喊道:“笨蛋!现在冲过去那不是送死吗?你也不看看清楚,那是两百多艘船!不是二十艘船!虽然他们的火力比不上我们的战舰队,可是却远比我们的运输船队的火力要强的多!而我们的战舰队却只有三十五艘船!” 副官挨了揆一的骂,只好顺着这位指挥官的意思说道:“您说的对,那依您的意思,我们是否要撤退到下游呢?” 揆一猛的伸出右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看到自己的上司还在犹豫不决,副官只好再次提醒他:“指挥官大人,要是现在不向下游撤退的话,恐怕等他们冲到眼前,那就来不及了。” 揆一抬起头来,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猛的大喝一声:“挂旗!全体向后转,撤往下游!” 但他的这个命令毕竟下的太晚了,虽然郑森的战船队又不得不跟在他们后面追了一段距离,可是由于运输船队的速度远跟不上战舰的速度,因此跑了不到五里路,荷兰运输船队就被郑森战船队追上了。 看着船舷边那些渐渐被甩在身后的荷兰运输船队,郑森将手中宝剑一挥,命令道:“挂旗!命令冯锡范按照约定去攻击那些运输船,其他的一百艘船跟着我去缠住那些战舰,阻止它们回来保护那些运输船!” *** 松平信纲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些从上游冲过来的中国战船队,他忽然打了个冷颤,向身边的野田说道:“看起来我军的对手确实很勇敢,他们竟然毫不顾及自己的伤亡,居然硬是从上游的那些荷兰战舰队的队列中冒着炮火冲出来了!” 野田现在可没心思跟松平信纲闲聊,他说道:“总大将,请快下令,全体船只立刻向下游后退,我们的这些运输船的大炮很少,根本不能跟那些战船打,必须向下游撤退,等到那上游的荷兰战舰过来支援后,我们才能停下。” 但让松平信纲和野田感到恼火的是,荷兰的船长居然拒绝了他们的后退的建议,他的理由也很充分:“作为一名远征船队的船长,我没有权利下令单独撤退,只有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才有这个权利。” 就在野田与松平信纲急的满头大汗的时候,撤退的旗号终于在揆一的旗舰上升了起来,整个运输船队才开始调转船头,向着下游驶去。 但野田很快就发现,自己船队的速度居然比荷兰战舰队的速度慢了一半,当众多的运输船队在后面慢慢的挪动着的时候,那揆一却领着战舰队越走越远,看起来似乎揆一先生已经完全忘记了身后的这些可怜的运输船队。 “轰隆”,一阵炮响,第一艘中国战船已经追上了野田乘坐的这艘运输船,十几颗炮弹毫不留情的飞向野田的船,野田和松平信纲的耳朵里清晰的听见了船舱里的惨叫声。 “开火!开火!还击!还击!”荷兰船长疯狂的咒骂着,“揆一这个混蛋!他要是早点儿下令撤退,那么我们就不会被人象杀猪一样的屠杀了!这个混蛋,他现在居然只顾自己逃跑,完全把我们给扔下了!” “轰隆”荷兰运输船上的甲板炮开火了,但在中国战船队那更为猛烈的火力打击下,很快就被压制住了。 野田绝望的向船长喊道:“快,快下命令!命令所有的运输船立即向南岸靠去!把步兵全部卸下来!不能让日本军人死在水里!” 冯锡范得意的站在船头,举起一只千里镜,向着那些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的荷兰运输船队眺望。看了片刻,他将千里镜收起,向亲兵下令道:“传令,船队分为两队,一队随我拦截从上游追下来的敌人战舰,另一队继续攻击那些运输船队,给我狠狠的打!” *** “上将,这里非常危险,您还是赶快离开‘海上君主’号吧!这艘船由我来指挥!”副官声嘶力竭的向马顿·特罗普喊道。 “不,我的孩子,这艘船是我的生命,我不能离开她!”马顿·特罗普痛苦的说道,他回头望了一眼下游,发现那些运输船队已经被中国战船队包围起来了,双方正展开一场撕杀,或者说是一场屠杀。 “上将,快看呐,‘海上公爵’号冲过来了,您快点儿上小艇吧!”副官再次恳求道。 与“海上君主”号一样,“海上公爵”号也是荷兰最新锐的战舰,她是“海上君主”号的姊妹舰,比“海上君主”号更年轻,更有战斗力,只不过由于马顿·特罗普对于“海上君主”号的感情太深,所以他才没有将“海上公爵”号当做自己的旗舰,不过,也正由于“海上公爵”号的战斗力与“海上君主”号相比毫不逊色,所以马顿·特罗普特意将“海上公爵”号安排为领队长舰,前往下游支援运输船队。 马顿·特罗普显然没有想到“海上公爵”号居然会违抗命令返回来救自己,他气哼哼的望着那越来越近的“海上公爵”号,喊道:“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你这个笨蛋!要是因为前来救我而使得运输船队遭到严重损失的话,恐怕你和我都要被带上军事法庭的!你这个顽固的笨蛋!” 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当然不会听见马顿·特罗普的咒骂的,此刻的他正站在前甲板上,用马顿·特罗普亲手赠送给他的那个千里镜向“海上君主”号的甲板上张望,希望能看见自己的老师、朋友加竞争对手那熟悉的身影。作为远征舰队的第三号人物,他十分清楚自己任务的重要性,可是他也很重视马顿·特罗普的死活,毕竟那个老家伙是他航海生涯中的第一个船长,第一个老师,当然了,也是第一个竞争对手。 当他发现“海上君主”号搁浅并被众多的中国战船包围的时候,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的局面。一方面是下游的运输船队需要保护,而另一方面则是整个荷兰战舰队的灵魂“海上君主”号和马顿·特罗普上将的安危。他考虑再三,终于决定还是先去救马顿·特罗普,因为运输船队已经被中国战船队追上了,即使自己冲过去,也并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但若是马顿·特罗普这个老家伙死了,那么无疑将对整个荷兰战舰队士气造成沉重打击,反复权衡之下,他终于带领着“海上公爵”号和另外几艘战舰赶回上游,去支援马顿·特罗普和他的那支还剩下十几艘战舰的前锋舰队。 副官与另一名水手将马顿·特罗普拖到船舷边,准备将他放入已经准备好的小艇中,但马顿·特罗普却固执的拒绝了。 副官无奈之下,只得趁马顿·特罗普转身准备回前甲板之时,用剑柄将其打昏过去,随后把他用绳子捆上,垂到小艇上。 副官命令小艇上的水兵立即将上将先生运到“海上公爵”号上,而他自己则提起剑,又冲回前甲板,与那些荷兰水兵一起继续抵挡那潮水般涌上甲板的中国水兵。 *** “奶奶的!你小子哪儿学来的剑法?怎么象个猴子一样跳来跳去的?你就不能站着好好的跟老子打吗?站好!站好!”施琅一边挥舞着自己的那把腰刀,一边高声的向面前的一名看起来还算年轻的荷兰军官喊道。 马顿·特罗普的副官听不懂面前的这个中国大汉在喊什么,他也没心思去听,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施展浑身解数,挥舞祖父曾用过的那把剑,用欧洲最流行的剑法跟眼前的这个中国大汉比划。 施琅见那人仍不肯停下脚步,他不耐烦了,于是先后退几步,接着暴喝一声,向着那人连砍三刀,并顺势踢出右脚。 “噗”的一声,那人连人带剑摔倒在甲板上,不等他挣扎,就被两名涌上来的施琅亲兵绑了个结结实实。 施琅得意的笑了笑,对那捆得象粽子一样的荷兰军官说道:“看见了吧?这就是你施琅爷爷的‘拐子腿’,祖传的,服了吧?” 他一挥手,命亲兵将那荷兰军官押下去,接着抬起头,同时举起腰刀,大声喊道:“弟兄们,看见了吧?这洋夷的身材虽然高一点儿,但一样打不过咱们!” 施琅的部下见他这么轻松就拿下那荷兰军官,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此时,甲板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只剩下船舱里还在发生搏斗。施琅命水手赶下船舱去支援其他人,而他则走到舵台上,用手抚摸着那舵盘,仔细的看来看去。 正当施琅想深入研究一下那舵盘的结构的时候,一名亲兵跑过来禀道:“将军,整条船已经被咱们拿下来了!一共活捉了五十七人。” 施琅点了点头,他走到船头,向着长江的下游望去,却见那些荷兰的运输船队已经纷纷靠在了江南岸,并且放下船上的小艇,将船上搭载的步兵卸下,千余只小艇正冒着中国战船队的猛烈炮火如蚂蚁搬家般划向江岸。他摇了摇头,吩咐亲兵道:“你去传令,将这条船上的一些大炮转移到咱们的船上,看看能不能尽快把它浮起来,以便尽快离开这个沙洲。”等亲兵下去传令后,施琅看了看长江南岸,喃喃道:“怎么楚国公的军队还没有赶到?” 第八十二节 数十根烟柱冲天而起,直升腾到近百丈的高空,在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烟柱腾起,这些烟柱慢慢的向东边移动,然后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 林清华将手中的千里镜放下,侧耳倾听,却听见轰隆声不绝于耳,很显然,前方的战斗进行的非常激烈。他将手一挥,召来一名卫兵,说道:“你再去向赵奉传令,命他将行军速度再加快一些,一定要赶在敌人登陆之前布好阵形。” 待那卫兵策马向前奔去后,林清华又向另一名卫兵询问道:“从江北又传来消息没有?” 卫兵回答道:“没有新的消息传来,看来江北没有发现敌踪。” “看来敌人还没有在江北登陆。”莫不计催马走到林清华身边,向他说道:“我还是有些担心,若是郑森他们无法阻止住敌人的船队的话,那么敌人就可能顺长江而上,直接攻打南京城。若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设立的那几座炮台根本就挡不住他们。” 林清华点头道:“我也有这样的担心,所以我才会把军队分成前后两军,相隔十里,这样一来,假如敌人真的突破郑森的船队的话,那么我们也能来得及赶回去,也许能协助南京防守。” 莫不计沉思片刻,说道:“陈子龙陈大人前往江南一带招募乡勇,却不知能招募到多少人?朝廷现在不派兵支援我军,而那黄得功与李成栋的人马也迟迟不见踪影,虽然史可法又给我军送来了些枪炮火药,但若敌军人数众多的话,我还是担心我军会蒙受很大损失。” 林清华说道:“现在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洋夷侵入大明腹地!”他顿了一顿,又道:“前一阵子打潞王时,江南的乡勇就来助战,虽然他们的战斗力不强,但也能充个数,再不济也能摇旗呐喊。” 一辆马车驶了过来,在林清华与莫不计身边停下,待车停稳,一人从车上跳了下来,却正是那黄宗羲。他从车上将顾炎武也扶了下来,然后看着骑在马上的莫不计,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说道:“还是莫先生厉害,又能做文章,又能骑马打仗,在你面前,黄某真是无地自容。” 莫不计呵呵笑了笑,说道:“那也没什么,我也是后来跟着楚国公学的,若等以后清闲下来,我再现学现卖,厚着脸皮给二位当个师父。” 林清华看着黄宗羲,说道:“其实骑马并不算太难,学几天就会了。”他向身后指了指,接着说道:“二位请向那儿看,而农兄不是骑的好好的吗?” 黄宗羲与顾炎武向着不远处的王夫之望去,却见王夫之正骑着一匹矮马,一摇一晃的向这边走来。二人对望一眼,不绝莞尔。王夫之显然也看见了二人的表情,当下大声说道:“不如我给二位兄长做老师吧,看来我学骑马有天分,只一晚便学会了,应该是个好老师。” “让开,让开!”一名骑兵飞奔过来,从前面的那些正在行军的部队边掠过,直奔到林清华等人面前方才勒住马。 骑兵并未下马,而是在马上向林清华敬了个礼,随后说道:“报告!赵奉将军的前锋已经与敌接触,双方正在激战!敌人火力很强,我军伤亡较大,赵将军希望后军能尽快赶去支援。” 林清华心中一惊,忙问道:“敌人在何处登陆?有多少人?” 骑兵回答道:“敌军在东边十余里处登陆,人数很多,大约七八万人,不过看起来他们也刚刚登上岸,不仅没有完全扎好阵形,而且仍有不少军队正从江上的那些船上下来,因此他们没有主动向我军发动进攻,只是凭着火力压制我军的攻击。现在赵将军已经命部队结阵,就等着援军了。” 林清华听到这里,知道军情已经十分紧急,他不再询问别的什么,只是向身边的几名幕僚说道:“前方战事已起,几位可随卫兵缓慢前行,我要先行一步了!”他向几人一抱拳,便双腿一夹马肚,口中吆喝一声,领着十几名卫兵冲了出去。一行人一边顺着长龙般的行军部队向前狂奔,一边高声下达命令:“全体都有!跑步前进!” *** 松平信纲的心中十分的烦躁,因为他的军队一上岸,刚刚扎好行军阵形,就发现了从西边快速向登陆地点行军的中国部队。 大惊失色之下,他不得不立即下令重新布阵,但让他大感意外的时,那支中国军队显然并不是野田口中的那些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他们不仅队形严整,而且进攻极为迅速,不等日本军队完全转换阵形,他们就如下山猛虎一样扑了过来。 刚刚从中国战舰的炮火打击下缓过劲儿来的日军怎么也想不到这么快就遇上了中国军队,而且更没有想到中国军队居然会主动的以行军队形向他们发动进攻。日军手忙脚乱的转换队形,试图以密集阵形抵挡住中国军队的攻击,但当他们乱哄哄的挤成一团的时候,中国军队的五千人就挺着明晃晃的刺刀扑进了他们的行军队形之中,一阵惨烈的肉搏,日军前锋铁炮部队丢下数千具尸体,潮水般的退回岸边。 不过,正是由于日军的前锋用自己的巨大伤亡为日军的主力部队赢得了一定的时间,让他们能够成功的转换队形,所以当中国军队的前锋扑过去的时候,遭到了日军的集火射击,伤亡惨重之下,中国军队不得不暂时回撤数里,与随后赶到的中国军队主力汇合在一起,在距离日军部队上游三里处布阵,与日军对峙。 野田心中比松平信纲还要焦急,因为他从那支中国军队的旗帜上判断出这就是那传说中的百战之师——镇虏军,虽然他并不相信这支军队真的天下无敌,但眼前的这场短暂突击已经让他有些动摇了。 野田看了看身后的那些日军士兵,再看看远处的那些正集结起来的镇虏军部队,他不禁开始有些为日军的命运担心起来。本来他是打好了如意算盘的,他想让参加此次远征行动的日军部队带上那已经制造好的全部一万支后装枪,但让他十分愤怒的是,德川将军显然也很喜欢那些枪,所以他把五千支后装枪留了下来,用它们来整备自己的卫队,而这样一来,远征部队就只能装备五千支后装枪了,火力已经差了许多,更要命的是,野田在刚才的那场战斗中发现,那些中国军队中似乎也装备着一种装填射击速度很快的枪,从千里镜里看,那好象就是一种后装枪,而且数量不少。与那些几乎完全火器化的镇虏军相比,日军中不仅还保留着用来掩护火枪兵的一万名长矛兵,而且那些前装火枪根本就不能装刺刀,这也是刚才的那场肉搏战日本大败的原因。 震惊之下,野田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弄不明白为什么中国军队也有后装枪,他与南京城里的向井一样陷入了迷惑之中。 “野田君!”松平信纲的喊声将野田从迷惑中唤醒,他望着野田,问道:“怎么?你害怕了?” “没……没有!”野田争辩道,“我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些支那军队会出现在这里。” “这已经不重要了!”松平信纲很有自信的说道,“十几年前,在那场著名的‘岛原之乱’中,我去消灭那天草的叛军,他们的人数远比眼前的这些明朝军队多,可是最后我还是把他们彻底消灭了,现在我要再次重现当年的辉煌!把那些敌人全部消灭!” 见松平信纲这么自信,野田不得不小声提醒他,他说道:“请总大将小心,那支那军队一贯的行军方式是分为前中后三军,我军眼前的这支军队很可能只是敌人的前军,在他们的后面也许会有更多的军队。” “哦?是这样。”松平信纲的情绪稍微低落了一点儿,他向周围望望,问道:“我的那匹白马呢?怎么,没有下船吗?” “是那匹霍金斯送给您的战马吗?”野田有些心不在焉的问道。 “对!就是那匹!”松平信纲有些兴奋起来,“霍金斯说那是匹什么阿拉伯的纯种马,他先是送给了将军大人,将军大人很喜欢。不过,后来我出征时,将军大人又将那匹马赏赐给我了,让我骑着它征服整个明朝!” 野田忽然想起来了,他说道:“那匹马好象是装在英国船队的船只上,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什么?”松平信纲不相信部下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疏忽,他问道:“是谁这么干的?我出发前不是说了吗?一定要保护好这匹马!” 野田向着站在不远处的酒井忠清看了看,小声说道:“霍金斯说那匹战马十分的娇贵,不能装在别的船上,只能装在他自己的旗舰上。那时候您已经上船了,所以酒井忠清替您做主,将那匹马放在霍金斯的旗舰上了。” 听到野田这样说,松平信纲厌恶的看了酒井忠清一眼,他早就看不惯这个只会拍将军马屁的家伙了,于是他向酒井忠清喊道:“喂!酒井,你怎么象个胆小鬼一样的躲在后面?你应该象个勇士一样与士兵们站在一起!” 酒井忠清十分不乐意的走了过来,一言不发的站在野田身边。 松平信纲瞪了酒井忠清一眼,问道:“我的那匹白马呢?” 酒井忠清转过身子,向着远处望了望,随后恭敬的说道:“总大将大人,您的那匹战马在长江的下游的某一艘船上,但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那一艘船,因为那些英国船跑的太远了,他们不仅带走了您的战马,而且也带走了我们的一万名步兵。” *** 霍金斯站在摇摇晃晃的甲板上,有些惊恐的看着那些慢慢接近自己的中国战船。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中国船一直追着他不放。 作为一个私掠船船长出身的人,霍金斯十分清楚保存实力的重要性,他认为自己在战场形势不明朗的时候绝对不能贸然出手,否则的话肯定会被荷兰人当盾牌使,所以,当他的船队经过那狭窄的有些可怕的江阴时,他就命令自己的战船队脱离那些荷兰的战舰队,混进那庞大的运输船队之中,以便就近保护自己的那些被改装成运输船的武装商船。 霍金斯的船队一共拥有七十条船,都是既可用来运输又可用来进行低烈度作战的武装商船。为了装下那一万名日军士兵,他不得不下令对船队的大多数船只进行改装,将多余的大炮全部拆下,空出大量地方用于装载士兵。这样一来,霍金斯手下的五十五条船就成为了毫无战斗力可言的运输船,而剩下的那十五艘战船中,有两条被改装为火攻船,在攻击郑芝龙的船队时毁掉了,现在他的手中只剩下了可怜的十三条战船能够战斗。 当他们的船队在长江中遇见了郑森率领的中国战船队的时候,看着上游那数量众多的中国战船,霍金斯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他暗自佩服自己的先见之明。但他的高兴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因为郑森的战船队突破了荷兰人的封锁,直向着他们冲过来了。霍金斯知道,自己的这些船根本就无法和那数量众多的中国战船队战斗,所以他明智的放弃了战斗。实际上,在他看见郑森的船队冲破荷兰前锋战舰队的拦截,并冲向下游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必须撤退了,所以在揆一的撤退命令下达前的十分钟,霍金斯就挂起了旗,命令自己船队的船调转船头,离开运输船队,向下游驶去。 但无论霍金斯怎么驱使水手折腾船帆,那装满了日军士兵的船就是走不快,眼看着比自己后出发的揆一轻松的跑在了自己前面,霍金斯恨的牙痒痒的,但不等他将揆一家族的女性问候到第五遍,郑森的战船就追上了运输船队。 霍金斯惊恐的看着身后的那些荷兰运输船被打得东倒西歪,七零八落,而他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催促水手加快速度。 虽然霍金斯的船先走了十分钟,但那也仅仅是十分钟而已,当他领着英国船队又向下游奔了一英里后,郑森率领的战船队就靠上了他的旗舰。 双方又是一阵混战,虽然霍金斯的旗舰靠着强大的火力暂时打退了中国战船的第一次近身攻击,但他的旗舰毕竟也是武装商船,并非是“海上君主”号那样的威力强大的战舰,比之中国战船,它们的火力并不算太凶猛,所以,中国战船队的第二次攻击奏效了,霍金斯的旗舰被打了十几个大洞,主桅杆也被拦腰打断。 霍金斯清醒的意识到,如果再不把那些装载着步兵的船靠到岸边并卸下步兵的话,他的英国船队就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霍金斯亲自挥舞长剑,指挥着部下打退了十几名攻上甲板的中国水手,随后他下令全部运输船靠近长江南岸,准备卸下步兵,而那十三艘战船则负责在外围缠住中国战船,保护运输船的安全。 霍金斯应该感到幸运,因为郑森的兴趣并不是他的运输船,郑森要追击的主要目标是揆一的战舰,所以大部分中国战船放弃了继续攻击霍金斯船队的行动,他们纷纷跟在郑森的后面,向着揆一的船队追去。 霍金斯望着下游的那近百条中国战船,不自觉的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高声道:“上帝保佑!保佑揆一这个混蛋被中国人追上!” 霍金斯命令水手们尽快放下小艇,将那些日军步兵全部运上岸。望着那些被骂骂咧咧的水手们赶下去的日军士兵,霍金斯心中不觉想道:“这些日本人真的是疯了!” *** 马顿·特罗普站在“海上公爵”号的前甲板上,望着三分之一里外的那艘“海上君主”号,看着那些在甲板上跳跃欢呼的中国水手,他不觉已老泪纵横。 看到马顿·特罗普居然也会流泪,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小声问马顿·特罗普:“上将先生,我们是不是把‘海上君主’号击沉呢?” 听到说话声,马顿·特罗普终于缓过神来,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急忙用双手揉了揉眼睛,说道:“你说什么?米歇尔先生?” “我是在问您,我们是不是赶过去,将落入那些野蛮人手里的‘海上君主’号给夺回来?如果无法夺回,那么按照海军的传统,就必须将其击沉!”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耐心的说道。 “你说什么?击沉我的‘海上君主’号?”马顿·特罗普有些愤怒了,“那你还不如把我先扔到河里去!” 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终于再次领教了这个老顽固的脾气,他心中忽然涌起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象是又回到了从前在这个老顽固手下当见习军官的时候。他尽量压低自己的声音,提醒马顿·特罗普:“上将先生,你必须承认,现在的‘海上君主’号已经不再是荷兰战舰队的旗舰了,如果放任其落入敌人的手中而不管的话,恐怕会严重损害荷兰海军的荣誉,所以我们必须将它击沉!” “难道一定要把她击沉吗?为什么不能夺回来?”马顿·特罗普仍不愿意看到自己的旗舰被自己的舰队击沉。 “上将先生!”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的语气已经开始变的严厉了,“您向下游看看,那些运输船队正在遭受着怎样的屠杀?可是,你却要让我们去夺回一艘无法移动的战舰!” 马顿·特罗普回头向下游望去,他看见那些荷兰的运输船正靠在长江的南岸,一边承受着中国战船的炮火轰击,一边仍在卸下少量的步兵,而那些被派去支援运输船队的荷兰战舰也正与众多的中国战船纠缠在一起,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船。 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说道:“我的舰队还有二十艘船,如果我们能尽快赶去的话,也许能救出很多运输船,所以,我们必须先将‘海上君主’号彻底击毁!”他见马顿·特罗普低头不语,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便下令道:“上将先生已经决定了!从现在起,‘海上公爵’号将成为伟大的荷兰战舰队的旗舰!现在,我命令,降下分舰队的旗帜,升起上将旗!” 在水兵们的欢呼声中,象征着荷兰战舰队旗舰的舰队上将旗在“海上公爵”号主桅杆上迅速升起。 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将剑向上游一指,说道:“全体注意!向‘海上君主’号行驶!用最猛烈的火力将它击毁!” 第八十三节 前方开战的消息已经传回了南京城,战争的脚步越来越近,南京城内的临战气氛也越来越浓,刚刚重新开张没几天的各式店铺又纷纷关门歇业,由于这些店铺不再从外地购入原料、成品等物,因此依赖于这些店铺而生存的码头又冷清了下来。 作为南京城内最大的两个码头,东关码头和西关码头也象其它的小码头一样陷入萧条状态,码头上看不见一条满载货物的船只,只有几条小渔船稀稀拉拉的停靠在码头边,船中甚至长了不少的青苔,看样子有些日子没有人用了。 作为东关码头和西关码头的掌柜,陈子豪这几天一直忙着码头的各种事务。他本来以为勤王军攻破了南京后,可以安安稳稳的做码头上的买卖的,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么快南京城就又要面临一次战争的洗礼了,堂中事务千头万絮,让他好不烦恼,不过,目前最让他头疼的还是堂中弟兄们的生存问题。 虽然靠着各处店铺的孝敬银子,天贵堂暂时还不至于挨饿,但那点儿银子毕竟只能混个饱饭,并不能让堂中弟兄发家致富,况且由于陈子豪将原本归本堂管理的赌场、妓院让出很大一部分给那“狐狸球儿”,以答谢他出手相助之恩,因此天贵堂的收入已经远不如前,若非后来又夺了一些那本属于小高太监的店铺的话,恐怕会中弟兄还真可能饿肚子。 陈子豪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向着窗户外望去,却见几个码头苦力正蹲在一起,围成个小圈子,用手中的竹筹赌博,而他们的赌注则是可怜的几个铜钱。新的一局赌局结束了,赢家畅快的伸出手去,将摊在几人眼前的几个铜钱收去,脸上露出笑容,而那些输家则一个个愁眉苦脸,唉声叹气,有几个还出言咒骂。 陈子豪心中升起一股歉意,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对不起这些跟着自己一起拼命的兄弟,虽然那几个苦力并非是正式入会的弟兄,但他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带着他们一起摆脱贫困。他转过身去,盯着屋子墙壁上的佛龛中供着的那座财神像,已然下定决心,决定等此战过后,天贵堂将向苏州一带重点发展,以便尽快摆脱目前的窘境。 “咯吱”一声,屋子的门被推开了,一个人闪进了屋子,口中轻声呼道:“香主,属下已经将事情办妥了。” 陈子豪走到那人面前,一拍他的肩膀,说道:“不错,你小子很有长进!不愧是跟着我从西平寨过来的。” 那人却谦虚道:“谢铁刚原本就是一个无人要的孤儿,是师父他老人家把我一手拉扯大,又教会我武功。只可惜师父他老人家走的早,我无以尽孝,你是师父的独子,又是我的师兄,我不敬你我敬谁?我不听你的话我听谁的话?” 听到谢铁刚说起父亲,陈子豪心中一阵伤感,说道:“过去的事情就别说了吧。” 谢铁刚知道自己挑动了陈子豪心中的伤疤,急忙转移话题,说道:“那小高太监已经关在西关码头的地洞里了,香主是否现在就去审问他?” 陈子豪道:“这个不用着急,总舵主说过,他主要是想知道为什么小高太监会和那倪光兴内讧,现在既然潞王已死,这件事情并非显得很急迫。如今堂中事务千头万絮,我必须全力以赴,今天下午我还要去看望在上次救人时受伤的会中弟兄,顺便给那几个不幸战死的弟兄们家中送去粮食,而且还要整顿会务,实在是脱不开身。”他停了停,接着问道:“是怎么抓到他的?是不是那个混进左梦庚军营的弟兄干的?要是他干的,那要重重赏他!” 谢铁刚道:“没错,就是那个弟兄!不过,办成事情后他就立刻返回左梦庚军营去了。” “哦,是这样……”陈子豪沉吟道,“我是不能去审问他了,这样吧,你去找到童清风,让他去审问,他是执法长老,对于这些事情很有一套。” 谢铁刚有些为难,说道:“香主,这个……这个……属下这几天一直没见着童清风,刚才属下抓到人后还专门去找过他,但仍没找到,属下还以为他被香主派去外地办事情了呢。” “哦?”陈子豪这才想起已经好几天没见着那童清风了,听见谢铁刚也没见着童清风,他不禁为童清风的安全担心起来,他沉思片刻,说道:“他最喜欢去的地方你都去找过吗?” 谢铁刚说道:“都去过,连那‘倚红楼’也去找过,但那‘倚红楼’的红姐也说没见着他。” 陈子豪更担心了,他说道:“这样吧,你去找东厂的那卢德,他对于这审问犯人一事更为熟悉,而且他认识小高太监,顺便让他来认认,看是否抓错了人。至于童清风嘛,我亲自派几个弟兄去找,要是找不着,等我忙完一些事情再亲自去找他。”他顿了顿,又问道:“前几天我让你去查查潞王的儿女们的下落,你查得怎么样了?” 谢铁刚回道:“属下已经派了不少弟兄去查,甚至连东厂的兄弟都动了,不过现在还没有消息,依我看,说不定他们已经死于乱军之中了,否则的话怎么查了两天也没查到消息?” 陈子豪摇了摇头,说道:“总舵主说他们很可能还活着。”他沉吟片刻,说道:“也许他们被秘密关押在什么地方,而且很可能连朝廷的多数大臣也不知道。你再去叮嘱弟兄们,要仔细查看,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若是还没有消息,那么看来只有再动用一些暗线了,不过那些人的身份十分隐秘,只有我知道,不到万不得以,最好不动用他们。” 谢铁刚不敢怠慢,立刻转身离开码头,向着东厂卫所跑去,几经周折终于找到了卢德,向他低声说了几句,便领着卢德前往西关码头。 卢德跟着谢铁刚进入了地洞,却见地洞中绑着十一个太监,个个都用黑布蒙着头。他们在地上不停的挣扎着,口中则发出“呜呜”声,很显然,他们的嘴也被堵上了。 卢德接过谢铁刚递过来的黑布将脸蒙上,接着向谢铁刚小声说道:“将那小高太监头上的黑布拉起来。” 谢铁刚走上几步,一把将其中一人提了起来,并把他头上罩着的黑布掀开。 小高太监惊恐的看着四周的一切,口中的“呜呜”声更响了。 卢德微一点头,压低声音说道:“是他。把他带到小屋子里去,我自会有办法叫他开口。” ****************************************************************************** 高大的扬州城墙静静的伫立在运河边,俯看着数里之外的那条南运河。 在运河的边上,一支黑压压的大军正紧贴着运河向西而行,在大军的最前面,是三名骑着战马的将军,他们正互相交谈着。 黄得功向着身边的马满原抱了抱拳,说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还望马兄弟就此留步,黄某去了。” 马满原也回礼道:“黄将军请放心,你这扬州城既然交到了我手上,那么我就拿我的脑袋担保扬州城平安无事!” 李成栋凑过来,说道:“大哥的扬州由镇虏军防守,自然是没有事的了。”他话锋一转,又叹道:“只是可惜呀,不能早日收复山东,倒叫我心里很不舒服。” 黄得功摸了摸胡子,说道:“朝廷召我等返回南京防守,我等不能不去啊!好在淮安有罗横将军把守,暂时没有什么事,况且罗横将军也传回塘报,说那鞑子抵达徐州之后就停下不走了,看来他们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心思渡河。” “是啊!”马满原叹道,“罗横将军确实是一员骁将,他派去的兵马牢牢的守住了徐州,使得鞑子数次猛攻均告失败,再加上守卫开封的陈将军渡河骚扰鞑子侧翼,鞑子现在是连动也不敢动了。” 李成栋点头道:“以前我还真没注意到罗横这家伙,看来那刘泽清老匹夫确实是不懂用人,放着这么好的人不用,却尽用些马屁溜须儿之辈。”他低头沉思片刻,接着说道:“不过,依我看,咱们用不着回南京,因为刚才传来的塘报说,郑森的船队已经跟洋夷船队干起来了,看起来洋夷似乎没那么容易突破长江进击南京。” 黄得功摇了摇头,说道:“我等军中所需粮草和饷械多靠朝廷接济,若是不奉朝廷命令,那么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我的地盘虽然受的兵灾不大,可是你的山东却已经丢了,靠着我地盘上的供应,恐怕咱们俩撑不了多久。再说了,此次回南京我也是有打算的,我准备带兵入城好好的吓吓那些只知道吃饭拉屎的大臣们,看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克扣咱们的粮饷!” “对!不给那些家伙点儿颜色看看,他们是不会听话的!”李成栋非常恼火,因为他的部队的军饷已经拖欠了半年了,再不发饷的话,恐怕会发生兵变的。他停下话音,向四周望了望,随后压低声音说道:“咱们只带八万人回去,恐怕兵力不够吧?不如再从淮南抽些兵回来?” “不可!”马满原阻止道,“如今鞑子的攻势虽被暂时遏止,但那是因为看到我军派去了援军,所以他们才裹足不前,要是把那十万人调回来的话,恐怕前线兵力会吃紧,鞑子就有机可乘了!” 黄得功也赞同马满原的分析,他说道:“马兄弟说的有理。”他望着李成栋,说道:“三弟呀,咱们可不能干这捡芝麻丢西瓜的事儿啊!万一鞑子真的打过了淮河,那么咱们连剩下的地盘都丢了,那咱们还混个屁呀!所以说,这前线的兵马万万不能撤回来。至于咱们的这八万人嘛,虽然人是少点儿,可是要知道,那南京的兵据说已经准备去支援二弟去了,所以这守南京之事还要指望着咱们呢!” 黄得功、李成栋二人与马满原告别后,便催马快行,迅速领着部队向西而去,准备从采石过江,返回南京,协助朝廷防守南京城。 马满原目送二人越走越远,随即也领着亲兵快马加鞭返回扬州城,准备将扬州的城防安排妥当后,再率领一部分部队前往江岸,扎营于运河口,指挥部队防守长江以北的战略要地,以防敌人从江北登陆。 ****************************************************************************** “桄榔”一声,一个茶杯摔在地上,破成了数十片大大小小的碎片,茶叶和茶水洒了一地。 “啊”的一声轻呼,一名丫鬟蹲下身子,伸出手去捡拾那茶杯的碎片。 “哎呀,我说你这个死丫头,你就不能小心一点儿吗?”一个嘶哑的声音传来,随即一个矮胖的身影闪进了厨房。 来人五短身材,圆饼脸,塌鼻子,两只三角眼之上的那两撇淡淡的眉毛几乎看不出来。进了厨房以后,他看着地上的那些茶杯碎片,顿时又叫了起来:“你这个死丫头!竟敢把老爷最喜欢的紫玉茶杯给摔了,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他看着那蹲着身子捡碎片的丫鬟,呵斥道:“你站起来!让我看看你是谁?” 那丫鬟应声站起,脸上却已挂着泪珠,她口中喃喃道:“沐管家,奴婢是不小心的,不是故意的。” 这矮胖的人就是黔国公沐天波的管家沐清了,他十岁进的黔国公府,苦熬了三十多年,终于熬到了管家的地位,因此他十分珍惜眼前的一切,故而平时对下人要求极严,不是骂就是打,丝毫不留情面。 不过,现在的沐清却并没有继续发火,因为他已经看清了眼前的丫鬟的模样。他仔细的盯着那丫鬟的脸,在心里回忆着府中上上下下的每一个人的相貌。 片刻之后,这尴尬的沉默被沐清打破了,他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好象在前两天见过你,只是想不起来了。” 那丫鬟道:“回沐管家,奴婢名叫柔儿,是大前天跟着二位公子一起进的府,进来时见过您一面,所以您记得奴婢的样子。” “哦,原来是公子的贴身丫鬟啊!”沐清恍然大悟。黔国公沐天波的两个儿子沐忠显和沐忠亮是前些日子被金沧道副使杨畏知派人护送抵达南京的,与他们一起来的还有一些沙定洲叛乱当天与他们一同外出的家丁和丫鬟,眼前的这个叫柔儿的丫鬟就是其中一人。 沐清的脸色变得和蔼起来,因为他知道,这相貌娇好的柔儿可是大公子沐忠显最最贴身的丫鬟,甚至说不定已经与沐忠显有了肌肤之亲,所以自己无论如何都是不能责骂的。他立刻显出笑脸,走上几步,蹲下身子,伸手将那地上的茶杯碎片捡起,口中却说道:“这原是怪不得柔儿姑娘的,要怪就只能怪我没事先说清楚,这事怨我。”他抬起头望着站在身边不知所措的柔儿,笑眯眯的问道:“刚才没有吓着你吧?” “没……没有……”看见沐清这样的表现,柔儿反而不自在起来,她只想快点儿离开这里,于是她小声说道:“大公子想喝正宗的西湖龙井茶,请问沐管家,那茶叶放在哪里?” 沐清见柔儿并未生气,当下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他依然陪着笑,说道:“前两天一个西湖边上的县令派人送来了五十斤上好的正宗西湖龙井,就放在西库,我这就去给你拿来。”他站起身子,将茶杯碎片顺手扔进厨房外的潲水缸,随后便领着柔儿去取茶叶。 柔儿拿着茶叶,红着脸走了,而那沐清却站在后院的门口,一边笑着脸,一边连声说道:“柔儿姑娘走好啊,以后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吩咐我就行了!” “啧,啧,啧……”一阵醋意甚浓的声音从沐清身后传来,引得沐清不得不回过头去,看着身后的那人。 一个打扮的很妖艳的女子站在沐清的身后,望着远去的柔儿的背影,口中喃喃说道:“可惜啊,这块肥肉恐怕不能吃啊!” “你胡说些什么?”沐清有些恼怒的捂住了那女子的嘴,接着便连推带搡的将她推进厨房里。 “放开我!”女子在厨房门口挣脱沐清的手,低声呵斥道,“怎么?许你偷腥儿,就不许我说话?” “哎呀,我的姑奶奶!你就消停一会儿好不好。”沐清有些无奈的说道,“我敢动那歪脑筋吗?你也不想想,那大公子可是老爷的心头肉,他的女人能让别人占便宜吗?我难道活腻了?” 女子冷笑几声,说道:“我看你呀……就是活腻了!”她走过去,一把搂住沐清的脖子,望着沐清有些惊恐的眼睛,腻声道:“怎么?你不敢碰大公子的女人?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你这么胆小,那干嘛来碰老爷的女人呢?” “嘘……”沐清一把捂住女子的嘴,转身将厨房的门关上,说道:“我的姑奶奶,你就饶了小人吧!行不?那天要不是你勾引我,我能上你的床吗?” “我勾引你?”女子故意将声音放大一点儿,“是你强迫我的!” “好,好,好!我怕你了行了吧?”沐清已经决定立即投降,他说道:“好,我答应你,明天就把你的那个小白脸儿的帖子送到老爷那里去,让他当个官儿,也好成全你们俩的好事!”沐清说完这些话,“啪”的一声甩了自己一个耳光,喃喃道:“我这是作茧自缚!” 女子“咯咯”的轻笑几声,说道:“谁让你那么谗的?连老爷的女人都敢玩儿,你真是色胆包天!” 沐清不敢与女子调笑,当即推开她,正色道:“马上就到准备午膳的时间了,厨子们都快过来了,那个名厨的脾气你也知道,他可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人,若让他知道你在这里跟我乱来的话,咱们俩都吃不了兜着走!所以呀,你还是赶快走吧!” 女子知道他说的不假,于是放开他的脖子,整了整衣服,向外走,到门口时她又回头给了沐清一个媚眼儿,问道:“今晚你来不来?” 沐清反问道:“怎么?小白脸儿这么快就玩腻你了?” “呸!”女子吐了口吐沫,说道:“他去跟那些复社的公子吟诗做赋去了,今晚可没空来。你来不来?不来拉倒!” “去,去,去!”沐清怎肯放过这个机会,他说道:“老爷睡下后我就去。还是老地方吗?” 女子得意的笑笑,说道:“换地方了,那小白脸给我找了处房子,那地方可真不错,我真是欢喜的很。自从老爷许我自由出入府中之后,我还从没这么欢喜过呢!” 沐清小心翼翼的将女子送出后院,刚想转身离开,却猛的听人大叫一声:“沐管家!” 沐清吓了一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看,却是一名门房的家丁。 沐清呵斥道:“好你个小王八蛋!竟敢这么吓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那家丁一愣,不待沐清想出整治他的办法,就忙着说道:“沐管家,门口有个人前来拜见老爷,但他又没有帖子,所以小人才来打搅您。” 沐清也是一愣,他寻思谁会这么厉害,居然敢不拿帖子就来拜见老爷,就连丁魁楚也没这么大面子呢!他跟着那家丁来到府门口,却见到一名脸上戴着个猢狲面具的人站在府外,正和一名家丁罗嗦个没完。 沐清先拍了拍自己脑袋,又扇了那家丁一个耳光,接着便迎上前去,转头向家丁呵斥道:“贵客上门,你们竟然敢挡驾,也不怕老爷杀了你的头!” 那家丁喃喃道:“小的们前两天才跟着公子从云南赶来,以前真的没有见过这个贵客,我们怎么知道呢!” 沐清来不及细想,却也不跟家丁罗嗦,马上三步赶做两步奔到那人身边,点头哈腰道:“贵客请,贵客请,别跟这些家伙一般见识。” 那人跟着沐清身边,进了沐天波府。他对身边的沐清说道:“你们是怎么搞的?让两个新来的家丁看门,也不怕耽误了你们老爷的大事?” 沐清道:“贵客息怒,贵客息怒!是小的一时疏忽,贵客千万别往心里去,还望您高抬贵手,别在老爷面前提起此事。” 那人冷哼一声,伸手将脸上的猢狲面具扶了扶,便由沐清领着进了正厅,在椅子上坐下,等候着沐天波。 沐清安顿好那人,转身便去禀报沐天波。他一边走,一边想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什么才来了三次就那么得老爷的信任?莫非他是老爷的私生子不成?” 想到这里,他却不敢再想下去,当即恢复了谦卑的表情,走到沐天波的书房,向沐天波禀报。 沐天波得知此人又来了,当即大喜过望,立刻前往正厅,把沐清反而抛在了身后。 沐天波吩咐沐清关上房门,并守在门外,不许任何人进来。 沐天波高兴的走上几步,向那人抱拳道:“下人们手脚不麻利,老夫来的有些迟,还望壮士莫怪。” 那人见沐天波如此客气,马上也站起来还礼,说道:“黔国公义薄云天,某不敢再受此大礼。今日前来,就是来向黔国公回信来的。” 沐天波心中一喜,说道:“这么说来,壮士是答应了?” 那人道:“正是!不过,黔国公答应我的那些好处……” 沐天波道:“放心,老夫说到做到!” 那人伸出手去,说道:“好!咱们击掌为誓!” “击掌为誓!”沐天波也伸出手去,与那人对击一掌。随后他问道:“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那人道:“随时都可以,但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能打草惊蛇!”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依着黔国公的打算,是不是要同时动手?” 沐天波冷笑几声,说道:“此计万无一失,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了!” 第八十四节 张狗蛋将手中的指挥刀高高举起,接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瞪着五十丈外的日军阵列,片刻的沉寂之后,他张大嘴巴,从喉咙中喷出一句吼声:“开火!” “砰砰砰”站在第一排的士兵纷纷扣动扳机,遂发枪枪管中的火药迅速被点燃,黑色的火药立刻变成迅速膨胀的气体,推动弹丸飞出枪管,带着呼啸声击入那些日军士兵的身体。 “啊——”的惨叫声被江风带过来,传进了张狗蛋的耳朵,他清楚的看见日军的前几排倒下近百人,日军阵形又发生了一次小小的混乱。 不待张狗蛋下达任何别的命令,他部队中的第一排士兵就开始向后退去,重新站在队伍的最后边装填弹药,而排列在第二排的士兵则自动的走上一步,成为第一排。 “砰砰砰”还未等张狗蛋下达开火的命令,日军的还击又开始了,弹雨飞过来,覆盖着前几排的士兵,张狗蛋部队的伤亡又出现了。 “这已经是两军的第五次对射了!”张狗蛋心中想道。他转过头去,命令身边的鼓手再次敲击铁皮鼓,带领着部队又向前走了十步,以便掩护辎重兵将伤员抬走。 对面的日军指挥官见这支镇虏军部队又向自己移动了一段距离,他也将手中的武士刀向前一挥,口中同时大喊一声,日军的这支部队便也向前走了几步。双方就这样不停的向对方的部队靠拢,他们之间的距离由最开始时的一百丈逐渐缩小到了三十丈,以至于他们已经能互相看清楚对方士兵的脸了。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双方的伤亡也越来越大,枪声、子弹呼啸声、人的惨叫声交织在一起,印证着战争的残酷。 张狗蛋的这个营是整个镇虏军阵列中最突出的,因此这支部队成了战场上最让人惊诧的部队,连双方的最高指挥官都被惊动了。 日军远征军总大将松平信纲在一群旗本武士的护卫下,骑着英国人霍金斯送给德川将军的那匹雪白色的阿拉伯纯种马,来到了日军阵列的后面。他接过野田递过来的一只千里镜,向着那支突兀的中国部队看了半天,随后他放下千里镜,问身边的野田:“那支明朝的部队好象很勇敢。” 野田回答道:“但是还是没有您麾下的足轻士兵勇敢,他们在敌人的猛烈火力下仍然坚持不退,堪称军人楷模。” 松平信纲得意的笑了笑,说道:“其实足轻并非最勇敢的,最勇敢的应该是将军的旗本武士!只有他们才是最勇敢的人!他们可以轻松的突破敌人的防线,当年‘岛原之乱’时的天草叛军的防线就是被他们最先突破的。” 野田尽量显得谦逊一点儿,他小声提醒松平信纲:“是的,我可以想象当年您亲自指挥着旗本武士们向天草叛军冲锋,并轻易突破了他们防线的景象的。但,请允许我向您提个建议。” “哦?你说。”松平信纲现在的心情已经好些了,因为他发现自己骑上这匹高大的阿拉伯纯种马的感觉非常的好,好象自己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伟大的将军。 野田并没有注意到松平信纲脸上的得意表情,他依旧低着头,小声说道:“依我之见,现在敌人的火力十分的凶猛,最好还是等荷兰的战舰过来支援后我军再发动一次进攻。另外,那支英国船队将我们的一万名步兵带到了下游很远的地方,不如等他们赶到了这里以后,加强了本阵的防御,我军再出击吧!” “不!”松平信纲十分的自信,他将手中的武士刀向前一挥,高声说道:“高贵的旗本武士是不怕敌人的铁炮的!他们将率领着手下的那些足轻冲向敌人的本阵,活捉敌人的大将,并带着他的首级返回这里!”他双腿一夹马肚,胯下的那匹白马顺从的跑了起来,将野田远远的甩在后面。 “总大将!总大将!”野田追着白马,口中喊着松平信纲,“那些足轻是用最新式的战法训练出来的,他们能够挡住敌人的攻击!” 但松平信纲根本就没有理会野田的呼喊,他催马奔到阵列的右翼,来到那些已经集结完毕的旗本武士和御家人武士的阵列前边。他勒住缰绳,向着那些武士们挥了挥武士刀,口中高喊道:“武士们!你们为将军效劳的时候到了!现在敌人就在你们的前边,他们的人头等着你们用手中的武士刀去收割!”他拨转马头,身子朝向对面的中国军队,将武士刀缓缓的向方一压,高声喊道:“武士们!冲啊!” 随着松平信纲的嚎叫声,数千名武士提着武士刀,冲过前面的步兵方阵,带领着那些足轻步兵冲向对面的中国军队。 当松平信纲指挥着武士方阵冲上来的时候,中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大明楚国公林清华正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骑马立于镇虏军方阵之后,用手中拿着的千里镜向张狗蛋的部队观察。他收起手中的千里镜,对身边的莫不计说道:“你们来晚了一步,刚才的战斗才是最激烈的,张狗蛋他们一直向前突进了百多丈,现在差不多跟敌人脸对脸了。” 莫不计叹道:“想不到刘良佐的部队居然会变成一支劲旅!看起来这张狗蛋还真是会带兵,是个猛将!” “快看!敌人有支部队正在集结,看样子他们是想向我军左翼发动进攻!”一名卫兵忽然指着前方大声喊道。 林清华顺着那卫兵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一支一万多人的部队正在其本阵右翼集结,一名骑白马的将领正挥舞着武士刀,指挥着部队向前移动。走在那支部队最前面的并非是一般的步兵,而是一群手挥长刀的武士。 当林清华带着主力部队赶到战场时,他才发现来的这支敌军步兵部队居然全部是日本军队,因为他们的目标特征太明显了,光凭着他们背上插着的那种奇怪的小旗子就能判断出来。 林清华不清楚为什么日本军队会莫名其妙的打过大海,直接攻击中国的本土,现在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历史已经随着自己的到来发生了重大变化,而且这种变化不仅仅局限于中国,也许现在整个世界的形势已经与他所知道的完全不一样了。 莫不计有些发慌,他说道:“公爷,咱们先向后撤吧?”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用不着撤!那些武士想仅凭着武士刀就冲破我军防线,那简直是白日做梦!”他向卫兵下令道:“传令,预备队冲过去,阻止敌人的冲锋!” 卫兵立即催马奔向一侧,一边吹号,一边挥动手中的一支小红旗,将其指向阵地的左翼。 林清华留做预备队的只有五千人,虽然他们人数不多,但战斗力十分强悍,其中有四千五百名遂发枪手,还有五百名快枪手。他们接到命令后,立即冲向阵地左翼,加强了那里的防御,只三次齐射,就将日军的冲锋打了回去,在双方的阵地上,留下了三千具日军士兵,其中以冲在最前面的武士居多。 林清华见日军的冲锋已被打退,他又向着江上望了望,看见那些被郑森战船围住猛打的敌人船队已经开始向长江下游跑去,而那些原本位于上游的敌人战舰也已追上了郑森的船队,双方的战斗更加的惨烈,不时有船被打的稀烂,而且有的船还被焚毁,整个长江上到处都是火光和浓烟,远远望去,就象是长江在燃烧一般。 他叫来一名卫兵,问道:“刚才从江北传来消息没有?” 卫兵回答道:“没有。” 林清华沉思片刻,说道:“看来敌人确实只在长江南岸登陆。你这就带上我的命令,从上游过江,令马满原将大部分镇虏军步兵都派过长江,前来支援我军,他继续率领骑兵留在北岸,监视江北,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来报我!” 待那卫兵催马走后,林清华又向另一名卫兵下令道:“你去通知洪熙官,告诉他,敌人已经在这里登陆了,他们不可能继续向上游进攻,所以那些炮台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你向他传达我的命令,让他在招募齐船夫之后,立刻将炮台上的全部大炮都装上船,并率领全部船只驶到这里上游五里处,在那里等候我的命令。” ****************************************************************************** 两只庞大的军队,就象是两条长龙,从长江的江边一直向陆地的南部延伸,在两支军队中间的百十丈宽的阵地上,横七竖八的倒着一些尸体,而这两支军队之间的战斗仍在继续着,火光、硝烟、喊杀声时刻都在刺激着人的感官。 在位于长江上游的镇虏军的阵地上,有一些骑马的人正在奔来奔去,他们的背上背着快枪,但腰上却没有腰刀,从他们那并不算娴熟的骑术来看,他们应该不是骑兵。 土根口中忽然吆喝一声,双手用力勒住缰绳。突然的约束使那匹并不算高大的战马不能适应,它撩起两只前蹄,身子竖起,几乎将背上的土根摔下来。 土根拉紧缰绳,将身子向上竖起,两腿夹紧马鞍,终于还是坐稳了。待战马安静下来,他一翻身跳下马背,接着从肩上取下快枪,站在那里一边向日军阵地上观察,一边安定心神。 很快,土根发现了一个很不错的目标,他扎好步,端起枪,上好子弹,接着便举枪向对面瞄准。屏息宁神一会儿后,他终于轻轻抠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飞出了枪管,在飞行了两百多丈后,弹头轻松的击破了一名日军指挥官的前额,接着又从后脑勺飞出,顺便带出些许的大脑碎块和脑浆。 看着那名敌军的军官倒了下去,而他所指挥的那群士兵又发生一阵混乱,土根得意的笑了笑,他猛的一拉枪栓,将那铜纸混合弹壳抛了出来。这已经是他击毙的第十五名敌军的军官了,光是对面的那支日军部队就有三名军官倒在土根的枪口下,这名军官倒地时距离上一名被击毙的该部队军官还不到半柱香的工夫。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从土根身后传来,不待他转过头去,柱子已经从尚未停稳的战马上跳了下来。柱子一拍土根的肩膀,问道:“怎么样?土根哥,我学骑马比你快吧?对了,你干掉几个了?” 土根一笑,说道:“不多,十五个,而且有三个不能肯定是不是死了。”他话锋一转,问道:“你呢?” 柱子笑道:“我比你强,现在已经有三十五个敌军死在我手里了!” 土根追问道:“几个军官?” 柱子一愣,抓了抓脑袋,说道:“大概七八个吧?哎呀,我说土根哥,谁还记得那么清楚?” 土根伸出右手,攥成个拳头,一拳击在柱子左肩上,口中呵斥道:“我不是在战前就说了吗?一定要按照公爷教给咱们的战术,专打敌人的军官!你们这么瞎打,就算是打死了一百个小兵又有什么用?” 看着柱子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土根说道:“不是我说你,你怎么就只图个快活呢?”他顿了顿,又问道:“其他的人呢?莫非也跟你一样只打小兵?” 柱子小声说道:“我们并不是只打小兵,我们也打军官的,只是没有你打的多而已。” 土根又向枪中装填了一颗子弹,说道:“那你就快去跟他们说,要他们记住我的话,只打军官!另外要他们尽量分散,自己好好观察一下,哪里的战斗最激烈,就先打哪里的军官!不要害怕敌人的枪,他们的枪的枪管比咱们的快枪短,能打一百五十丈就不错了,咱们的却能打两三百丈,他们打不着咱们,咱们却能打着他们!” 看着柱子渐渐远去的背影,土根暗暗摇了摇头,作为镇虏军狙击排的排长,他虽然仍不十分清楚狙击的重要作用,但他明白,林清华对他讲的一定没错。 实际上,虽然土根的这个狙击排中的士兵都是由他亲自挑出来的神枪手,但由于那些匆忙挑选来的神枪手并没有经过系统的狙击战术的训练,因此他们的战术很成问题,这让土根很是头疼。 ****************************************************************************** 太阳已经偏西,长江上的战斗却仍然进行的如火如荼。 施琅站在被打的千窗百孔的“海上君主”号的甲板上,有些落寞的看着那已经行驶到下游很远处的荷兰战舰队,他对刚才的那场荷兰人的猛烈攻击仍记忆犹新。他不太明白那些荷兰人的意思,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将这艘战舰彻底摧毁。更让他恼火的是,那名被他亲手抓住的洋夷军官趁着刚才的混乱,与几名洋夷水手一起争脱身上的绳子,并跳入江中,游回那几艘洋夷战舰去了。 “将军,船舱里的大火已经扑灭了,火药也都搬出来了,不过这条船损坏的很严重,恐怕得修上好几天!”一名水手跑到施琅的跟前,向他禀道。 施琅缓过神来,他叹了口气,说道:“那就先别修了,等仗打完了再来修吧。” “那,那些大炮怎么办?都卸到咱们战船上吗?”水手显然也很喜欢那些长管大炮。 施琅摇头道:“不能卸,一旦卸下,那么这条船就会浮起来,然后被江水冲到别处。现在这条船的船身上到处都是洞,万一下水,那么必沉无疑!”他很喜欢这条船,虽然现在它已经被打的千窗百孔,但毕竟船体还可以修,他希望能在这艘船修好以后成为这艘巨舰的船长,因为他们郑氏舰队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谁抢的船就归谁指挥。 施琅停顿片刻,又加了一句话:“你再找些弟兄,看着这条船,一旦被江水冲动,那么就立刻抢修,无论如何一定要给我把这条船保护好!” 他重新登上自己的座舰,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高大的荷兰战舰,然后猛的大喊一声:“全都给老子听好了!现在大伙跟着老子一起冲到下游去,一定要把那些洋夷全都打到江里喂鱼去!” “呜——呜——呜——”低沉的牛角号声再次响了起来,施琅带着剩下的数十条船离开了“海上君主”号,向着那硝烟弥漫的长江下游驶去,在他们的背后,则是已经沉寂下来的曾经的战场,几十艘处于半沉没状态的中国战船和那几艘被焚毁的荷兰战舰彼此不分的漂浮在一起,围绕在高大的“海上君主”号的周围,在这些船只残骸附近的江面上,则是一些漂浮在江面上的水手尸体,看起来中国水手的伤亡要远比荷兰水手的惨重。 ****************************************************************************** 英国商船队队长霍金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回头看了看那些英国的武装商船,见它们的速度已经明显的加快了,他向身边的大副说道:“看呐,我们终于脱险了!” 大副好心的提醒道:“队长,我们的损失也很大呀!” 霍金斯当然知道,他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是啊!来的时候是七十艘船,可是现在只剩下四十五艘船了!”他将手中的千里镜举了起来,向着上游和下游各望了一眼,接着又看了看自己的船队。他收起千里镜,对大副说道:“有五艘船的损坏很严重,看样子他们的速度会跟不上船队的。你去下达我的命令,让那些船长各自清点人数,准备抛掉那些拖慢船队速度的船,将水手集中到其它的船上。” 大副问道:“那我们是不是要去下游支援荷兰战舰队?” 霍金斯冷笑道:“支援荷兰人?我的上帝啊,我没有听错吧?” 大副有些尴尬,他又问道:“那么我们下一步准备干什么呢?” 霍金斯向下游看了看,见揆一的战舰队已经和郑森的中国战船队纠缠在了一起,双方杀得难分难解。他得意的说道:“我们现在就聚集到一起,以两列纵队向下游行驶。” 大副有些弄不明白霍金斯的意思,他追问道:“请原谅,我不太清楚您的意思,难道你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准备去支援揆一的战舰队?” 霍金斯摇了摇头,他说道:“亲爱的丘吉尔,你必须明白,现在我们首先要保证的是我们船队的安全。与那些荷兰人不同,政府没有给我们这支船队出过一分钱,英国东印度公司虽然给了我们一箱金币,但那远远不能补偿我们的损失,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只是保护自己。”他指着上游,说道:“你看呐,荷兰人又从上游返回了,他们可能想把那些中国船全部消灭。虽然揆一这个家伙一直说他是这个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但是我现在必须说揆一是个脸皮很厚的家伙。从今天荷兰人的战术来看,他们的真正指挥官也许是一个很厉害的家伙,说不定就是马顿·特罗普那个老家伙,或者是他的那个学生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 “什么?”大副有些吃惊,“怎么会是他们?他们不是荷兰战舰队的最优秀的指挥官吗?” 霍金斯点点头,说道:“如果真的是他们的话,那么就非常的有意思了。” “我还是不明白。”大副的脑子确实有点不太好使。 霍金斯耐心的解释道:“如果真是他们中的一人在指挥的话,那么就是说现在的荷兰已经将他们的主力舰队派到中国来了,而他们的后院一定很空虚了。” “啊!我明白了,您是说我们英国可以趁机从荷兰人那里大捞一把!”大副对于自己的聪明很有信心,他已经开始在心里暗自打算如何处理那些从荷兰人那里抢来的东西了。 霍金斯虽然不太喜欢这个大副的愚蠢,但有一点他是喜欢的,那就是大副的梗直,这种人才能让他放心。他看了看大副的脸,开始纠正他的错误:“不,亲爱的丘吉尔先生!你说的并不对,我的意思你还没有明白。其实就算英国现在以全部海军去攻击荷兰,那么我们也占不了多大便宜,因为英国刚刚结束内战,海军的建设还没有成为最重要的事情,我们的海军仍然不是荷兰海军的对手。” “那您的意思是……”大副的情绪低落下来。 霍金斯安慰大副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没有好处可以拿,荷兰的本土防御坚固,可是他的海外领地呢?” 大副的眼睛一亮,问道:“您是说巴达维亚?” 霍金斯笑着说道:“你终于猜到了!现在荷兰的东印度公司已经把能派来的武装商船都派来了,而巴达维亚已经没有什么战船保护了。现在正是香料的转运季节,巴达维亚一定有很多的运送香料回欧洲的商船,如果我们能抓住这个机会的话……” “那我们就发了!哈哈哈……”大副眉开眼笑起来。 霍金斯说道:“是的,如果我们行动顺利的话,那么我们就一定能发财。等我们的船队到达巴达维亚,那么我们就挂起骷髅旗,以海盗的身份将那些装满了香料的荷兰商船全部拦截,当我们抵达欧洲的时候,您会惊奇的发现,我们都成了大富翁。” 大副高兴了一会儿,忽然又想起个问题,他问道:“可是我们船上的大炮都留在了日本,若遇上荷兰人的抵抗,那么我们将很难获胜。”他顿了顿,又说道:“而且还有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现在英国国内的局势不明,您的父亲是保皇党,如果您回英国,那么您可能会被议会绞死。” 霍金斯说道:“大炮的问题不难解决,我们到澳门去,用我们船上的金子买些大炮。至于英国的问题嘛,其实我并不打算现在就回去。” 大副问道:“那您将把香料送到哪里卖掉?” 霍金斯神秘的笑笑,说道:“您有没有听说过汉斯-弗莱彻这个人?” 大副犹豫片刻,说道:“是那个自称‘德意志救星’的传教士吗?” “就是他!”霍金斯很惊奇于大副的回答,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并不算太出名,他本人也只是由于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才认识这个人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副也知道这个人,所以他追问了一句:“您是怎么知道他的?” 大副说道:“您难道忘记我是那里的人了?” 霍金斯恍然大悟,说道:“啊,您是瑞士人!” 大副说道:“对,我是瑞士人。那个家伙在奥地利北部传教,他的一些信徒也在瑞士秘密的活动,因此我听说过他,不过这个人好象是个疯子,他跟我们的香料有什么关系?” 霍金斯说道:“他在意大利有一个秘密的资金筹集渠道,为了赚钱,他什么都买,而且价钱很不错,比那些狡猾的犹太商人大方,我准备把香料卖给他。” 大副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他忽然又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我总是觉得那个家伙很危险,好象是个十足的坏蛋!” 霍金斯笑着说道:“我们商人不管买家是好还是坏,我只知道谁的价钱高就卖给谁。请相信我,如果将这批香料全部弄到手的话,整个欧洲的香料市场就会发生大地震。汉斯-弗莱彻是个聪明人,他会出个好价钱的!” 大副忽然有些可怜那些荷兰人和日本人了,他回头望了望岸上,问道:“那么我们现在就走吗?那些日本人怎么办?要是他们失利了,那么就没有船可以撤退了。而且,如果我们就这样走了的话,那么我们与日本人的约定就无效了,我们英国东印度公司就不大可能和日本人联手对付荷兰人了。” 霍金斯将帽子从头上取下来,拍了拍帽子上的那些船板碎片,说道:“丘吉尔先生,请您再想一想,我们和日本人达成的协议是怎样约定的?”他看了看大副那张痛苦回忆的脸,说道:“我们的约定是偷袭中国临时首都,可是您现在看看,这是偷袭吗?” 大副裂开嘴笑了笑,说道:“这是强攻。” 霍金斯点头说道:“不错,强攻。”他停下来,又向着上游的那硝烟弥漫的战场看了看,接着说道:“现在中国人已经有了防备,所以偷袭计划只能失败了,凭借日本这么一点儿的军队,他们是无法击败众多的中国军队的。”“当然,假如中国人能够团结一心的话。”霍金斯又加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霍金斯将拿在手里的帽子重新戴在头上,说道:“日本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相信荷兰人一定会妥善使用他们的船的。”他转过身子,走到前甲板上,命令道:“大副先生,你快去叫那些水手们升旗。命令全体船队立即抛弃速度慢的船只,重新列为两列纵队,等我的队长旗一升起,就全速冲破下游中国战舰队的防线,冲出长江,南下澳门!” 第八十五节 夜幕笼罩着整个大地,不论是陆地还是长江,全都黑沉沉的,若不是天上还挂着一轮明月,而那月光仍毫不吝啬的照在地面上的话,恐怕人们很难分出哪是陆地,哪是长江。 经过了一天的激战,日荷联合部队与中国军队的鏖战终于在夜幕降临时暂时终止,双方各自收拢兵力,进入休战状态。不过,在两支舰队之间的江面上,仍不时有几条处于敌对状态的船互相向对方放几炮,因此在夜色中还可以偶尔看见炮口的闪光,并听见开炮时的轰隆声。 荷兰战舰队掩护着损失惨重的运输船队停泊在长江下游,紧临着南部江岸,而日军的步兵部队则龟缩在荷兰战舰队的周围,借着荷兰战舰大炮的猛烈火力掩护自己。 郑森的船队则在荷兰战舰队的上游五里处游弋,警戒着长江江面,以防荷兰战舰突破长江,向南京进攻。由林清华率领的镇虏军则列阵于郑森船队的后方一里处,一边监视着下游的日军动向,一边全力挖掘壕沟,准备将日军西进之陆路切断。 这场惨烈的遭遇战已经使双方有些筋疲力尽了,所以他们都停止了进攻,谁也不会在夜间轻易出动,尤其是日军,由于他们对于这里的地形并不熟悉,而且摸不清中国军队的虚实,所以他们更是一动也不敢动,而且在日军内部爆发了一场关于战术与行动方案的争论。 作为日军的远征军总大将,松平信纲现在非常的焦躁,他对于白天战斗中的失利非常的恼火,他既不愿意面对自己的失败,但又不愿意接受野田等人的建议。 野田和酒井忠清都认为,既然现在前方的水路和陆路都被中国军队给堵住了,那么原来直接偷袭南京的计划就行不通了,所以现在日军必须改变行动方案,转攻中国沿海重地,攻占并稳稳的守住一小块儿靠海的地盘,等候日本国内派来的援军。 但松平信纲却不这样看,他认为中国军队的战斗力虽然强悍,但人数并不多,假如这只中国军队没有任何援军的话,那么只要日军能把眼前的这支中国军队打垮,就可以向南京发动进攻,携胜利之威,一举攻破南京城,待抓住中国皇帝之后,就用他迫使中国屈服。 由于日本国内尊卑有别,等级观念很强,所以酒井忠清一见到松平信纲反对改变原定攻击方案的态度坚决,他立刻就转了向,随声附和着松平信纲的意思,这样一来,野田立即变得孤掌难鸣,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松平信纲下令军队修筑工事和木砦,准备与中国军队打阵地持久战。 不过,松平信纲的这个战法有一个前提条件,那就是荷兰的战舰必须保护他的侧翼,以防止中国战舰的轰击,所以,他便派人前去邀请揆一前来日军阵地,准备与他商量协同作战的问题。 当荷兰舰队派来的人抵达日军阵地后,松平信纲等人却惊奇的发现来人并不是那揆一,而是另外一位将领,看起来他比揆一年纪大的多,似乎差不多已有四十岁。 松平信纲向酒井忠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询问那荷兰将领。 酒井忠清向那荷兰人深鞠一躬,问道:“请问揆一先生怎么没有来?难道是他有要事需办,脱不开身?” 翻译将酒井忠清的话翻译给了荷兰人,却不料那人哈哈大笑,他接下来的话却让松平信纲等人很是震惊。 那荷兰人说道:“揆一这个胆小鬼!他居然抛弃了运输船队,独自一个率领着分舰队逃到下游。可是,即使是这样,他的分舰队仍然被熟悉长江水道的中国舰队给追上了,他的分舰队损失惨重,有一半的战舰居然被中国人夺走了!剩下的也伤痕累累!这个胆小鬼,他简直是玷污了荷兰海军的荣誉!虽然他并不是荷兰海军的军官,可是他是分舰队的指挥官,所以他必须负责!”他顿了一顿,有些戏谑的望着面前的几个日本人,接着说道:“你们如果想找揆一,那么恐怕必须亲自去荷兰战舰队的旗舰‘海上公爵’号的底舱去了,因为揆一已经被舰队真正的最高指挥官免去了一切职务,而且他在吃了三十鞭子后已经作为囚犯被关进了底舱,等舰队回到荷兰以后,他将被送上军事法庭,接受公正的审判!” “什么?”松平信纲有些震惊,他尽量使自己平静下来,问道:“那么请问,你们战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是谁?为什么他一直不肯露面?你又是谁?” 荷兰人抬起脑袋,高声说道:“荷兰战舰队的最高指挥官是大名鼎鼎的马顿·特罗普海军上将!之所以让他隐姓埋名,是因为他太出色了,怕会泄露情报,使得中国人有所防备。至于我嘛,我是马顿·特罗普上将的学生,我的名字叫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现在我是整个舰队的副指挥官,负责指挥重新整编好的分舰队。”他得意的看了看面前的那些矮小的日本军官,说道:“现在我是马顿·特罗普上将的全权代表,你们军队与荷兰战舰队的联络以后将由我全权负责。” “你是说揆一已经是个囚犯了?”酒井忠清不得不小心的再次求证一遍。 “是的,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手脚都铐着铁链,身上爬满了臭虫和老鼠的囚犯。”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尽量解释的清楚一些。 松平信纲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他又重新摆起了总大将的架子,高声说道:“我召你来是想向你传达我的命令,明天我军就将向敌军发动总攻击,到时候你们的大炮必须全力支援我军,狠狠的向那些明朝军队轰击!而且,没有我的命令,你们哪儿也不许去,必须留在这里保护我军的侧翼和后方!” 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面前的这位盟军最高指挥官,他尽量压住心头的怒火,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请恕我直言,我和上将先生都认为你们已经不可能从这里冲到上游去了,所以我们认为你们应该立即放弃这个占领中国临时首都的计划,趁着中国军队的大反攻还没有开始,趁着夜色笼罩着大地,你们应该立即上船,由我们送你们回国,让那些士兵们能活着回家去跟家人团聚。我们荷兰舰队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就等着你们上船了。” “不!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先生,你太不了解我们日本人了!”野田有些嘲笑的望着面前的这个高个子荷兰人,“我们日本人性格很坚毅,没有什么东西能阻止我们去干完一件事情。只要我们认准了一个目标,那么就是路途再艰苦,我们也要冲过去!因为前方有我们日本帝国需要的东西,有我们成功崛起所必不可少的东西!为了得到那些东西,我们不怕任何危险,哪怕全部人都死光,我们也绝不后退!” 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说道:“奇怪的思维。我真是难以理解,假如连人都死了,那么再珍贵的东西又有什么用呢?难道死人能把香料带到上帝那里去?难道上帝也需要香料?” 松平信纲从小凳子上站了起来,说道:“你们这些西洋人确实是不会明白我们的性格的,你们永远也不会明白!”他语气变得有些凶狠,说道:“我的命令就是这些了,你们必须执行。” 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说道:“请您先弄明白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荷兰舰队与你们日本军队的关系到底是怎么样的?我们并非属于上下级的关系,我们应该是身份平等的盟友关系,所以,您不能向我们下达这样的命令,我们之间只能用相互沟通来解决分歧。”他顿了顿,又说道:“您还必须明白的另一件事是,我们荷兰运输船队为了掩护你们日本军队登陆,在中国舰队的猛烈炮火下损失惨重,到现在为止,已经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船只报废了,我们荷兰舰队现在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我们的水兵满腹怨言,他们纷纷指责军官的无能和政府的盲目冒险。如果他们听到您刚才的话,那么我不能保证这些愤怒的水兵们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 野田怕松平信纲将荷兰人惹火了,不利于两军合作,于是抢着说道:“请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先生不要误会,我们其实是在请求你们支援我们的进攻,刚才双方完全是误会,这都是翻译没有将我们双方的正确意思说出来,才使我们发生了误会。” 望着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那询问的眼神,虽然翻译很想分辩,但他再回头看看野田那凶狠的目光,他也只好将这个黑锅背在身上了。 日军高层与荷兰舰队代表的协商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最后双方终于达成一致,决定等天亮以后,双方协同进行一次攻击,准备一举消灭上游的中国军队。 当日军的营地上正在进行着秘密商议的时候,与他们在江边对峙的中国军队的指挥所里也是灯火通明,林清华与其军中的将领和府中的幕僚正在商议第二天的军事行动。 经过白天的激战,现在林清华已经摸清了日军的人数和装备情况。由于日军是远道渡海前来,因此他们并没有携带多少马匹,只有少数几个将领骑着马,也就是说日军没有骑兵。 其实林清华更感兴趣的是日军的装备情况,根据他在战场上的观察,他发现,日军的装备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与他以前在史料上看到的记载不同,此时的日军中火器的数量明显增大,其军队中只有一万名手持长矛保护火枪兵的长矛手,其他的日军部队均为火器部队,而且在他们之中居然还有大约五千人手中的火器为先进的后装枪。 虽然日军的前装遂发枪与后装枪的长度都较小,比不上镇虏军的火枪,但毕竟他们人数比镇虏军多,登陆成功的差不多是八至九万人,是林清华指挥的镇虏军人数的两倍,所以林清华不得不加倍小心。他决定就地防守,依托阵地上抢挖出来的长长的壕沟和随洪熙官船队到来的大炮,牢牢的守住这里,挡住日军前进的道路。 不过,他仍然担心日军从长江逆流而上,攻击南京,虽然南京的城防已经布置完毕,但林清华从心里不愿意让日军接近那座城市,况且他手中的那份情报再次提醒他绝不可放日军接近南京。所以,他还认为应在坚守这里的同时,等候陈子龙带来的乡勇武装,然后待时机成熟再主动向日军发动总攻,一举消灭全部日军。 对于林清华的这个决定,黄宗羲等人并不理解,他们认为镇虏军阻挡敌人顺长江而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即使现在日军登船攻击南京,那么他们也一定无法攻破防守坚固的南京城,所以与其在这里与日军硬磕,不如让日军重新上船,等他们攻南京而不克时,镇虏军再扑向南京,与南京城守军一道将日军全歼于南京城下。 所以,莫不计毫不客气的指出了这一点,他指着桌子上的地图,说道:“公爷请看,这桌子上的南京兵力配属图可是你手下刚刚送来的,如今的南京城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不要说十万敌军,就是五十万敌军也不可能在三个月内攻破南京城。所以,依我看,不如让郑森船队让开一条道,放敌军过去,然后我们关门打狗。” 与莫不计的想法不一样,黄宗羲想的却是另外一种可能,他说道:“莫先生那是一相情愿的想法,其实敌军之所以想直接在南京附近登陆,就是想偷袭南京,现在他们与我军打了一仗,当明白我军已有准备,应该是他们知难而退的时候了。”他转过头望着林清华,说道:“其实我也认为应留在此处,不主动攻击敌军,因为敌军人数比我军多一倍,我军防守这里会比较稳妥。” 顾炎武也附和道:“不错,我也认为与其在这里与敌军进行伤亡甚重的野战,不如先撤向南边,等敌军久攻南京不克之后,我军再向南京城下的那疲惫不堪的敌军发动猛攻,将其消灭于南京城下。况且公爷以前也说过,那些乡勇战斗力极差,恐怕不能协助我军在此与敌军决战。当然了,太冲兄也说的没错,现在敌人已经知道我军已有所准备,他们也许会主动撤军而去,那样一来,我军就不用跟他们硬拼了。”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这些道理我都懂,不过,现在我却不能这样打,因为局势已经不允许我这样打了。” 莫不计心中一动,问道:“莫非朝中有变?” 林清华将袖子中的一张纸条递给莫不计,说道:“这是我刚刚收到的消息,你看看吧。” 莫不计接过纸条,约略看了看,忽然抬起头来,脸现惊诧之色,声音也有些变了,他惊呼道:“这事是真的?” 黄宗羲知道纸条上所写之事非同小可,他向林清华征得同意后,便从莫不计手中接过纸条,也看了起来,看完后他的脸色也是一变,说道:“这……这……这左梦庚真有这么大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此事绝对假不了!我手下已经再三审问过那被抓住的小高太监,他已经全部都招了,联系到以前所发生的一些事,我认为左梦庚极有可能早已与日本人串通好了,他们想一举灭我大明。” 纸条在帐篷中的众人手中传了个遍,很快他们就都知道了左梦庚的阴谋,人人脸上均显出忧虑之色。 站在一边一直默不做声的冒襄终于开口了,他说道:“那左梦庚身为大明靖国公,却暗地勾结蛮夷,谋我大明江山,真是其心可诛!”他向林清华走上一步,说道:“公爷若是信得过冒襄,那么就派冒襄回南京,我去当众揭穿左梦庚的伎俩!” “不可!”黄宗羲出言制止道,“辟疆兄不可义气用事。万一那左梦庚知道阴谋败露,那么极有可能狗急跳墙,突然在南京发难,那样一来的话,我军后方不稳,则敌军就有了可乘之机。所以说,此事万不可卤莽,必须小心从事。” 莫不计问道:“却不知公爷将如何处理此事?是否报与黔国公和朝廷知道?” 王夫之说道:“太冲兄说的好,此事不可卤莽。那黔国公对左梦庚十分信任,而且他也知道公爷与那左梦庚向来有仇,若是报与他知道,那么他多半会当耳边风,说不定还会说与那左梦庚知道,这样以来,恐怕还是会打草惊蛇。”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正是这样想的。而且我还不知道在朝廷中有没有其他人是左梦庚的同谋,所以此事必须十分小心。” 莫不计问道:“看公爷的样子,似乎已经有办法了?” 林清华点头道:“俗话说‘擒贼先擒王’,只要除去那左梦庚,那么就不怕他的军队作乱。我刚才想了个办法,虽然此法有些冒险,胜算只有五成,但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而且,为了防止走漏风声,我决定先斩后奏,不会先通知任何人。” “报告!”帐篷外传来一名卫兵的声音,将众人的谈话打断。 林清华命那卫兵入帐,那卫兵禀道:“报告!刚才公爷让标下去向郑森部联络军情,标下已经将军情送到,现在郑森派了个人前来,说要与公爷协商明日战事。” 随后卫兵将那来人领入,却是那刘国轩。 刘国轩的头上包着绷带,胳膊上也缠满了绷带,他的脸色看起来也有些憔悴、苍白。 众人纷纷退出,只留下了林清华与刘国轩二人。 林清华亲自为刘国轩搬来一把椅子,随后便与他谈起白天的战况。 林清华问道:“不知贵军损失如何,可否继续作战?” 刘国轩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公爷,白天的战况甚为激烈,那荷兰人此次来的战船俱为大舰,与我们以前在台湾碰见的那些荷兰船大不一样。这些大舰不仅船体高大,速度较快,而且它们上面的大炮很多,别人我不知道,光我自己就看见了不少于十条拥炮百门的大战船,看起来一定是荷兰从本国派来了船队,这些船不可能是从巴达维亚来的。” “哦?”林清华以为郑森他们以前与荷兰人作过战,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却不料他们也是第一次遇到荷兰的主力战舰队,他沉思片刻,追问道:“那贵军损失怎样?” 刘国轩道:“我军大小战船本来有六百多条,可这一仗下来,我军损失船只两百多条,弟兄们的伤亡也很惨重,现在长公子他们还在清点,确切数目只有再等一等才知道了。” 林清华问道:“那,荷兰人损失多少船只?” 刘国轩道:“荷兰船队分为战船和辎重船两队,他们的战船队损失不大,大约有三十条被咱们击毁、击沉,他们的辎重船队损失就大了,由于他们辎重船上运的是步兵,所以船上的大炮很少,咱们冲上去一顿猛揍,打沉了不少,看样子怎么也得损失三成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有些兴奋,他说道:“还有一件事,咱们俘获了荷兰人的旗舰。” “哦?”林清华有些惊奇,他追问道:“那敌人的舰队头头儿抓住了吗?” 刘国轩摇头道:“可惜,让他跑了。而且他还回过头来,带着二十条战船,把那条被咱们俘获的旗舰给打了个千窗百孔,本来咱们是准备把那条船从沙洲上拉下来加入战斗的,但现在是不行了,那条船若是修的话,没十天半个月是不成的。” 林清华非常佩服郑森船队的勇猛精神,他更想知道是谁俘获了荷兰人的旗舰,便问道:“不知是谁俘获了旗舰?” 刘国轩皱着眉毛,说道:“这个就不好说了,本来是那施琅第一个上去的,可后来他又离开那船,到下游支援我去了,那船就被曾德的人给抢了,所以现在他们俩还在长公子那里扯皮呢!” 林清华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沉吟道:“那你们明天还能继续作战吗?” “没问题!”刘国轩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高声说道:“长公子一心要为老将军报仇,咱们这些人自然是紧跟着长公子了!只等明日天一亮,我军就可向荷兰船队发动攻击,长公子亲自率领大部战船迎战荷兰战船队,而我则率领剩下的战船继续攻击其辎重船队。虽然我们的战船火力比不过荷兰人的战船,可是我们的数量多,而且火力比他们的辎重船强,我们只需紧紧缠住他们,那么就能把他们拖垮!” 林清华认为郑森这么贸然继续跟荷兰战舰队硬拼很不理智,便说道:“我认为这样不妥呀。今日之战,那荷兰人由于辎重船队被贵军围住猛攻,使得他们不得不救援辎重船队,无暇顾及与你们作战,但如今荷兰辎重船队已经放下了船上的步兵,并且集结到了一起,将船上的大炮集中到少数船上,而其它的船则紧靠在岸边,由一些战舰专门保护,所以若是明日与没有了负累的荷兰战舰队硬磕的话,贵军可能会有很大损失。所以我以为明日贵军不必出战,只需守在上游,不使其突破防线进逼南京就可以了。” “楚国公此言诧矣!”刘国轩摇头道:“我军上下人等无不深受老将军大恩,早就把自己的生死抛开了,若不能把杀害老将军的洋夷一举消灭,我等怎么能活得安心?”看到林清华还想再劝,刘国轩急忙又说道:“楚国公不必再说了,即使你去跟长公子说,他也不会按照你说的去干的。况且长公子已经派了几条快船,突破了荷兰人的防线,到苏州一带去搬兵去了,等援兵一到,定能将洋夷一举荡平!” “怎么?你们在苏州有援兵?”林清华对于这个情况很意外,他一直以为郑森的人马都在台湾和福建一带,却没想到郑芝龙已经把兵派到杭州和苏州一带了。 刘国轩支吾道:“这个……这个……自然是有援兵的。”他生怕林清华追问下去,急忙抱拳道:“长公子派小人来传话,小人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小人就此告辞!”说完,他便走出帐篷,穿过帐篷外的人群,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三章 烈火凤凰 第八十六节 夜,黑沉沉的,天上布满星斗,月亮则高高的挂在半空,将她那冷冷的白光洒向地面,洒在那高大的南京城墙之上,洒在那黑色丝绸带般的护城河上。 与上次的南京围城战时一样,南京城外护城河上的木桥又被拆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城东的朝阳门外还保留着一座窄窄的木桥,以供城内外传递消息之用。 十几名士兵懒洋洋的靠在朝阳门的城墙边,借着城头上挂着的那几个大灯笼尽情的聊天。一名小军官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两个在桥上巡逻的士兵,忽然放开嗓子喊了起来:“喂!你们两个发现什么异常没有?” 那两个士兵停下脚步,望着那军官,其中一人高声回答道:“没有什么异常!” 军官得到了他想要的答复,便又将头上的那顶扁盔向下压了压,身子又靠回城墙,两只胳膊互相交叉起来,继续站在那里打盹儿。 但还没等他完全进入梦乡,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把他惊醒过来。 在木桥百丈之外,一队骑士正在月光下向朝阳门急弛,那急促的马蹄声在寂静黑暗的黑夜里显得那么的清晰,那么的让人不安。 在木桥上巡逻的那两名士兵急忙走上几步,挥手喊道:“来人停步!来人停步!” 但那些骑士根本就没有把他们俩放在眼里,当先一人暴呵一声,便冲了过去,吓得那两名守桥兵丁急忙抱着脑袋奔向两边,紧紧的靠在木桥的栏杆上,眼睁睁的看着那群骑士奔过自己眼前,策马在木桥上急弛,马蹄与木桥上的那些木板的碰击声“嘭嘭”直响,就象是敲在他们心上一样。 那守卫朝阳门的军官见那两人没能拦住那些骑士,他立刻骂骂咧咧的跳前几步,口中喊道:“弟兄们,操家伙!拦住他们!” 一群士兵手持刀枪,跟在那军官的身后奔前几步,站成一排,将手中的长矛伸出,堵在木桥的一端。 “吁——”那为首的一名骑士勒住缰绳,并将右手伸进嘴里,打了个呼哨,跟在他身后的那些骑士也立刻勒住缰绳,众骑士终于停了下来。不过,很显然,他们的骑术并不高明,因为他们中有几人撞在了一起,差点儿摔下马来。 守城军官走上几步,问道:“来者何人?竟敢冲撞守桥兵丁?” 那为首的骑士向那军官抱了抱拳,说道:“得罪了!”他从怀里取出一个令牌,递给那军官,说道:“我们是楚国公部下,深夜前来只为前方的紧急军情,还望这位兄弟莫要耽误了军情。” 守门军官接过令牌,见那上面果然刻着大明楚国公的封号,他知道事关重大,不敢耽搁,忙说道:“请几位稍候,我去验牌。”说完,他便向朝阳门边的签押房奔去。 片刻之后,他转身奔回,将那令牌递回,抱拳道:“让几位久等,现在几位可以入城了!”他转身挥手,示意手下兵丁闪开,接着便令开门。 那队骑士见门已开,便不再停留,那为首之人发一声喊,一行十五人直奔入朝阳门,马蹄声也渐渐远去,并最终消失在那宽阔的御街深处。 ****************************************************************************** 南京城内,城北,左梦庚大营,中军大帐。 虽然已是深夜,但左梦庚的帐篷里却仍然是灯火通明,透过那映射在帐篷壁上的影子,可以看出帐篷中有两个人,他们的头正凑在一起,似乎在小声谈论着什么。 坐在帐篷里秘密商议的正是那左梦庚与向井二人。 向井显得很着急,他问道:“将军得到的消息准确吗?那郑森的船队真的拦住了日本军队的船队?” 左梦庚低声说道:“绝对可靠!而且我还听说日本船队损失较大,他们上岸以后又和那镇虏军打了一场硬仗,双方损失都不小。” 向井追问道:“那后来呢?” 左梦庚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些消息还是镇虏军派人传回来的,再以后的消息恐怕只能等明日了。” 向井着急的搓了搓手,他眼珠子一转,说道:“不如将军现在就动手,把那桂王和沐天波全部抓住,然后用他们来要挟镇虏军和郑森。” 左梦庚瞪了向井一眼,反问道:“难道你以为那林清华会把皇帝和沐天波的死活放在心上?况且那沐天波还想趁此良机把黄得功、李成栋给干掉呢!若是现在就把沐天波除去,那么我岂不是很傻?那这借刀杀人之策岂不是无法实施?” 向井知道左梦庚可能仍在观望,他肯定是想等日军打败镇虏军以后再动手。对于左梦庚这个人,向井已经了解的差不多了,他以前一直认为左梦庚有头无脑,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左梦庚也是有脑子的,而且他最擅长的就是骑墙观望,如果战局对他有利,那么他就会按照事先的约定动手,与日军一起攻破南京;但若是战局对他不利,那么他不仅不会动手,而且很有可能把自己这个知情人给干掉,以绝后患。 想到这里,向井心中一动,他忙问道:“小高太监已经失踪几天了,莫非他已经去告密了?” 左梦庚摇头道:“他是不会主动去告密的,因为他也是钦定的潞王死党,若是被人抓住,那么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不可能去告密。而且最近几天朝廷上一切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看起来小高太监也许是走了。” 向井可不这么看,他知道自己对小高太监的承诺对于他来说十分的重要,那小高太监一直缠着他,从小高太监的行为来看,他一定不会轻易放弃这个机会,所以,小高太监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向井是不会把自己的这个猜测告诉左梦庚的,因为他知道,若是左梦庚感到不妙的话,他一定会杀人灭口的,他可不想这么稀里糊涂的死在一个中国军阀的手中。 看着沉默了半天的向井,左梦庚终于忍不住了,他问道:“你不是说你们日本军队很厉害吗?怎么现在却连镇虏军都打不过?” “难道你打得过镇虏军?”向井心中想道,不过他的嘴上却说道:“这个……这个……其实日本军队现在只是在试探镇虏军的虚实而已,等知道了镇虏军不过只有几万人之后,他们一定会发动总攻,一举把镇虏军全部消灭的。” “哼!”左梦庚一声冷哼,他冷冷的说道:“如果你说谎,那么就别怪我不客气!”他站了起来,走到帐篷门口,回过头来,对仍旧坐在那里的向井说道:“时候不早了,我明日还要上朝,我先去休息了,没有什么事就不要去找我了。另外,现在局势微妙,不得不防。从现在起,我派六个士兵保护你,你哪里也不要去,这也是为了你好!” ****************************************************************************** 南京城,秦淮河,西关码头。 空荡荡的仓库里,一张大方桌放在门口不远处,紧靠着墙壁,一盏油灯放在桌子上,灯上的火苗在不停的摇曳着,微弱的灯光照在几个人的脸上,从他们的脸上只能看见凝重。 天地会天贵堂香主陈子豪站在桌子的东边,他的手中拿着一张纸条,他的眼睛紧紧的盯着那纸条上写着的字。 纸条上的那首截头去尾的唐诗,落款上的那个特定的记号,这些都佐证着一件事——眼前的这些人确实是天地会总舵主林清华派来的人,他们有很重要的任务要完成。 陈子豪将那张纸条伸到油灯上,将其烧掉。他抬头望着那对面的人,说道:“几位的身份我已经清楚了,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桌子对面的那个年轻人盯着那飘落在桌子上继续燃烧的纸条,说道:“其实我们并不需要你来上刀山下火海,我门只需要你给我们找几间合适的房子,另外我们还要向你打听一下朝廷官员上朝时所要走的道路,他们从那里走,如何走,要经过那些地方,那些地方有什么房子,房子的附近有没有什么容易逃跑的街道……” 陈子豪听完,沉吟道:“这个好办,我马上去找几个熟悉这些的当地弟兄,有他们出手,没有什么事情是办不了的。” 那人沉声道:“一定要小心,绝不能走漏了风声,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另外,那个太监一定要尽快关押好,然后将关押之处在信上添写清楚。” 陈子豪点点头,说道:“这个我自然晓得。”他话锋一转,说道:“弟兄们不妨先休息一下,等人来了,我再叫醒你们。” 陈子豪轻轻推开仓库的门,向外走去,随后带上两名等在门外的天贵堂弟兄,三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等陈子豪走后,那为首之人对手下说道:“大伙儿现在立刻先睡上一觉,我和柱子在房顶上给大伙守夜,等地方找好了,我和柱子再睡,你们则给我看好了那街道。土根,你负责指挥他们。” ****************************************************************************** “喔——喔——喔——”南京城中居民所喂养的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了,太阳虽然还没有露出地平线,但天色已经有了一丝亮光了。 土根揉了揉有些疲倦的眼睛,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些手下的士兵。他伸手推了推身边躺着的一个年轻人,口中轻声呼道:“张营长,张营长!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起来了!” 当他推到第二遍的时候,躺在地板上的张狗蛋就醒了。他一翻身坐了起来,顺手将身边的另一人推醒。 与张狗蛋一样,柱子起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爬到窗户边,向着不远处的御街张望。 张狗蛋打了个哈欠,轻声问土根:“怎么样?陈子豪派去监视的人回来没有?” 土根轻声说道:“还没有,不过可能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 张狗蛋点点头,他轻轻向后爬了几步,将一个包裹打开,从里面取出十几个馒头和十几块拳头大的马肉干,分给手下的士兵,吩咐道:“快些吃,吃完后喝些水,然后给我各自躲好。” 除了继续留在窗口监视街道的土根之外,包括张狗蛋在内,一共十四个人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那些干粮,等把小半葫芦水喝光,张狗蛋又爬到窗户边,拍了拍土根的肩膀,说道:“好了,你去吃饭,我来监视。” 土根将枪递给身后的柱子,向后爬了几步,他从一名手下手中接过一个馒头,就着另一只手中的马肉干飞快的吃了起来,眨眼的工夫,一个大馒头和一块马肉干就在他手中彻底消失了。 土根抹了抹嘴,拔下一个葫芦的塞子,向嘴中灌了小半壶水。他放下葫芦,望了望坐在地板上的那十几个手下,小声说道:“大伙检查一遍自己的枪,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如果没有,那么就先把子弹头塞进去,等我下令后,再把子弹壳塞进去。另外,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把手指放到扳机上,免得走火。” 在手下人开始检查手中的快枪的时候,土根仰起头来,开始仔细的打量起这间屋子来。 由于从昨天晚上开始,这里一直黑灯瞎火,看不见屋子里的摆设,所以,现在土根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这么的低矮,根本就不能让人直起腰来,屋顶的倾斜度也很大,十分适宜在瓦片上开小窗。 土根现在不得不佩服林清华的手下办事得力,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符合林清华所说的条件了。这是一栋小楼,听那陈子豪说,这里原本是属于一家酒楼的,但前些日子酒楼掌柜被匪人绑走,其家人被勒索五万两银子,后来天贵堂出面,把那掌柜救了回来,掌柜的感恩之下将这酒楼送于天贵堂,而他自己则领着全家回乡下去了。 此楼高三层,其最上一层为低矮的小阁楼,也就是土根他们所在的这间小屋。这间屋子实在是太矮了,以至于人只能弯腰行走,稍微直起身子,就有可能会将屋顶上的瓦片掀开。在这间小屋的北面,则开有一扇小窗户,正面临着一条御街的分道,而那条道正好就是左梦庚上朝时的必经之路! 这栋小楼的好处就在于,它并非是直接面对着那条御街的临街房,它的正面所面临的是另外一条与那北边御街平行的御街,两条御街相隔百余丈,若是寻常房屋,恐怕是看不到那北边的御街的,但此楼妙就妙在它有三层,人可以趴在其最上一层,通过那扇窗户轻易看清那北边御街上的行人。 最让人放心的就是这里交通便利,极利于事后逃跑,顺着这楼正面的御街,很快就可以迅速跑到天贵堂用于秘密联络的一间布匹店。 “噔噔噔……”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 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人从屋子的楼梯口露出半个身子,他说道:“快!来了!轿子!一里!” “准备!”土根发出一声命令,“上弹壳!” “哗啦,哗啦……”拉动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随后便是一片沉寂。 土根和柱子爬到窗户边,替换下了趴在那里监视街道的张狗蛋。 “等待的需要耐心的,一个好的狙击手必须学会磨练自己的耐性。”这句话土根虽然听林清华说过,但当他真的按照这样去做时,仍然会感到有些心焦。柱子显然也还没能适应这种无聊的等待,他正有意无意的向着自己的右侧上方看去。 由于这间屋子很小,而且只有一个小窗户,小窗户只能容纳下两名枪手,而那左梦庚却是坐着轿子,为了保证一举将其击毙,就必须用最猛烈的火力射击,所以,除了土根和柱子两人在窗户中瞄准外,其他的枪手将掀开屋顶边缘的瓦片,从那里向左梦庚开火! 现在的柱子就是在看这些站在自己右侧的那些枪手。 土根用手轻轻拉了柱子一下,说道:“别分心!” 张狗蛋蹲着身子来到柱子身边,向趴在柱子左边的土根问道:“按照原来的计划行事吗?” 土根并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张狗蛋转过身子,走到那些弯着腰、把着枪向外瞄准的枪手身边,低声说道:“全都注意,按照原定计划行事!各人都记好事前说定的射击位置,该打轿子上部的打上部,该打下部的打下部,打右边的打右边,打左边的打左边,绝对不能有错!听到竹哨响起,就一起开火!”他转回身子,从袖子中拿出一个竹哨,递给土根。 土根双眼仍紧盯着那北边的御道,用左手将竹哨靠近自己的嘴边,却并不马上放入嘴里。 屋子里一下子又寂静下来,除了人们的轻轻的呼吸声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 “当——当——当——”一阵锣声远远的传来过来,在那北边御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支近千人的队伍,最前面的人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走在队伍的前列,而后面的人则簇拥着一顶八人抬的官轿,在两盏灯笼的引导下向着顺天府走去。虽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但那两盏灯笼仍然醒目的发出光芒,将那上面写着的那两个大大的“左”字照的十分显眼。 大明靖国公左梦庚坐在那顶官轿里,正闭目养神。虽然他表面上十分的平静,但其实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乱感觉,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但他又实在是不知道哪里不对劲。由于他现在的地位很特殊,再加上他心里有鬼,所以他的护卫队伍空前的庞大,除了他最信任的五百名亲兵外,还有五十名骑兵,四百名火枪兵,其保卫力量之严密,就连黔国公沐天波都自愧不如。 看着那支队伍越走越近,柱子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他的手掌已经完全被汗湿,连头上都满是汗水。土根尽力安定自己的心神,同时小声对柱子说道:“别慌,要实在不行,你先退下,让张营长来替你,他的枪法在近卫旅里算是不错的。” 柱子将右手收回,在裤子上擦了擦,随后又放在快枪的枪托上,食指轻轻搭在扳机的后方,他口中轻声说道:“我没事,现在好多了。我能行的!” 由于屋子里没有灯,光线较暗,土根无法看清楚其他人的神情,他只好稍微提高声音,说道:“好了,现在大家可以把手指放在扳机上了!千万别慌!等我的哨子一响,大家立刻开火!每人连放三枪,然后按照事先说好的撤退!” “当——”锣声更近了,那支左梦庚的队伍已经来到了正对着土根他们的地方。土根明白时机已到,他先深吸一口气,将左手中拿着的竹哨放进嘴里,然后端起面前放着的快枪,左手扶住枪身护木,右手握住枪托前端,右手的食指则轻轻伸进扳机护圈,并搭在了扳机上。 那顶八抬大轿的轮廓被土根牢牢的、稳稳的套进了枪的准星与标尺所形成的缺口中,土根的枪随着那顶官轿缓缓的向着左边移动。 “嗖——”一声哨声响起,打破了这初夏清晨的宁静。 “砰砰砰……”一连串的枪声响起。一些还在附近树梢上停留的飞鸟被惊醒,纷纷震翅高飞,“呼啦啦”飞到一起,紧接着又在天空中散开,在天上飞了几圈后,全部消失在远方。 “抓刺客!”“莫走了反贼!”…… 各种惊呼声响起。 不待这惊呼声停顿,“砰砰砰……”又是一阵枪响,片刻之后第三阵枪声响起,不仅又在轿子上留下十几个枪眼儿,而且把围在轿子边的士兵也击倒了几个。 马蹄声响了起来,那是左梦庚轿子后跟着的骑兵反应了过来,他们纷纷催马前行,试图绕过北边的御街,前往那栋可疑的小楼捉拿刺客。那些护卫着轿子的步兵则分成两队,一队抽出兵刃背对轿子围成一圈,而另一队则提着刀枪,一边向小楼上射击,一边从街道边找来梯子,试图登上那条御街边的民居,从房顶上攻击小楼。 “嗖,嗖,嗖……”几颗子弹从屋子的小窗户飞了进来,从正在捡拾地板上的子弹壳的张狗蛋头边掠过,随后打在了对面的窗户上,将窗棱打得稀烂。 张狗蛋是最后一个离开这间屋子的,他在爬到那楼梯边的时候,又扭头看了一眼那顶轿子,却见那轿子下的地面已经有些黑糊糊的东西流了一地,似乎是人血。 当张狗蛋狂奔入街道不远处的那个布匹店的时候,他已经听到了从街道另一头传来的马蹄声了。 “嘭”的一声轻响,土根迅速关上了铺子的门。 张狗蛋与土根将耳朵贴在门后,仔细的倾听着街道上的动静。土根问道:“街上没人看见吧?” 张狗蛋点头道:“现在还没到卯时,街上冷清的很,一个人也没有,况且听见枪声,哪个不要命的敢出来看?” 那些骑兵显然已经抵达了那座小楼,他们口中的呵骂声已经远远的传了过来,在这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回荡了很久。过了不多时,一些步兵的跑步声也传了过来,他们停留片刻之后,便开始挨家挨户的打门。 张狗蛋与土根立刻离开布匹店的前堂,迅速向后院奔去。 站在后院中的布匹店的掌柜见二人进了后院,立刻将一堆柴草移开,露出个地洞,将二人送入洞中,随后又将柴草重新盖好,接着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走向前堂,准备应付兵丁的查问。 地洞中已经站满了土根与张狗蛋的部下,柱子一见土根过来,就走上去,低声问道:“怎么样?得手了吗?” 土根望向张狗蛋,张狗蛋点头说道:“也许得手了,我看见了血,不过不很肯定,看来必须再等等了!” 土根问道:“那,公爷写给史可法的信什么时候送去?” 张狗蛋说道:“我已经交给掌柜的了,等确定左梦庚死了再由他送去。” 柱子有些不太理解,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送信给史可法呢?咱们现在干的神不知鬼不觉,朝廷不可能知道的。” 张狗蛋说道:“不送信是不行的,公爷说咱们这叫‘先斩后奏,事且从权’。况且咱们快枪所射出的子弹弹头与一般的枪不同,要是他们寻得此弹头,一定也能猜到我们头上,所以与其被他们问来问去,不如将实话讲出。” “那,要是左梦庚没死怎么办?”柱子追问道。 张狗蛋咬了咬牙,说道:“陈子豪有属下混在左梦庚的军队里,要是左梦庚没死,那么咱们就再去杀他一次!” 第八十七节 大明靖国公左梦庚遇刺身亡的消息不径而走,迅速传遍了南京城的大街小巷,成为南京百姓们茶余饭后新的谈资。 与百姓们的津津乐道不同,南京的大明朝廷在得到左梦庚遇刺身亡的消息后,立刻又陷入一片慌乱之中。由于左梦庚是在快到顺天府附近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弹雨给打死的,所以,他部下的亲信将领要求封锁顺天府一带,彻底的搜查那一带的民居,把可疑的人全部送到左梦庚军营处置。 但是,这个无理的要求自然遭到了朝廷大小官员的一致反对,他们认为左梦庚部下的这个要求无异于大逆不道,因为顺天府是当今大明天子的行在,怎么能说搜就搜呢? 左梦庚的部下自然不甘心就这样让他们的将军不明不白的死去,他们放出话来,如果朝廷不答应的话,那么将自行搜查,而且他们说干就干,已经派兵将顺天府一带包围起来了,并与随后赶来保护皇帝的沐天波人马发生了一些小规模冲突。 南京城里的气氛更紧张了,本来就看不到多少人的街道上更是冷冷清清,甚至连狗都难得看见两只。 顺天府中的气氛更是紧张,由于左梦庚的兵迅速包围了这一带,所以上朝的官员们就暂时与外界隔离了,连家也回不去,原本时间不长的早朝一直拖到现在也没有结束。 大臣们手足无措的站在堂下,一言不发的低着头,任凭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发脾气。 刚刚当上皇帝,还没有过几天皇帝瘾的桂王现在非常的愤怒,他无法理解左梦庚部下的行动,在他眼里,他是皇帝,他的话就应该是最有效的,是不可置疑的,但让他大感意外的是,他向左梦庚的部下连下两道上谕,命他们退回各自军营,等候朝廷的调查,但那些兵丁就是不肯退去,这让他这个皇帝感到很没有面子。 他望着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的大臣们,突然感到自己很可笑,他伸出右手,用细长的食指指着那些大臣们,咆哮道:“你们吃着朕的俸禄,当着朕的官儿,治理着朕的百姓,但如今却一言不发的站在那里,难道你们都是饭桶吗?难道你们只会吃喝嫖赌吗?难道你们只会捧那青楼里的红姑娘吗?” 王坤知道皇帝是怒极了,要不然不会把他教的话全抛到九霄云外,说出这些市井之言了。他急忙走上几步,来到皇帝身边,小声说道:“万岁息怒!如今黔国公正在外面指挥兵丁布防,不若将黔国公召来,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朕难道就只能靠沐天波吗?”皇帝有些不高兴了,“难道你们就不能给朕出个好主意吗?王坤,你说,你有什么好主意?”看样子皇帝真是气极了,连王坤的面子也不给了。 王坤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回万岁,老奴以为眼下最要紧的是万岁的安危,所以不如就让那些兵将附近的百姓捉去,让他们发发火气,也就没事了。” “一派胡言!”张慎言站了出来,“你这是想置皇上于何地?那些百姓都是皇上的子民,而那些左梦庚的兵丁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盗匪出身,百姓若是落入他们手中,还有活路吗?再说了,此事不是什么小事,此事关乎皇家威严,怎可随意退让?”说到后来,张慎言的胡子都气的翘了起来。 “那你说怎么办?莫非让黔国公与左梦庚部下打上一仗?”王坤很不喜欢这个老家伙,因为这个老家伙总是与他作对。 皇帝显然也不太喜欢张慎言,但他不得不认真考虑一下皇家威严的事情,所以他耐着性子,问张慎言:“是呀,张爱卿一定有什么好办法吧?” 张慎言奏道:“微臣以为,眼下最要紧的当然是捉拿凶手,但不能让左梦庚的兵乱来,而应由刑部出面,由朝廷来查。靖国公乃朝廷重臣,但却忽然为人刺杀,这其中定然有什么缘由,不可不与重视,等查明凶手,再报与左梦庚部下,也能让他们安心。” “嘿嘿!”王坤冷笑一声,说道:“张大人未免想的太容易了些,上次大行皇帝遇刺一案至今尚未了结,此次难道就能轻易抓住凶手?” “这……”张慎言显然对于拿住凶手也没多大把握,所以他也一时语塞。 皇帝很不满意,他望了望底下的众臣子,忽然开口问道:“怎么史可法史爱卿还没有回来?莫非被左梦庚的兵给挟持了?” 张慎言道:“史阁部前往说服左梦庚部下,但恐怕此事不易办,所以这时间拖长一点也是可能的,还望皇上切莫心急。” 史可法确实没有被左梦庚的部下挟持,就在皇帝与大臣们发着牢骚的时候,他已经安全的回到了顺天府。 一进顺天府的那临时充当朝堂的大堂,史可法就迫不及待的跪下奏道:“皇上,臣有万分机密之事需向皇上禀报。” 皇帝忙道:“爱卿快些站起来回禀。” 史可法却并未站起,他说道:“此事事关重大,不可让太多人知道,只需各部尚书与大学士知道就行了。” 皇帝皱着眉,伸出手挥了挥,说道:“不相干的人都退出殿外。”他向身边的王坤看了一眼,又加了一句:“王坤留下。” 朝堂的门被关上了,里面顿时黑暗了许多,皇帝说道:“现在人都出去了,你说吧。” 史可法仍旧跪在那里,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王坤,口中说道:“皇上,这左梦庚遇刺一事另有隐情,此事需小心处置。” “哦?”听到史可法说此事有“隐情”,皇帝与站在这里的几名大臣一样都是隐隐一惊,生怕史可法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接过王坤递过来的信。 史可法接着说道:“这封密信是楚国公林清华派人送来的,是微臣从左梦庚军中返回时一名百姓拦轿送与微臣的。” 当众人心里还搞不懂林清华与此事的关系时,史可法又从袖子中取出一物,呈给王坤,接着说道:“这是左梦庚亲将从左梦庚身上取下的夺命弹丸,请皇上过目。” 皇帝左手拿着信,右手拿着那颗已经有些变形的子弹头,仔细的看来看去。 史可法继续说道:“左梦庚身中七枪,其中三枪打在上身,一枪打在头上太阳穴,当场就死了。皇上手中的这颗弹丸是从左梦庚的肩膀上取下来的,这颗弹丸与一般的火器弹丸完全不一样,皇上可仔细看看,这弹丸是否是长长的尖尖的?” 皇帝点点头,说道:“不错,确实是长长的尖尖的。”他用拇指与食指捏住弹丸,将弹丸伸出,就着那御桌上的烛光仔细打量,口中问道:“这又有什么不对的?” 史可法道:“回皇上,我朝如今虽然已经大量的将火器装备各军,但其弹丸都是圆的。皇上手中的这颗弹丸却并非是我朝其他军队所用,此弹丸乃镇虏军的快枪所用,只有他们才会使用这样的又长又尖的弹丸。” “哦?”皇帝很惊讶,随即他的脸色一沉,问道:“莫非是林清华派人刺杀了左梦庚?哼!朕早就听说那林清华与左梦庚有仇,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会置朝廷法令于不顾,公然刺杀朝廷命官,简直是大逆不道!真是岂有此理!不严惩不足以儆慑臣子!来人啊……” 史可法见皇帝这么快就开始下达圣旨,心叫不妙,急忙说道:“请皇上息怒!此事绝非那么简单,此事内情十分的骇人听闻,待臣讲完,皇上再行决断!” 王坤显然也觉得有些蹊跷,他向皇帝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暂且听史可法怎么说。 皇帝的语气暂时平和下来,他说道:“你讲!” 史可法松了口气,说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楚国公已经全部都写在密信之上了,皇上不妨再看看那封信,自然会明白。不过,为了让各位大人们都知道,微臣还是先简单的讲一讲。”说完,史可法便将林清华在信中所写的左梦庚与日本人相互勾结,图谋大明江山的事情简单的讲了出来,直把那些大臣们听的目瞪口呆,如同身处梦中一般。 “岂有此理!”听完史可法的话,皇帝又愤怒了,“朕早知道那左梦庚不是什么好东西,现在果然应验了,居然敢勾结外番蛮夷,图谋我大明社稷!真是其心可诛!”他伸出手去,在桌子上一拍,连声喊道:“杀的好!杀的好!” “皇上!请容臣一言。”户部尚书高弘图走上前禀道,“这也只是林清华的一面之辞,不可轻信,还望皇上明查。” 王坤也说道:“是啊,这只是一面之辞,况且如今那左梦庚已经死了,这死无对证嘛,恐怕这事不好办啊!” 史可法说道:“楚国公在信中写的很清楚,如今那小高太监就在南京城里关押着,而且哪个叫向井的日本人也在左梦庚军营之中,若想证明此事,那么最好将此二人抓来,自然一切水落石出。” 皇帝现在才仔细的看起了林清华的那封信,他一边看一边摇头,口中则不断的轻声咒骂。 王坤乘机说道:“不如将黔国公召来,众人好好商议一番。” 待沐天波入朝堂之后,众人便商议开来,最后商议的结果是,按照信上的建议,派人先去将那关押在一处废墟下的地洞中的小高太监抓来询问,待问明情况后,再商议下一步对策。 *** 左梦庚遇刺身亡的消息也很快传回了左梦庚的大营,在左梦庚的尸体被运回军营之前,向井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开始时向井还以为是误传,但当左梦庚的那顶被子弹穿了几十个洞的轿子被抬回军营之后,向井才真的感到大事不好了。当左梦庚那浑身是血的尸体被人七手八脚的从轿子里抬出来之后,望着那死不瞑目的左梦庚的尸体,向井只觉得自己的心如同突然掉进了冰窖里,从里到外都凉透了。 在左梦庚的亲兵为左梦庚擦洗尸体,清理创口,同时在尸体上寻找子弹的时候,向井无力的坐在离左梦庚尸体不远的帐篷的一角,看着床上的那已毫无生命的左梦庚的尸体,头脑中完全是一片空白。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直到史可法奉令前来安抚左梦庚部下的时候,向井才清醒过来,他迅速的躲藏到了一顶士兵居住的帐篷里,在心里继续转着坏主意。但由于事发突然,向井一时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不过,在史可法走后,向井终于知道了杀死左梦庚的子弹的形状。从那些子弹的形状来看,这无疑是镇虏军的快枪所造成的,因为向井见过快枪的子弹,也知道只有镇虏军中才大量装备着这种枪和子弹,所以他已经隐隐猜到凶手可能是镇虏军派来的了。 他很想以此来煽动左梦庚部下作乱,但他随即又否定了这个念头。因为他知道,自己在左梦庚军中的地位一向很低,自从他进入左梦庚军营之后,他一直是以左梦庚同窗“项先生”的身份为掩护,左梦庚的部下都以为他只是左梦庚身边的一个亲信幕僚加好友而已,所以并不怎么把他放在心上。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促使向井打消了自己去煽动左梦庚部下作乱的念头,那就是左梦庚部下已经从子弹上判断出是镇虏军下的黑手,因为以前他们与镇虏军交手之时,他们军中也有士兵被这种子弹打伤,所以他们认得这种在当时看来相当怪异的子弹。 这样一来,用不着向井煽动,左梦庚的亲信将领就已经怒气腾腾、群情汹汹了,他们口中不停的嚷着要为靖公公报仇,只不过由于他们之前与镇虏军的交手均以惨败告终,所以他们倒也不敢轻易去找镇虏军算帐,他们只能把怒气全部发泄在朝廷和百姓们身上,声称朝廷必须严惩凶手。不过,让向井十分想不通的时,这些将领们虽然知道可能是镇虏军干的,但他们却并没有这样大肆宣扬,只是说要向朝廷讨个公道。所以,到目前为止,知道凶手是林清华的人仅仅局限有于左梦庚的亲将和少数幕僚而已,当然了,也包括向井这个左梦庚生前的“好友”。 向井曾试着向几个普通士兵透露了这个消息,但让他同样大感意外的是,那几个士兵关心的只是谁会给他们补发前两个月的欠饷,而对于谁杀了他们的将军,他们却表现的漠不关心。 不过,向井很快就不得不为自己操心了,因为他发现军营中忽然来了一群禁军士兵,他们在左梦庚亲将的陪同下到处寻找什么人,向井隐隐觉得他们可能就是在找自己。 向井决定立即离开左梦庚的军营,乘机逃出城去,去寻找那长江边的日本军队。 但是,向井所面临的第一个难题还不是如何越过那高高的南京城墙,而是如何甩掉跟在自己左右的那六名左梦庚的亲兵。 这六个亲兵一直跟在向井的身边,寸步不离,虽然左梦庚已经死了,但好象他们与其他的士兵不一样,他们仍然遵守着左梦庚生前发出的命令——贴身“保护”“项”先生的安全,看来他们是执行的一丝不苟,至少在表面上看来如此。 向井当然知道什么东西能让这些士兵离开自己,所以他立刻带着那六个“保镖”回到自己的帐篷,从一些左梦庚赏给他的珠宝中取出一半,分给那些士兵。 此计果然奏效,六名士兵立刻眉开眼笑,捧着珠宝乐的合不拢嘴。当他们得知如果将向井护送出南京城,那么向井将把剩下的珠宝交给他们时候,他们立即毫不犹豫的答应了向井。 事情进行的很顺利,由于城北的城门全在左梦庚军队的控制之下,所以,当向井牵着一匹战马,跟着那六名亲兵来到一座城门边时,靠着从左梦庚帐篷里偷出的令牌,轻易的出了城。 向井按照约定,将剩下的大部分珠宝都分给了那六名士兵。 看着士兵们远去的背影,向井暗自得意,他又抬头看了看那高大的南京城墙,接着便蹲下身子,从背上解下包袱,从中取出那只南部式手枪,压满子弹。随后,他又重新将包袱背好,站了起来,又回头看了最后一眼南京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随后翻身上马,催马奔向东方,顺着长江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地平线上。 *** 作为左梦庚生前最信任的亲将,马进忠显然对于左梦庚的突然死亡感到很意外,同时他的心里也有一点点的难过,毕竟左梦庚与他的父亲左良玉一样,对马进忠信任有加,不仅将最有战斗力的部队交给他去管理,而已还将亲兵部队的一半人马拨入他的麾下,使得他成为了整个左梦庚部队中最有实力的亲将。 不过,马进忠心中的伤感没过多久就完全消退了,因为左梦庚毕竟只是他的曾经的上司,现在既然左梦庚已经死了,那么眼下最要紧的就是怎么保住自己的利益了,这才是马进忠目前最关心的问题了。 马进忠当然也从那特殊的弹头上猜到了凶手可能是林清华派来的,但他并不怎么关心去为左梦庚报仇的事情,因为镇虏军的战斗力他已经领教了至少三次了,前不久的那场南京东面的战斗仍让他不寒而栗,他的部队也就是在那场战斗中损失过半的,他可不想再把自己的家底儿给搭进去。 很显然,与马进忠抱着同样想法的不止他一个,其他的左梦庚亲将也很关心自己的利益,所以,他们不约而同的假装糊涂,只是口中不依不饶的向朝廷索要凶手,但实际的行动也仅仅的派兵围住了顺天府附近的几条街道而已,他们甚至都没有明说出林清华是凶手,而只是将一颗挖出来的子弹头交给了前来安抚他们的史可法,同时谨慎的说出了此弹头可能的出处。 与左梦庚亲将的暧昧态度几乎完全一样的是朝廷的态度,他们见左梦庚的部下都保持沉默,那么他们也当然乐得装糊涂,对于谁是凶手朝廷也闭口不言,参与朝议的那些大臣们也得到了保持沉默的警告。朝廷这样做自然有其考虑,在朝廷看来,此事不管是对是错,现在已经是这样了,而且无论林清华是出于什么理由杀掉了左梦庚,他的这个行动无疑是帮助朝廷创造了一个收回部分兵权的大好机会,朝廷不应该错过。至于林清华违反规制,暗杀大臣的行动,当然是不对的,但由于林清华手握重兵,而且此刻正在长江边抵挡洋夷,保卫着南京朝廷的安全,因此,现在去找他的麻烦是十分的不智的。故而朝廷并未发出明诏去申饬林清华的无理,但作为一个警告,皇帝还是发了一个密旨,严厉的申饬了林清华,告戒他下不为例。 朝廷与左梦庚部下各自转着自己的心思,互相派出使者秘密商议,很快双方就达成了一致。朝廷全当没看见林清华的信,不追究左梦庚通敌的责任,并以隆重的葬礼来给左梦庚最后一个天大的面子;作为回报,当然更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打算,左梦庚的部将将率领着所部全部人马编入皇帝刚刚开始重建的禁军,而且朝廷也将补发所欠军饷,当然了,这一切所需的钱财自然是需要南京城的百姓们慷慨解囊的,谁让朝廷帮他们免去了一场有可能导致其家破人亡的兵灾呢? 刺杀左梦庚的凶手是抓不住了,当然也不能抓,而且那个信中的日本细作也不知去向,那么这件事就应该有个了结。在左梦庚遇刺身亡的第二天,朝廷就宣布,刺杀左梦庚的凶手已被东厂抓获,他就是那小高太监,他刺杀左梦庚的原因是对左梦庚的为人不满,认为左梦庚被潞王提拔后又反潞王,投靠勤王军,使得南京被勤王军攻破,对不起潞王对他的信任,所以他策划了这整件事,因此,这整件事可以看做是潞王余孽的疯狂报复,并无其它隐情。在左梦庚遇刺后的第三天,经皇帝御审,小高太监和另外十名太监一同被押赴刑场,一起受那千刀万剐的陵迟之刑,当然,他们的舌头已被事先割去,以防他们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左梦庚遇刺一事还导致了另一个有些让人意外的结果,自从得知左梦庚遇刺的真相之后,沐天波和丁魁楚、王坤等人立刻召集工匠,在他们所乘官轿的重要部位安装了两寸厚的铁板,他们终于可以安心的坐在轿子里而不用担心被人狙杀了,只是苦了那些抬轿子的轿夫。 一件有可能导致明朝的又一场内战的突发事件就这样有惊无险的过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又被吸引到了长江下游的那场战斗上去了。 第三卷 烈火凤凰 第八十八节 硝烟散尽,战场上的景象令人不忍卒睹,在那被大炮轰的坑坑洼洼的一小块儿平原上,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本来这块平原长满了青草,放眼望去是一片葱绿,但它很快就被大炮轰的面目全非,颜色也由绿色变成了土黄色,最后则变成了红色,这是因为,血,已经将平原染成了红色。这片红色的平原在夕阳那血色的光芒下显得格外的刺眼,仿佛这里已成了非人间的存在。 日军步兵与镇虏军的战斗进行了一整天,双方都拼尽了全力。为了突破镇虏军的防线,日军仅在上午就发动了五次猛攻,其攻击强度一次比一次猛,一次比一次凶狠,其参与进攻的人数也由第一次的三万人猛增到第五次的七万人。 不过,由于日军的战术不正确,而镇虏军则只守不攻,再加上荷兰战舰队被郑森的战船队给死死的缠住了,无法向日军提供足够的火力掩护,所以日军上午的攻势最终以失败而告终,损失兵力两万人,元气大伤。 依托工事壕沟进行防御作战的镇虏军的伤亡虽然没有日军大,但仍有八千人阵亡,并有相同数量的士兵负伤,不过,他们依然士气高昂,牢牢的将日军的西进之路堵住。 另一方面,郑森船队与荷兰战舰队的战斗也进行的十分激烈而残酷,双方都杀红了眼,整个长江之上到处都是炮声,到处都是硝烟,到处都是燃烧的船只残骸,到处都漂浮着双方士兵的尸体,长江江面上的有些地段甚至变成了红色。 郑森的战船队斗志虽然甚坚,但毕竟无法与荷兰主力战舰队的猛烈火力相抗衡。此次荷兰为了协助日军征服中国,它将数量占其国内主力舰队三分之一的战舰都派到了远东,这支舰队中的战舰甚至比留在其国内的战舰都要强大,因此其战斗力十分可观。在前一天的战斗中,荷兰战舰由于分心保护其运输船队,不能专心对付郑森战船队,因而其并未彻底发挥其全部的战斗力。但今天就不同了,由于荷兰的运输船队集结成一个有利的防御阵形停泊于日军阵地侧翼,并利用其最外围的加强了火力的武装商船作为屏障,很有效的保护了自己的安全,因此荷兰战舰队能够全力对付郑森战船队,其火力优势终于全部得到发挥,战斗力已经比昨天提高了很多。 相比之下,郑森的战船队就显得有些劣势,他们仍旧把船队分成了两支,一支由郑森率领猛攻荷兰战舰队,而另一支则由刘国轩率领,直扑荷兰运输船队,试图重演昨天的辉煌,一举将荷兰运输船队全部消灭。 但在荷兰外围武装商船猛烈火力的打击下,刘国轩船队虽然艰难的扑进了运输船队中间,并取得了一些战果,可是其本身也损失惨重,最后不得不撤回上游休整。 郑森本人率领的战船队也与刘国轩船队一样,被荷兰人的优势火力压得抬不起头来,他的旗舰也数次身陷重围,若非后来冯锡范拼死来救,而刘国轩也整队重新加入攻击的话,恐怕郑森已经死在旗舰上了。 双方舰队战至中午,已各自有些疲惫。看到无法取胜,郑森不得不下令暂时撤退到上游休整,而那荷兰战舰队则按照事先的约定,靠近了镇虏军的阵地,用船上的重炮猛烈轰击镇虏军的阵地,给镇虏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不过荷兰人的攻击很快就停止了,因为他们的指挥官决定先让水兵吃饭,然后再与日军协同作战。 到了下午未时,日军的又一次大规模攻击开始了,他们分成左中右三支队伍扑向镇虏军阵地,而在他们的侧翼,荷兰人的战舰则分成两队,一队直扑上游,去监视拦截郑森船队,而另一队排成一字长队,沿着长江缓缓来回移动,用船上的重炮猛烈轰击镇虏军阵地,以掩护和策应日军的攻势。 在这种水陆夹击下,尤其是在荷兰战舰的猛烈火力打击下,镇虏军的伤亡一再增大,战斗开始后不到一个时辰,镇虏军的阵亡人数就突破了一万人,部队遭受重大损失,防线也一度动摇,特别是位于长江边的左翼阵地,更是变得危险万分,此处阵地数次易手,日军的战旗也一度插在阵地上,若非赵奉亲率五千预备队猛烈反攻,恐怕防线已被日军撕开了。 拉锯战是惨烈的,镇虏军的伤亡已经让林清华等人感到十分的不安了,为了保护镇虏军左翼,减轻自己的压力,林清华数次派人去联络郑森,希望他率军继续与荷兰人缠战,但郑森战船队始终未能突破上游荷兰分舰队的拦截。 看着长江上游的那场大战,林清华不得不哀叹自己的失策,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意识到了两栖作战互相协同的重要性,他很后悔自己前天晚上在刘国轩面前说的那些话,他认为自己必须为镇虏军的巨大伤亡负责。 与林清华同样心焦的还有郑森,他站在自己的新旗舰上,看着周围那炮火硝烟弥漫的战场,不断向身边的亲兵发出各种命令。 这艘旗舰是昨天郑森船队刚刚从荷兰人那里夺过来的一艘五十门炮的护卫舰,相比郑森的其它战船,它的火力显然要强了许多,但比之那些船身高大、大炮众多的荷兰战舰来说,仍显得稍逊一筹,故而在战斗中仍是处于下风。 一群黑衣亲卫使簇拥在郑森的身边,替他遮挡着不时飞过来的弹雨和船板的碎片,用自己的身躯保护着郑家长公子的安全。 “嗖”的一声,一支鸣镝从一只小艇上飞了过来,插在旗舰船尾上的那个很大的草靶上。一名水手从船舷边奔来过来,将那支鸣镝拔了下来,从上边取下一张纸条,随后又奔到郑森身边,将纸条递给郑森。 郑森将纸条展开,却见那是林清华的又一封求援信。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即接过亲兵递过的千里镜,向着下游五里外的镇虏军阵地望去。 此时的镇虏军阵地上已经被一片白茫茫的硝烟完全笼罩起来了,根本就看不清楚任何动静,只有那设于阵地后方的炮兵阵地上的闪光仍不时透过硝烟传来,似乎那里的战斗更激烈了。 战斗就这样僵持下去,时间一点一点的划了过去,直到申时,日军才不得不撤回自己阵地,双方的陆军各自收兵,暂时结束了这惨烈的拉锯战,但长江之上的战斗仍在继续。 镇虏军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加紧修筑工事,挖掘壕沟,以便迎接日军的下一轮攻击。 林清华带领着十几名卫兵,躬着身子沿着那被荷兰舰炮打的稀烂的战壕前进,他一边检查工事的修筑情况,一边吩咐辎重兵将伤员抬到后方救治,并将阵亡士兵的遗体运往后方安葬。 镇虏军在阵地西南方一里处设立了一处野战医院,所有的伤员全部都安置在这里,等待着随军大夫的医治。在整个医院里,最显眼的莫过于那个满脸大胡子的西域“神医”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了。 由于在全面火力战中,士兵的伤亡多由炮弹、子弹造成,所以普通的中医已经无法适应紧急救治的需要了,这外科大夫就显得很重要。本来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是不愿意到军队中来的,但林清华以“盗尸罪”将他诓来,明确告诉他,若想离开这里,就必须先在他的军队里待上至少三年,而且还必须帮助镇虏军培养出至少两百名外科大夫,使他们能够独立进行战场外科手术。 虽然现在的医疗技术并不能保证外科手术的成功率达到很高的水平,但毕竟能够减少一部分不应有的死亡病例,所以林清华大胆的让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施展他自己的才华,尽心救治镇虏军的伤员。手术的条件是艰苦的,手术的过程是恐怖的,以至于那些由哈克那札尔-贾尼别克-哈斯木亲自挑选来的中国大夫不能适应,他们中的很多人中途退出帐篷,蹲在外面呕吐,而且由于麻醉技术不过关,虽然有针灸和中药的帮助,但伤员们的惨叫声仍是让人心碎,整个野战医院的景象一点儿也不比阵地上好。 镇虏军的伤亡很大,但日军的伤亡更大,以至于日军总大将松平信纲命令负责指挥日军右翼的大将切腹自裁。日军的两次大规模进攻均以失败告终,不仅伤亡过半,而且士气也受到严重打击,士兵们尤其是足轻士兵们的厌战情绪开始萌芽,这种状况很让野田担心。 不过,日军总大将松平信纲仍然坚信,只要再发动一次进攻,那么中国军队的防线就会被撕开,日军就能乘胜一举逼近南京。与他的观点一致的是荷兰舰队的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他也认为中国军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根据他的估计,中国军队在下午的战斗中所蒙受的损失超过其实力的一半,如果荷兰舰队与日军再联合发动一次进攻的话,那么就能突破中国军队的防线,所以他支持在夜幕降临之前,趁着舰炮还能够瞄准的时候再发动一次攻击,以便突破中国军队防线。 双方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一个小时后再发动今天的第三次总攻击。 下午酉时,随着荷兰战舰队的旗舰“海上公爵”号的一阵排炮,日军的第三次猛攻开始了。与前两次不同,这次的日军分兵两路,一路由松平信纲亲自率领,正面突击镇虏军阵地,而另一路则由野田率领,由南边绕开,准备从镇虏军的侧翼进攻。 由于镇虏军伤亡较重,能够继续战斗的人已经不到两万人,因此林清华不得不收缩防线,将守卫右翼的部队抽调到正面阵地防御日军的主力部队,这样一来,野田率领的日军就得以突破镇虏军右翼的几座石桥,越过一条河,向着镇虏军右翼直扑过来,形势一时变得相当紧张,镇虏军的阵地也多处出现缺口,双方的军队很快就混杂在一起,一场更加惨烈的肉搏战开始了。 ****************************************************************************** “嘎——”的一声怪叫,两名日军长矛手几乎同时将他们手中的长矛刺进了一名镇虏军军官的胸膛,那军官口中惨呼一声,身子便无力的倒了下去。 “副营长!”刘三儿大呼一声,蹂身扑向那两个日军,挺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刺向一个日军士兵的腹部。 “啊——”日军士兵的惨叫声响了起来,他双手放开长矛,仰面倒下,身子不停的抽搐,口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噗——噗——噗——”刘三儿扑上前去,又向其上身连刺三刀,彻底结束了他的痛苦。 “八嘎——”另一名日军将长矛从那镇虏军军官的尸体上抽出,转身刺向刘三儿。 刘三儿来不及将刺刀从日军士兵的尸体上拔出,他放开步枪,顺势向后一倒,随即向一侧滚去,避开了日军士兵的长矛。 那日军士兵见一矛刺空,气得哇啦哇啦直叫,接着便走前几步,欲再刺。 “呔!看刀!”一个声音从那日军士兵身后传来,紧接着,倒在地上的刘三儿就看见那日军士兵的人头飞上了半空,脖子上喷出的血溅了他一脸。 “扑通”,日军士兵的无头尸体向前扑倒,一名手持武士刀的镇虏军士兵出现在了刘三儿的眼前。 “龅牙狗!”刘三儿口中叫道。 “龅牙狗”走上前去,一把将刘三儿拉起来,问道:“怎么样?伤着了吗?” 刘三儿摇头道:“没伤着。”他走上前去,从那具日军士兵尸体上拔下步枪,又叹道:“副营长死了。” “龅牙狗”和刘三儿走到副营长身边,刘三儿弯下腰去,替副营长将那仍然睁着的眼睛合上了。 “龅牙狗”将副营长身边丢着的步枪捡了起来,捏着枪带一甩便将其背在身上,他将手中的日本武士刀提了起来,对着副营长的尸体说道:“副营长先走一步,等到了阴曹地府给咱们抢个好地方!” 望着混身是血的“龅牙狗”,刘三儿立刻站直身子,说道:“行了,营里的弟兄们都死光了,咱们到三营去吧,那是赵九的营,咱们去帮他吧。” 两人互相搀扶着,向着不远处的那喊杀声依旧的阵地走去,刘三儿看了看那阵地上的战斗,忽然问道:“你的刀是哪儿来的?” “龅牙狗”说道:“杀了个小军官,抢来的!” ****************************************************************************** “砰!”的一声,林清华手中的手枪冒出一股青烟,一名离他数丈远的日军士兵摇晃着倒了下去。 “八嘎——”又一名日军士兵挺着长矛扑向林清华。 林清华来不及重新装填子弹,他急中生智,顺手将两只手中的双枪一前一后扔向那名日军士兵,其中一只正中那日军士兵的额头。 趁着那日军士兵发愣的工夫,林清华“唰”的一声抽出指挥刀,扑上前去。 那日军士兵见林清华扑过来,急忙挺矛便刺。 “哗——”,林清华闪身逼开,但长矛还是将他的上衣刺了个洞。林清华不急细想,当即一刀顺着那长矛的来势砍去。 “八嘎——”日军士兵口中发出怪叫,他立刻扔下长矛,身子向后猛跳两步,顺手从腰间抽出一把武士刀,挥向林清华。 “当——”两把刀碰在一起,发出脆响,接着便是一阵“咯咯”的摩擦声。 “啊——”又一声怪叫从林清华的右边传来,一名日军士兵扔掉手里的铁炮,抽出腰间武士刀,冲向林清华。 林清华心中一急,只听得“咯咯”两声,与他对的那日军士兵趁他一愣神的工夫,将刀挥向林清华的胳膊。 “啊——”林清华不觉惨叫一声,他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巨痛,接着便感到一股热流涌了出来。 对面的日军士兵见林清华受伤,顿时一阵怪笑,又向他连劈两刀。 林清华急忙后退,却不料那插在上衣上面的长矛将他绊了个踉跄,仰面便向后倒。 两名日军士兵见机不可失,立刻双双扑了过来,举刀向眼前的这个中国军官猛劈。 “呼——”“啊——” 一根折断了的长矛破空飞来,插进一名日军士兵的胸膛,使他发出一声惨叫,同时将他牢牢的钉在了地面上。 另一名日军士兵见势不妙,立刻转身就跑,但没等他跑上几步,一名大汉几步就窜了上去,挥动手中的一把鬼头大刀,手起刀落,那日军士兵的人头就飞了起来。 大汉转回身子,从地上扶起林清华,说道:“公爷,你的胳膊好象伤得很重。” 林清华看了看左胳膊,见那整条袖子上满是鲜血,而且此时的伤口已是钻心的疼。他用右手捂着伤口,忍着痛问道:“洪兄,黄先生、莫先生他们怎么样了,撤下去了吗?” 洪熙官将林清华的袖子撕开,用随身携带的绷带将伤口包扎起来,口中则说道:“世玉已经护着他们到后面去来,现在应该安全了。”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至少比我们安全多了!” 林清华知道洪熙官是什么意思,因为现在的阵地上已经分不清哪是镇虏军的阵地,哪是日军的阵地了,双方往往会挤在一小块地方反复争夺,有的人已经是站在尸体上撕杀了。 ****************************************************************************** “营长,你的身后又来了一个!当心啊!”一名腿部负伤,躺在地上的士兵高声呼喊着, 赵九挥舞大刀,一刀砍翻一名身前的日军士兵,随后回身一刀,向身后砍去,但却扑了个空,由于用力过大,他整个人摔倒在地上。他翻过身,定睛一看,原来从他身后扑过来的那名日军士兵已经被“龅牙狗”劈死了。 刘三儿赶紧走上两步,从地上扶起赵九,问道:“赵哥,你们怎么样?还剩多少人?” 赵九回头看了看,说道:“就这些了。”刚说完这句话,他暴喝一声,扑向右侧,与另一名镇虏军士兵一起砍翻一名日军旗手,顺手夺过军旗。 “砰!”的一声,一颗子弹破空飞来,正好击中赵九的肩膀,将他打翻在地。 此时“龅牙狗”已经将步枪装好了子弹,他向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一名日军士兵正站在离他们十多丈远的地方装子弹。从他那装填动作来看,“龅牙狗”能够肯定他手中拿的是那种与快枪很相似的后装枪,他知道事情紧急,便不敢耽搁,当即举枪瞄准,迅速抠动扳机。 “砰”,子弹击中了那日军士兵的大腿,将他打倒。 “龅牙狗”嚎叫一声,迅速向前冲去,当奔到那日军士兵前面五丈远时,他见那日军士兵又举枪向他瞄准,他立刻停下脚步,同时将手中的那支上好了刺刀的步枪用力向前抛去,接着便卧倒在地,向着一旁滚去。 “砰”,一颗子弹擦着“龅牙狗”的耳朵飞了过去。待“龅牙狗”抬起头向那日军士兵望去时,却见那日军士兵已经仰面倒在地上,胸口上还插着自己抛出去的那上了刺刀的步枪。 当“龅牙狗”拿着那日军士兵的步枪赶到赵九身边时,赵九肩膀上的伤已经被刘三儿用随身携带的绷带包扎好了,他与刘三儿一起把赵九扶了起来。 赵九向着周围望了望,说道:“我们这里的敌人已经死光了,看来这里的阵地保住了!”他回头向着身后望去,却见那主阵地上仍旧在进行着激烈的战斗,日军的人数看起来似乎比镇虏军人数多了一倍。 “不好!公爷他们被敌人包围了!”赵九惊呼道。 “好象帅旗也被夺走了!”刘三儿面色有些紧张的喊道。 赵九回头看了看阵地上的那些部下的尸体,随后低下头去,看看别在自己左胸的那枚“银豹勋章”。勋章上已经溅上了不少的鲜血,也不知道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伸出右手,将那勋章上的血迹擦去,勋章的银白的底色完全显露了出来,在太阳的照耀下发出耀眼的光芒。 ****************************************************************************** 林清华的那面写着“林”字的帅旗确实被一支日军部队夺走了,而且他也和自己的卫队被日军完全包围起来了,林清华只能带着部队边打边退,现在的他只能率领着一支不到百人的卫队,依托两座相距二十余丈的半塌的土木碉堡抵抗步步进逼的日军了。 “咯剌”一声,一颗甜瓜大小的炮弹打在林清华所在的那座碉堡上,将那厚厚的木板轻易打穿,并带着呼啸声从碉堡的另一侧穿了出去,留下了两个倾斜着贯通碉堡的洞。 一名卫兵急忙奔到洞口,来不及清理干净那洞上的木头茬子,就将手中的快枪伸了出去,瞄准片刻,“砰”的就打出一枪。 洪熙官在另一个洞口向外张望了片刻,随即转身对林清华说道:“现在我军的阵地已经被敌军占了差不多六成了,部队也被分割开来,各自为战。”他顿了一顿,忽然又开始责备起林清华来:“不知公爷为何会突然义气用事?不顾自己总帅的身份,却留在这最危险的阵地与敌军硬拼?现在你陷在这里,外面的大军群龙无首,而且帅旗也被夺去,这让我军如何能够战下去?” 林清华什么也没说,他现在也有点儿后悔自己刚才的卤莽了,如果不是因为他刚才的错误决定,那么现在镇虏军也不会如此被动了,起码可以有人统一指挥。 这时,一名卫兵忽然喊了起来:“快看呐,有支小部队冲破敌军的阵地,到咱们这里来了,而且他们已经把丢掉的帅旗又给夺回来了!” 林清华与洪熙官闻言,急忙跑到射击孔边,向外张望。 在离他们这个碉堡的东南边不到一百丈处,一支镇虏军的小部队正奋力向这边冲过来,他们的最前面则奔着一名旗手,他的手中赫然就是那林清华丢失的帅旗。 那支部队很快又向前冲了五十多丈,但还是被日军的两支部队拦住了,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来,与日军部队继续交战,枪声与喊杀声又响成一片。在混战之中,碉堡中的人只能看见那面林清华的帅旗倒下去,然后又被人竖起来,打旗的旗手换了一个又一个,但却始终没有再被日军夺去。 “快!全体都注意!马上用全部火力攻击那里的敌军部队,给咱们的人杀开一条路!”林清华急忙指着那支部队的方向,高声下达命令。 在碉堡猛烈火力的掩护下,那支部队终于冲破那日军部队的拦截,顺利的抵达了林清华他们所在的碉堡之中。 “报告!帅旗已经被我军夺回!”浑身是血的刘三儿抗着那面帅旗,向着林清华敬了个礼,口中高声喊道。 “好样的!”林清华走上前,接过那面被子弹打得千窗百孔,上面还沾满了鲜血的帅旗,他问道:“你们是一营吗?” 刘三儿的眼睛有些红了,他哽咽道:“这里只有我和龅牙狗是一营的,剩下的都是二营和三营的弟兄,我们是在赵九营长的率领下赶来夺旗的……”说到这里,刘三儿终于忍不住了,几颗泪珠顺着那沾满鲜血和泥土的脸流了下来。 “你们副营长呢?还有三营的营长赵九呢?”林清华感到有些不妙。 刘三儿抹了把脸,说道:“我们副营长阵亡有些时候了,赵九他……他也在刚才的那场混战中阵亡了。”他指着那帅旗上的鲜血,说道:“那旗子上的血大多都是赵九的。这是他的银豹勋章,是我从他身上取下来的……”他从口袋里拿出赵九的那个“银豹勋章”,呈给林清华。 林清华默默的看了眼刘三儿手中捧着的那个“银豹勋章”,随后扯开那面帅旗,看着那上面仍然湿润的鲜血。 “敌人又冲上来了!弟兄们,杀呀!为赵哥报仇!”一名站在碉堡门口的士兵喊道。碉堡中的所有人都冲了出去,与那接近碉堡的日军部队拼杀成一团,碉堡中只剩下了林清华与洪熙官两个人。 林清华用手摸了摸帅旗,感觉暖暖的,仿佛那旗帜上的鲜血还在散发着热。他将旗帜尽力展开,却发现那旗帜上的鲜血已经浸透了差不多半面旗帜,而且似乎隐隐形成了一副图案。 碉堡里的光线不好,林清华不得不走到碉堡门口,借着夕阳的余辉仔细端详。 喊杀声仍然那么的响亮,枪炮声仍然那么的震耳欲聋,但林清华已经仿佛充耳不闻,现在他的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那面旗帜上。 他完全被那旗帜上的图案震惊了,他蹲下身子,将那旗帜小心的铺在地上,然后跪在那旗帜边,将自己胳膊上的绷带拆开。 “公爷,你这是……”洪熙官对于林清华的举动并不理解,他试图上前阻止林清华,但反被林清华伸手推开。 林清华胳膊上伤口的血本来已经快止住了,但绷带一拆开,伤口马上又重新裂开,殷红的鲜血又涌了出来。 林清华伸出一只手,沾了些伤口中涌出的鲜血,随后便以手为笔,以血为墨,在那面旗帜上画了起来。 洪熙官不解的站在林清华身边,一边小心的用身子替他遮挡可能飞过来的子弹,一边皱着眉毛望着那旗帜上不断添加的图案。渐渐的,洪熙官的眉毛舒展开来,他终于明白林清华在画什么了。 那面旗帜上原本断断续续的血色图案已经被林清华用他自己的血给连接起来了,现在的旗帜上,展现在林清华与洪熙官二人眼前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一只凤凰,一只在烈火中经历涅磐之苦,正振翅欲飞的血色凤凰! 在洪熙官的帮助下,林清华重新将胳膊上的伤口包扎好。他站起身子,将那旗帜举起,冒着外面的枪林弹雨,走出碉堡。他看了看那周围仍在撕杀的镇虏军士兵,又抬头看了看那已经接近地平线的夕阳,随后便转过身子,欲爬上碉堡的顶部。 “公爷!我来!”洪熙官不由分说,便从林清华手中夺过那面旗帜,三两下就窜上碉堡的那塌了小半的顶部。片刻的停顿之后,洪熙官将手中的那面旗帜用力的挥舞起来。 林清华返回碉堡中,从碉堡里拿出一只军号,他站在碉堡旁边,耳边听着那惨烈的喊杀声和枪炮声,将手中的军号举起,深吸一口气,接着便吹起了集合号。 嘹亮的军号声立刻响彻天地,伴着那碉堡上不停挥舞的旗帜,在空中飞舞,飞向四面八方,飞向硝烟弥漫的战地,飞向长江江面,飞向整个战场。 远处失去指挥的那些镇虏军部队听见了军号声,他们抬头向号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看见了那在碉堡上不停挥舞的帅旗,他们在各自军官的指挥下立刻重新集结起来,杀开血路,向着那旗帜冲了过去。 林清华连吹三遍军号,随即停了下来,他后退几步,仰头望着那面旗帜。 残阳如血。微风中,那面绘着烈火凤凰的旗帜是那么的醒目,那么的夺魄,那么的让人激动。 林清华在心中喊道:“飘扬吧,那鲜血染就的烈火凤凰旗!” 第四章 夺鼎 第一节 鏖战 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的余辉终于消失了,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长江之上的炮声仍然响彻天地,郑森战船队与荷兰战舰队的战斗仍在继续,现在双方已经完全没有了整齐的队形,只是若干艘船为一组贴在一起混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此时的战斗已经不仅仅是为了胜利,而且也是为了各自的尊严。 对于荷兰战舰队来说,尊严问题尤其重要,无论是普通水兵还是舰队的最高指挥官,他们从心里不愿意首先退出战场,虽然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只要中国的舰队不退,他们也绝不撤退! 经过一天的战斗,郑森船队的损失进一步增大,战船的数量已经由上午开战前的四百艘急剧下降为目前的不足二百艘,郑芝龙多年苦心经营的海军精华损失惨重。虽然他们也给荷兰舰队造成了较大杀伤,但他们的损失毕竟更大,以至于连他们的对手也不得不佩服他们的战斗意志了。 荷兰舰队最高指挥官,荷兰海军上将马顿·特罗普此刻就站在他的旗舰“海上公爵”号的前甲板上,透过那黑沉沉的硝烟弥漫的江面,向着上游看去,试图寻找到敌舰队的影子,但他什么也看不见,除了那炮口的闪光不时的传来,整个江面上黑沉沉的,已经无法分清敌我。 他的副官站在他的身边,看着这个心中的偶像,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道:“上将先生,我们是不是该暂时撤退?现在敌人已经消失在夜幕之中了,他们如果趁着夜色向我舰队再次发动火攻的话,那么我舰队可能遭受更大的损失。” 马顿·特罗普走到船的左舷,向着那下游南岸陆地上望去。 在那里,镇虏军与日军的战斗仍在继续,只不过双方已经开始收缩兵力,分别在原来的镇虏军阵地的左右两翼对峙,看起来他们双方都已经拼尽全力了,战争的天平暂时稳定了下来。 “假如能够在战争的天平上再加上一个砝码的话……”马顿·特罗普有些苦恼的自言自语。 副官当然知道上将先生在想什么,他走上几步,来到马顿·特罗普的身后,轻声说道:“上将先生,现在已经不可能出现奇迹了。日本军队已经没有能力再向上游挺进了,他们已经遭受了重大伤亡,他们的计划恐怕无法实施了。” 奇_ 书_ 网_w_w _w_._q_ i_ s_ h_u_9 _9_ ._ c_ o _m 马顿·特罗普转过身子,望着副官,说道:“我的孩子,你说的很对,看起来我们的计划真的失败了,虽然我们的海军没有辱没她的名誉,但中国人更坚强,他们才是真正的勇士!”他伸出右手,向着那远处陆地上的镇虏军阵地指了指,说道:“看呐,那支军队真的是一支勇猛的军队,他们在海陆两面的夹击下仍然坚守住了自己的阵地,假如我们荷兰也有这样英勇果敢的军队,那么恐怕整个欧洲都要臣服于我们荷兰了!” 副官提醒道:“可是,上将先生,请不要忘记了,我们荷兰没有那么多的兵源,而且我们的士兵可能无法象中国士兵那样吃苦耐劳、默默的忍受巨大伤亡。” 马顿·特罗普叹道:“希望我们荷兰陆军永远不要和这样的军队打仗……”他垂下头陷入沉思。 副官心中有些焦急,他向着上游望了望,发现在上游数里处,有几点火光正隐隐显现,他有些担心,因为那好象是中国人的火攻船正在进行点火准备。他不得不打断马顿·特罗普的沉思,说道:“上将先生,您必须尽快下达命令了,因为我又看见了中国人的火攻船,他们也许正准备顺流而下攻击我们,相信您也不希望昨天晚上的那场大火重新出现吧?” 马顿·特罗普心中一惊,他对于昨天的那次中国舰队的夜袭记忆犹新,在那场夜袭中,荷兰舰队共损失了五十条船,其中有三分之一是战舰,它们都是被中国人的火攻船摧毁的,那些中国水兵在火光中英勇奋战的身影始终留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马顿·特罗普又回头看了一眼日军阵地,他说道:“下令,挂信号灯,命令战舰队立刻向下游的运输船队集结,准备休战,留下米歇尔·阿德林森·德·奈特指挥分舰队,继续在上游监视中国舰队,防止他们再次对我舰队发动火攻。” 一串彩色的信号灯被挂在了“海上公爵”号的主桅杆上,荷兰舰队的大部分战舰立刻掉转船头,向着下游驶去,只留下约五十艘战舰还在上游与中国舰队作战。 中国舰队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荷兰舰队离开,他们纷纷跟在荷兰战舰后面,追击撤退中的荷兰战舰,但由于荷兰舰队又重新排列成了整齐的纵队,而且他们位于上游的分舰队有效拦截住了中国舰队,所以中国舰队的追击并未奏效,他们不得不继续在上游与荷兰分舰队战斗,只有十几艘船突破了荷兰分舰队的拦截,他们摸黑驶近日军占领的镇虏军左翼阵地,向着阵地上盲目倾泻了一阵炮火,不过他们很快又被荷兰战舰队给逼回了上游。 看着那些在黑沉沉的江面上燃烧爆炸的中国战舰,马顿·特罗普摇着头,对身边的副官说道:“我实在无法理解他们的行动,为什么明知道无法战胜我们的战舰,可他们仍然要冲过来?” 副官说道:“中国人并非象日本说说的那样好对付,他们也很厉害,起码他们的搏斗技术很厉害。”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小腿,那上面的淤肿还未完全消退。 马顿·特罗普关心的询问道:“怎么样?我的孩子,你的腿还疼吗?” 副官说道:“没什么,只是有一点肿,那个中国船长的搏斗技巧确实很强,假如我没有逃回来的话,我倒很想跟他学点儿,只是不知他肯不肯教。” “我的上帝啊!快看,那边是什么?”站在甲板上的水手长用手指着南岸上游不远的地方,口中发出难以置信的喊声。 马顿·特罗普与副官同时向着上游望去,却看见离他们约七八里的地方,一支火龙正顺着江岸向着这边移动。 “是中国人的支援部队!”副官叫了起来,“他们终于来了!” 副官没有说错,荷兰舰队的水兵们看见的确实是中国军队的援军,确切的说,他们是由守卫江北的马满原派来的援军的前锋,由于他们中的多数人手持火把,因此远远望去就象是一条火龙蜿蜒前行。 马顿·特罗普心中一惊,他回头看了看那日军阵地,对副官说道:“看起来日本人恐怕要完蛋了。” 副官问道:“那怎么办?我军是否给予支援?” 马顿·特罗普摇了摇头,说道:“我可不愿意派遣我们那可怜的五千步兵上岸去和中国人硬拼,我必须为荷兰士兵的生命负责。” 副官又问道:“那我舰队是否驶回上游,去炮轰那些中国援军?” 马顿·特罗普向着上游看了看,随后又摇了头,他说道:“我的孩子,你必须明白,战争到了现在这种程度,已经没有什么悬念了,我们的联合进攻计划已经失败了,即使是杀掉更多的中国人,也无法让我们成功进抵南京了,现在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撤退,趁着还没有弹尽粮绝尽快撤退。”他回头向主桅杆上看了看,随后对副官下令道:“改变信号灯,命令上游的分舰队立即到我们这里来,与主力舰队汇合。你再派人上岸去通知日本人,让他们赶快上船,我只给他们三个小时。” 当荷兰舰队发现上游的中国援军之后不久,林清华也得到了士兵的禀报,他那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虽然镇虏军成功靠着帅旗和军号的指引重新聚拢在一起,并牢牢的守住了南边的近一半的阵地,但毕竟他们损失过大,而且弹药不足,伤员也多,所以假如援军不能及时赶到的话,恐怕林清华不得不下令全军撤退了。 马满原派来的援军一共两万人,其中这最先抵达阵地的前锋为两个旅,近七千人。 虽然援军只有七千人,但整个阵地上的镇虏军士兵却立刻士气高涨,在他们看来,那七千人手中举着的不是火把,而是希望,是勇气。 林清华迅速派人前去联络郑森,并派赵奉前往那援军中负责指挥,他自己则利用着难得的机会组织士兵重整队形,准备对日军发动反攻。 在林清华组织士兵们准备发动反攻的时候,日军却陷入了一片恐慌与混乱之中,他们万万没有想到,镇虏军的援军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赶到,而且阵地上据守着的镇虏军显然也正在集结,似乎要发动反攻了。 恐慌的情绪很快就在日军的各部队中蔓延开来,不待军官们下达任何命令,一些日军士兵就纷纷向后退去,你挤我推的跑到了江边,站在江岸上向那江中的荷兰运输船队呼喊。 荷兰运输船队刚刚接到协助日军撤退的命令,所以他们的反应较日军慢了一步,当日军的五千多人挤在江边后,荷兰运输船队才靠到江边,并放下小艇,准备将日军部队接回船上。 日军总大将松平信纲的心里虽然很慌乱,但碍于面子,他不得不做出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他骑在那匹纯种阿拉伯白马上,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提着武士刀,在乱哄哄的士兵中奔来奔去,大声呵斥着那些胆小的士兵,命令他们回到各自的阵地上坚守。但让他很没面子的是,那些士兵根本就没有任何停下脚步的意思,他们或者远远的绕过去,或者干脆用手中的武器威胁试图阻止自己逃跑的军官。 虽然发生动摇的只是日军中的一小部分部队,但他们的混乱使得整个日军阵地也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林清华清楚的意识到了日军的混乱状态,而且也看到那日军似乎想逃,他知道机不可失,所以他迅速命令列成进攻队形的镇虏军立刻向日军发动反攻。 随着进攻的鼓点声响起,一万五千名镇虏军冒着日军阵地上那零星的子弹发动了进攻。 “狼烟起,江山北望……”不知道是谁首先唱起了这支曲子,顿时整个镇虏军的阵形中爆发出同样的吼声,整个阵地上除了枪炮声外,还有这雄壮的战歌声,镇虏军士兵们踏着这战歌的节拍,排着整齐的队形,向对面的日军阵地挺进,迅速突破了日军的第一道防线。 与步兵一起进攻的还有炮兵,他们人抬马拽,将那剩下的三十门大炮向江边移动,当前面的镇虏军步兵拿下一些日军的阵地后,炮兵立刻将那些大炮架设好,紧接着便用最猛烈的火力向那些在江边集结的荷兰运输船队开火。 与此同时,上游的郑森船队也开始向下游冲去,很快又和荷兰的战舰纠缠在一起,使得他们不能赶去支援岸边的运输船队。 在镇虏军猛烈的炮火下,数艘荷兰运输船立刻就被打得东倒西歪,他们见势不妙,便又纷纷向江中跑去,一直跑到镇虏军大炮的有效射程之外。 挤在江边的日军见无路可逃,他们不得不重新转过身来,与那逼上来的镇虏军展开激战。不过,此时的日军已经完全陷入混乱之中,他们已经无法有效的组织起防御了,所以,当赵奉指挥的七千生力军赶到阵地上后,战争胜利的天平立刻被加上了一个沉重的砝码,日军败局已定。 荷兰战舰队见岸上的战斗又起,而且日军的退路被中国军队切断,他们不得不一边以大部战舰与身边的郑森战船队战斗,一边还必须抽出一部分战舰,驶近江岸,用船上的舰炮压制中国炮兵的炮火,企图掩护运输船队靠近江边,接应日军。 战斗就这样进入最残酷的阶段,无论的日军还是镇虏军,他们都用尽全力奋战,日军是为了撤退逃命,而镇虏军则是为了将日军全部歼灭,所以战斗异常残酷,枪炮声、喊杀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整个战场成了黑暗的修罗地狱。 为了配合镇虏军的陆上战斗,郑森派出五十条火攻船,冒着荷兰战舰的猛烈炮火冲入那些在江边炮轰镇虏军的荷兰战舰队中,摧毁十一艘荷兰战舰,重创五艘,使得荷兰人的炮火减弱了不少。 郑森见火攻奏效,遂命部下将所有小船全部改为火攻船,准备再次用火攻船袭击荷兰的主力战舰队。 看见面前的这支中国舰队发了疯,荷兰舰队的最高指挥官马顿·特罗普只好命令全部舰队撤离这里,与中国的战舰保持距离。 望着那越来越远的江岸,听着从岸上传来的喊杀声,副官问马顿·特罗普:“上将先生,我们不管那些日本人了吗?” 马顿·特罗普平静的说道:“现在我们不得不抛弃我们曾经的盟友了!为了荷兰的利益,我们只能这样做。” 副官问道:“可是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这样撤退的话,恐怕议会会与您为难的。” 马顿·特罗普将手中的剑放回剑鞘之中,他望着那远处战场上的火光,说道:“这次的军事冒险本来就是一次赌博,可惜的是我们输了。”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要知道,我们荷兰的战略应该是占领海上的交通要道,控制世界海上贸易,因为我们的国家太小了,而且资源、人力都成问题,我们是没有办法征服任何一个陆上大国的,与其留在这里做无用的挣扎,不如立刻返回,保护我们的海上利益。我现在只能说,议会的议员们都被花言巧语给蒙蔽了,他们只看到了问题表面,而没有看到问题的实质,我们荷兰如果想继续成为海洋的霸主的话,那么我们必须抛弃那些拖累我们的陆上争端,把全部心思都放在海洋上,认真的经营我们的舰队。” “难道我们就这样走了?”副官显然还有些不甘心,“可是我们也蒙受了很大的损失啊。尤其让我愤怒的是,那些该死的英国佬竟然偷偷的溜走了,他们一定会到处宣扬我们的失利的。” “假如我们现在不撤退的话,我们还将蒙受更大的损失。至于那些英国佬嘛,以后我们会有机会收拾他们的!”马顿·特罗普向着上游指了指,“你回头看看,那些中国人的火攻船又冲下来了,他们完全陷入了疯狂之中,他们已经不是在打仗了,他们是要与我们同归于尽!我们的损失已经很大了,我可不愿意再受到什么损失,我只希望我的水兵们能安全的返回荷兰,去和他们的家人团聚!”说完,他背着手走到后甲板的舵台上,命令道:“挂起信号灯,命令所有的船立刻改变航向,向东行驶,撤出这个让人诅咒的战场!” “我们到那里去?”副官问道,“去巴达维亚吗?” 马顿·特罗普沉思片刻,说道:“不,我们不去巴达维亚。我们的船损坏严重,必须有一个可以修理的地方,我们先去福摩萨,到那里把船修好,并补充些食物和饮水,然后我们再驶向巴达维亚,去给那些运送香料的船护航。”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轻声说道:“即使我们一刻不停的赶到巴达维亚,我们也晚了很多天了,不知道那些香料船队离开巴达维亚没有?” ****************************************************************************** 野田和酒井忠清二人愣愣的站在江边,眼睁睁的看着那些荷兰船只离开,他们不敢相信自己被盟友给毫不留情的抛弃了,他们拼命的向江面上呼喊,希望荷兰人能听见他们的声音,希望他们能够善心大发,能够将日军运回日本。 但他们的努力是徒劳的,荷兰舰队越走越远,那些挂在船尾的灯的亮光也越来越暗,在江面上漂了一段距离之后,终于彻底从江面上消失了。 十几艘小艇渐渐的靠近了江边,那上面坐满了日军士兵。他们是已经登上荷兰运输船的一部分士兵,但荷兰人撤退时又将他们通通赶了下去,不过,荷兰人总算还给盟友留了一点儿面子,没有将他们全部扔到水里去。 看这那些狼狈不堪的涉水上岸的日军士兵,野田忽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儿晕,他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宁愿相信这只是一个梦,一个噩梦。 “咳!你们站在这里干什么?难道你们全都吓傻了吗?”松平信纲那暴躁的声音从野田耳边传来,将他吓了一跳,同时也将他从噩梦中唤醒过来,不过,他很快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身处于真实的噩梦之中了,因为他的身后到处都是枪口的闪光,到处都是日军士兵的惨叫声,镇虏军的包围圈已经缩小了。 酒井忠清显然比野田要镇定一点儿,他一把拉住松平信纲战马马鞍上的肚带,对松平信纲喊道:“总大将阁下,请下达突围撤退的命令吧!趁着东边还没有被敌军堵住,我军还能成功撤退的!” 听到酒井忠清这样说,野田也清醒过来,他也声嘶力竭的喊道:“请下令吧!” 松平信纲暴喝道:“难道我是怕死的人吗?为了将军阁下,我将战死在这里!” 野田哀求道:“请总大将想一想,假如我们被支那人消灭了,那么谁能回去保卫将军呢?没有了这些军队的震慑,那些心怀不满的大名肯定会向将军发难的!” 松平信纲一愣,他显然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个问题,但他随即又想起了自己的使命,他不愿意这么回去面对将军的叱责,他说道:“我是不会背负着失败的名声撤退的!” 酒井忠清见松平信纲的口气软了下来,他急忙说道:“总大将阁下,你不能光为你自己着想,你必须为这剩下的三万军队着想,所以你必须下令撤退!” 野田说道:“总大将如果同意的话,我军应立即向东边撤退,在东边不远的地方,有支那的几座很富裕的城市,其中的苏州最为富裕,那里离这里不远,如果顺利的话,我军能在两天内赶到。等我军占领了苏州,我军就在那里固守,等待国内派来的援军。” 松平信纲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主意,他从怀里取出那张野田送上的地图,问道:“你把那个苏州指给我看。” 野田命一名士兵举着火把站在身边,他接过那地图,在那上面找了片刻,随即将苏州的位置指给松平信纲看。 松平信纲看着地图,觉得野田说的好象有些道理,他直起身子,仍然摆起总大将的架子,问道:“那派谁回去请求援军?” 酒井忠清与野田对望一眼,说实在的,他们认为即使现在派人回去,那么也没有任何的交通工具,根本就不可能回日本。所以酒井忠清说道:“不如等我军占领了苏州以后,夺取合适的船只,我军再派人回国。” “不!军情紧急,不能耽误。”松平信纲显然比酒井忠清还着急,他指着那江边的几艘小艇,说道:“我派酒井忠清回去请求援军,你就坐那船回去。” “什么?”酒井忠清觉得松平信纲肯定是疯了,“那船太小了,怎么能经受得住风浪呢?”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为将军效忠?”松平信纲恶狠狠的说道,“那你就切腹吧!” 野田见此情景,急忙对酒井忠清说道:“你可以乘着这小船先到长江口,等离开这里后,你再另外弄一艘大船,不论是抢还是买,一定可以弄到的。” 酒井忠清知道自己是不能再推脱下去了,所以他只好带领着五十名士兵,乘着三艘小艇,划着桨向长江下游驶去。 酒井忠清离开后,日军便在松平信纲的率领下向东猛攻,顺利的与镇虏军脱离接触,按照野田和向井所绘的地图,向着苏州方向狂奔而去。 第四章 夺鼎 第二节 奸计 太阳又一次准时的在东方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虽然南京城的众多大小城门仍然紧紧的关闭着,而且巡街的兵丁看起来仍旧那样的凶狠,但南京城内的大部分地区已经不象前几天那么的冷清了,百姓们也大多走出了家门,开始了一天的忙碌,他们已经不太担心洋夷的军队会打过来了,因为他们在昨天已经陆续从亲戚朋友那里得到消息——那沿着长江而来的洋夷军队已经被镇虏军给打退了,他们现在可能已经退到了太湖附近,离南京很远了。 不过,在南京的城南一带直到城北的御街附近,朝廷军队却依然在这里严密布防,这一带地区仍旧实行街禁,没有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出门,因为朝廷的另外两员封疆大吏黄得功与李成栋将军将从城南入城,而且他们带来了八万军队,准备保卫南京的安全,虽然南京现在看起来并不是那么的危险,但毕竟城内的兵越多,朝廷才会感到越安全。 看起来朝廷对于黄得功和李成栋二人十分的信任,据说为了表彰他们能够迅速按照朝令赶回南京,皇帝将派朝廷重臣丁魁楚、史可法等人前往城南迎接二人入城,并将用刚刚从南京城内百姓们那里收上来的二十万两“夷捐”犒赏二人的军队。 由城南聚宝门直通城北原左梦庚大营的御街已经来回清扫了三遍,并且以清水撒街,黄沙铺路,以便迎接二位将军。为了保证二位将军的安全,防止再出现靖国公左梦庚遇刺那样的可怕事件,朝廷在二人入城的前三天就将那条御街完全封锁了,百姓们都被禁锢在他们自己的家中,没有许可谁也不能出来,甚至连露出脑袋都不行,据说有几十家住在城北一带的百姓因为违反了这一禁令而被东厂的卫士捉去全家,连他们的房子都被东厂彻底的搜查了几遍,而且还派卫士在那里驻扎,以防止出现意外情况。不过,据一些衙门中的公人传出来的话,那些被抓进去的百姓开始都矢口否认自己违反了街禁令,但在吃了东厂的一顿鞭子后,他们就纷纷改口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在服罪状上摁下了手印,随后他们全家就被立刻判了斩立决,并在今天早上行刑。 得知朝廷如此重判违反了街禁令的罪人,所有知道这一消息的人都大为吃惊,议论纷纷,不过,他们很快就消停下来,因为他们从有亲属在衙门里做事的人那里知道,这可能是朝廷的过度紧张所致,毕竟那靖国公左梦庚遇刺一案太过骇人听闻,朝廷不得不多做防范。 那些人就在城南行刑,那惨烈的行刑过程并没有多少人去观看,因为有那些人做榜样,哪里还有人敢露头去看?城南和城北的百姓自然不敢,而那别处的百姓也无法进入这层层布防的地区。当那些罪人和他们的家眷被押着从御街上过去时,他们口中所发出的痛哭哀号声传入了那街道两边紧紧关着的房门,传入了那些躲在家中的百姓们的耳中,听着这凄惨的声音,再想想朝廷那何其严厉的街禁令,百姓们只好将门关得再严一些,一些胆小的人甚至躲进了被窝之中,乞求那两位朝廷的封疆大吏快些入城,也好让百姓们早点儿恢复正常的生活。 百姓们的乞求仿佛有了一点儿效果,“当——当——当——”一阵锣声沿着御街传来过来,接着一个声音也随后赶到,“二位将军入城了!闲杂人等速速回避!”听声音,很象是这一带的保长的声音。 这锣声很快就过去了,而且也只响了那么一遍,保长从街头走到街尾,就转身返回,这也难怪,因为这里根本就没有什么闲杂人等了,有的只是站在街道两边的那些兵丁,他们将负责监视每一间民房,他们已经事先得到了命令,若有谁敢随意外出,那么就将其就地处斩。 看起来百姓们是很守法的,他们没有一个人出来,整条御街上静悄悄的,连狗叫声都听不见,因为这里的狗已被全部打死。 寂静的街道又寂静了一段时间,直到日上三杆之时,街道上才喧嚣起来,马蹄声,脚步声,兵器的撞击声响成一片,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位将军终于领着他们各自的人马进城了。 黄得功的心情非常好,因为他对于朝廷给他的面子和接待他的礼遇非常的满意。虽然他对于朝廷令其由聚宝门绕道进城有些不理解,但那并不妨碍他的好心情。皇帝不仅亲自送给他一块“心系社稷”的匾,而且还派丁魁楚与史可法等人亲自出城迎接,看着那丁魁楚等人对自己行起大礼的样子,黄得功忽然觉得自己很有眼光,看起来桂王非常的礼贤下士,看来这拥立桂王一事是做对了。 想到这里,黄得功忽然转过头去,笑着对身边与自己并辔而行的李成栋说道:“二弟呀,你看,大哥当初没有说错吧?这拥立桂王算是咱们押对了宝了,咱们风光,咱们的兵丁也不错啊,每人二两银子的犒赏,这下他们可没有怨言了!咱们又可以省下笔银子了。”说完,他回头看了看那身后跟着的兵丁,见他们也是人人脸现喜色,显然也是满心欢喜。 李成栋闻言,也转回头,望向自己的士兵,却不料正好看见身后那跟着自己的战马缓慢前行的丁魁楚。丁魁楚马上满脸笑容的看着李成栋,直笑得李成栋心里发毛。李成栋赶紧转回头去,向黄得功小声说道:“大哥,我怎么觉得不对劲啊。以前朝廷对于军饷一事总是拖拖拉拉,推三阻四的,可是这一回却转了性了,不仅给咱们犒赏,而且还准许我军全军入城,这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吗?” 黄得功摸着胡子笑了笑,说道:“二弟呀,这你都不明白?要知道,朝廷这样重视咱们是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咱们手上有兵嘛!这有兵就有权,此乃亘古不变之理呀!你一定要牢牢记住!” 李成栋还是不敢相信这一切,他沉吟道:“我原先还以为朝廷不放心咱们,会将咱们留在城外呢!可是现在朝廷的做法就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不仅让咱们全军入城,而且还把左梦庚的军营腾给咱们住,这可真是奇怪呀。” 黄得功伸出手去,拍了派自己腰间的宝剑,说道:“咱们一点儿也不用怕,咱们可有兵,朝廷可不敢把咱们怎么样。”说到这里,黄得功话锋一转,叹道:“嘿,你还别说,这左梦庚死的还真是时候,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咱们快要进城时才死,这可不是专门给咱们腾大营吗?哈哈哈……”他笑了片刻,忽然又低声说道:“只是不知是否真是那小高太监干的,我总觉得有点儿悬。” 李成栋回头看了看那些跟在后边的朝廷大臣,见他们远远落在五丈之外,应该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他回过头来,小声说道:“是不是三弟干的?” 黄得功沉吟道:“这个我也说不好,咱们是进城时才听那丁魁楚说起的此事,但到底事情是否真的如他所讲,那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嘛……”他也回过头去,看了看身后的那些大臣,随后将声音又压低一些,对李成栋说道:“要真是三弟干的,那么就能解释朝廷现在对咱们这么礼遇的原因了。” “哦?大哥的意思我不明白。”李成栋望着黄得功说道。 黄得功神秘的笑笑,说道:“你想啊,假如是三弟干的,那么他为什么要杀左梦庚呢?难道就因为以前有仇?我看这可不象他的性格,依我看,三弟这样干一定有其深意,也许他是想剪除桂王的羽翼,所以朝廷才急了,这才忙着拉拢咱们,以自己做靠山。” “可是三弟如今在与那洋夷作战,他怎么能腾出手来对付左梦庚呢?难道他就不怕朝廷翻脸?”李成栋不太相信黄得功的分析。 黄得功皱眉说道:“这个……这个我也不清楚,看来只有等三弟回来,咱们才能知道了。”他顿了顿,随即又说道:“咱们也不妨利用这个机会,再好好的敲诈朝廷一大笔银子,免得被人当猴儿耍。” 两人边商议怎么敲诈朝廷,边骑在马上向前走。 “圣旨下!”一名小太监骑着匹矮马由前方奔了过来,直到黄得功、李成栋二人跟前才停下。 黄得功与李成栋赶紧下马,与其他大臣一起跪下,准备接旨。 等众人全部跪下,小太监才清了清嗓子,大声将那圣旨的内容念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着黄得功、李成栋二人立刻随禁军小校将其所部兵马带往城北大营,不得有误!奉旨往迎二人之朝臣立即返回朝堂,黄得功、李成栋二人则在安顿妥本部兵马后随后赶来。钦此!” 大臣们不敢耽搁,立即起身与黄得功、李成栋二人告辞,随即向着顺天府走去。 看着众人的背影,李成栋有些纳闷,说道:“奇怪,莫非有什么紧急军情?否则皇帝为何如此着急?” 黄得功摇头道:“管他的,就是天塌下来老子也不怕,只要军队在,那咱们就没事!”随后,他翻身上马,跟着那随着小太监一起到来的一名禁军军官身后,带领着部队向着城北走去。 那禁军军官显然是按照早已定好的路线行走,他领着二人顺着那条御街向城北而去,一边走一边回答着黄得功与李成栋的各种提问。 黄得功问道:“为何朝廷要你领着我军从此处走?” 军官道:“回公爷,朝廷怕二位象靖国公那样遇刺,所以特命禁军将这条御街肃清,将闲杂人等清出,免得二位遭到不测。二位入城时一定看到了那些挂在城门边的人头了吧?那些人都是违反了街禁令的刁民,朝廷为了二位着想,不惜大开杀戒,以警告那些宵小之徒。” “哦,原来如此。”黄得功恍然大悟,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地上的那些黄沙,说道:“这就是书上说的‘黄沙铺道’吧?” “正是!”军官谦卑的回答着。 三人一边走一边说,带领着那长长的队伍从那御街上缓缓走过。 八万人的军队把整个御街都塞满了,从黄得功等人身后延伸过去,一眼望不到边,顺着那长长的御街一直延伸到那聚宝门外,当那队伍最后面的最后一个士兵也跨进聚宝门后,聚宝门那厚实的城门就又被关上了,关的那样的紧,就如它打开之前一样。 而此时,黄得功与李成栋已经在那禁军军官的带领下走到了御街的尽头,那城北大营中的那最高的一根旗杆已经遥遥在望了,看来朝廷对他们二人真的是很重视,因为那根旗杆上已经高高飘扬着写着“黄”、“李”二字的两面帅旗。 黄得功满意的将手中的千里镜收起,他将千里镜递给李成栋,说道:“这三弟送的西洋玩意儿还真是不错,这么老远就看见咱们的帅旗了。” 这时,那禁军军官忽然指着街道前方两边的房屋,说道:“二位将军请看,此处房屋即为那些违反街禁令的刁民居所,所幸如今已人去屋空,不怕有人对二位将军不利了。” 黄得功顺着军官的手指望去,果然看见这里街道两边的房屋门上都贴着封条,看样子朝廷确实很在意他们俩的死活。黄得功赶紧向那军官表白道:“皇恩浩荡,黄某不敢忘怀,唯肝脑涂地以报。” 就在黄得功等人离那地段还有百余丈的时候,在离他们这里两百丈之外的一座青楼屋顶的屋脊上,正趴着两名短衣打扮的汉子,其中一人手中拿着千里镜,正向远处御街上那正在行进的黄得功、李成栋人马张望。他观察片刻,随后放下千里镜,向身边另一人说道:“快,去禀报指挥使,就说他们已经快进‘笼子’了。” 趴在他身边的另一人立刻顺着屋脊向下滑去,顺着搭在后面的一只梯子下了楼,紧接着便跑进青楼中。 青楼中没有一个妓女,也没有一个大茶壶,所拥有的只是数十条同样短衣打扮的大汉而已,而且他们的手中均持有武器,个个满脸横肉,一看便知绝非善良之辈。 那些人得到了禀报,其中一名大汉低声呵斥一声:“走,大伙儿出发,到了动手的时候了。”一行人迅速提着武器冲出青楼,绕过几座房屋,进抵一条离那御街不过二十丈的小道。 这条小道早已有两条大汉守卫,他们见同伴到来,便迅速奔到一间屋后,将屋后边的一个竹筐掀开,露出一根竹管,竹管中还有一根长绳子。 那首领问道:“准备好了吗?” 一人答道:“好了,一共二十间屋子,屋子里都放满了火药。”他将绳子从竹管中小心提起,递给首领,说道:“昨晚上挖了一夜,终于将管子埋好,街上的青砖也铺的好好的,保证没人看得出来。这绳子的另一头绑在五支遂发枪的扳机上,只要一拉,遂发枪就响,无论是哪支枪响,都能引燃火药。那些屋子底下都打穿了,用竹管穿过,竹管里装满火药,只要一间屋子炸,那么剩下的屋子就会一间接一间的炸,半条街都能被炸平!” 首领从手下手中接过绳子,转身看着远处的那座青楼的屋顶。 过了片刻,那留在屋顶上的人忽然站了起来,同时向这边挥手。 首领见状,知道时机已到,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猛的一拉手中的绳子。 片刻的寂静之后,“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大地仿佛都在颤抖,紧接着,一股气浪夹杂着碎砖头和瓦片飞了过来,打在远处的屋子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一些砖头瓦片还从窗户中飞进屋子,一些惨叫声随后从屋子中传了出来。 御街上的惨象更甚,刚才还是一片平静的御街现在立刻沸腾了,因为那些跟在队伍后面的士兵眼睁睁看着走在前边的同袍飞上了半空,而且那前方的街道在一刹那间从眼前消失了,所有的人都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了,他们全都愣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惊谔是暂时的,当那些砖头瓦片飞向他们的时候,惨叫声哭喊声响了起来,所有的士兵都抱着脑袋四处乱窜,前面的已经在向后跑了,但中间的人和后边的人却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于是,践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爆炸,惨叫,逃跑,践踏,这些事情几乎在一刹那间发生,根本就来不及让人细想,整条御街上到处都是乱跑的士兵,而其中还夹杂着不少的百姓,他们也是被爆炸声驱赶出来的。所有的人,不分男女老幼,不分兵丁百姓,都向着御街的南北两边跑去,他们甚至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硝烟弥漫在御街上,将爆炸点附近完全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烟雾中,久久不肯散去。 好不容易等硝烟完全散尽,那爆炸点才显现在人们眼前。 房屋已经看不见了,剩下的只是一堆一堆的瓦砾,而且看起来在瓦砾附近还有十数个大坑。好在那铺在御街上的青砖还有部分完整,因此还能辨认出御街的形状来。在那被炸的龇牙咧嘴的御街上,躺着一些血肉模糊的东西,仔细辨认下,还能看出它们身上穿着的衣服盔甲,但要想辨别出他们的模样,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爆炸发生一刻钟后,朝廷得到了消息,派来了禁军,将这里完全包围起来,随后顺天府的人也来了,他们将协助东厂的卫士调查爆炸的原因。 经过一个时辰的彻底搜查,朝廷终于确定黄得功与李成栋已经死亡,虽然没有找到他们完整的尸体,但却找到了他们的马,而且马上还留有他们的腿部和部分腰部的碎块,更为重要的是,在御街的附近找到了他们那残破的印玺,很显然,黄得功与李成栋已经在爆炸中身亡了。与他们同时死亡的除了那名禁军的军官之外,还有八百多名黄得功、李成栋部下的士兵,而且在这场爆炸中还有数千人受伤,其中大多是士兵,他们多为互相踩踏所伤。 当得知他们的将军遇害后,黄得功、李成栋的部下群情汹汹,声言必为将军报仇,他们置朝廷的严令于不顾,纵兵骚扰城南聚宝门直至城北一带的百姓,抢掠大量民财,若有百姓敢反抗,那么就会被当场格杀,并被作为谋害将军的凶手而被枭首示众。 虽然黔国公沐天波与皇帝的禁军很快前来弹压,但直到太阳偏西,这场兵乱方才平息下来,乱兵们在得到了各自所需的东西后,方才进入城北的大营,等候朝廷的收容,不过,由于一些兵丁所获财物甚少,他们中的部分人仍是不甘心,纷纷嚷着要继续为将军报仇,直到朝廷又紧急拨下来了二十万两银子,他们才彻底安静下来,南京城终于恢复了平静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三节 惊变 东厂衙门位于顺天府东侧三百丈处,是一座新建的大宅子。原来的东厂衙门已经毁于战火,但朝廷时刻都需要东厂的卫士监视官员和百姓们的言行,因此在桂王登基之后,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重修东厂衙门,而且为了显示他重视东厂甚于重视行宫,所以这新建的大宅子比之东厂的老衙门更为浩大,更为森严,与其他的朝廷衙门不同,东厂衙门的大门是黑色的,给人的感觉十分的可怖。 作为东厂的卫长,卢德自然也在这新衙门里办公。虽然在战后他并没有得到升迁,但他已经很满意了,因为不仅林清华给了他很重的奖赏,而且陈子豪也给了他不少的好处,现在的他已经在南京城内拥有两座绸缎庄了,虽说不上腰缠万贯,但也可算是富家翁了。 由于桂王刚刚登基,为了显示他爱民如子的形象,他并没有命令东厂立刻就渗入民间,打听百姓们的隐私,他给东厂的唯一任务就是监视那些大臣,所以,目前东厂的事情并不多,而且那些大臣们也没有什么异常动向,这就让卢德这样的东厂特务清闲了不少。 既然事情不多,那么卢德就能得到空闲时间去亲自打理他的绸缎庄,以便将来金盆洗手之后能够有足够的经验做掌柜。 卢德很高兴,因为他发现自己的两个绸缎庄都已经开始赢利了,虽然这些天生意很差,但前些日子不错,今日盘点下来,一个月居然总共净赚了五百两银子,这已经比他的俸禄高了不知多少倍了,也比他以前收的各方孝敬银子多很多,这实在是让他有些激动。 卢德看着帐房先生从柜台下取出的那几盘银子,心中已打定主意,等明日上衙门报到时,就向上官请辞,让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儿顶替自己的位置,他自己则回来安安心心的经营自己的买卖。 正当卢德将那盘子中的银子一个一个拿起来仔细打量的时候,一声巨响传来,吓得他差点将银子掉在地上。他与同样惊异的帐房先生一起跑出店外,向着那爆炸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离此两里之外的城北一带,一股黑烟升腾了起来,那里似乎发生了大爆炸。 众人正彷徨间,一名东厂卫士跑了过来,他向卢德说道:“卢卫长,岑指挥命你速速返回衙门。” “何事?”卢德隐隐感到可能与那场爆炸有关。 卫士道:“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好象是某处发生爆炸,死伤了很多人,朝廷准备派东厂去勘察。” 卢德转身吩咐帐房先生看好店,随后便随着那卫士回到东厂衙门。他从衙门领了五十多人,在几名禁军士兵的带领下前往爆炸处勘察现场。 这一忙就是大半天,直到中午已过,卢德才领着部下回到衙门禀报上官。当卢德回到东厂衙门时,衙门的院子里已站满了人,他们人人身着便衣,而且东厂的所有官员全部到齐。看到这个阵势,卢德心中一惊,他隐隐感到必有大事发生。 当卢德正试图挤过人群,站到自己应该站的位置时,他却被东厂指挥使岑天青给叫住了。 岑天青是卢德的顶头上司,同时也是整个东厂权利最大的人,他本是东厂的副指挥,后来他的上司秦指挥使因为福王暴毙一事而受到牵连,所以他就成为了东厂的头号人物,暂时管理东厂。后来东厂的另一个副指挥马得林与他争权,两人勾心斗角,互不相让,不过,岑天青的路子很广,又善于交结,所以最终他被朝廷正式任命为东厂指挥,而那马得林则彻底败下阵去,被贬到福建去了。 说实在的,卢德与岑天青的关系很一般,这是因为他是马得林的好友,所以岑天青并不把他当成是自己人,虽然马得林已经败了,但岑天青仍然对于卢德有着很强的不信任感,若非卢德在东厂卫士们中很有人缘,而且他也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岑天青手上的话,恐怕也早就被贬到外地去了。 卢德当然不会蠢的去主动招惹岑天青,所以岑天青倒也没法子抓住他的把柄,不过,卢德还是认为岑天青在暗中使坏,这才使得自己仕途不顺,一直在当个小小的卫长。 当卢德满心疑惑的走到岑天青面前时,他却发现岑天青满脸的微笑。岑天青看着卢德,笑眯眯的说道:“卢卫长,听说你弄了两个铺子,生意是十分的红火啊!” 卢德抱拳敷衍道:“那是托朝廷的福,卢某才能够混碗饭吃。这两天卢某见没什么事情,就回去照顾生意去了,若是耽误了公务,还请指挥责罚。”他心中有些惶恐,不知为何这岑天青会突然询问起自己的生意来。 岑天青说道:“卢卫长过谦了,我可听说你是一边忙着生意,一边为朝廷和皇上尽忠呢!”他嘿嘿的又笑了几声,接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张黄绢,高声说道:“卢德接旨!” 卢德心中一惊,连忙跪下,口中高呼:“卢德接旨!” 岑天青将那手中拿着的圣旨展开,将那圣旨上的内容大声念了出来:“奉天承运,皇帝制曰。东厂卫长卢德不思为国忠,不仅敷衍公差,而且勾结匪类,与歹人合谋谋害朝廷重臣,在御街两边房屋埋设火药,将黄得功、李成栋二位将军炸死。其人心肠歹毒已极,着东厂指挥使岑天青带人捕拿,就地处斩!钦此!” “啊——”卢德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急忙站起身,争辩道:“冤枉啊!小人何时与匪人勾结?小人何时在御街埋设火药?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位将军与小人无冤无仇,小人怎会谋害他们?这城北爆炸一案与小人无关啊!望大人明查!” 岑天青一挥手,立刻就从其身后涌上六名卫士,将卢德双手反剪,摁在地上。 岑天青冷笑几声,他望着地上的卢德,问道:“你说你没有勾结匪人,那我问你,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人是怎么被炸死的?” 卢德大声喊道:“小人冤枉!小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二人被谁所害,小人刚才领着弟兄们去现场勘察,虽然没能查出真凶,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是小人干的啊!况且小人也不认得二位将军,这谋害一说从何谈起?” 岑天青说道:“看来卢卫长的记性不大好啊!那么不如让我来提醒你吧!”他提高了声音,大声问卢德:“我问你,前几日我派你带人去城北一带勘察那些违反街禁令的刁民的房屋,你可去了?” 卢德心中一片茫然,他想了片刻,说道:“去了,但没找到什么谋反的蛛丝马迹,也没有找到他们试图刺杀朝臣的证据。” 岑天青又是一阵冷笑,他说道:“没找到?哈哈!是啊,你确实没有找到,因为你根本就不想找到!因为你根本就是与匪人一伙的!” “什么?”卢德大声喊道,“你这是栽赃!我死也不服!” 岑天青说道:“那我就让你服!”他顿了顿,随后抬头看着院子里的那些东厂卫士,大声说道:“弟兄们!在你们面前的这个卢德,他不仅勾结匪人,而且还用火药炸死了朝廷重臣。三天前,我派他去勘察那些刁民的房屋,他在那里给我敷衍了事一番之后,就回来报我,说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当时我也信了他,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知人知面不知心,此人竟然是与那歹人一伙的,他们在那些房屋中放置了几万斤火药,趁着今日黄得功、李成栋二位将军带兵入城之机,用火药将他二人炸死,其歹毒之心实在是让人惊讶!早上诸位听到的爆炸声,就是这个卢德干的好事!” 众人听完岑天青的话,方才得知早上的爆炸声是怎么回事,顿时议论纷纷,目光向着那地上的卢德望去。 卢德此时已是有口难辩,他挣扎的仰起脸,望着站在面前的岑天青,说道:“你,你诬陷我!我就是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岑天青冷笑道:“诬陷你?嘿嘿!这圣旨可是皇上下的,本官只是承旨办事而已,难道你的意思是皇上诬陷你?真是胆大包天!”他向着身边的卫士喊道:“来人呐!不要再让此人罗嗦,将他拖到门外,一刀斩讫!然后将人头送往顺天府,由顺天府派人送往黄林二位将军的军中,让黄得功、李成栋二位将军的部下好好看看,看看到底是谁谋害了他们的将军!让二位将军的部下知道,朝廷已经知道谁是幕后主谋了,就请他们等着朝廷的消息吧!” 卫士们得到命令,当即将卢德连拖带拽的拉出东厂衙门的大门,抽出腰刀,一刀砍将下去,卢德顿时身首异处。 岑天青随后将腰刀抽出,高举过头,向着院子里的部下高声喊道:“弟兄们!朝廷密令咱们前往捉拿谋害黄李二位将军的凶手,大伙不要害怕,那些反贼没有多少人!事成之后,每人赏格一百两纹银!”他将刀一挥,又喊道:“弟兄们,操家伙,给我冲!” 众人在几名岑天青亲信的带领下走出大门,跨过卢德的无头尸体,向着远处奔去。 岑天青在十几名亲信卫士的簇拥下走在众人身后,当他来到卢德尸体边时,他停了下来,看着卢德那依旧向外冒血的颈部,心中默念道:“卢德啊,卢德,你可不要怨我心狠啊,你投靠谁不好,却偏偏投靠了那林清华,而且你还跟那林清华属下的天地会勾勾搭搭,你这不是找死吗?你到了阎王殿可不要说我的坏话,这一切都是沐天波命我干的,要报仇你找他去好了。” ****************************************************************************** 南京城东,朝阳门。 城门紧闭,城头上站满了士兵,而且在城墙脚下还站着数百名士兵,人人均是刀出鞘,弹上膛,虎视耽耽的注视着四周的动静。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些守门兵丁的军纪显然比以前的兵丁强多了,没有军官的命令,他们都是一动也不动,连交头接耳的人都没有,这里显得静悄悄的。 一阵马蹄声远远的传来,很快接近了朝阳门,打破了这里的寂静。 几名骑士骑着战马向着朝阳门奔来,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辆马车。 一行人很快到了朝阳门边,他们在门前数丈处停了下来。为首一人催马上前,随即从后腰上抽出一块令牌,递给那守门的军官,口中说道:“我等是楚国公属下,此次特护送楚国公府中女眷前往扬州,还望军爷行个方便,让我等快些出城。” 那军官却并没有接过他的令牌,他只冷冷的看了一眼,随后说道:“对不住了,今日有令,无论是谁,一律不得出城。” 骑士显然有些意外,他眉毛一皱,说道:“我可是楚国公属下!” 军官冷笑道:“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行!今日黄得功、李成栋二位将军入城,除了聚宝门外,全城各处城门均关闭,除非有皇上的手谕,否则的话谁也不能出去!请回吧!” 骑士看了看眼前的这名军官,问道:“这位军爷好生面生,莫非是今日才调到这里来的?原来守卫这里的乔守备呢?莫非又调回水西门了?” 军官面无表情的说道:“不妨告诉你,我确是今日得到命令调来这里的,我等可不是别的将领的属下,我等是当今天子亲自统领的禁军人马,只听天子的话,只认天子的手谕,别人的帐我不买!”他斜眼瞧着骑士,又说道:“你也别打别的主意了,今日城中各处城门均是禁军把守,没有皇上的手谕,就是一只老鼠也别想出城!” 骑士心中有些纳闷,低头沉思片刻,问道:“那,不知何时可以出城?” 军官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总之一句话,天子什么时候下令,什么时候才能出城。你们要想出城的话,就再等等吧,也许十天,也许半月。” 骑士知道现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城了,他叹了口气,随即拨转马头,欲带领手下转身返回。 就在这时,从城西北边忽然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浓烟升腾起来,将朝阳门边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那守城军官不知发生了何事,当即下令兵丁全部登城,以防出现意外。 骑士心中也是一惊,他隐隐感到有什么大事发生,他知道此地不可久留,遂立刻领着手下护送着那辆马车向着来处奔回。 ****************************************************************************** 南京城内,秦淮河畔,西关码头。 天地会天贵堂香主陈子豪站在码头的仓库门口,正与几名苦力打扮的人交谈。 不多时,一名短衣打扮的人奔进码头,他径直来到陈子豪身边,向陈子豪使了个眼色。 陈子豪心领神会,吩咐那几名苦力退下。 待那几名苦力离开后,那来人方才向陈子豪行礼道:“属下谢铁刚参见香主。” 陈子豪道:“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谢铁刚面显愧色,说道:“禀香主,香主给属下的差事属下没能办好,那些人没有送出城去。” “哦?”陈子豪有些意外,追问道:“怎么回事?” 谢铁刚道:“城门已经被封,没有皇帝的手谕,任何人都不能出城。” 陈子豪一楞,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是否是因为刚才的爆炸?” 谢铁刚道:“不是,在爆炸前城门就封上了。属下领着弟兄们护送那马车赶到朝阳门,但却被拦下,那守门的已经换成了禁军,他们说没有皇帝手谕不能出城,而且其它城门也是如此,属下到了另外几处城门,发现那里的守门官军也都换人了。” “是这样……”陈子豪沉吟道,“莫非城中有变?” 谢铁刚说道:“属下也是这么想的,虽然那禁军说是为了迎接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人入城,但属下觉得有些不大对头,所以属下不敢在别处耽搁,立刻就领着那潞王的儿女们回来了。” 陈子豪问道:“你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谢铁刚道:“还是原来的那处老宅子,是属下亲自送回去的,没有其他人知道,只要城门一开,那么就能将他们全部送出去。只是属下还是不明白,那左梦庚为何要将他们关在军营之中?居然连朝廷都被蒙在鼓里。” 陈子豪道:“这个恐怕只有左梦庚知道了,不过我猜可能跟他的阴谋有关系吧。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左梦庚被杀,那么他的军营也不会乱,咱们的人就不大可能把他们弄出来了。” “掌柜的!”一名苦力打扮的人慌慌忙忙的奔进码头,他跑到陈子豪身边,与那谢铁刚打了个招呼,随后向陈子豪禀道:“掌柜的,大事不好了!那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人被炸死了!” “什么?”陈子豪与谢铁刚同时一惊,两人几乎同时惊呼起来。 陈子豪忙追问道:“莫非是刚才的爆炸?” 那人点头道:“是,就是那场爆炸,当场将两人炸死,听说他们的护卫兵丁也死伤好几千呢!现在城北城西一带都乱套了,他们的兵丁口口声声说要为将军报仇,到处抓人抢东西,而且还杀了不少百姓呢!咱们在那一带住的弟兄也有几个被杀了,剩下的人都跑到城东来了。” 陈子豪问道:“是谁干的?现在那里的情况如何?” 那人道:“是谁干的还不知道,不过属下刚才跑来报信的时候,看见沐天波的人马和一些禁军的人马正向那里开拔,看样子是准备弹压了。” 听到这个消息,陈子豪有些震惊,他挥手命那人离去,随后沉吟半晌,试图理出个头绪来。 谢铁刚有些焦急,他轻声说道:“那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人是总舵主的拜把子兄弟,现在他们被杀,恐怕其中有个大阴谋,可能有人想对付总舵主。” 陈子豪抬起头来,望着谢铁刚,说道:“不错,我也有这个担心。” “香主,香主!”又一人从院子门中奔了过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 陈子豪等人望过去,却发现那人竟然是那失踪了多日的天贵堂执法长老童清风。 待童清风来到身边,陈子豪有些不满的厉声斥道:“童长老,我以前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不要在码头上高呼香主,免得被外人听去!你还是叫我师弟吧。” “哎,师弟。”童清风有些手足无措的应道,“师弟,大事不好了,刚才我听说那黄得功与李成栋被人给炸死了!” 陈子豪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我刚才已经知道了。”他顿了顿,忽然语气变的有些冷,他盯着童清风的眼睛,问道:“你这些天跑哪里去了?害得弟兄们到处找你!” 童清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低声说道:“前几天我的一个老乡前来投奔我,他带了不少银子,想在这一带寻些个好地,我碍不过面子,就忙着给他张罗买地的事儿,结果这一忙,就把堂中的事儿给耽搁下来了。” 陈子豪冷冷的说道:“你是我的师兄,又是堂中的执法长老,但你怎能这么置会规堂规于不顾?”他停下话语,看了看童清风那张有些煞白的脸。接着说道:“这样吧,你把符杖交出来,这执法长老你暂时别干了,就由谢铁刚代理吧,这几天你哪儿也不许去,好好的在码头上琢磨一下。” 童清风当即垂手而立,口中说道:“是,属下遵令!”他抬起头来,话锋一转,说道:“不过,属下还有一事需禀明香主。” 陈子豪点头道:“你说。” 童清风从后腰拿出一根半尺长的红漆木杖,交到陈子豪手里,随即说道:“此次黄得功与李成栋被炸一事,属下认为极有可能是有人想暗算总舵主,所以属下以为应立即召集堂中所有弟兄,共同商议此事,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危及总舵主安危。” 陈子豪有些惊异,他说道:“你也这么想?这么说来确实应该召集弟兄们商议一下了。”他转身将符杖递给谢铁刚,口中说道:“你拿着符杖去将分堂堂主找来,命他们各自召集弟兄们,一定要在中午之前赶到西关码头来,准备商议要事。” 谢铁刚不敢怠慢,当即跑出院子。 陈子豪看了看面前的童清风,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师兄,当初我是敬佩你功夫好,所以才让你做的执法长老,但没想到你却……” 童清风当然知道陈子豪想说什么,他不待陈子豪说完,赶紧说道:“师弟说的没错,我真的是辜负了师弟的信任,今次师弟免了我的执法长老一职,实在是我自己的错,师弟不必自责。” 陈子豪摇了摇头,说道:“其实我还是信任师兄的,希望你能就此改过,以后我们能携手共建天贵堂,将我们陈氏长拳发扬光大。” 童清风说道:“是,师弟的教诲我谨记在心,绝不敢忘。”他显得有些着急,话锋一转,又说道:“师弟若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回趟倚红楼,将我的东西收拾收拾,然后就搬过来,在这码头上好好的悔过几天。” 陈子豪挥了挥手,说道:“去吧,以后几天这码头上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虽然现在没有什么事情,但也万不可掉以轻心。” 第四章 夺鼎 第四节 损失 太阳仍旧挂在半空,炽热的阳光直射在南京城里,整个南京城升腾着热气,蒸得人心中烦躁不安。 由于朝廷已经在爆炸后两个时辰就颁布了街禁令,所以整个南京城到了下午未时就已经看不见一个百姓的身影了,只有一些兵丁在空荡荡的街道上巡逻,随时准备捕拿犯禁的反贼。 一队禁军兵丁正顺着一条小道巡逻,为首的军官腰挎腰刀,左手放在领口,将上衣的扣子全部解开,而右手则拿着一把扇子,不停的向头上扇着风。 军官一边扇风,一边用北方口音骂道:“驴日的,什么天吗?这么的热,都快把老子给烤干了!还是北边凉快些。幸亏这条道子见不着太阳,要不然还不把老子给晒昏过去!” 一名兵丁跟上几步,谄媚道:“爷说的没错,这南京的天就这么古怪,刚入夏就这么热,那到了三伏天还不把人给热死啊!” 军官瞪了那兵丁一眼,说道:“你嘴里就蹦不出一句好话!什么叫‘热死’?你也不想想,老子先跟左老将军,后来又跟左小将军,老子哪回死了?告诉你们,老子命硬的很!当年朱仙镇一仗杀得那么厉害,简直是血流成河,老子身边的人都死光了,可老子硬是活下来了!还劈了三个李自成的兵,用三颗人头换了三十两银子,你倒是说说,老子命大不大?” “您的命比咱们这些小卒子加在一起都要长远!”兵丁的笑容更加谄媚了,“咱们知道,只要跟着爷您混,咱们就有盼头,别的不说,就拿这回来说吧,咱们跟着您入了皇上的禁军,不仅饷银高了,而且吃的穿的都好了,咱们以后可都跟定您了!”兵丁转过身子,向着身后的兵丁们喊道:“弟兄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兵丁们起哄的巴结声很快就响了起来,将军官的耳朵灌得很是舒服。 众人拥簇着军官慢慢接近了道口,正当军官沉浸在沾沾自喜中的时候,他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些身影出现在了小道的另一端。 “站住!什么人?竟敢犯禁而行?”军官下意识的喊道,“莫非你们活腻了?” 当军官正准备从腰间抽出腰刀,震慑那些不懂道理的刁民的时候,他却惊讶的发现,那些迎面而来的人不仅人数众多,而且人人手持武器,个个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真正的“刁民”。 “哎呀!不好!”军官发一声喊,他转过身子,一边向后跑,一边喊道:“弟兄们,刁民们造反了,大伙先顶着,我去禀报上官!” 但众兵丁哪里敢去抵挡,他们也跟着军官往后跑,有几个手脚不灵活的还被同伴给挤到了道边的墙壁上,脸也被挤花了,尚未交战便已挂彩。 “站住!”那些“刁民”跟在兵丁们的身后,迅速奔了过来,为首之人高声喊道:“再不站住老子就不客气了!” 军官很听话的站住了,因为他明白,无论如何自己的这十几个手下是不可能抵挡那身后的数百人的,他转回身子,忽然向着那些人跪下,说道:“几位大爷大人有大量,放小人一马,小人来世做牛做马必定报答大爷大恩!” 那些兵丁也纷纷跟着军官跪下,口中则不断发出求饶之声。 “起来!”为首的那“刁民”拉起了军官,他盯着军官的脸,问道:“我问你,你们在这里巡街,可曾见到那西关码头有很多人出来?” 军官结结巴巴的说道:“回……回大爷,没……没有看到有多少人出来。” 那为首之人满意的松开军官的衣领,随后他向身后诸人一挥手,口中暴喝道:“他们还没有离开,快,大伙快把西关码头给我围起来!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那人一把将军官推到墙脚,随即便领着身后那些人顺着小道向前方的西关码头奔去,那些跪在道上的兵丁则被他连踢带踹的踢到了一边。跟在那人身后的众人也纷纷赶上,紧随那人身后,向前快速移动。 那军官缩在墙脚,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稍微动弹一下,就会被“刁民”们乱刀砍死。 不过,他很快就发现那些所谓的“刁民”并非真的是刁民,因为在那数百名便衣人之后,还跟着近千名衣甲鲜明的官军,而且他们中很多人手中还拿着火器。很显然,这些人不是造反的“刁民”,而是堂堂正正的官军。 这些官军迅速接近了那南京城内最大的码头——西关码头,并将其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乎就在片刻之间,南京城的这个地区就变得杀气腾腾。 就在官军包围西关码头的时候,西关码头的一间仓库里,天地会天贵堂的香主陈子豪正与几个分堂主商议事情。 “咯剌”一声,仓库的门被人撞开,半倒在一边。 陈子豪猛的一回头,却看见一名堂中弟兄奔了进来。 不待陈子豪发问,那人就喊道:“香主,不好了,官军把咱们给围起来了。” “什么?”陈子豪一惊,问道:“多少人?” 那人道:“不知道,反正很多,恐怕不下上千人,而且据几个眼神好的弟兄说,其中还有几个东厂的人。” “怎么办?”谢铁刚走上前,问道:“以前咱们跟朝廷可没结什么梁子,怎么朝廷会发兵来找咱们麻烦?” 陈子豪沉思片刻,抬头说道:“去,让童清风带人拿上快枪,给我挡住官军,掩护其他分堂主离开这里。” 那人犹豫了一下,随后说道:“禀香主,童清风看见官军来了,他就马上命令弟兄们上屋顶,可等弟兄们上了屋顶,他却一个人跑到了外面,很快就跑进那些官军中去了。” “啊!”陈子豪完全被震惊了,他喃喃道:“这……怎么可能?” 谢铁刚走上起,扶住摇摇欲倒的陈子豪,说道:“香主先别理这件事,不如先商量一下如何抵挡官军吧?” 陈子豪缓过神来,他说道:“你快领着弟兄们去地洞里拿快枪,无论如何大伙都要有人冲出去,这样才能给总舵主报信!” 谢铁刚领人前往地洞拿枪,屋子里剩下的众人则开始商议如何抵挡官军的进攻。 众人刚刚商议完突围之计,那谢铁刚却慌忙跑回了仓库之中,他神色有些紧张,结结巴巴的说道:“香主……不……不好了,那些快枪的子弹都被人给弄坏了!” “你慢些说!”陈子豪说道。 谢铁刚说道:“那些快枪的子弹被人先割开,然后又用水将其中的火药浇湿,现在已经用不成了!” “童清风!你这个奸贼!”陈子豪怒气冲天的骂道。 “香主,咱们怎么办?”一名分堂主急切的问道。 陈子豪沉默片刻,随后一咬牙,说道:“冲!全部都冲出去!”他回头望着那些分堂主,说道:“无论是谁冲出去,他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出城,去通知总舵主。” 一名属下奔了进来,说道:“官军已经冲进院子里了!” “砰”的一声枪响,应证了这名属下的话,官军的进攻已经开始了,院子中顿时充满了喊杀声与兵器的碰撞声,其中还夹杂着火器的射击声与人的惨叫声。 陈子豪从袖子里拿出一件物事,交到谢铁刚手中。 谢铁刚拿过一看,却是半个铜板,他惊异的望着陈子豪。 不待他发问,陈子豪说道:“我将弟兄们分成两队,一队由你率领,另一队我亲自率领。如果你能出去,那么就在那处老宅子等我,假如我三天内没有去,那么就不用等我了,你拿着这半枚铜板,去找一个人……”陈子豪在谢铁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谢铁刚则不断的点头。 “香主,弟兄们快顶不住了!”一名苦力打扮的天贵堂属下奔了进来,浑身是血的他刚说完这句话,就倒地而亡,鲜血迅速在地面上扩散开来。 陈子豪走到仓库墙边,拿起一把刀,将刀一挥,说道:“大伙儿冲出去!跟官军拼了!”他向着东边几人一指,说道:“你们跟着谢铁刚冲,其他的人跟我冲!” “香主!”谢铁刚有些茫然的看着陈子豪。 陈子豪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不用说了,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去吧!”他转身一脚将那半倒的房门踢开,领着众人冲了出去。 众人纷纷拿起各种武器,冲出仓库,与冲进西关码头院子里的官军杀在一起。 谢铁刚也从墙脚拿起一把刀,领着自己那一队的人也冲了出去,与那些冲进院子的官军和东厂人马杀在一起。 ****************************************************************************** 夜,已经降临。 太阳那毒辣的光芒早就看不见了,气温也下降了一点点,虽然仍是很热,但毕竟已经可以让人从白天那恼人的炎热中缓过劲儿来了。 秦淮河仍旧是那样的平静,静静的流淌在南京城内,穿过那雄伟的南京城墙,最终汇入那滚滚的长江。 与往日不同,秦淮河两岸的大多数青楼瓦肆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种彻夜笙歌的景象,因为朝廷已经下达了最为严厉的街禁令,不仅所有的街道不准随意通行,而且所有的青楼、茶馆、店铺也必须全部停业,以便朝廷官军捕拿谋害黄得功、李成栋二位将军的凶手。 由于没有了夜夜笙歌的滋扰,所以秦淮河上显得尤其的宁静,除了那极其细微的潺潺流水声外,就只剩下蛙鸣声了,其中间或夹杂着几声蛐蛐叫,将这夏夜本该有的情境烘托的更加浓烈。 “呱——呱——呱——”一只青蛙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将黑夜的沉寂再次打破,紧接着,一片蛙声响起,河边又热闹起来。 “哗啦——哗啦——”一阵水流击打的声音紧接着蛙声传了过来,将那群叫的正欢的青蛙吓得全都闭住了嘴,周围又寂静下来。 刚才还平静如镜的秦淮河上出现了一个黑影,接着又是一个黑影从水面下冒出,片刻之后,第三个黑影露出了水面,然后一切又都归于沉寂。 三个黑影渐渐向河边移动过来,终于到了岸边,借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可以看出,这三个黑影是三条大汉。 其中一人最先上岸,但看起来他十分的疲倦,因此即使有另外两人的帮助,他仍然用了差不多半柱香的工夫才艰难的爬上岸。休息片刻之后,他又将剩下二人拉上了岸,随后三人艰难的爬到一处河边的废墟后边,躺在那里呼呼喘气。 休息了大约半个时辰,其中一人将身边的两人推醒,说道:“这里不安全,要是天亮了,咱们就会被兵丁抓住。”他慢慢的站起身子,向着四周警惕的看了看,随后将另外二人拉起,三人躬着腰,慢慢的顺着附近建筑的墙根儿向着远处移动,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 戌时,黔国公府。 府中正厅灯火通明,厅门紧闭,屋外站满了手持兵刃的兵丁。 黔国公沐天波斜靠着太师椅上,虚眯着双眼,正听着那恭恭敬敬站在自己面前的童清风说话。两名丫鬟一左一右的站在沐天波的身后,用力扇着两只上等蒲扇为黔国公解暑,另外两名丫鬟则站在一边,一人手端玉碗,而另一人则手捧着一只半透明的玉罐,里面装着酸梅汤。 童清风站在那里,抬起头看了眼那罐子里的酸梅汤,不自觉的咽了口吐沫。他用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嘴唇,接着前边的话讲了起来。 “黔国公神机妙算,那天贵堂经此一击,可以说是全军覆没,再也没有可能翻身了。小人虽然也曾是那天贵堂逆贼的同党,但现在小人已经痛改前非,以后必定为黔国公效劳,绝无二心!”童清风说完这些话,又看了看那酸梅汤,舌头不自觉的又伸了出来,舔着有些干燥的嘴唇。 这时,沐天波已经睁开了双眼,他将那童清风的表情看在眼里,随即他不紧不慢的吩咐道:“看起来童壮士是口渴了,今日下午一战,你必定用尽全力了吧?来人啦,给童壮士上碗酸梅汤,让他好好解解渴。” 两名丫鬟立刻动手,倒了碗酸梅汤递给童清风。 童清风感激的接过酸梅汤,口中说道:“黔国公过奖了,下午一战,小人虽然确实用尽全力,但那是为了向黔国公表明小人的忠心,让黔国公知道,小人确实已经痛改前非,不再与那匪人为伍了。以后小人就跟定黔国公了,刀山火海,只要黔国公发一句话,小人必定为黔国公肝脑涂地!” 沐天波摆了摆手,说道:“好了,快喝吧。老夫知道你是忠心耿耿的,所以我才放心按照你说的来做嘛!”他顿了顿,看着仰着头猛灌酸梅汤的童清风,随后又说道:“怎么样,那些地契你都拿到了吗?” 童清风将空荡荡的玉碗交还给丫鬟,随后说道:“小人进府后,管家就拿给小人了,小人实在是感激的很,请黔国公再受小人一拜!”说完,他“扑通”一声跪倒,向着沐天波连连磕头。 沐天波仍是不紧不慢的说道:“好了,好了,今日你已磕了不知多少个头了,起来吧。” 待童清风站起,沐天波才又问道:“听说天贵堂还跑了几个?现在抓住没有?” 童清风有些尴尬的说道:“是,确实有几个人跑了,虽然现在还未抓住他们,不过他们肯定跑不了几天的,只要城门不开,那么抓他们实在是容易。” 沐天波问道:“他们是怎么跑的?那个什么陈子豪真的是陈子龙的堂兄弟吗?” 童清风回答道:“陈子豪与陈子龙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他们两人之所以认识,是因为陈子豪带人把陈子龙等人从潞王的牢房里救出,陈子龙感激之下,才与他拜了把子。至于那几个跑掉的人嘛,他们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有一个叫谢铁刚的家伙麻烦一点儿,他是陈子豪的师弟,知道不少堂中的事儿。”童清风抬起头看了看沐天波,见其没有任何表示,便接着说道:“开始的时候一切顺利,该围起来的地方官军都围好了,别说是人,就是耗子也别想溜出去。其实天贵堂中真正的反贼不过百十号人,其他的人都是码头上的苦力,他们加在一起也不过只有三百多人,官军一去,苦力中立马就跑出来了百多人,院子里剩下顽抗的歹人不过两百多人。等到双方开打,反贼们只眨眼的工夫就吃不住了,顿时被官军杀的东倒西歪,哭爹喊娘,只有那陈子豪和谢铁刚领着的两队人比较扎手,官军伤了七八十人才把他们围住。后来他们见无路可逃,就更是丧心病狂,那陈子豪领着众反贼边打边退,妄图靠近秦淮河边,想从河中潜走。黔国公神机妙算,早就料到他们可能会从河中逃走,所以专门派了几艘兵船在那一带巡弋,将水路也给堵得严严实实,让一众反贼逃无可逃。” 说到这里,童清风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咱们万万没有料到,那陈子豪居然最后会突然发疯,他见无路可逃,便急奔到一间小屋里。那间小屋是存放火药的,本来我已将他们藏在地洞中的快枪子弹毁去了,使得他们不能使用快枪,但那小屋中还存放着一屋子的火药,那是给东城一间鞭炮铺子运来的,还没来得及送去,数量不少,差不多有两千多斤。那陈子豪奔入之后,就将那火药点燃,眨眼间那屋子就炸了,不仅他自己被炸的粉身碎骨,而且伤了很多官军,而那谢铁刚等人就趁机跳入河中,仗着水性好,用刀割破船上官军布下的网,向外潜去,虽经官军奋力捕杀,但终究还是让他跑了。” 沐天波显然对于这件事很重视,他追问道:“那谢铁刚是哪里人氏?” 童清风道:“谢铁刚与陈子豪一样,都是直隶真定人氏,后来清兵南下,他们才前往河南避难。” 沐天波想了想,又问道:“你能保证天贵堂中的反贼已经大部就歼?只跑了谢铁刚等三人,没有其他的余孽?” 童清风道:“黔国公放心,那天贵堂已经完了,林清华在南京城里的眼线已经被您一网打尽,就算那谢铁刚跑了,也没有什么大麻烦,现在的林清华已经成了瞎子和聋子了,只要南京城门不开,那么他就不会知道南京城内所发生的变故。” 沐天波显然很满意,他得意的笑了笑,说道:“老夫早就知道,那林清华不过是个运气好点儿的草寇而已,最终还是要栽在老夫手里!哈哈!” 童清风陪着沐天波笑了阵,随后谄媚道:“除了林清华,那朝廷可就真的可以高枕无忧了,黔国公您也真成了再造大明的大功臣了!日后飞黄腾达必定无疑,小人以后可就全指望您栽培了。” 沐天波微微一笑,却并没有接着童清风的话头说下去,他望着童清风那张谄媚的脸,话锋一转,说道:“你刚才说那陈子龙跟陈子豪拜了把子,此事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童清风很肯定的点了点头,“小人可以人头担保,他们二人确实拜了把子,当时小人就在他们身边。” “哦……”沐天波将身子向后靠了靠,摸了摸胡子,口中轻声道:“这个陈子龙身为朝廷大臣,却跟那江湖混混儿拜把子,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朝廷颜面何在?不行,老夫定要参他一本!”他看了看仍旧一脸谄媚的童清风,说道:“老夫倒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背叛陈子豪和林清华,莫非就真的是为了那些地契和店铺?” 童清风赶紧表白道:“小人一心做顺民,绝不与那反贼同流合污,所以小人才会幡然悔悟,前来投奔黔国公。” 沐天波冷笑了几声,随即盯着童清风的脸,说道:“只怕没这么简单吧?老夫可听说了,你之所以会背叛陈子豪,主要是因为他当众打了你的板子吧?” “这……这……这从何谈起?”童清风显然很是震惊,他万万没有料到沐天波居然这么清楚这件事,一时之间倒真是想不出别的话来搪塞。 “好了,老夫知道你并不想骗老夫,只是暂时碍于面子,不肯和盘托出罢了。”沐天波得意的又摸了摸胡子,“其实老夫对天贵堂的事情还是很清楚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原来是这样……”童清风心里想到,“莫非……”他不敢想下去了,身上的冷汗也随之冒了出来,他赶紧跪下,又磕起头来,口中则不停的说道:“黔国公圣明,小人什么事都瞒不过您。” 沐天波说道:“起来吧,老夫又没有怪你!” 童清风站起来后,当下将自己投奔沐天波的原因说了出来:“小人前来投奔黔国公,一则因为小人想痛改前非,二则因为那陈子豪对我苛刻万分,稍不满意就将我当众责罚。前次我在街上无意间冒犯了林清华,那林清华倒没说什么,可是陈子豪却说我犯上,硬是命人将我打了三十板子,这不是不拿我当他师兄吗?小人气愤不过,于是就前来投奔黔国公了。” 沐天波斜眼瞧着童清风,说道:“其实依我看,并不一定是陈子豪真的想打你,毕竟你是他的师兄嘛,他怎么能不顾师兄弟之情打你呢?依我看,这事应该是那林清华授意的,这个人表面看起来随和亲近,但骨子里实在是不堪的很,简直是无耻小人!他肯定是因为你冒犯了他的女人,所以他故意跟你过不去,但他又想继续当好人,于是就只好吩咐陈子豪动手了!” 听到沐天波这样说,童清风摸不透他是什么意思,当即连声应道:“是,是!黔国公说的极是,定是那林清华授意的。”他心中惊疑不定,暗叫沐天波厉害,居然知道自己跟林清华的梁子是怎么结下的,而且好象还知道的十分清楚。 看到童清风惊疑不定的样子,沐天波心中十分满意,他对童清风说道:“好了,老夫要说的就这么多了,现在没别的事情了,你先退下去吧。哦,对了,你不是想在朝中谋个差事吗?今日那林清华在东厂的暗线卢德已经伏法,东厂的卫长一职正好缺人,老夫见你还算聪明,这样吧,你明日就拿上老夫的帖子去东厂报到,以后你就是吃皇粮的人了,你可要好自为之啊!” 童清风心中又惊又喜,当即跪下磕头,又说了好多恭维话,直到沐天波再次催促,他才一步一叩首的退出门去。 看着门外那童清风的背影,沐天波脸上忽然露出个古怪的笑容。 第四章 夺鼎 第五节 阴谋 夜更深了,刚才的那阵更鼓刚刚过去,现在已经是晚上亥时了。 往常的这个时候,黔国公沐天波肯定已经睡下来,可是今天的这个时候他却仍然端坐于府中正厅,与管家沐清在桌子上认真的下棋。 其实沐天波的棋艺并不高明,但由于管家有意让着自己的主子,所以今晚上的三局棋都是沐天波赢了,不过,为了防止沐天波看出自己有意退让,沐清特意在第四局稍微胜出一些,终于打和。 沐天波高兴的将棋盘又调了个方向,说道:“看来老夫还是用这边比较好些,咱们再来一盘。” 沐清不得已的打了个哈欠,问道:“老爷,怎么今晚您这么有精神啊?小人现在已经乏的很了,看来老爷的身子骨是一天比一天硬朗了。” 沐天波哈哈一笑,说道:“不是老爷身子骨硬朗了,而是你们这些下人不懂得养生之道。” 沐清追问道:“什么样的养生之道?还请老爷指点一二,也好让小人多活些年,能够多伺候老爷七八十年。” 沐天波摸着胡子,顺手将棋摆好,说道:“还是你先走。”待沐清走出一个卒子,沐天波才说道:“这养生之道一张一弛,说出来你也听不懂,不过老夫还是要向你指点些,不然的话,等你两腿一蹬,老夫还真是找不出个合适的人来帮老夫。”他顿了一顿,说道:“其实象你这样的人,要想活的长久,那么就不能整日待在府门口收门包,应该经常出去走走,一来可以强身健体,二来可以顺便为老夫体察下情,替老夫弄些有用的消息,免得老夫两眼一抹黑。” 听到沐天波语气中隐隐有责怪之意,沐清赶紧离席跪下,说道:“小人该死,小人实在是该死,小人不该在门上收那门包的。” 沐天波笑道:“老夫也不责怪于你,以前老夫在云南,虽然也是个世袭的黔国公,但毕竟那云南地处偏远,民困地穷,不仅没什么好油水,而且还需时时向朝廷重臣上下打点,所以你们这些做下人的也没多少好处可捞。现在进了这南京,那就不一样了,老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每日来求见老夫的官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们的孝敬可是不少啊!”他拿起一只棋子,“啪”一声掷在棋盘之上,话锋一转,说道:“不过老夫还是想问问,你坐在门房上收门包,到底你一次收多少?” 沐清连连磕头,口中连道:“死罪,死罪!小人知道一定瞒不了老爷的,老爷双眼如炬,一看就知道下人们是什么心思。小人不敢瞒老爷,小人一定老实交代。小人每次收的门包少则五十两,多则二百两,遇上有钱的就多要些,遇上穷酸一点儿的就少要些。” 沐天波冷哼一声,说道:“你要不说,老夫还真不敢相信,一个小小的管家,居然能一天收进这么多银子,这可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啊!” 沐清见沐天波脸色不好看,吓得连连磕头,说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请老爷责罚!” 沐天波摇了摇头,说道:“老夫知道你也不容易,在外面养了不少女人,这可是花钱的东西。不过嘛,既然你知道自己错了,那么就应该悔过。这样吧,从明日起,你收的门包一律缴入帐房之中,每百两银子,你可以从中抽取一两,其他的就当做府中的常例银子,没有老夫的话,谁也不许动一分一毫!”他站起身,走上几步,回头看了看跪在那里的沐清的脊背,又加了一句话:“不过,老夫丑话说在头里,假如你以后还敢这么大胆的话,老夫就不客气了!” “总府!标下回来了!”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打断了沐天波与沐清的谈话。 “总府”是沐天波云南部下对他的称呼,沐天波知道是他派出的部下回来了,于是他低声命令沐清起身,随后便令沐清将门打开,放门外的人进屋。 一个身材瘦长的人走了进来,身上披着盔甲,却是一员武将。 沐天波向沐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待沐清将房门关好,那进屋的武将立刻跪倒,口呼:“标下王扬祖参见总府大人。” 这王扬祖本是云南的嶍峨土司,多年侍奉沐天波,深得他的信任,后来曾随着沐天波平息了武定土司吾必奎的叛乱,与沐天波的另一个亲信蒙自土司沙定洲一起被沐天波视为左膀右臂,当沐天波北上勤王之时,这王扬祖就随着沐天波一同前来,而那沙定洲则留在云南镇守府城,后来却发动叛乱,将空虚的云南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与沙定洲不同,王扬祖对于沐天波的忠心确实是无可猜疑的,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沐天波才放心的将副将一职交与王扬祖,命他统帅云南军队,随时准备为自己效忠。 沐天波看了看王扬祖那有些疲惫的脸,说道:“身着盔甲,不便参拜,你起来吧。”等王扬祖站起,沐天波又道:“怎么?看你一脸疲惫之色,难道此事很难办吗?” 王扬祖说道:“回总府,此事确实很难办。那黄得功与李成栋的人马不愿意编入我军,他们口口声声说要回江北,标下无法说服他们,只好回来向总府求计。” 沐天波沉吟道:“这个……他们难道就那么想回江北?” 王扬祖道:“是。而且标下还有一事需禀明总府。” 沐天波一愣,问道:“何事?” 王扬祖说道:“标下去北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禁军的大将何腾蛟与另一大将堵胤锡也在北营,他们与黄得功、李成栋手下的大将正在商议,看起来朝廷似乎也想将他们收编。” “哦?有这事?”沐天波有些意外。 王扬祖道:“是,此事千真万确,标下亲眼所见,绝对不会错。”他顿了一顿,随后说道:“前些日子朝廷将左梦庚的全部人马收编,使得禁军人马已经与我军不相上下,假如今次再成功收编了黄得功与李成栋的这八万人马,恐怕就比我军实力强上很多了。标下以为,总府必须多加小心了。” 沐天波愣在那里,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他说道:“老夫有什么可担心的?那桂王是老夫一手扶上去的,老夫对他有恩,他总不至于加害于老夫吧?况且老夫这里还有太祖赐下的免死铁券,老夫不怕!” 王扬祖说道:“总府还是小心些为妙,毕竟我军是在这京城之中,这里比不得云南,人生地不熟,而且将士们大多思乡心切,都想早日南归,所以总府应早做防备。” 沐天波觉得王扬祖的这些话倒也不无道理,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你的顾虑很对,看来老夫确实有些疏忽了。这样吧,你立刻下去传令,命全军戒备,没老夫的命令,任何人都不得随意离开军营,那些巡街的兵丁也撤回来一些,并派人把守住几处要道。”他停下话语,思索片刻,接着又道:“你去把忠显和忠亮叫来,老夫有话对他们讲,老夫想让他们也熟悉一下军营,免得以后手忙脚乱。” “老爷,丁魁楚丁大人来了。”沐清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何事?”沐天波有些意外。 “丁大人是来传旨的。”沐清回答道。 沐天波沉思片刻,向王扬祖说道:“你先下去,等老夫派人叫你,你再将二位公子领来。” 待王扬祖走出房门,沐天波便令沐清将丁魁楚请进屋子。 丁魁楚一进屋子,就向沐天波抱拳道:“恭喜黔国公一举荡平反贼,这下皇上对黔国公就更为倚重了。” 沐天波谦让道:“哪里,哪里。不知这么晚了,皇上有何旨意传下?” 丁魁楚笑了笑,说道:“皇上派下官前来也没别的事,就是向黔国公道贺,而且还有些事想询问黔国公。” ****************************************************************************** 深夜,亥时三刻,顺天府衙门,皇帝行在。 虽然皇帝行宫的修建正在紧张的筹备中,但毕竟那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所以除了修建行宫之外,这皇帝的临时行在顺天府也必须抢先修复。经过数百名手艺高超的工匠们的共同努力,现在的顺天府已经与往日大不一样了,无论是从外面看还是从里面看,这里都已经有些皇宫的影子了,只不过为了省下点儿银子修行宫,这里的规模不得不尽量压缩,所以这里看起来仍旧显得有些狭小。不过,皇帝并不太在乎,因为他已经首肯了新的皇宫修建计划,只要他能再等上一年,那么就能住上崭新的行宫了,这个耐心他还是有的。 与黔国公府一样,这里仍旧亮着灯,不过,看起来这里的灯光更暗一些。 皇帝端坐于一张龙椅之上,龙椅边站着皇帝的秉笔太监王坤,而大学士丁魁楚则站在皇帝的面前,必恭必敬的聆听着皇帝的龙音。在丁魁楚的身边,还站着两员武将,却是那禁军将领何腾蛟和堵胤锡。 皇帝将手中端着的茶杯放下,随后说道:“丁爱卿此事办得甚好,朕十分满意。” 丁魁楚忙道:“臣能为皇上尽忠那是臣的荣耀,臣万死不辞!”说完,跪下连连磕头。 皇帝命丁魁楚站起,随后又问道:“那天贵堂确实全灭了?” 丁魁楚道:“听黔国公说,那天贵堂只跑了三个人,其他的全部就歼。” “哦……”皇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追问道:“那天贵堂的头领也死了?” “是,那陈子豪已然炸成了灰,再也不能扰乱京城了。”丁魁楚有些意味深长的偷偷看了看身边的何腾蛟与堵胤锡。 不出丁魁楚所料,那何腾蛟果然站了出来,他奏道:“皇上,臣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讲吧。”皇帝虽然并不太满意何腾蛟与堵胤锡两人,但现在他手头没有合适的亲将,所以不得不依靠这两人来统率禁军,以与沐天波相抗衡。 何腾蛟说道:“皇上,臣在那潞王谋反之时,与堵将军一同被那潞王关在牢里,若非那陈子豪领人来救,恐怕我等早就死了,由此可见陈子豪实乃豪杰之士,所以臣以为这陈子豪死的有些冤枉。” 皇帝不满的看了看低着头站在面前的何腾蛟,不紧不慢的说道:“何将军所言虽然有些道理,但爱卿需知,这大明社稷可是比之私人恩情重要万倍,为保大明社稷,为防藩镇之祸,那么这林清华就必须交出手中兵权,而那陈子豪则是林清华最为得力的帮手,所以就只能先除去他了。” 何腾蛟正欲再言,却被王坤阻止,王坤道:“何将军义气深重,对于自己的恩人很感激,这是让王某十分佩服的,不过嘛,刚才万岁已经说了,这大明的社稷才是最重要的,其它的事情都不重要。” 看到何腾蛟被王坤的言语所阻,站在一边不说话的堵胤锡也上前奏道:“皇上,臣也有话要说。” 皇帝有些不耐烦了,他看见身边的王坤向他使了个眼色,只好暂时压下火气,尽量和蔼的说道:“爱卿有话不妨直说,朕是不会以言罪人的。” 堵胤锡道:“臣先谢皇上。”他顿了顿,随后说道:“臣以为,这收兵权之事不能急,眼下这天下还远未安定,北有鞑子窥伺中原,西有张献忠祸乱四川,南边的云南也是地方不靖,急需兵马遏制,而且楚国公的兵马此刻正在扬子江下游抵挡洋夷,实在是朝廷的藩篱啊!所以臣以为这收兵权之事不妨先放一放,等到天下安定了,再收不迟。” “堵将军此言诧矣!”丁魁楚插嘴道,“对于朝廷来说,那鞑子、张献忠、云南作乱之土司,甚至是那侵掠扬子江的洋夷,他们均为肌肤之疾,而那林清华、黄得功、李成栋等人则是实实在在的心腹大患呐!这些人假若不早先除去,恐怕等他们羽翼丰满之后,就再难以对付他们了。” “那,假若洋夷打过来了呢?谁人替朝廷分忧?”何腾蛟有些不满的说道。 丁魁楚不紧不慢的说道:“何将军勿要这么大声,小心惊了圣驾。现如今那洋夷已经被包围在太湖边上,看来他们是打不过来了,就算是退一步来讲,如果洋夷真的打了过来,不是还有你们禁军吗?所以将军大可以放心。” 何腾蛟冷哼一声,随即说道:“禁军刚刚组建,虽然兵马不少,可是其中有很多是左梦庚的兵丁,他们缺乏训练,军纪又差,滋扰百姓一个顶俩,可在训练的时候无不是吊儿郎当,想把他们训练成一支善战之师,恐怕没个一年半载不行。” 王坤见丁魁楚有些木讷,便抢上一句:“刚才丁大人不是说了吗,那洋夷已经被挡在了太湖边上,而且他们损失惨重,就算他们想打过来,也是有心无力了!所以何将军不必这么担心。” “那,要是北边的鞑子或者是盘踞四川的张献忠打过来了呢?莫非他们也有心无力?王公公,你莫非是想将大明置于危险之地?”堵胤锡很不喜欢王坤,他一直认为王坤阴险狡诈,不可与之相谋。 王坤脸色有些发白,他辩解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说咱家?咱家可是对万岁忠心耿耿!” 丁魁楚见两人吹胡子瞪眼,生怕他们吵将起来,便忙说道:“二位不可争吵!莫忘了,这是在朝堂之上,是在天子面前,切莫失了臣子规矩!”他向堵胤锡说道:“堵将军不必太过担心,那鞑子如今也是有心无力,况且朝廷派去议和的大臣已经传回话来,说他们已经与那鞑子的摄政王多尔衮见面了,那多尔衮已然答应议和,大不了多给他们点儿好处,相信他们是不会轻易南下的了。至于那个张献忠嘛,流寇一个而已,不值得大惊小怪,只要将军出马,一定轻易将他消灭!” 何腾蛟见无法说服皇帝,只好暂时改变策略,他向皇帝奏道:“臣以为,那楚国公林清华一向对大明有功无过,先是数次击败鞑子兵马,后又率兵南下勤王,实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将,臣以为朝廷若想夺其兵权,那么是否可以留其一命,任其为文官,也可继续为朝廷效力?” 皇帝望了何腾蛟一眼,说道:“莫非何爱卿还记着林清华派人相救之恩?嘿嘿,爱卿可真是个有恩不忘的人啊!” 王坤见皇帝似乎还想说出别的话来,他赶紧拉了拉皇帝的龙袍,向皇帝使了个眼色,同时又摇了摇头。 皇帝虽有些恼王坤多事,不过他也知道不可太过逼迫,遂语气一变,说道:“既然何爱卿替他求情,那么朕也不能驳了爱卿的面子啊!这样吧,等他将手中的兵权交出,那么朕就免他一死,而且还任其为……任其为……”皇帝对于朝廷的官职仍然很是陌生,一时倒也想不出什么好官职,只好将目光投向丁魁楚。 丁魁楚知趣的说道:“皇上,臣以为楚国公确实有功与大明,所以朝廷也不能亏待了他,既然他对于火器十分精通,不如就将其任为工部尚书,并加太保衔,位列‘三公’,以示朝廷不忘其功。” 皇帝不知道这个官儿有多大,他转头望向身边的王坤,见王坤略微点头,遂转过头去,说道:“那就这样吧,就按照爱卿所言,希望林清华能够体会得朕的一片苦心。”他望着何腾蛟,问道:“何爱卿无异议吧?” 何腾蛟明知那所谓的‘三公’如今已经是完全的虚衔,根本就不是什么实权官职,不过,他毕竟认为这已经算不错了,至少能让林清华保住性命。说实在的,他并不看好林清华能够逃出这个陷阱,而且他也认为朝廷的实力已经渐渐恢复,以林清华一个人的实力,恐怕真的难以与之对抗,所以目前最好的办法就是放弃实权,保住性命。因而何腾蛟立刻表白道:“臣无异议。” 看到何腾蛟已经不再坚持,皇帝很高兴,他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今晚之议就到此为止吧。何爱卿与堵爱卿二位立刻返回禁军大营,严厉督促兵丁严守城门,不许任何人离开南京城!” 何腾蛟与堵胤锡当即转身退出大殿,而那丁魁楚与王坤却仍然留在了殿内。 待何腾蛟与堵胤锡二人离开,小太监们又将殿门紧紧关上。 皇帝舒了口气,他盯着站在面前的丁魁楚,问道:“怎么样?朕让你问的话你都问了吗?” 丁魁楚道:“回皇上,皇上命臣向黔国公问的话臣已经问了,不过黔国公却不肯将全部计划说出,他只是说自有妙计,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走漏风声。” “什么?难道朕也会走漏风声吗?”皇帝有些恼怒了。 “皇上万勿生气,黔国公就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这样想的,他是怕为臣这样的人走漏了风声。”丁魁楚赶紧替沐天波辩解道。 “怎么?丁大人居然替沐天波辩解?”王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莫非你是假戏真做了?” “臣,臣不敢!”听到王坤这样说,丁魁楚“扑通”一声跪倒了,“臣对皇上的忠心苍天可鉴!臣绝对与沐天波没有任何的私下交往,臣所做的一切均是皇上嘱咐,臣愿一死以表清白!” 听着丁魁楚的脑袋碰击地面的声音,皇帝与王坤对望一眼,随后他望着丁魁楚,和蔼的说道:“爱卿快快起来,朕又没有怪你!”待丁魁楚从地上站起来后,皇帝接着说道:“爱卿的话字字发自真心,这一点朕是知道的,朕绝对信任爱卿。爱卿不必理会别人的话,爱卿继续说下去吧。” 听到皇帝这样说,丁魁楚顿时满脸的感激之色,他说道:“皇上对臣的信任让臣无以为报,唯有肝脑涂地方能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他顿了顿,接着说道:“黔国公说了,他对付林清华的计策还是需要那童清风来办,只要童清风去,就一定能将那林清华诓进城来,一旦他进了城,那么就不怕他不就范!不过,黔国公还有一下策,万一那林清华不上钩的话,那么就没别的办法了,就只有硬拼了,好在镇虏军与洋夷交战甚久,损失较大,而且火药等军需之物极缺,所以只要黔国公的兵马与禁军兵马齐出,就能一举将其荡平,以解朝廷心腹之患!故而朝廷一定要将火药留下,不可送往镇虏军中。” 皇帝觉得此计不错,他点头道:“不错,居然有上下两策,看来这沐天波果然老奸巨滑。”他转头看了看王坤,接着又回过头来看了看那丁魁楚,忽然语气一变,说道:“丁爱卿,你可要把握好啊,你可千万不要忘记了你是朕的人,你所做的都是朕的授意,你可千万不能真的变成沐天波一党了!” 听到皇帝语气严厉,丁魁楚一惊,浑身直冒冷汗,他又“扑通”一声跪下,连连叩首,说道:“臣只为皇上效忠,臣绝没有二心!臣绝不做那沐天波的党羽!” 这回皇帝并没有急着让那丁魁楚站起,他转过头去,稍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问王坤:“王坤,朕问你,你刚才说何腾蛟将军在黄得功、李成栋的军中看见了沐天波部将王扬祖,这事是真的吗?” 王坤立刻大声回道:“千真万确,老奴愿以性命担保,他确实看见了王扬祖,而且看起来那王扬祖似乎是奉令前往收编黄得功与李成栋的部下,不过好在朝廷已先一步下手,才没让他们得逞。”说完这些话,王坤意味深长的看了眼跪着的丁魁楚,言有所指的说道:“可惜呀,恐怕有人真被那沐天波的花言巧语给欺骗了,以为那沐天波真的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呢!” 丁魁楚当然明白王坤这话是什么意思,他一言不发的连连磕头,将那汉白玉的地面磕得“嘭嘭”直响,身上的官服已经完全湿透了。 皇帝见目的已经达到,语气又变得和蔼,他说道:“丁爱卿,你起来吧。朕知道你是忠心耿耿的,要不然,你也不会听朕的话,去和那沐天波称兄道弟、虚与委蛇了。” 丁魁楚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臣……臣万不敢欺骗皇上,以前臣对沐天波所说的话都是皇上授意的,臣也一直是与那沐天波假意敷衍,绝没有与他狼狈为奸的意思,皇上赐臣的那块免死铁券臣一直带着,要是皇上想收回,那臣马上就交回。” 皇帝笑了笑,说道:“那铁券是稳住左梦庚与沐天波的东西,虽然那左梦庚先死几天,但那沐天波却还仗着太祖赐下的铁券嚣张,让朕食不甘味,寝不安枕。这块铁券你继续拿着好了,给朕继续稳住那沐天波,要是以后真的顺利的办成了事,那么朕就当着全天下人的面,用明诏赐你一块免死铁券!”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四章 夺鼎 第六节 水寨 太湖,古称“震泽”,位于长江三角洲的南部,其水域面积仅次于鄱阳湖和洞庭湖,号称“三万六千顷,周回八百里”,是长江下游地区最大的湖泊。 位于江南水乡的太湖水源充足,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自古就是鱼米之乡。首先大规模开发这里的就是春秋时期的吴国与越国,到了三国时期,东吴进一步开发了太湖流域,使得这里的经济逐渐赶上了中原地区,之后又经过了数百年的经营,到了唐朝时,这里就成为了朝廷重要的粮响来源地,以至于“安史之乱”时,朝廷不得不从这里调运大量粮响,以支援朝廷平叛的军事行动。到了南宋时期,由于中原战乱连年,残破不堪,而且南宋朝廷也定都于南方,所以,此时太湖流域的经济开始全面超越北方,以太湖为中心,形成了中国最重要的经济区,这里成为整个江南最富庶的地区之一。 到了元朝,在全国商品经济全面发展的背景下,太湖流域的经济进一步大发展,这里是朝廷禄米的重要来源地,正是为了将这里的大米运往北方,元朝才将隋朝的运河加以修整,并开凿了新的运河,一条南北交通大动脉才贯通大都黎族较先进的棉纺织工艺传到这里,使得这里的棉纺织业进一步发展起来,著名的“乌泥泾被”也就闻名全国,使得整个松江地区成为了中国的棉纺织业中心,太湖流域在经济上的重要性进一步得到体现,地区经济也就更上一层楼,为随后的朱元璋由南而北建立明朝打下良好的经济根基。 不过,到了明朝末年,在全国普遍灾荒的背景下,太湖流域也遭受了多次灾害,虽然还不至于伤筋动骨,但毕竟让百姓们的生活更加困苦了一些,一些百姓走投无路下,便纷纷进入了那烟波浩淼的太湖之中,当起了打家劫舍的水寇,虽然官府多次进湖围剿,但毕竟活不下去的人太多,而且湖上水道众多,湖中岛屿也不少,再加上官军腐败无能,因而水寇剿不胜剿,太湖也变得危险起来。 在太湖众多的水寇之中,最强大的一支是由一名落第的秀才率领的,那秀才叫什么名字已经没有人知道了,人们只知道他的外号——五尺孔夫子。 这个外号是有来历的,据说他姓孔,身高还不到五尺,甚是矮小。本来考官看见他姓孔,而且文章也做的不错,原是打算将他录取的,但当知道他身高才五尺时,就立刻拿下了他的考卷,还做诗一首,以讽刺他的委琐形象。“五尺孔夫子”大怒之下,一把火烧掉了儒衣儒冠,发誓从此不读诗书,随后变卖了全部家产,进湖投了水寇,并给自己起了这么个有些大不敬的诨号。 本来那股水寇与其他的太湖水寇一样,都是一群活不下去的百姓组成的,良莠不齐,而且组织混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但自从这个“五尺孔夫子”入伙之后,情况就渐渐发生了改变,由于“五尺孔夫子”读过书,通礼晓情,又能从一些兵书上拿出些兵法之类的主意,所以这股水寇渐渐壮大起来,逐渐兼并了其他的一些水寇,最终成为了这太湖中最大的一股水寇,他们不仅在太湖众多水寇中称霸,甚至还数次单独击败前来进剿的官军,名声大噪。 后来那水寇的头领在前往苏州会相好的姐儿时被官军拿住,随后在南京被剐了三千刀,于是这“五尺孔夫子”就被推举为新的头领。他深知自己实力有限,不可能与官军长期对抗,于是便逐渐用银子开路,最后终于成功的贿赂一名朝中的大官,在得到“五尺孔夫子”不再进扰湖边商家地主的保证后,一顶“苏州府副断事”的七品官帽就飞到了“五尺孔夫子”的脑袋上。 这“五尺孔夫子”倒也没有将这官帽放在眼里,他只在那衙门里待了不到两天便向上官告了假,又回到了这太湖之中,并领着众部下在这太湖的湖边修筑了一座水寨。水寨位于太湖的西北边,与那无锡城隔湖而望,两地相距四五十里,站在水寨的寨楼之上,可以看见无锡城西那惠山的山顶。水寨由巨石垒筑而成,四周环以取之不尽的湖水,寨子周回七里,坚固异常,四周的寨墙上还架了几门大炮,真可谓是壁垒森严。 不过,这“五尺孔夫子”只在寨子里享受了两年就驾鹤西去了,由于没有了他的经营,这座水寨一日不如一日,眼见着就要人去寨空了。 直到五天之前,这座水寨才又热闹起来。 五天之前,一支来路不明的军队忽然经过这里,他们发现了这矗立在湖边的水寨,于是便不由分说攻将过来,将水寨里剩下的水寇杀了个干干净净,随后又忙了整整一天,用湖泥、木头、石块将水寨的寨墙又修的更加坚固。 当附近的百姓们纷纷开始向外地逃难时,他们惊奇的发现了更多的军队,这些军队明显分为三个方向向这里赶来,一支尾随那支来路不明的军队而来,打着“林”字大旗,而且旗帜上还绘着一只奇怪的大鸟,听懂行的人说,那是一只凤凰,不过在那凤凰的周围似乎还有一团烈火;第二支军队则由苏州方向开来,打着“郑”字大旗,听军队中的兵卒说他们是郑芝龙的人马;剩下的那支军队则是从太湖南边的湖州和西边的宜兴一带开来,从他们那凌乱的服装和松散的队形来看,他们似乎不象官军,倒有些象是附近的乡勇。 三支军队开到水寨附近后,立刻将那水寨围得严严实实,随后便开始从附近各处征集船只,看样子一场水陆大战即将爆发。 ****************************************************************************** “……我军原有八万人,经此一战,现还剩四万余人,其中有三万五千人随时可战,不过目前到达这里的只有两万多人,马满原率领的后续一万步兵和两千骑兵也将在明日赶到,如果他们走的快的话,最快今晚就能赶到。”赵奉站在林清华的面前,正向他汇报着镇虏军的损失情况。 林清华默然点头,他知道镇虏军损失惨重,很多部队完全没有了战斗力,而且现在军中弹药奇缺,如果朝廷还不把该送到的火药送来的话,那么镇虏军可能无法顺利攻克眼前的这座水寨。他沉思片刻,问道:“那些大炮什么时候可到?” 赵奉道:“刚才炮兵已经派人前来送信,说他们已经用船通过运河将大炮运到无锡,正在寻找马匹,如果他们能尽快找到足够的马匹的话,那么最晚明日晚上就能赶到。” 林清华点头道:“如果朝廷的火药能快些运到就好了,那么我军就能避免不必要的伤亡了,只需用炮猛烈轰击水寨,那么躲在水寨中的日军就一个也跑不了!”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站在他身边的莫不计说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咱们连着派了两个人去向朝廷索要火药,可是为什么朝廷没有一点儿动静呢?而且那两个送信的人也是一去不返,我真担心朝廷中会发生什么变故。” 林清华皱眉不语,他走到帐篷外,用千里镜向着那远处的水寨望去。在镜头中,一些日军士兵正在寨墙上来回奔跑着,用任何可能得到的材料加固寨墙,看起来他们已经做好了挨炮的准备了。 林清华放下千里镜,对莫不计说道:“我也有些担心,难道南京城真的发生了什么变故?” 莫不计问道:“那,咱们要不要再派人回去看看?” 林清华稍微思索一番,说道:“我看先别着急,咱们昨天晚上刚刚派回去一个人,说不定他现在正在回来的路上呢!我看再等等。” “报告!”一名士兵来到林清华面前,向林清华敬了个礼,口中说道:“陈子龙陈大人在辕门外求见。” “哦?快请。”林清华说道。 陈子龙随着士兵来到林清华跟前,他向林清华行礼道:“下官参见楚国公。” 林清华走上几步还礼,说道:“陈大人不必多礼,你能这么快就拉起数万人的乡勇,真是不简单,林某很是钦佩。” 陈子龙笑道:“楚国公过奖了,下官之所以能这么快就拉来这么多乡勇,一来是因为前次南京之战的乡勇大多没有解散,二则是因为几位豪杰之士的帮忙,要没有他们相助,恐怕如今下官正在衙门里发愁呢!” “豪杰之士?”林清华追问道,“不知是些什么人,他们竟然有这么样的好手段。” 陈子龙道:“其实下官今次前来,就是向楚国公引见他们的,此刻他们正候于辕门之外,等着楚国公的召见。” “快请!”林清华立刻说道,他也很想见见这些豪杰之士。 陈子龙转身走到辕门外,片刻之后三名儒衣文士已跟在他身后来到林清华面前,在他们的身后,还有几名劲装大汉紧随其后。 陈子龙领着众人向林清华行礼,随后他将诸人一一引见给林清华。 陈子龙首先指着身边的一名五十多岁的文士,说道:“这位是浙江右参政侯峒曾侯大人,他是天启五年的进士,字豫瞻,如今掌管嘉兴、湖州两府政事。今次之所以能这么快就召集众多乡勇,全仗着候大人左右奔劳。” “侯峒曾?有点儿耳熟……”林清华边与侯峒曾寒暄,边在头脑中搜寻着这个人。 不待林清华想起来,陈子龙就忙着将另一人介绍给林清华,他指着侯峒曾身边的另一名也是五十多岁的文士,说道:“这位是几社才子夏允彝,字彝仲,他是万历四十六年的举人,松江府华亭人,以前曾是福建长乐知县,前几年丁忧回乡,如今在家赋闲,此次招募乡勇,他也出了大力。” 听到这里,林清华总算是想起来了,在他眼前站着的这两个人正是历史上很有名的气节之士,在历史上,他们都曾举兵反清,而且最终兵败被杀,其铮铮气节实在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 林清华忽然想起一事,忙问那夏允彝:“不知彝仲先生可曾将爱子带来?” 夏允彝显然有些意外,他说道:“在下确实将犬子带来,只是他尚年幼,不太懂得规矩,在下怕他冲撞了楚国公,所以已命他在乡勇大营之中相候。” “哦……这样啊。”林清华有些失望,他追问道:“不知彝仲先生将爱子带到这军中是为了什么?莫非是想让他在军中磨练一番?” 不待夏允彝回答,陈子龙却插嘴问道:“莫非楚国公认得夏公子?” “呵呵……”林清华笑了几声,随即应道:“认倒不认得,不过夏公子才情甚加,我在扬州就闻听到了,所以才知道彝仲先生有个闻名江南的公子。” “哪里,哪里。”夏允彝赶紧谦让,虽然他不明白林清华为何这么看重他的儿子,不过,既然楚国公这么大的官员都认为自己的儿子很出色,那么他当然很高兴,他捋着胡子,说道:“犬子贪玩的很,虽然已过束发之年,但仍是胡闹的紧,经常写些没头没脑的歪诗,倒让楚国公见笑了。”他话锋一转,又说道:“其实在下此次带犬子前来,主要是想让他经历一番战火,让他懂得民生艰苦,国事艰难,也好洗练他的品性,做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林清华微笑不语,他低下头来左看右瞧,只把众人弄得一头雾水。他在身上找了好半天,但什么也没有找到,最后他一拍脑袋,将武装带取了下来,连同那上面的手枪和子弹都交与那夏允彝。看到夏允彝摸不着头脑的样子,林清华笑道:“实在是没有别的拿的出手的东西,就把这当做我送给夏公子的见面礼吧,希望他能向诸位一样成为忧国忧民的忠义之士。” “这……这……”夏允彝对于这突然而来的礼遇都有些不知所措了。 “哈哈!莫非楚国公送人兵器的瘾又犯了?”陈子龙笑着说道。他见众人投来询问的目光,便向众人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啊!楚国公平常最喜送人兵器,前次我听史阁部说,楚国公曾送给史德威同样的两支短枪,看来今日这楚国公的送枪之瘾又犯了啊!”他望着夏允彝手中的武装带,又说道:“看来我的运气也不错啊,一不小心就收了个好学生,不仅大家都夸他,而且连楚国公这样的朝廷重臣也甚是看重,若假以时日的话,我看复儿定会成为天下栋梁!” 众人听罢哈哈大笑,直道楚国公慧眼如炬。 林清华也与众人陪了阵笑,他知道,站在他眼前的这个名叫夏允彝的人不仅自己是个气节高尚的民族英雄,而且他的儿子夏完淳也是个民族英雄。夏完淳原名复,后改名完淳,在他的父亲夏允彝抗清失败被杀之后,他继承父亲的遗志,继续反清,后来被清廷捕获,为了说降他,大汉奸洪承畴曾亲自到牢房里去劝降,但夏完淳将洪承畴痛斥一顿,并做诗讽刺洪承畴,后来清廷见无法劝降他,便将他杀害,遇害之时夏完淳年仅十七岁。 林清华一向佩服这样的人,所以他才会迫不及待的将手枪送与夏完淳。他看着夏完淳父亲夏允彝那张乐呵呵的脸,不禁想道:“不知道我到了这个时代之后,他们的命运能否改变?” 众人又与夏允彝揶揄了一阵,陈子龙才接着向林清华介绍其他的人。他指着剩下的另一名文士,说道:“这位是崇祯十六年的进士黄淳耀,字蕴生,嘉定人氏,原观政都察院,两年前辞官回乡,如今也与彝仲先生一样,无官一身轻,乐的逍遥自在。此次他本来在湖州访友,听说洋夷进犯扬子江,于是便来找侯大人,欲前往军中效力。” “陈大人说笑了!”黄淳耀正色说道,“黄某虽然辞官,但仍时刻记挂天下苍生,逍遥自在倒是从来不曾有过,黄某也很想为天下苍生效力,只是……唉!”黄淳耀重重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脸色有些发白,似乎有些话说不出来。 陈子龙看着黄淳耀那并不十分愉快的脸色,问道:“怎么?莫非蕴生兄有什么不适?” 侯峒曾接口道:“我也觉得奇怪,为何蕴生老弟始终不肯再次入朝为官呢?” 黄淳耀摇头道:“朝堂之上尔虞我诈,黄谋还是离得远些为好!” 他的这句话显然引起了一阵共鸣,众人无不摇头叹息。 陈子龙知道这样下去肯定会惹来麻烦,所以他迅速转移几人的注意力,他将站在几人身后的那几名劲装大汉叫到身边,随后向林清华说道:“这六位也是江南忠义之士,他们在招募乡勇一事中也出力甚多,在乡勇之中,有一大半是他们门下的弟子。”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四章 夺鼎 第七节 五祖 陈子龙首先将一名年约四十左右的汉子拉到林清华面前,待那汉子向林清华抱拳行礼后,他才说道:“这位是苏州忠义门的首席教习洪英洪师傅,他是崇祯四年的进士,山西平阳人氏,字启盛,早年也曾效力朝廷,后来辞官回乡,清军南下之后,他也率领数十名弟子南下苏州避难,后入幕史阁部军中,去年潞王篡位,大肆捕拿朝廷官员,史阁部奉密旨召军讨逆,洪师傅也回到苏州招募弟子加入乡勇,后来从苏州一带开到南京,参与了攻城战。” “莫非这就是那后世著名的‘洪门’的创始人?”林清华心中寻思道,他望着眼前的这个劲装大汉,见他虽是一身劲装打扮,却难掩其温闻尔雅的文士风采,尤其是他下巴上的那一撮胡子,更是难以让人相信他居然是洪门的祖师爷。不过,林清华想不通的是,为什么陈子龙口中说他是“忠义门”的教习,而不是洪门中人。 看到林清华望着自己的那副奇怪的神色,洪英以为林清华怀疑自己是否真是进士出身,他笑着说道:“莫非楚国公也认为在下不是进士出身?” 陈子龙哈哈一笑,说道:“怎么样?我早就说了嘛,洪兄应该穿上儒服儒冠,这样方能让人信服,可你却偏偏喜欢穿这武人劲装,你这不是自找的吗?” 与陈子龙一样,黄淳耀、侯峒曾、夏允彝也是相视一笑。 看到林清华询问的眼神,陈子龙随后解释道:“不瞒楚国公,在我等几人刚在乡勇军中相会的时候,他们几人也以为这洪师傅是假冒的进士,若不是我上前解释的话,恐怕几位已经真把他当成是一员普通的拳师了。” 夏允彝接口道:“是啊,以前我虽然曾听闻过洪师傅的事,但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个名气很大的豪杰之士居然会出现在我等眼前,若非洪师傅当着我等的面轻松的做诗一首的话,恐怕我等还不相信陈大人的话呢!” 林清华笑道:“其实我并不是不相信,只是我觉得如今放眼全天下,象洪师傅这样能文能武的读书人当真是少之又少,刚才猛然听见陈大人这样说,我一时愣住了,有点失态,还望洪师傅莫怪。” 洪英抱拳道:“哪里,哪里。楚国公为人耿直,又肯为天下百姓出头,实乃忧国忧民之士。大概楚国公您自己还不知道吧?您在河南惩治奸恶之徒的美名都传到这江南一带了,百姓们都说您是大青天呢!” 陈子龙说道:“不错,洪师傅讲得好,楚国公确为我朝第一好官,既爱民如子,又能为国分忧,更难得的是,楚国公麾下的镇虏军实为百战之师,不仅大败鞑子铁骑,而且今次又击败洋夷,大明能出这样能文能武的朝廷重臣,实在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 林清华谦让道:“几位谬赞,小子实在担当不起,还望几位就此打住。这打仗的事小子还能勉强应付,至于这做文章嘛,小子就是班门弄斧了,所以这‘能文能武’实在是让小子汗颜啊!” 陈子龙知道林清华不喜听这些恭维话,于是便转回话头,说道:“洪师傅不仅文章做得好,而且还练了一身的硬功夫,尤其是他的一套枪法,更是特别。其枪法出自扬家枪,后又被洪师傅揉进了一些棍法,从而更是威猛异常,当者披靡。他辞官回乡后,就在乡中召集弟子操练枪法,以期为国出力,平息流寇。当年那李自成流寇入寇山西后,洪师傅就领着众弟子与那李自成人马周旋,后来李自成从京师败退,洪师傅趁机带领弟子截杀其后军人马,搅得李贼不得安宁。清兵入关南下,进入山西,一路烧杀抢掠,与那流寇无异,洪师傅又领着弟子抵挡清兵,但终因实力悬殊,不得不避难南方。南下以后,洪师傅先是去福建投奔那郑芝龙,后来见清兵继续南下侵扰,史阁部督师扬州,遂又带领弟子北上扬州,去史阁部军中效力。” 听到陈子龙说起往事,洪英无限感慨,他叹道:“是啊!当年那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打着为先帝报仇的幌子,连我也上当了,还以为他真的是大明的忠臣呢。但后来清兵一到山西,就到处杀人、抢粮、抢女人,所做所为实与贼寇无二,我气愤不过,当即领着众弟子杀进清兵后军辎重大营,亲手砍下十余颗清兵人头。不过,清兵确实势大难制,而且他们军中还有汉军火器营,那火器着实厉害,轰将起来混天黑地,众弟子死伤惨重,连我也被铅子儿打中。” 说到这里,洪英将右手袖子挽起,露出小臂。他指着那小臂上的一个深陷进去的铜钱大小的伤疤,说道:“诸位请看,这就是拜那清兵火器所赐!”他摇着头将袖子放下,叹道:“可叹呐,这枪不是那鞑子打的,而是同样说着汉话的汉军打的,这可真让洪某憋气的很啊!而且这一枪打得真是狠,将我的手筋给伤了,虽然现在已经痊愈,但终究还是留下后患,每到阴雨天伤疤处便酸痛不堪,即使是平常的日子,右手也使不出太大的力。”说完,洪英抬起头,望着林清华,说道:“此次来到楚国公军营之中,一见镇虏军的军容,倒真让洪某惊讶万分。贵军不仅军服与其他官军不同,而且就连手中所拿火器也是奇异的很。更让洪某敬佩的是贵军的军纪,所到地方不仅秋毫无犯,而且在伤亡甚重的情势之下,居然还能保持军容不溃,当真是了不起!以前听人说起镇虏军的战绩,洪某还不敢相信,直到今日,洪某才真正是相信了。” 听到洪英这样说,林清华神色有些黯淡,他面显愧色的说道:“镇虏军与洋夷交战数日,损失惨重,我亲率的五万人死伤三万多,剩下的也没有了什么战斗力,洪师傅刚才看见的这些军队是前军人马,他们是由江北刚刚调过来的,因为他们并未与洋夷军队接仗,故而损失不大,所以看起来军容还算整齐,假若洪师傅去镇虏军后军中看看的话,你就不会这样说了。今次大战,林某实在是无地自容,不仅指挥混乱,而且只凭意气用事,致使部下伤亡惨重,虽然将士们拼着性命将洋夷击退,可是毕竟损失甚重,林某愧对将士们。” “楚国公不必太过自责,自古并无常胜将军,就算是孙武子复生,也无把握仗仗不败,何况此仗镇虏军并未失败,洋夷被打得落花流水,一路狂奔,连抢劫路过的村寨的工夫都没有。”陈子龙安慰着林清华,“况且自古有云‘杀敌一万,自损八千’,镇虏军能够在伤亡甚重的情形下保持军容不散,这已经是十分的不易了!” “是啊,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有多少将军是踩着士兵的尸骨爬上高位的?”一直站在林清华身后不说话的莫不计走上几步,他摸着不多的胡子,说道:“楚国公能有这样的心思,那么就是很难得了,相信那些为朝廷和百姓捐躯的将士们如果泉下有知的话,他们也会瞑目的。” “这位是……”洪英早就注意到了莫不计,他见莫不计开口说话,便询问起身边的陈子龙。 “噢,这位是楚国公身边的谋士,姓莫。”陈子龙赶紧介绍道。 “在下莫不计,早就闻听洪师傅大名,想不到今日能够与洪师傅攀谈,在下十分欣慰,还望洪师傅多多指教。”莫不计一边向洪英作揖,一边做着自我介绍。 “哦?莫非你就是那个在南京办那《号角》的莫不计?”洪英问道。 “是,正在在下。”莫不计答道。 洪英仔细看了看莫不计的脸,沉吟半晌,说道:“那《号角》我也曾拜读过,其书中所说的一些事情倒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只是有些又过于匪夷所思,比如那个什么‘进化’,洪某直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不如等会儿向莫先生求教一番?” 莫不计有些尴尬的笑笑,说句实话,对于林清华在书中所写的一些内容他也搞不太清楚,他望向林清华,见他向着自己微一点头,当下心中已有主意,遂答道:“不瞒洪师傅,那《号角》一书并非莫某一人所办,那书实在是楚国公的主意,书中的很多文章也是他亲手所做,所以您向在下询问,倒不如直接去与楚国公攀谈一番。” “哦?这《号角》中的文章居然是楚国公亲手所做?果然了不起!”洪英对于林清华更感兴趣了,“那洪某倒真想好好的向楚国公讨教一番,还望楚国公莫要藏私。” 林清华抱拳道:“小子斗胆胡乱写些东西,倒让洪师傅见笑了。书中的部分文章是林某所写,但还有不少是顾宁人、黄太冲、王而农几位才子所做,他们才真正是了不起呢!小子在书中写的那些东西多是我在海外时所见所闻,虽然说不上有什么大道理,但也不算太过虚无飘渺,洪师傅若有疑问尽管问,小子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讨教’二字实不敢当,倒让小子有些无地自容了。” 洪英倒也痛快,他立刻就开始发问:“楚国公在书中说,那极南之严寒之地,有一种鸟,因为常年不飞,所以其翅膀渐渐失去飞翔之能,因此它们只能在地上奔跑,在海中游弋,却无法再飞上天去,那么洪某倒想问问,既然鸟会如此,那么人呢?如今以轿代步、以车代步的人渐多,难道若干年后,人的腿脚也会退化吗?” 众人听他居然提出这样古怪的问题,顿时也来了兴趣,纷纷望向林清华,想看看他到底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这个……这个……”林清华在心中快速转着主意,说实话,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是想不出什么准确的答案,洪英提的这个问题在后世也有不少人提出过,只不过看起来似乎人的腿脚不会在几千年里完全退化,而且人们似乎也并不太注意到这个问题,所以这准确的答案还没有。不过,倒是有人认为人的腿脚乃至手都会逐渐退化,甚至连身体都会退化,最后人类可能只剩下脑袋,更有甚者还预言人类将最终进化成一根儿脑神经。 当然了,这些答案看起来太耸人听闻了,如果在这些人面前说出来的话,恐怕自己非得被人当成疯子不可,所以这些话是不能说的,至少现在不能。想到这里,林清华脑子一转,主意已定,当即说道:“洪先生的这个问题很有意思,不过依我看,人的腿脚不会退化。” 洪英眉毛一扬,问道:“那是为何?” 林清华道:“因为人有思想,能够想问题,所以人能够预料到一些将来的事情,既然预料到了,那么就能想出办法去避免这样的事情。就好比您问的这个问题吧,既然您已经想到了这个问题,那么您就能想办法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您就会多多走路,避免腿脚退化。” 听到林清华这样回答,众人都是一愣,几人仔细回味一番,终于恍然大悟,均是点头称是,更有几人已在心中打定主意,今后定要命儿女们多多走路,免得真的腿脚退化了。 洪英显然也被林清华这么忽悠过去了,他沉思片刻,又问道:“洪某还有个问题,楚国公在书中说……” “哎呀,我说洪师傅呀,这些事情您还是先放一放吧,反正有的是时间,您把这些话先留着,等打完了仗,您再问不迟。”陈子龙生怕洪英这么纠缠下去没个完,所以他赶紧打断了洪英的话,他指着洪英身后的那五名汉子,说道:“您先给楚国公引见一下您的这五个得意门生吧!您是好汉,可是您的这些门生也没有一个孬种啊!您现在有上万名徒孙,这可全靠他们给您长脸啊!” 见陈子龙替自己转移了洪英的注意,林清华如释重负,毕竟达尔文的进化论他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个皮毛,要是这洪英真的这么纠缠下去,自己说不定还真是难以抵挡,所以他也赶紧接着陈子龙的话头,说道:“是啊,是啊!我见你身后这几人个个虎背熊腰,精神头十足,一看便是豪杰之士,闻听陈大人所言,方才得知他们竟然是洪师傅的门生,这可真书名师出高徒,还望洪师傅快些将他们引见给林某。” 洪英显然也很高兴别人赞扬他的徒弟,他笑着转过头去,吩咐道:“你们快走上些,给楚国公行礼。” 五人应声走前几步,向林清华抱拳行礼,林清华也向五人抱拳回礼。 洪英挨个指着他的那五个门生,依次介绍道:“这是蔡德英,年二十五,是我徒弟中功夫最好的,尤其擅长南拳。” “这是方大成,年二十一,他的枪法得我真传,拳脚功夫也不错。” “这是马超兴,年二十四,是最先投入我门下的,最擅长的是棍法。” “这是李式开,年二十三,最擅长的是谋略,但因为身子骨较弱,因此功夫并不十分出色。” “这是胡德帝,年二十二,他的祖父与我是忘年之交。” “啊?新少林五祖?”这是林清华听完洪英介绍之后的第一个反应,虽然他的面色如常,但心中却掀起波澜,他口中连忙说着“幸会,幸会”,以掩盖脸上可能出现的惊异之色。 看起来这些人并没有注意到林清华有什么不大对头的地方,他们也与林清华互相行礼,口中则说着些谦让的话。 待林清华与“五祖”互相谦让完毕,洪英方才说道:“洪某此次随着陈大人前来楚国公军营,一则是为了见一见闻名天下的楚国公和镇虏军,二则是为了与我的老友相会。” “老友?”林清华有些纳闷,“莫非洪师傅的老友竟然在这镇虏军中?” 洪英摸着下巴上的胡须,颔首道:“不错,洪某的老友就在楚国公军中。” “是谁呀?”林清华问道。 洪英并没有直接回答,他指着林清华身后,乐呵呵的说道:“说曹操曹操到,楚国公请回头看看,洪某的老友已经到了!” 林清华猛然回头,却看见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和冒襄三人已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这里,此刻他们正站在自己身后,笑眯眯的看着洪英。 黄宗羲首先走上几步,来到林清华身边,他向林清华说道:“方才我等在帐篷之中闻听陈大人来到军中,我等连忙出来迎接,却不料看见了多时不见的老友。” “哦?莫非你们全是洪师傅的老友?”林清华跟诧异的回头看着洪英,他实在没有想到,洪英居然认得那么多的人,而且看起来全是名人,看来这“龙交龙,凤交凤,老鼠朋友会打洞”的谚语还真不是瞎说。“啊……不,应该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林清华赶紧打断心中对于眼前的这些豪侠气节之士的大不敬的念头。 黄宗羲将手中的折扇收起,说道:公爷猜得不错,我等均是洪英师傅的老友。洪英师傅交友甚广,不论是羽扇纶巾的士子,还是啸聚山林的豪杰之士,均可成为他的朋友,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召集这么多的人马前来聚攻水寨了。” 洪英哈哈一笑,说道:“怎么?莫非你还认为洪某与那啸聚山林之人交往有损读书人的颜面?” 黄宗羲抱拳作揖道:“不敢,不敢!黄某以前确实这样想过,可是自从黄某入了潞王的大狱,后来又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黄某已经不敢轻视那些江湖豪杰之士了!” “哈哈,怎么太冲老弟真的转了性儿了?”洪英揶揄的看着黄宗羲,脸上满是笑容。 顾炎武走了上来,替黄宗羲解围道:“洪师傅莫要再取笑你的黄老弟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那股傲劲儿了。自从下了大狱之后,他就不再认为读书人高人一头了,而且若非楚国公手下的那个名叫陈子豪的壮士出手相救,恐怕连命都丢了!” 洪英收起笑容,点头说道:“不错,陈子豪领人攻入顺天府,救出数百人的壮举洪某也听说了,看起来那陈子豪必定也是个豪侠之士,洪某倒真的想和这样的人交个朋友,却不知他现在在哪里?” 陈子龙笑着说道:“以前我还不知道,到了这苏州,我才知道我的这个义兄弟的事已被人遍成了书,在茶馆里到处讲呢!好象名字叫《壮士夜入顺天府,奸佞作茧已自缚》,我也听了一回,虽然太过夸张,不过倒也说的绘声绘色,就如那说书的亲见一般。” “什么?陈子豪是你义兄弟?”洪英惊奇的问道,“你怎么不早说?他居然会跟一个朝廷的大官结拜,那么跟我结拜应该也是不难的喽?” 陈子龙笑道:“你又没有问我,我怎么知道你想跟他结拜?不过嘛,要是你去跟他结拜的话,他应该是同意的,这么一来,咱们三人岂不是成了三兄弟?” 洪英搓了搓手,忙追问道:“他现在何处?” 陈子龙道:“这个嘛,你应该问楚国公才对,陈子豪是他的属下,他最清楚。” 洪英转头望着林清华,眼睛中已充满了期待。 林清华颔首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他一般是不会离开南京城的,现在大概他还在南京吧。等打完了这仗,小子斗胆为你们引见一下,能不能结拜,就看你们的脾气对不对头了!”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众人均是哈哈大笑。 洪英并没有笑,他严肃的向林清华做了个深揖,口中说道:“难得楚国公位高权重,但却没有一点儿架子,这倒让洪某不自在了,望楚国公以后切莫再‘小子,小子’的自称了!” 老友相见,自然有一番深聊,众人很快就站在帐篷外热烈的谈了起来。林清华开始还能耐着性子与众人说话,但当他们做起诗词来后,林清华就彻底蔫了,他找了个借口离开众人,带上几个卫兵,直奔镇虏军军营,准备再巡视一遍军营。 这一仗打下来,镇虏军损失很严重,林清华所率领的那江南的五万人基本上已经没有了战斗力,五万人中只剩下不足一万五千人,其中还有不少的伤员,能够立即投入战斗的刚刚超过一万,而且由于部队建制基本被打乱,许多部队死的只剩下几个人,因此其战斗力很不容乐观。 幸亏马满原的那防守江北的三万人已经调过长江前来支援,只要等到马满原亲自率领的一万余人的后续部队到达,镇虏军的战斗准备就可以完成。 对于镇虏军来说,现在的任务就是休整,乘着这个战役开始前的空挡重新编组部队,并且加紧训练,以便让那些重新编在一起的士兵和军官们能够相互熟悉,让他们尽快适应这个磨合期。 林清华首先巡视的是辎重部队,除了关心部队的火药库存和那些在医院中养伤的伤员之外,他最关心的事就是部队的伙食了。自从开战以来,镇虏军基本上是以干粮为主,虽然士兵们能够吃得饱,但林清华并不十分满意,因为他懂得,如果伙食较好的话,那么就能够使部队保持较高的士气,很难想象,一支整天啃窝头吃咸菜的部队会有很高的士气。 在林清华的命令下,部队中的那些火头军很快行动起来,他们从附近征来一些船只,绕道到太湖中去打渔捞虾,并派人拿上银子到附近的村庄去买菜蔬和肉类,用这些太湖特产来改善部队的伙食。当士兵们喝着太湖银鱼和白鱼熬的汤,吃着包着太湖白虾的菜包子的时候,他们脸上那盘踞多日的哀伤与愁苦立刻消失了。 虽然太湖中仍旧有很多的水寇,他们杀人不眨眼,在太湖上打渔的渔民经常会有性命之忧,不过,当那些水寇看见那些抗着枪在湖上打渔的镇虏军火头军时,立刻吓的做鸟兽散,对于他们来说,只要镇虏军不去打他们,他们就谢天谢地了。 看到这种情景,林清华灵机一动,他立刻下令分出数千人的部队,前往太湖南边围剿那里的水寇。在身经百战的镇虏军面前,那些平日里耀武扬威的水寇立刻变成了不堪一击的豆腐,仅仅半天的工夫,镇虏军就挑了两座水寇的老巢,不仅缴获大量的银钱粮食,而且还趁机补充了少量的兵力。 见自己的这一计策得逞,林清华喜出望外,他决定再扩大剿匪的规模,一方面可以借此练兵,让那些新编组部队的官兵能够早日相互熟悉,而另一方面则可以补充军饷物资,而且这种做法还能够顺便剿灭尽可能多的水寇,使太湖早日安定下来。 说干就干,林清华当即下令部队每两日派出一个团,乘着船只前往太湖各处剿匪,两日后返回,再换另一只部队接替,依次循环,这样一来,既练了兵,又不至于耽误大军围困水寨里的日军。 林清华的这个命令一下达,平静的太湖里顿时杀声震天,与水寨中日军的正式战斗还未打响,太湖中就枪炮声四起,吓得龟缩于水寨中的日军整日提心吊胆,生怕中国军队忽然发动进攻。 与镇虏军的积极行动不同的是,那些陈子龙带来的乡勇整日无所事事,除了在军营之中训练之外,就是偷偷溜出军营,到附近的乡村干坏事,不是偷村民的东西,就是调戏民女。 鉴于这少数乡勇败坏了朝廷军队的名誉,所以陈子龙不惜杀一儆百,他与洪英等人商量之后,便下令将那些被镇虏军巡逻队抓获的不法乡勇就地斩首,并将其首级传视全军。这种雷霆手段很快就起了明显作用,乡勇们老实多了,没有命令,他们甚至连辕门都不敢跨出一步。 镇虏军与乡勇都没有首先发动进攻的意思,因为他们已经事先商议好了,必须等待郑森的军队也做好战斗准备,并将太湖上的出路给堵上,三方才能共同发动进攻,免得被日军溜走。 不过,让林清华与陈子龙心中不快的是,郑森军队的行动并不十分迅速,他们在围住水寨北边之后,就一动也不肯动了,甚至连本该由他们的舰队把守的太湖湖面上也见不到他们的多少船只,以至于湖面上来回游弋的船只十之八九是镇虏军的渔船,这些船打打水寇还可以,但用来封锁湖面,防止日军从湖上逃跑就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了。 林清华与陈子龙曾联名请郑森前来商议对策,但让他们意外的是,郑森军队不仅没有派来一个人,而且他们还回话给林清华他们,说他们的将军并非是郑森,而是郑森的叔父郑鸿逵,现在他们全军只听郑鸿逵的命令,而那郑鸿逵的命令就是坚守不出,困死日军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八节 讲述 郑氏军队中忽然出现的这种复杂的情况让林清华很是意外,他原以为,在郑芝龙死后,这郑森理所当然的就应该成为整个郑氏集团的头领的,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郑森目前并不能有效的指挥整个郑氏武装,而且看起来,那郑鸿逵的野心似乎不小,隐隐有夺其侄军权的欲望。 当然,林清华并没有将全部的心思放在郑氏武装集团上,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军中的火药问题。现在整个镇虏军中火药奇缺,所存火药根本不够一次大规模战役所用,而且随着炮兵部队的到来,火药问题就显得更加严重,对于那些疯狂吞噬火药的万斤大炮那样的怪物来说,军中所存的火药是根本不够的。 为了弄到火药,林清华不得不想尽办法,他先是去找陈子龙,向他借了两万斤火药,后来又去找郑鸿逵,好说歹说才弄来五千斤火药,这些火药发下去后,就如同是一滴水落进了沙子中,虽然浸润了一些,但毕竟是杯水车薪,无法有什么大的作为。 为了帮助镇虏军弄到火药,陈子龙也是多方筹措,他深知镇虏军就仗着火药作战,因此他对于林清华急切寻求火药的心情非常理解,但无奈的是,他的乡勇部队中火药也不多,他再也拿不出更多的火药了,因此他只能派人到外地筹措火药。 在这件事上,洪英和他的门徒出了大力,他们纷纷四处寻找可以弄来火药的路子,无论是买还是借,或者干脆硬拿,终于在三天之内筹集了一万斤火药,并将之送到镇虏军中。 望着他们送来的火药,林清华心中的感激无以言表,他立刻支援乡勇一千支遂发枪作为报答,同时还将三十门大炮送给乡勇,帮助他们加强防守力量,他还亲自到乡勇阵地上,检查他们的守卫情况,并且指导他们修筑起坚固实用的炮台。 即使是众人这样的努力,镇虏军火药的巨大缺口仍然得不到满足,若想顺利的攻克那座壁垒森严的水寨,就必须再弄来至少五万斤火药,而这就不是轻易能办到的事情了。 林清华当然知道郑鸿逵军中火药甚多,只是数次开口向他索要,他都不给,而且口气强硬,这让林清华和陈子龙很是恼火。 虽然火药的问题没有彻底解决,但毕竟这样围困下去也没有什么大的问题,因为根据林清华和他的幕僚们的推测,困守在水寨之中的日军大约有两万人,他们随身携带的粮食有限,假如按照最低的配给来算的话,那么这些粮食几天之内就会吃光,不过,由于那座水寨之中原先就有一些水寇们储存的粮食,因此日军应该能够再撑一段时间。 至于日军到底能够撑几天,没有人能够准确预见了,他们只能根据几名逃出水寨的水寇的供述来做个大概的判断,但那些水寇并非是头领人物,因而说起话来语焉不详,众人只能大致进行估计,按照他们的估计,那些日军最多能够在水寨之中硬撑十天,假如十天之后他们无法得到粮食补给的话,那么他们肯定会挨饿。 不过困兽犹斗下,日军必然会孤注一掷的突围,而且根据这些天的观察来看,日军确实做好了突围的准备,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将水寨中的一些船只进行整修,并且数次派人乘船离开水寨的寨墙,向着中国军队的阵地靠近,虽然他们均被打回,不过他们也已将附近的水路交通情况摸了个大概,假如他们真准备突围的话,恐怕就在这几天了。 对于水寨中日军的异常动向,林清华当然知道的一清二楚,他除了命令镇虏军加紧防守之外,还派人通知了陈子龙和郑鸿逵,叮嘱他们也加强防守力量,以防止日军突围流窜,从而扰乱江南地区的正常秩序。 陈子龙当然是二话不说的加强了防守力量,并且亲自带领着洪英等人四处查看,在他的命令下,乡勇也按照镇虏军阵地的样式开始挖掘壕沟,安置木栅,经过两日奋战,乡勇的阵地已经与镇虏军的阵地连成了一体,一道长长的堑壕横亘在湖边,将日军的西、南两路可能突围的陆上道路堵上了。 与乡勇和镇虏军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郑鸿逵的人马,他们接到林清华的通报后,只是在阵地上竖起一道松松垮垮的栅栏,除此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积极动作了,给人的感觉就好象这件事与他们完全无关一样。 看到郑鸿逵如此懈怠,林清华心中虽然焦急万分,但毕竟他指挥不动郑鸿逵,所以他只得找来陈子龙等人,与自己的幕僚们一同商议对策。 议事的地点就在林清华的中军大帐之中,参加议事的除了林清华、莫不计、黄宗羲等人之外,陈子龙还带来了洪英、夏允彝等人。 对于为何郑鸿逵会表现的如此事不关己,莫不计是这样分析的,他说道:“依我看,这郑鸿逵之所以会出兵围困住日军,是因为前些日子日军曾向那苏州移动,而且其前锋还与郑鸿逵的人马交战数次,郑鸿逵迫不得已才出兵来围困日军的。”说完,他转过头去,看着林清华。 林清华想了想,问道:“我一直不知道郑芝龙的军队居然会出现在苏州,在我印象里,他们郑家的军队不是一直在福建、台湾一带吗?” 这时,洪英发话了,他叹了口气,说道:“其实开始时我也是一头雾水,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夜之间郑家的军队就出现在了苏州城里。”他停下话语,看着陈子龙,说道:“那天陈大人也曾问过我这个问题,当时我还没弄明白,所以并没有回答,前几日我的门徒从福州带来了消息,再联系到苏州所发生的一些事情,还有我在郑芝龙军中时的所见所闻,我才终于弄明白郑家到底想干什么了。”他顿了一顿,摸着下巴上的胡子,摇头说道:“想当年,我刚刚南下之时,因为有个同年在福建,所以我就前去投奔他,到了他那里,我才得知他在郑芝龙手下做官,在他一力举荐之下,我终于前往郑芝龙军中,去给他当教习,教他手下的兵丁枪法和棍法。 那郑芝龙待我这样的人还很不错,能够做到礼贤下士,给人的感觉倒真的象是那么回事儿。不过,后来我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头了,因为我发现,在他的军中还养着一批死士,这些死士只听郑芝龙一人的命令,而且他们的身手很好,显然是从小训练的。本来这养死士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奇怪的是,郑芝龙似乎并不打算让这些死士为朝廷效力,相反,他命这些死士尽干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诸位可能都知道,那郑家在福建一带的势力是很大的,他们不仅掌管着海上的通商大权,而且即使在陆上他们也很专横,强征市税,任用私人,坐地称霸,并且经常干些犯禁的事情,假如有某位大臣试图将他们的不法之事禀报朝廷,那么郑芝龙就会派出死士前去暗杀这位大臣,并且常常是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听到这里,黄宗羲等人一惊,均相视而叹,陈子龙更是追问道:“莫非他们的这些事竟然没有别的人知道?” 洪英摇头说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他们做了,那么自然就别想隐瞒的严实。这种杀官的不法之事无异于造反,假如在往年,朝廷自然会治他的罪,但如今却不行,整个大明朝内有流寇作乱,外有鞑子侵扰,实在是内忧外患,顾不过来呀!所以即使是朝廷知道了这事,恐怕也无可奈何,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了。当年我也是偶然间才知道这些死士的存在的,那一次我去山中采药,却发现十几名蒙面大汉提刀追杀一名老者,我当即扑上前去,将那些人打跑,救下那老者,与那老者攀谈之后,我才得知他原来竟然是朝廷命官,而追杀他的就是那郑芝龙的手下,而郑芝龙之所以要杀他,只是因为这名官员试图将郑芝龙违制建屋的事情上奏朝廷。我这才忽然间意识到郑芝龙很可能不是表面的那么简单,遂在以后的日子里暗中查探,这才终于知道了他的那些死士。” 听到这里,莫不计冷哼一声,说道:“其实我看那名官员是自找的,那郑芝龙建屋关他什么事?就算是违了朝廷规制那又怎么样?福建是郑芝龙的地盘,还不是他说了算?依我看,这人纯粹是个书呆子。” 洪英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脑袋,说道:“莫先生此言虽有些道理,可是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然那官员吃了朝廷的俸禄,那么就自然应当为朝廷出力,郑芝龙违反了朝廷规制,那么朝廷官员就应当上奏朝廷,不过他的方法很不妥当,我倒觉得他应该秘密上奏,而不应该当着郑芝龙的面说出要弹劾他的话来,这样一来不仅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且连家眷也被连累了。” 洪英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说道:“我投奔郑芝龙本是想为朝廷北伐出力的,每日尽心教导郑芝龙部下的兵丁们操练,甚至在不知不觉中还教了那些死士们一些拳脚棍法,可是自从知道郑芝龙只有野心而无忠义报国之心后,我就对他失望了,后来听说史阁部在扬州招募忠义之士从军,我就不辞而别,带着弟子门徒去投奔史阁部去了。” “那后来呢?”王夫之很好奇的问道,他对于洪英的经历还是非常的羡慕的,毕竟象他这样能文能武,而且身世遭遇不一般的读书人几乎很少碰到。 洪英微微一笑,说道:“后来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了,我先是在史阁部军中混了些日子,后来就又召集乡勇到南京勤王,等南京城破后,我见已经没有什么事了,就又领着弟子门徒到了苏州,蒙忠义门掌门看重,我就在那里住下来,一边召集更多的忠义之士,准备再次协助朝廷北伐,光复中原,一边继续招募门徒,将我的枪法传下去。直到陈大人带着史阁部的亲笔信来找我,我才又跟着陈大人四处联络,组织起乡勇,准备开赴扬子江边,协助大军作战。不料镇虏军如此厉害,短短数日就击败洋夷,并尾随洋夷一直打到这太湖边上。楚国公当真是一员猛将。” 林清华谦让道:“哪里,这都是将士们的功劳,我半分功劳也没有,洪师傅过奖了!”他生怕洪英越扯越远,所以就干脆直接问道:“不知那郑家的军队是何时到的苏州?” 洪英回忆片刻,说道:“也没多少时候,也就在陈大人到达苏州的两天前。”他仰起脸,望着帐篷顶部的一个破洞,回忆着当天的情景,随后又低下头来,说道:“那天天还没亮的时候,我就在屋子里听见外面人声鼎沸,待我出屋一看,却看见街上到处都是兵丁,从他们打着的旗号来看,我才知道他们是郑芝龙的人马。苏州城防兵不多,大约只有一千多人,所以郑芝龙的人马轻易就进了城,并将防兵缴了械。到了当天下午,我才知道原来这支军队的领军大将是郑芝龙的兄弟郑鸿逵,他们一进城就开始发安民告示,看起来事先郑芝龙曾经发布过命令,所以兵丁们倒也没有抢劫。 我不知道郑芝龙为何会突然派兵到这苏州来,我还以为是鞑子又南侵了呢,以为那郑芝龙是奉了朝廷的严令出兵江北。到了第三天,陈大人进城,我才知道洋夷打过来了,而且那郑芝龙也被洋夷杀了,于是我就想当然的认为郑鸿逵此举是抵御洋夷,当时甚至连陈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他说完,便转头望着陈子龙。 陈子龙点头应道:“确实如此,当时我也以为郑鸿逵是奉了朝廷密旨而行,以为朝廷怕消息走漏,所以才没有晓谕群臣,但从后来的事情来看郑鸿逵显然不是来抵御洋夷的。” 洪英接着说道:“对,后来我与陈大人一同去苏州府衙门拜见那郑鸿逵,想听听他的作战计略,却不料吃了闭门羹,他只丢下一句‘等大哥回来再说’的话,就把我二人打发了。此时我二人方知那郑鸿逵原来并不知道郑芝龙已死的消息,所以我二人又将门拍开,将郑芝龙已死的消息传进了衙门。这样,我二人才进了衙门,与那已经有些慌乱的郑鸿逵见了面。不过,郑鸿逵并没有告诉我他为何会带兵前来,对于陈大人发兵援助镇虏军的请求更是不与理会,他所关心的只是郑芝龙到底是怎么死的,由于陈大人并没有亲眼见到当时的情景,所以也只能讲个大概。郑鸿逵听完后,就忙着将我二人送出衙门,当夜苏州城就宵禁了,而且城门紧闭,没有郑鸿逵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城。” 说到这里,洪英看了看陈子龙,说道:“其实依我推测,肯定是在我们走后,郑森派来的人到了苏州,将郑芝龙已死的确切消息带给了那郑鸿逵,郑鸿逵也就再无怀疑,所以他下令关闭城门,静观其变。” 陈子龙点头道:“现在想来应该如此,要不然郑鸿逵不会这么急着将派到城外的军队又调入城里,而且还从各处收集粮草火药,并且派兵前往刚刚占领的无锡,加强那里的守卫。” 洪英摇了摇头,说道:“我原以为郑鸿逵得知郑芝龙被洋夷杀死之后会急着报仇的,但却没有想到我完全想错了,他不仅将城外的军队调回,而且还将我与陈大人赶出苏州城,还美其名曰‘礼送’!我二人无奈,只得继续想办法招募更多的乡勇,并将从各处招募来的乡勇集中于湖州、宜兴一带,准备待其他还未集齐的乡勇到齐之后,再北上支援镇虏军。后来从武进传来消息,说洋夷已然败北,正向着太湖奔来,而镇虏军则在其后紧追不舍,我知道情势危急,已不容我再等下去,假若洋夷进犯苏州等地,那么百姓又要遭受兵灾之祸,于是我与陈大人商量之后,便领着乡勇向北开拔。 但我等没想到的是,镇虏军行动迅速,将那洋夷败兵撵的如同受了惊吓的兔子一般,洋夷的行军速度非常之快,我们刚刚行进到宜兴以北三十多里处,就听闻从苏州传来的洋夷攻城的消息,我与陈大人均是大惊失色,正想领军前往苏州支援的时候,却又得到消息,原来那洋夷攻城的消息是假的,其实真正的情形是,郑鸿逵的一支从苏州赶往无锡的军队在无锡城外遇上了那洋夷的溃兵,双方一场激战,郑鸿逵的军队败退入城,派人向苏州求援。那洋夷军队在城外围攻无锡,试图一举破城,却不料城内军民同仇敌忾,坚守不降,后来郑鸿逵又派来了援军,与随后赶到的镇虏军夹击洋夷军队,将其痛击一顿。洋夷军队见势不妙,遂全军折向西边,一路狂奔,逃到太湖边。此时,他们的前锋就与我军遭遇了,双方又是一战,洋夷前锋见我们人多,便又奔回报信,那洋夷大概见已被我三路大军包围,而且他们又疲惫不堪,所以便攻占了这座水寨,以做临时安身休整之所,于是我三路大军方才在此处汇合。” 陈子龙说道:“不过,现在这郑鸿逵却显得很是懈怠,真不知道他打得是什么主意?” 洪英说道:“我猜他是想保存实力,前次他之所以与那洋夷交战,那是迫不得已为之。我的弟子门徒给我捎来消息,说郑家已经将他们在台湾岛上的人马全部都撤了回来,将其中的一部分人马驻扎于福建,而另一部分人马则派往这苏州一带。现在郑家的意图已经非常的明显了,他们是想趁着朝廷混乱之机,一举拿下富庶的江南,为将来逐鹿天下做准备!” “什么?”帐篷里的大多数人都很吃惊,他们不敢相信郑芝龙居然会有争夺天下的野心。 陈子龙难以置信的说道:“郑芝龙难道真的有这么大的野心?居然想逐鹿天下?莫非他不怕潞王的下场在他身上重演?” 莫不计看了看满脸诧异之色的陈子龙,淡淡的说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众人默然无语,各自在心中思量着莫不计这话中的含义。帐篷中立刻安静下来,除了人们的呼吸声外,已听不到任何声音。 沉默良久,洪英终于开口,打破了这让人不安的宁静,他看着莫不计那张满不在乎的脸,缓缓说道:“也许莫先生说的是对的,前些日子我读那《号角》,见其中颇多观点甚是奇特,特别是那进化一途,更是让人匪夷所思,既然禽兽能够进化,那么人难道就不能进化?洪某熟读史书,知道凡是朝代的更迭,必然会在乱世进行,秦朝暴虐无道,苛虐百姓,便被奉行黄老无为的汉朝代替,而那元朝也是一样的道理,既然其任意苛虐百姓,那么自然会为百姓唾弃,遇到天灾便群雄四起,最终本朝太祖英明神武,扫灭群雄,一统中原,建立了大明朝。这朝代每更迭一次,则百姓的日子就好过一点,因为新朝君臣知道民生不易,不会过于苛待百姓,因而这赋役自然会比较的轻。大明朝自从太祖登基,至今已两百余年,虽然洪某辞官以后,再也不曾留意朝廷上的动静,唯一意关注民生,教习弟子门徒,洪某还不是瞎子,洪某看得出来,如今盗贼蜂起,内忧外患,官员们只知争权夺利,互相倾轧,象陈大人这样正直的官员无处容身,而那些马屁之辈却身居高位,百姓们的日子更是困苦不堪,如今大明的形势已与那元朝末年差不多了,依洪某看,这大明的气数恐怕是……”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没有再说下去。 不过,众人还是明白他想说什么,但却终究没有人敢再接口说下去,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林清华的心情是复杂的,虽然刚刚来到这个时代之时,他就立志要改变中国的悲剧命运,而且他也试图这样做,但至少目前看来,要想改变中国的命运,恐怕不是一代人能够办到的,对于中国来说,最重要的恐怕还不是政治上的改造,而是国民思想上的改造,只有将人们的思想从蒙昧、愚昧中拯救出来,将民智真正开启,中国才能步入良性发展的道路,而这需要时间。 林清华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些或站或坐的幕僚,见他们大多数人的脸上均显出忧虑的神色。林清华知道,思想的启蒙离不开读书人的带动,只有当他们觉悟了,那么整个民族才有可能全面觉醒。在这个时代,读书人所读的四书五经已经牢牢的钳制住了他们的思想,使得他们只有忠君之心,而无民族大义,虽然在历史上不乏史可法、夏允彝、黄淳耀、侯峒曾这样的气节之士,可是更多的则是那些卖身求荣的无耻之徒,他们这样做,固然有个人原因,但更重要的是那种禁锢思想的儒家理论的影响,在那些人的心中,无论是谁,只要当了皇帝,那么就是真命天子,就是自己的主子,那么就是自己应该为之服务的对象,而这种思想全都是拜僵化的儒家理论所赐。 虽然在历史上,黄宗羲、顾炎武等人提出了经世致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观点,可那是他们在明亡以后痛定思痛的产物,而且这种思想最终还是沉寂下去,因为这并不被朝廷重视,而且也不能为读书人带来实际的好处,读书人也无法靠着这种东西科举及第、光宗耀祖,封建朝廷需要的是培养奴才的理论,而不是培养自我意识的理论。 正是由于读书人的全面沉沦,中国的民族意识和国家观念始终不强,而在封建时代,历朝历代的统治者无不以愚民为己任,他们一边用四书五经禁锢读书人的思想,一边则用严刑峻法震慑百姓的反抗,并利用提高接受知识的门槛的手段将整个国家文盲化,于是历史就这样一轮一轮的往复,一轮一轮的循环,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朝代换了一茬又一茬,但整个社会却没有一丝一毫的进步。 所以,要想让中国真正富强,就必须首先改造读书人的思想,这显然是非常重要的。想到这里,林清华不觉苦笑了一下,他忽然发现自己以前真的是太幼稚了,以为按照现代的理念成立个议会,然后再把立法、司法、行政分开就可以了,中国社会就可以实现快速发展了。于是他便在豫南豫东一带建立起这样的机构,准备对社会结构进行改造,原以为这样能够很容易就实现自己的目的的,可是现实却让他大跌眼镜,不仅那些议员法官们胡作非为,而且那些读书人也不接受那一套。看起来整个社会似乎并没有做好接受先进社会组织结构的准备。 经过这么些日子的反思,林清华终于认识到,若想改造中国,必须先改造民众的思想,而欲改造民众的思想,就必须先改造读书人的思想,假若做不到这一点,那么就无从改造社会结构,即使勉强的完成了,那么等支持这种做法的人一死,整个社会很可能马上解体,并且回到从前的那条死路上。 听到洪英的话,林清华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他觉得自己所费的工夫最终还是有那么一点作用的,起码在读书人中出现了一些好的兆头,他们不再全是原来的那种浑浑噩噩的奴才了,他们中已经有人开始反思了,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这样的人自不必说,因为他们整日跟在自己身边,在自己的潜移默化下,思想的转变可以说非常之快,而现在,这个洪英也让林清华看到了希望,虽然他还不一定就是自己心中想的那样,不过,这起码也证明了,假如真的有人开启他们的思想的话,他们也是能够转变的,并不是所有的读书人都是那么的顽固。 林清华可不愿意让这样的已经开窍的读书人被朝廷消灭,虽然现在在自己的军营中没什么危险,但毕竟还是小心一些为妙,所以他终于开口说话,将这种沉默打破。 林清华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如今局势艰难,诸位的心情我也理解,不过眼下这些事情并不是最让人心急的,目前军情紧急,那郑鸿逵仍然是不肯出全力协助进攻,没有郑家的协助,恐怕消灭洋夷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所以,我看诸位还是多议议这件事吧。刚才洪师傅所说的只是推测而已,大家就当做一家之言吧,不要再说出去了,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洪英微微一笑,说道:“楚国公的心意洪某能够领会,不过既然洪某敢说,那我就不怕,我只不过是说了些实话而已,难道朝廷连实话都不愿意听了?” 陈子龙微一点头,随后又摇摇头,说道:“楚国公说的好,诸位也不要再说这些事情了,依我看,不如再议议这作战之事吧。” 众人知道再议下去也没有什么好处,当即不再说无关之事,专心商议战事安排。 但众人商议来商议去,仍旧认为若无郑鸿逵的协助,就不能保证在此处将困守水寨的日军全部消灭,因而最终还是决定派人前往郑鸿逵军营,联络其与诸军联合作战,而且为了成功的联合郑鸿逵,林清华和陈子龙还愿意将联合指挥权交给郑鸿逵。 作为身份很特殊的人物,洪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前去联络的不二人选,他在众人议妥之后,就立即带着十几个门徒,前往郑鸿逵军营,准备想办法说服他参与联合作战。 林清华与剩下的诸人又商议了些军中事务,方才将众人送出大营。 正当他准备返回中军大帐之时,却见大营西北边远远的驰来数十名骑士,从他们身上穿着的便服来看,他们并非是军人。 他们来到辕门外就立刻停下,其中一名骑士将一张帖子交与一名镇虏军哨兵,随后便与其他人等在辕门之外,而那哨兵接过帖子后,也不敢停留,立刻拿着那帖子向着中军大帐飞快奔来。 第九节 相遇 林清华接过那哨兵递过来的帖子,向着那上面扫了一眼,心中隐隐一凛,急忙吩咐哨兵将那些人放进辕门。 那群骑士牵着马走进军营之中,除了留下十余人看守马匹之外,剩下的另外十人则护送着一名戴着斗笠的中等身材的汉子走进了林清华的大帐。 林清华见来人入帐,立刻走上前去,向那来人抱拳道:“长公子怎么现在才来?林某还以为你有别的事情耽误了呢!” 来的这人正是那郑芝龙的儿子——郑森,他面色平静的将头上的斗笠摘下,交与一名手下,随即向林清华抱拳道:“郑某确实有事耽搁了,所以来的有些晚了。” 待郑森在椅子上坐稳之后,林清华吩咐卫兵上茶,随后在郑森身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问道:“哦?敢问是何事这么要紧?莫非是前去追杀那些逃跑的洋夷舰队去了?” 郑森摇了摇头,他有些落寞的说道:“楚国公太抬举郑某人了!上次连接数日大战,我郑家水师损失惨重,父亲多年苦心经营的精华损失了一大半,那洋夷看似被我军打跑的,实则是他们自己撤退而已。我与父亲曾在台湾与那荷兰人打交道多年,知道他们的性格,凡是没有好处的事情,他们是不会去干的。即使干了,那么一旦时机不妙,或者是好处已失,那么他们就会明智的放弃,绝不会死打硬拼。依我看,荷兰之所以会撤退,恐怕就是因为他们看到已经无法取胜,遂明智的离开,而绝不是因为无力再战了。”他叹了口气,眼睛有些发红,出神的看着帐篷顶上的一个破洞,随即又接着说道:“虽然郑某家父是被洋夷所害,郑某恨不能食其肉,喝其血,可是郑某并没有疯,郑某也知道轻重,与荷兰人交手数日,使得郑某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依我军目前的水师实力,还远不能与荷兰的主力船队抗衡,虽然我军也杀伤了不少荷兰人,但毕竟我军损失很重,所以郑某终于决定暂时放弃,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次就先便宜了他们,待我军实力恢复,卧薪尝胆数年之后,再去与他们计较,国仇家恨一举了结!” “好!既然长公子能够明白这个道理,那也不枉与洋夷大战一场。”林清华忽然发现郑森并不是一意蛮干的人,他似乎还是很懂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的。林清华话锋一转,说道:“我以为郑家的军队是长公子统率,却不料居然是你的叔父郑鸿逵统率,这可真是让我大感意外。” 郑森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他痛苦的皱了皱眉毛,说道:“楚国公说的没错,按照我们郑家的规矩来说,假如我父亲百年之后,那么就应该是我继承父亲在家族中的位子,成为家族新的头领。但是……”他用右手握成拳头,狠狠的砸在身边的一张茶几上,将那茶杯震的蹦了起来,他语气变得有些凶狠,说道:“那荷兰人退走之后,我并没有追赶,在与镇虏军共同夹击日军半日之后,我就命令船队休整,清点伤员,奖励战功,而我自己则乘机到扬州去了一日。”说到这里,郑森有些犹豫,他沉吟片刻,最终还是话锋一转,说道:“后来等我回到船上,并命船队向苏州开拔时,却得到派往苏州的手下回禀,他说那郑鸿逵不仅不愿意交出兵权,而且还将我派去接手指挥的亲将给关了起来,看起来他是想篡权了!” 林清华见郑森说起郑鸿逵时一脸的厌恶,而且牙齿紧咬,仿佛郑鸿逵是个仇人一般。“权利果然是诱人,为了争权不惜与侄儿反目,看来那郑鸿逵不是个易与之人。不过,郑森看起来也很喜欢权利,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在历史上那么有名了。”林清华一边听着郑森的叙述,一边在心中转着心思。 郑森当然不知道林清华在心中想着什么,他仍然是盯着脚下的地面,叹道:“我得知此消息后,急的心如乱麻,无奈之下,我又写了封亲笔信,派人送往苏州,希望叔父能够将手中兵权交出,由我统一指挥。但第三天,消息传回,郑鸿逵在回信中反咬一口,他说我年纪轻,而且喜欢意气用事,致使水师损失惨重,因而不能担当重任,他教训了我一顿之后,又罗罗嗦嗦的说了一大堆话,总之是一句话——想要兵权,没门!” 林清华忽然感到郑森的语气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气,他看着郑森那阴晴不定的脸色,问道:“却不知长公子想如何处理此事?” 郑森望了望四周,随即将身子凑向林清华,小声说道:“既然他不仁,那么就别怪我不义!我打算今晚动手,一举将兵权夺过来!” 林清华刚才就料到他会动手夺权,可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这么快就动手,他沉吟片刻,说道:“尊叔父消极怠战,我正愁无法保证一举就地全歼日军部队呢,如今我又派了人前往他军营联络,希望他能答应用船封锁太湖湖面,以免日军逃窜。可是假如你一动手的话,那么万一一击不中,岂不是乱了军心?那对于我军的作战可是十分不利啊!” 郑森问道:“敢问楚国公派谁前去联络?” 林清华说道:“就是洪英洪师傅,他以前曾在令堂军中当过些日子的教习,想必你也认识吧?” 郑森微微一笑,说道:“不瞒楚国公,郑某也是洪师傅的徒弟,虽然没学多少功夫,可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郑某一向是敬重洪师傅的。” 林清华见郑森脸上的愁容渐消,遂问道:“莫非长公子又有什么新的打算?我以为现在还是先静观其变为好,等尊叔父表态后再做谋划也不迟。” 郑森摇头说道:“楚国公有所不知,郑鸿逵一向毫无远见,只想守成,不思进取,他之所以派军前来围寨,实在是因为担心日军进攻苏州城,让他没了粮饷来源,故而才不得不派军前来,如今日军已经被围,而且苏州城防已坚,即使日军能够从湖上逃走,也不能攻克苏州了,所以他才会迁延不战,所为者不过是保存实力而已。楚国公即使再派几个人去说服郑鸿逵,他也是不会动手的,所以你不如全力支持我,等我夺得兵权,我将全力协助镇虏军进攻水寨。那日军与我有杀父之仇,我怎能轻易放过他们?荷兰人我暂时没法战胜他们,可是对付这日本人就轻松多了。” 林清华抵头寻思片刻,随即抬起头来,望着郑森的脸,说道:“不知长公子想要我怎样帮你?需要我出多少兵?” 郑森说道:“一切我已安排妥当,在其军中早已有我的手下,只是苦于火器不足,无力震慑其亲信党羽,因而郑某希望楚国公能够赠我一批枪。” “哦?”林清华有些诧异,“多少枪?” 郑森道:“不需太多,两三百支足矣!” “两三百支?这个好说。”林清华说道,“我这就命人提三百支枪,并且给你足够的火药。”他说着就站起来,准备出帐吩咐卫兵照办。 “慢!”郑森急忙拉住林清华,他说道:“楚国公恐怕是误会了,郑某要的并非是火枪,郑某要的是贵军中的那种可以快速射击的快枪。” 林清华忽然觉得郑森的眼光实在是太好了,而且小算盘也打得不错,居然打到镇虏军的快枪上来了。他寻思一会儿,心中已打定主意,随后说道:“好吧,那我就送给长公子两百五十支快枪,每支枪……每支枪再给五十发子弹。” 郑森站起来,走到林清华面前,抱拳深揖道:“郑某多谢楚国公鼎立相助,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快口,郑某定全力相助!” ※※※ “八嘎!”一声尖利的吼声响起,打破了黑夜的沉寂,接着一个响亮的耳光跟着“啪”的传出。 随着这声耳光声,一名日军的足轻步兵倒在地上,手中拿着的一把果脯也甩出老远。 不等那些果脯完全停止移动,周围的一些士兵就涌上前去,你争我夺的抢起了那些果脯,他们将果脯抢到手后,来不及将那上面的泥土擦去,就忙不迭的塞进嘴里,胡乱的嚼了几下,就咽下去了。 “八嘎!”同样的呵斥声再次响了起来,一名日军的足轻头儿走上前去,将那些争抢果脯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踢倒,他口中一边恶狠狠的骂着,一边说道:“那些果脯都是留着最后时刻吃的!你们这些混蛋这么快就把它吃了,难道你们竟然敢违抗命令吗?” 一名足轻步兵一把抱住足轻头儿的腿,哀号道:“请您不要再这么责怪我们了!现在我们实在是饿坏了!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 “八嘎!”足轻头儿用力踢腿,想甩开那名足轻步兵,但却怎么也甩不开,因为他也与步兵一样,已经整整两天没吃东西了。他急切之下,从腰间抽出武士刀,将其高高举起,说道:“如果你再不放手的话,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你这个混蛋!”另一名足轻步兵奔上来,一把抱住足轻头儿握刀的胳膊,口中说道:“你们这些混蛋!欺骗我们,说什么到明朝来可以有很多的金子抢,可以有很漂亮的女人睡,可是如今呢?你看看我们,都象是快饿死的乞丐一样了!” “八嘎!”足轻头儿呵斥着,他腾出另一只手,伸向腰间,试图将腰间别着的肋差抽出来,将这名胆大包天的足轻士兵干掉。 那士兵怎肯让他得逞,他高声喊道:“大家一起上啊!把他杀掉!” 几名士兵立刻站了起来,涌上前去,七手八脚将那足轻头儿摁在地上,更有几人抽出刀来,准备杀掉那足轻头儿。 “砰砰砰”一阵枪声响起,子弹带着呼啸声飞来,将这几名犯上作乱的士兵击毙,剩下的士兵立刻吓的缩在一边,再也不敢动一动。 野田领着一群手持后装枪的士兵走上前来,他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那几具尸体,又回头看了看那些缩在一边的士兵,恶狠狠的说道:“你们这些混蛋!难道你们心中就没有一点儿军人的荣誉感吗?难道大日本帝国在你们心中就那么的不值钱吗?” 那名足轻头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鞠躬道:“请阁下放心,我一定严厉的镇压他们的无礼举动,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野田厌恶的摆了一下手,随即领着士兵向回走去。 野田的心中十分的焦虑,他不仅为目前的这种军事处境而担忧,而且还因为这些日军士兵的不可捉摸而担心。日军被镇虏军在江边击退之后,他们就一路向苏州城狂奔,妄图占领这座富庶的城市,以等待从国内开来的援军。但让他们想不到的是,镇虏军居然一直尾随着他们而来,与他们之间的距离经常只有一二十里,这让日军十分恼火,因为这样一来,日军就无法沿途抢掠补给,而且也得不到任何喘息之机。 后来野田想了个办法,他命令一名军官率领大约一千人的部队,跟在主力之后,向南行军,以引开镇虏军的追兵,好让日军主力得到休整的机会。此计显然奏效,镇虏军的追兵与日军主力脱离了接触,使得日军能够顺利向苏州进军。当日军抵达无锡附近时,他们的随军物资已经用尽,所以他们不得不停下来,准备攻破无锡,以便补给食物。但让日军感到意外的是,他们居然在这里遇到了郑鸿逵的人马,两军一场紧张而激烈的遭遇战,郑鸿逵人马退入无锡城中,依托城墙继续防守,并派人去向苏州的郑鸿逵求援。日军加紧攻击无锡城,试图一举破城,但就在他们快要攻进城中的时候,镇虏军已经消灭了那支佯动日军,转身又追了上来,从正在攻城的日军身后狠狠的给了日军猛烈一击,将日军杀得丢盔卸甲的向东狂奔。但日军还没跑出十里,就又与从苏州前来支援无锡的郑鸿逵人马遭遇,在这种两面夹击之下,日军损失惨重,而且东去之路也被堵死,万般无奈之下,日军只好又折回西边,沿着太湖走,试图绕到南边去,占领那里的城市。但让日军恼火的是,他们的前锋部队走到宜兴附近时,又遇上了一支中国军队,双方激战一番之后,日军前锋撤退,虽然从战斗力来看,这宜兴的中国军队很可能只是一支民团武装,但由于搞不清楚他们到底有多少人,而且日军已经饿了好几天,所以日军不得不就地休整,他们在湖边找到了一座水寇的水寨,将其攻破,并在这里驻扎下来。 原以为水寇的水寨里应该有不少的粮食,但让野田等人没想到的是,水寨早已没落下去,里面储存的粮食根本就没有多少,即使是省着吃,也撑不了几天,所以到现在,日军又开始挨饿了。 作为日军的总大将,松平信纲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失败的现实的,他在水寨的粮食用光之前,就命令士兵们将水寨中的近百只船只维修一新,并派出数十支小部队,乘船摸索附近的水道,准备突围之用,经过几日冒死侦察,日军终于探明了水道,就等着松平信纲下达突围的命令了。不过,这个时候,日军已经饿了两天了,士兵们每人被分了点果脯,并被告诫这些果脯只能等到突围之时才能吃,但有些士兵最终还是没能等到突围那天,他们已经饿坏了,所以才不顾上面的命令,而私自将果脯食用,并与军官发生冲突。 奇_书 _网 _w_ w_w_._q_ i _ s_ h_ u_9_9_ ._ c_ o _m 这已经是野田在今晚制止的第三场殴斗了,看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士兵,野田无话可说,他只能在心里咒骂这个时代日本的落后与愚昧。 野田站在寨墙之上,向着远处望去,岸上那些中国军队的营寨之中的点点篝火传了过来,与那投射在水面上的月光相映成辉。 “可惜啊!”野田叹道,“没有大炮,否则的话,一定将支那人轰的血肉横飞!” “砰砰砰”一阵清脆的枪声传来,将水寨里的日军那本已紧张不堪的神经又拉紧了些。 “怎么回事?是哪里打枪?”一名军官慌忙奔了过来,试图向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慌什么?支那人还没有那个胆量打过来!”野田见那军官神色紧张,便大声呵斥道。 “哈咿!”那军官腰呈九十度弯了下来,向着野田深鞠一躬。 野田说道:“那是支那人的枪声,但不用担心,他们是不敢在夜里偷袭我军的!” 野田当然听得出那是什么枪的声音,从那与众不同的清脆响声来判断,他知道那就是镇虏军中的一种后装枪的声音。刚开始见到阵地上遗留下来的这种枪的时候,野田大吃一惊,他无法想象中国人什么时候装备了这种相当先进的后装枪,在他看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在这个时代,除了他这样的从未来来的人之外,没有哪个人能够发明这样先进的枪械。 这个疑惑一直萦绕在野田的脑海中,始终困绕着他,让他心神不宁,他也不敢将心中的疑虑说出来,他害怕松平信纲知道后会彻底崩溃。 野田向着那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根据那枪声传来的地点来看,似乎并不是镇虏军的军营,而是那北边的郑鸿逵的军营。 枪声只持续了一段不长的时间,然后就又消失了,周围又恢复了平静。 野田无法猜测郑鸿逵的军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能是愣愣的站在那里,一边看着那远处的中国军队的军营,一边在心中转着心思:“看来要想彻底改造日本,非得象明治维新时那样,彻底的打破旧秩序,改造人们的思想。向井君曾说过,他准备写一本书,名字都想好了,叫《日本改造纲领》,不知道他现在写得怎么样了?” ※※※ 黑沉沉的帐篷,伸手不见五指,帐篷外是一片蛙鸣,帐篷里却是一片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劳累了一天,民夫们都睡的十分的沉,只有帐篷的最西边,还有一个人醒着。 向井实在是无法入睡,因为他心中的那个念头就象是一条毒蛇一般紧紧的缠绕着他的心,使他无法静下心来。 向井是前天被乡勇拉夫拉进军中的,在这之前,他一直试图混进水寨,去联络野田。 自从离开南京城后,向井就骑着马一直向东走,他一路跟踪着战争的痕迹,一直来到这西湖边,并在镇虏军与乡勇军营远处徘徊了两天。开始时他想找到一条船悄悄的划进水寨中,但让他着急的是,附近的所有船只都被镇虏军和乡勇征集走了,根本就无法弄到船只。 就这样,他在湖边一呆就是三天,直到他被乡勇巡逻队发现。 那支乡勇巡逻队只有五个人,当乡勇准备上前查问向井时,他立即抽出手枪,一阵猛烈的射击,将那五名乡勇全部打死,然后迅速离开湖边,不过,在混战中,他的马也被乡勇手中的火枪打死,而且他的衣服上也沾满了马血。 穿着这身沾满血迹的衣服到处走动显然是很危险的,因此向井就跑到附近的一处被村民们遗弃的村庄中,从一间屋子中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套又破又旧的衣服,将破旧不堪的衣服换上后,他又回到了湖边,试图再次寻找进入水寨的方法。 但没等他找到船只,他就又被乡勇发现了,这次的乡勇是数百人,他们正在湖边巡逻,正好看见了站在湖边发呆的向井。等向井发现乡勇时,他已经来不及跑了,幸亏他穿着破衣服,而且看起来有些傻,所以那些乡勇倒也没有把他怎么样,甚至连搜都懒得搜一下,虽然他们对向井身上穿着的破衣服并不感兴趣,但他们却对向井本人很感兴趣,因为他们军营中正缺劳力修筑炮台,所以他们就把这个傻呼呼的人拉到了军营,让他和那些从附近征集来的民夫一起修筑炮台。 向井知道,自己虽然会说中国话,但他所说的都是正宗的普通话,在这个时代,与北方的官话很相近,但这些乡勇是南方人,而且他们是在这太湖边找到自己的,所以万一自己说话的话,那么可能会使人起疑心,因此,在那些乡勇找到他的时候,他就决定不说话,假装成哑巴,混在民夫当中,趁机偷取船只溜进湖中的水寨中去。 就在向井在修筑完一半的炮台上四处观望,寻找机会偷船时,一个突发情况却让他完全陷入震惊之中。 那是前天上午,当时他正在炮台上垒土,忽然那负责指挥民夫的军官命令民夫们让到一边,说有一名大官要来查看炮台,闲杂人等全部离开炮台。 当时向井只是暗自嘲笑,在他看来,中国的那些官员个个都是无耻之徒,只知道自己享受,完全没有将国家放在心里,全都是当汉奸的好材料。对于这个即将到来的大官,向井也并不看好,他认为他与那些自己以前见过的中国官员一样,都是贪婪无耻的无能之辈。 随着乡勇们的一阵唢呐和锣鼓声,一群镇虏军的士兵护卫着一名中等身材的官员来到了这座炮台,这名官员并没有穿一般的官服,他穿着的是一件镇虏军的军服,看起来似乎应该就是镇虏军的将领了。 这名官员一言不发的登上炮台,仔细的检查炮台的修筑情况,并提出了一些改进意见。 当这名官员登上炮台时,向井并没有看见他的脸,所以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可是,当这名官员从炮台上转身返回时,他的那张年轻的脸就被站在炮台下的向井看得清清楚楚。 向井心中立刻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他总觉得那名官员好象在哪儿见过一样,但就是想不起来。等那官员走后,向井才从乡勇军官们的谈话中得知那名官员就是镇虏军的最高指挥官林清华。 林清华这个名字实在是太熟悉了,可是说,向井的阴谋全部都是被这个叫林清华的人给破坏的,对于这个人,向井即痛恨,又有些佩服,他很意外中国会出现这么一个人物。 向井始终无法将那林清华的相貌从脑海中挥去,以至于他干活时经常走神,还为此挨了军官的几皮鞭。昨天晚上,向井仍然在回忆以前的经历,试图想起以前在哪里见过林清华本人,但直到他睡着之前,他也没有想起来,不过,睡着之后,他做了个梦,梦见一名手持双管猎枪的中国司机追杀他,并最终一枪将他击毙。 从噩梦中惊醒之后,向井终于想起来为什么他觉得林清华那么面熟了,因为这个林清华与他在北京埋设导航仪时碰见的那个口中高呼“抓间谍”的中国司机的相貌一模一样。 向井身上的冷汗当时就下来了,联系到一些以前难以解释的事情,尤其是那镇虏军手中的毛瑟步枪,他忽然明白过来,原来不仅自己回到了古代,而且有个中国人也回到了古代,而且那个中国人不是别人,正是那林清华! 对于林清华为什么会与自己一起回到这个时代,向井百思不得其解,就算他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正是他埋设的那个导航仪将林清华这个普通的小市民送回了古代,大概这就叫“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向井的脑子里乱极了,他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甚至是有些惊恐,他惊恐的是自己的敌人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软弱了,因为这个中国人也来自未来,他也与自己一样知道未来的样子,知道未来的科技,知道未来的历史,而且至少目前看来,这个中国人不比自己知道的少,至少他对于枪械知识就比自己懂得多。 本来那个与他一起回来的德国人就让向井感到十分的麻烦了,如果再加上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中国人,整个局势已经是混乱不堪了。向井隐隐的感到,也许随着他们几人的到来,整个世界的形势将发生重大变化。 第四章 夺鼎 第十节 陷阱 枪声仅仅响了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就沉寂下去,然后周围的一切就又恢复了平静,蛙鸣与蛐蛐的鸣叫交织在一起,与那湖面上的月亮的倒影相映成趣,就好象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样。 在郑森带着快枪离开大营之后,林清华就马上命令全体镇虏军做好战斗准备,以防出现突发情况时措手不及,同时他也派人通知了陈子龙,免得他的乡勇听到枪声后发生混乱。 一切进行的非常顺利,至少从外面看,郑鸿逵的军营没有发生什么异常,除了一阵急促的枪声之外,整个大营仅仅发生了一阵短促的混乱,然后就又平静下来。 枪声沉寂下去一个时辰之后,洪英领着他的弟子门徒们返回了镇虏军军营。他将郑森成功夺权的消息带给了林清华与他的幕僚们。 实际上,在郑鸿逵的军营之中,早就埋伏下了一支秘密部队,他们就是郑芝龙生前苦心经营多年的亲卫使,虽然他们人数不多,可是能量颇大,要不是顾忌郑鸿逵的部队发生混乱和自相残杀,他们早就动手将阻挠郑森掌权的郑鸿逵给干掉了。 郑鸿逵也知道郑森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因而他的防卫十分严密,除了数百名亲兵轮流在他的帐篷之外站岗之外,在他的帐篷里还埋伏着十名贴身卫士,他们在帐篷的角落待命,随时都会将那些未经召唤就擅自闯入帐篷之中的人消灭。 郑鸿逵的这种布置很快通过埋伏在军营之中的亲卫使传到了郑森的耳中,郑森就按照这一情报布置行动方案,在得到林清华送的两百五十支快枪之后,他的行动就开始了。 在那些亲卫使的接应下,郑森顺利的进入了郑鸿逵的军营之中,在联络上一批可以信任的将领之后,郑森亲率数百名手持快枪和火枪的亲兵,直接杀入郑鸿逵的中军大营,一阵乱枪就将守卫在大帐之外的数百名郑鸿逵亲兵消灭,随后他的亲兵又冲入郑鸿逵的大帐,在死伤了十余人后,将郑鸿逵的那十名贴身卫士全部消灭,并将郑鸿逵裹在被子里抬了出来。 由于那些士兵大多在已经投靠了郑森的将领们的命令下缩在各自的帐篷之中,因而没有多少人出来管闲事,即使有些忠于郑鸿逵的部队试图靠近郑鸿逵的中军大帐,但也很快就被乱枪打回,而且其中的一部分人在看见郑森之后立即倒戈,也成为拥护郑森的力量。 靠着其父郑芝龙多年培养起来的威信,郑森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控制住了军营,随即就展开了一场小规模清洗,将忠于郑鸿逵的将领和他的亲信子侄全部抓了起来,将他们与郑鸿逵关在一起,并任命提拔了一批忠于自己的将领,于是,在这种雷霆手段之下,郑森终于正式成为整个郑氏武装力量和郑氏家族的首领。 “那郑鸿逵怎么样了?郑森是否已经杀了他?”林清华很关心这个问题,故而追问道。 洪英摇了摇头,说道:“郑森其实并不想杀他,毕竟那郑鸿逵是他的亲叔叔,他怎么能背上着杀叔的罪名?况且一旦杀戒大开,那么肯定会引起一场郑氏家族内部的大火并,所以郑森没有杀郑鸿逵,他只是把郑鸿逵和他的亲信关了起来,打算等过一段日子再将他送回福建老家。” 莫不计笑着说道:“看起来那郑森倒也有勇有谋,我以前还真是看走了眼了!” 洪英摸着胡子,叹道:“我倒觉得郑森性子变化很大,与以前的那个郑森有个很多不同。” 莫不计说道:“也许是突然的变故让他性子转了吧?毕竟一日之中忽然同时失去父母双亲,换了谁都会变的。”他话锋一转,又问道:“郑森这么宽容郑鸿逵,那郑鸿逵可有什么悔过的表示?” 洪英拍手道:“还真让莫先生给猜着了!那郑鸿逵被裹在被子里提到郑森面前时,他先是破口大骂,指责郑森悖逆无道,郑森也不示弱,他当着众人的面痛斥郑鸿逵不遵兄长嘱托,妄图篡权谋位。这么一骂,就把郑鸿逵给骂蔫了,后来他语气一变,又说了一大通仁义亲情之类的话,直说得众人摇头叹息。后来当郑鸿逵听到郑森许诺不杀他后,他马上又高兴起来,一口一个‘贤侄’,叫得着实亲热,果然是个脸皮很厚的无耻之徒。” 林清华见洪英手背上有一道伤口,遂问道:“怎么?莫非洪师傅受伤了?” 洪英抬起双手,将那手背上的伤口上的少许鲜血擦去,哈哈一笑,说道:“这点儿伤算什么?本来我见那郑鸿逵执意不愿意与我军携手作战,我无奈之下就准备回去的,可是忽然有人趁着郑鸿逵不注意,丢给我一张纸条,我一看,却原来是我的徒弟郑森亲手写的密信,他让我留在军营中暗中协助于他,我见郑鸿逵不可理喻,便萌生了帮助徒弟夺权的念头,于是便借口看望军营中的那些被我一手教出来的士兵,就在军营之中住了下来。等到晚上,郑森一动手,我就带上人去帮他了,说起来,那郑鸿逵的十个贴身卫士还是我给毙掉的呢!” 林清华好奇的问道:“莫非那些贴身卫士十分扎手?” 洪英点头道:“不错,洪某的功夫虽然说不上是顶尖儿,可也不是一般的寻常武夫,洪某一生历经百余战,这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难对付的家伙。嘿!他们十个人的刀法与中原大不一样,招式虽然简单,但刀刀凶狠无比。”他将手背翻过来,看了看那道三寸长的伤口,叹道:“后来我听郑森说,那十名郑鸿逵的贴身卫士原来果然不是中原人氏,他们全部都是日本浪人,据说他们的祖上曾是日本的一个权臣丰臣的家臣,后来大阪一战,丰臣氏被德川氏消灭,其家臣被迫流亡海外,后来他们在南洋定居下来,他们的子孙也就成了海盗。十几年前,郑芝龙的船队在南洋与日本的海盗发生战斗,杀了不少的日本海盗,剩下的见势不妙,便派人向郑芝龙求和,郑芝龙便顺势将其收为己用,而这郑鸿逵也就占了便宜,也从中选出不少的忠心耿耿的浪人,让他们保护自己。洪某今日所杀的这十名卫士,就是那些人的后代了,他们的刀法确实厉害,而且假如无法保护自己的主子,他们宁肯自杀也不投降,洪某手背上的这个伤口就是在试图阻止一名卫士自杀时被他的短刀所伤,可叹洪某白白挨了这一刀,却最终没能救活他。” 洪英讲的痛快淋漓,众人也听得酣畅淋漓,不知不觉就到了次日凌晨。 洪英见东方已经出现了一丝光亮,遂站起来与众人告辞,他说道:“洪某告辞,我还要去向陈大人回禀这件事呢,楚国公日后若还有什么差遣,洪某定义不容辞!” 林清华与众幕僚起身送洪英等人离开,却在帐篷外迎面碰上了带人在辕门守卫的洪熙官。 洪熙官向洪英和林清华行礼后,便向林清华禀道:“禀公爷,朝廷派来的信使到了。” 林清华吩咐将那信使带入大帐,而他则送洪英等人走出大营。 待那洪英与其弟子门徒走得远了,林清华方才返回大帐,去接见那名朝廷派来的信使。 信使不敢怠慢,赶紧将朝廷公文交与林清华,口中则说道:“小人奉兵部之令,前来给楚国公捎话。前几日楚国公派到南京的信使在路上遇到了洋夷的溃兵,他们一人被杀,另一人则受了重伤,现如今正在太医院医治。” “洋夷的溃兵?”林清华觉得有些奇怪,“我军一直追着洋夷打,可没见着他们向西逃窜啊,前几日他们倒是分兵向南佯动,可是也被我军全部歼灭了,这西边的溃兵从何而来?” 信使摇头道:“这个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知道这股溃兵人数很少,还不到百十人,他们到处流窜,抢粮杀人,想来应该是洋夷事先派出的探马前锋之类的,后来与主力失去联系,便流落南京城东一带。如今朝廷已经派出禁军前去围剿了,相信不日既可将其消灭。” “那名士兵的伤重吗?”林清华问到。 “听说很重,伤在胸口,不过他着实条汉子,硬是挺着将楚国公的奏折送到南京呢,虽然小人这也是听说的,可是小人还是很佩服那位壮士呢!要不是他拼着性命送信,恐怕朝廷还不知道您缺火药呢!”信使脸现羡慕之色,仿佛那名受伤的士兵应该是他才对。 林清华转身从帐篷里拿出两锭十两的金子,塞到那信使的手里,说道:“有劳信使送信,这金子你拿出喝茶,另外的十两金子送往太医院,命大夫好好救治那名士兵,回头我有重赏。” 信使略一推让,便高兴的将金子收下,连道“公爷体贴下属”。 待那信使离开,莫不计走上前,问道:“怎么样?朝廷什么时候将火药送来?” 林清华将兵部的信件交到莫不计手中,说道:“朝廷说再过几天就派人送来,让咱们不要着急。” “不要着急?”莫不计叫了起来,“难得他们如此的心平气和,居然能将这战场之上的事情说得如此简单轻松,我军火药奇缺,若不快些将火药送来,我军如何作战?” 林清华叹道:“没办法,看来不能指望朝廷了,幸亏现在郑森已经夺了郑家军权,他们那里火药不少,应该能够分给我军一些吧?” ****************************************************************************** 太阳已经从地平线上冒出头来,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南京城里仍旧是一片宁静,街道上除了一些巡街的兵丁之外,看不见一个百姓。 一名军官领着一支队伍,走过一条街道,当队伍走到一座很老旧的大宅子边时,军官停下脚步,他冲着那金黄的太阳打了个哈欠,随后伸了个懒腰,口中骂骂咧咧的说道:“驴日的!都好几天了,怎么还要在街上巡街?莫非那几个反贼就这么难抓吗?” 一名士兵凑上前来,小声说道:“什长,您还不知道啊?朝廷已经发话了,不抓住那几名反贼,绝不解除巡街令,而且也不开城门,标下看呐,咱们还有些日子忙呢!” “驴日的!什么东西!就当官的吃喝玩乐,不许咱们当兵的吃喝玩乐?老子好歹也是个什长,整天这么在街上走来走去的,连老子的那个小娘子都没空陪。”听到那士兵的话,军官的声音提高了不少,“驴日的!原以为当了禁军,能够吃香的喝辣的,可没想到还要受这种鸟气,吃这种苦头,早知道,老子当初就卷上笔银子跑路了!” 兵丁接口道:“是啊,上面的那些大官不拿咱们当人啊!您好歹是个什长,再不得意也比当兵的强,可是咱们当兵的就惨了,要打就打,想骂就骂,而且还时时有性命之忧。” 军官踢了那士兵一脚,骂道:“就你会说!驴日的!什么时候你有性命之忧了?哪回打仗的时候老子不是领着你们冲在最后?哪回撤退命令下来后,老子不是领着你们跑在最前头?你小子就知足吧!听说你小子昨天又偷偷的跑到秦淮河边上去了,怎么,莫非又去会相好的去了?” 众兵丁嘻嘻哈哈的笑了一阵,随即在那名军官的带领下继续向前走去,不一会儿就走远了。 等那群士兵走得远了,这座老宅子的门“咯吱”一声打开了一条窄缝,一双眼睛在门后望来望去,随后那门又轻轻的关上了。 那人关好门,随即转身,向着身后那人说道:“谢大哥,听那些兵丁的说话,看起来这南京城的城门可能是一时半会儿开不了了。” “唉!看来奸人确实想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只是却不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无法出城去禀报总舵主的话,我谢铁刚怎有脸面对那么多死去的弟兄们?怎么能对得起陈香主的嘱托?”谢铁刚无奈的摇了摇头,脸上满是痛苦之色。 另一名站在他身后的汉子走上前来,说道:“不如咱们硬闯过去。” 谢铁刚摇头道:“硬闯?谈何容易?如今守城的都换上了禁军了,而且是皇帝的老禁军,他们是不会轻易放人出城的。那些东厂门外的人头你也看见了,那些都是想出城的商人,他们本想靠着塞银子的办法买通守城禁军,却不料白白送了性命,真是人命如草芥!” 这时,一名男子的声音传了过来:“壮士不用管我们了,你们自己逃命去吧!我们潞王府的人是不怕死的!” 谢铁刚回头望去,却见四名十七八岁的男女正站在宅子堂屋的一侧,都在向他这边张望,而那刚才的声音却是他们中那名最年长的男子发出来的。 谢铁刚心中暗自叹息,他不明白这些潞王的儿女到底有什么用,不过,既然陈子豪吩咐将他们送出城去,那么自己就应该想尽办法做到,即使自己因此而死,那么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谢铁刚并没有接着那人的话说下去,他又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手下,轻声说道:“好在街禁已取消,已可以上街到处走动,看来只能按照陈香主对我说的办了,如果那个人能够看到我昨日留下的记号的话,他应该在今日巳时到约定的地方去。” ****************************************************************************** 人的生命既是脆弱的,同时也是顽强的,他们就象野草一样,只要有足够的阳光和水,哪怕是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他们也能顽强的生存,不仅在太平年间是如此,而且在明末这样的乱世,他们也一样顽强的生存着。 虽然兵丁们仍然在街上巡逻,而且经常将一些可疑的人带走询问,但南京城里还是渐渐的有了些生气,特别是那些青楼、酒肆和茶馆中,这些地方是不大会有官兵来抓人的,因为这些地方到处都有东厂布下的密探,他们就象是苍蝇一般,追逐着他们的主子感兴趣的一切,并将其回报给自己的主子,因而他们的主子显然也很放心这样的地方,所以这些地方反而比那些空荡荡的街道更加安全,那些有闲钱又有闲工夫的百姓们就会聚在这里,用醇酒麻醉自己的神经,用妓女的肉体安慰自己的心神,用喝茶聊天的方式来打发这难熬的漫长时光。 “陆家茶庄”位于城南聚宝门东侧百多丈,是个百年老店。它之所以起名“陆家茶庄”,是因为它的掌柜姓陆,而且据说是陆羽的旁系后代,也许是祖上的原因,陆掌柜对于这茶道很有一套,所以这里的生意也非常的不错,虽然不能指望着靠这发财,可是保个一家人的温饱总是可以的。 太阳已经高高的挂在了半空,巳时已经到了。 平常的这个时候,“陆家茶庄”肯定是坐满了人,所以,今天也不例外,整个茶庄中到处都是满头是汗的人,到处都是摇过来摇过去的大蒲扇,到处都是端着凉茶热茶奔来奔去的伙计。 其实店中的伙计总共只有三个,但由于生意太好了,所以他们不得不跑来跑去,所以看起来这个总是有很多的伙计在忙。 一名伙计端着一个木盘,木盘上摆着三大碗放了薄荷的凉茶,他一边向前快速的走着,一边小声道:“借过,借过!劳您大驾,让一让。”伙计绕过一个将腿伸得老长的客人的脚,随后走到那紧靠着门边的一张桌子边,将那三碗凉茶放在桌子上,向那桌子边的客人说道:“三位要的三碗凉茶已经全好了,请三位慢用。” 看着伙计点头哈腰的样子,那坐在桌子东头的一个汉子从腰间摸出五个铜板,扔给那伙计,口中则说道:“这是给你的赏钱,接好喽!” 伙计拿着赏钱欢天喜地的去了,而那坐在桌子边的三名大汉则若无其事的一边喝着满是薄荷味的凉茶,一边向茶馆的里边望去,看起来他们似乎也是来这里听说书的。 说书先生讲得仍然是那风靡一时的《号角》上连载的武侠故事,只见那说书先生端起茶喝了两口,随后又将惊堂木一拍,说道:“上回说到那郭大侠与那西毒在树上比武,后来郭大侠用一招蒙古摔交的手法赢了这一局,今日咱们再接着往下说……” “咳咳”,两声咳嗽声从门外传来,一名身材矮胖的中年人走进了茶馆。他向着门边看了看,随后便走上几步,来到那坐着三名大汉的桌子边,他将右腿抬起,一脚踏在桌子边的长凳上,问道:“喂,这里有人吗?” 桌子东头的那大汉看了看那来人的鞋子,答道:“没人,请便。” 胖子将袖子捋了上去,随后就在桌子边坐下。很快就有一名伙计奔过来,询问道:“稀客,稀客。不知客官想饮什么茶?” 胖子看了看面前的桌子,说道:“跟他们一样。” 就在胖子等候伙计端茶上来的工夫,那坐在桌子东头的大汉不经意间从袖子中摸出半枚铜钱,将其放在桌子上。 那胖子看见了那枚铜钱,随后他抬头向着四周漫不经心的看了看,接着伸手也从袖子中摸出半个铜钱,与那另外半枚铜钱放在一起,两个铜钱严丝合缝的凑成了一个完整的铜钱。 胖子将头低下去,低声说道:“陈香主的事我已经听说了,只是不知有多少弟兄跑了出来?听朝廷的口气,似乎天贵堂已经完了。”他顿了一顿,又向着身后看了看,见那伙计已经端着茶来了。 等伙计将茶放好,转身离开后,胖子才又说道:“不知这位兄弟尊姓大名,霍某没有在堂中露过面,是以并不认得多少兄弟。” “兄弟名叫谢铁刚,是天贵堂新任执法长老,也是陈香主的师弟。”谢铁刚低声回答道,“在您面前的这两位,一位名叫秦逵松,另外一位名叫王田禾,咱们三人都是从堂中逃出来的,此次天贵堂损失惨重,如今我只知道我们三人还活着。” “哦?”胖子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他又向说书先生看了看,接着回头喝了口凉茶,随后低声问道:“是陈香主派你来找我的吗?” 谢铁刚说道:“是,他让你协助我们出城。” 胖子为难的说道:“恐怕难啊!如今城中所有城门紧闭,城外木桥全部拆毁,唯有城东朝阳门有可以通行的木桥,但没有黔国公或者是皇帝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出城,就连军将也不行!不过,陈香主对我有救命之恩,我就是豁出命去,也一定将几位送出城去!” 谢铁刚道:“我并非不知轻重之人,我来找霍兄,就是想向霍兄打听些事情。” 胖子问道:“什么事情?” 谢铁刚说道:“那沐天波府中防卫如何?沐天波本人有些什么喜好?如果下毒的话,能否将其毒死?” 胖子沉吟道:“黔国公府平时防卫就十分森严,近几日更是守的滴水不漏,没有黔国公的命令,任何下人都不能随意外出,实不相瞒,霍某之所以能出来,那是因为平日就是我亲自采办菜蔬,所以才能拿着令牌出入黔国公府。至于喜好嘛,沐天波好象并无特别的喜好,而且沐天波一向谨慎的很,凡是吃饭之前,必有人为他先行试毒,而且他用来装饭菜的碗盘等物俱是银器,要想毒他,那可不容易。” 谢铁刚低下头去,沉思片刻之后,他才小声说道:“今日就说到这里,待我想出办法,再去通知霍兄。” 几人将茶喝光,随后那胖子先行离开,而谢铁刚等人则又叫了几碗凉茶,又停留了半个时辰,方才离开茶馆。 ****************************************************************************** “报告!”一名士兵进帐向林清华敬了个礼,“辕门外有一人自称是楚国公的属下,他想求见您。” 林清华一愣,随即猜测可能是陈子豪派来了人,遂命士兵将那来人带入帐篷之中。 那人进了帐篷,林清华定睛一看,却是那童清风。 不待林清华开口,童清风“扑通”一声跪倒,口中呼道:“总舵主,不好了!天贵堂中出大事了!” 林清华一惊,忙将童清风扶起,问道:“出什么事了?” 童清风急切的说道:“总舵主,不好了!那天剑堂香主韩世武带着天剑堂的人打到南京来了!他们将天贵堂的码头、店铺都打得稀烂,扬言踏平天贵堂。” 林清华难以置信的问道:“你说什么?天剑堂居然跑这么远,从山西一直打到南京?他们想干什么?” 童清风说道:“总舵主命各堂整顿会务,弟兄们不敢耽搁,立即快马加鞭将命令送往各堂,那韩世武得到消息后,以为整顿会务一事全是陈香主从中搬弄是非,有意要压制天剑堂,所以他就带着人杀到南京来了。一到南京,他就和那‘狐狸球儿’搭上了,他们一同杀到天贵堂,混乱中陈香主受了重伤,已经说不出话来,现在堂中弟兄们已经杀红了眼,南京城中已经乱套了,到处都是打打杀杀的人,朝廷也开始注意到了,有人放出话来,说如果他们再不停止斗殴的话,那么就剿灭天贵堂与天剑堂。” 林清华问道:“天剑堂远在山西,怎么这么快就接到了命令?” 童清风说道:“前些日子鞑子攻打山西,天剑堂又向南退,一直退到了河南境内,他们暂时寄居在豫北天微堂处,由于河南的命令传到的快些,因而韩世武就从天微堂那里得到了消息,得知总舵主在命令中对于天剑堂颇有指责,他就以为是陈香主搞鬼,他随后就领着堂中好手,快马加鞭,南下南京。” “你怎么知道的?”林清华问道。 童清风说道:“那天微堂的石天江见韩世武他们怒气冲冲的南下,知道事情紧急,便派人前来南京送信,却不料还是晚了一天,天贵堂终于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林清华急切的问道:“那么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童清风说道:“还在对峙,我见情势危急,就忙着赶来了,想请您回南京,以总舵主的身份令他们停止殴斗。”他顿了一顿,随即又说道:“这事恐怕只能您去才能压下去了,您千万不能耽搁,要是再这么杀下去,天贵堂就完了!那韩世武跟‘狐狸球儿’好象是远亲,他们人多势众,天贵堂不是对手。” 林清华觉得此事确实万分危急,遂命人找来莫不计等人,与他们商量此事。 众人也都觉得此事非同小可,认为林清华很有必要亲自出马解决这件事,不过他们又有些担心太湖边的战事,故而左右为难。 林清华寻思了片刻,随后说道:“这里的战事倒并不算太紧张,因为如今郑森已经将他那里的阵地修筑了差不多一大半,只要他的水师再将湖面封锁,那么就能将日军死死的围在水寨之中,不让他们一人溜走!”他望着莫不计,说道:“我走后,这里的战事由赵奉指挥,马满原协助他,另外,你们再加把劲儿,再从郑森那里弄些火药来,再把阵地加固一下,只要将阵地牢牢的守住,就能挡住敌人的退路。” 莫不计见林清华开始命令卫兵备马,遂走上前去,提醒道:“不如将洪熙官、方世玉二人带去,也好有个防备,免得混乱中伤了自己。” 林清华想想也对,遂领着童清风前往辕门,寻找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人。 洪熙官与方世玉正在辕门边与蔡德英、马超兴等五人切磋武艺,见林清华来到身边,七人一同上前行礼。 林清华将回南京的事情一说,洪熙官与方世玉当即表示愿意护卫着林清华回南京,而那蔡德英、马超兴五人也表示要随林清华前往南京,协助平息天地会内讧。 林清华有些奇怪,因为他们五人一直是在洪英身边寸步不离的,所以他问道:“你们不是要陪着洪师傅吗?” 蔡德英答道:“回楚国公,我们师父他老人家今日一早接到从忠义门传来的消息,那忠义门的掌门病逝,他急着赶回去办理后事去了,因而将我们五人留下。左右也是无事,那些战场之上打仗的事又用不着我们这些拳脚功夫,所以不如去南京助楚国公一臂之力。” 林清华见他们几人态度坚决,便不再坚持,随即令人准备马匹和干粮、武器等。 待一切准备就绪,林清华便率领着洪熙官、方世玉、蔡德英、童清风等人,再加上一个连的卫兵,骑着快马,向着那三百多里外的南京城奔去。 第四章 夺鼎 第十一节 密议 “砰——砰——砰——”更夫手中的更鼓响了几声,将这黑沉沉的御街上的宁静打破,更夫懒洋洋的低着头向前走着,一条大黄狗竖着毛茸茸的尾巴,不紧不慢的跟在他的身后。 与那更夫的表现差不多,月亮也显得懒洋洋的,懒懒的斜躺在半空,若明若暗的月光照在御街上,将人和狗的影子拉得老长。 “喀——喀——喀——”一阵脚步声从御街的另一头传过来,一队武装到牙齿的兵丁远远的走了过来,他们手中拿着的长矛还有那遂发枪枪口上的刺刀在月光下发出让人不安的寒光。 待那队兵丁走到身边,更夫赶紧闪在路边,他向着那群目光不善的兵丁们点头哈腰道:“军爷们慢走!军爷们走好!” 与更夫的表现一样,那只狗好象也知道眼前的这些人惹不起似的,它立刻闪到更夫身后,垂着舌头,看着那些兵丁。 “狗啊!” “可惜小了点儿,不然的话弄上一锅狗肉汤,那叫一个美啊!” “别说了,再说老子又想吃了!” “怎么?在窑子的婊子们哪儿还没吃饱啊?” “哈哈哈……” 听着兵丁们的谈话,更夫知道自己必须早点儿离开这里,所以他慢慢的转过身去,轻轻唤了声那条狗的名字,便领着狗低着头继续向前走。 兵丁们也向着御街的另一头继续开进,他们与更夫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终于,双方谁也看不见谁了。 更夫回头看了看那黑漆漆的街道,随后摇了摇头,接着又咳嗽两声,又将手中的更鼓再次敲了起来。 一人一狗,沿着长长的御街,落寞的走着。 “汪——汪——汪——”那条狗忽然站在一条小道的道口,身子向前倾着,用力的叫了几声,将那已经走到前边老远的更夫又给叫了回来。 “怎么啦?”更夫蹲下身子,用手摸着狗背上的毛。他觉得狗背上的毛全部竖了起来,似乎这条狗现在很紧张。 更夫竭力向小道里面看了半天,但那小道极为窄小,月光无法照进去,因而他什么也看不见。 “嘿嘿!”更夫站直了身子,冷笑了两声,他望着那狗,说道:“你个扁毛畜生!要你多管闲事?这抓贼捕盗的事儿可不该咱们管!”他大声呵斥了一句,接着便转过身子,又向前走去,手中的更鼓敲得更响了。 那条狗又哼哼了几声,见那更夫已经走远了,它便不再停留,它也转过身子,向着更夫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去看了看那条黑沉沉的小道,随即便头也不回的向那更夫快步奔去,片刻间就赶上了更夫。 待那条狗离开小道口后不久,那小道中传出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从那小道中奔出一个汉子。他站在小道口向着御街两边望了望,随后他向身后轻呼两声。 又有两人出现在了他的身后,他们三人互望一眼,随即便顺着御街向着与那更夫相反的方向快速奔去。 不多时,三人便已奔到一间老宅子边,其中一人走上前去,轻轻在那老宅子的门上叩了三声,紧接着又叩了三声。 “咯吱”,那老宅子的门打开了,三人迅速闪进了门里。 “嚓——嚓——嚓——”火石与火镰相击,一盏油灯被点燃了,一名年轻人端着油灯领着三人向后屋走去。 跨过几道门槛,三人跟着那端着油灯的年轻人进了后屋。后屋中早已点着一盏油灯,而且屋子中已经坐着两个汉子,他们见那三人跟在那年轻人身后进了屋子,便站了起来,向着那三人抱拳行礼,其中一人说道:“几位深夜冒险前来,谢某感激万分。” 那进屋的三人也立即回礼,其中一人说道:“哪里的话,大家都是自家兄弟,不必这么见外,何况此次本堂遭难,正是大伙儿同心协力共渡难关的时候,莫说是夜里前来与兄弟们相会,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等也绝不眨下眼睛!” “兄弟谢铁刚,三位中只认得一位朱兄,其他二位还是头一次见面。”谢铁刚向着那三人说道。 “我来为谢兄弟引见一下。”一名汉子指着身边的两人说道,“这位是韩天铎,另一位是杨平步,他二人俱是朱某的师兄,陈香主曾嘱咐我在军营之中拉些可靠的弟兄,朱某的这两位师兄均是可靠之人,因此朱某先将他们拉进来了。”他望着谢铁刚身后的两人,说道:“朱某不常在堂中走动,因而不认得多少堂中兄弟,请问二位是……” “在下秦逵松。” “在下王田禾。” 两人向对方做着自我介绍,那王田禾还追问一句:“不知朱兄尊姓大名?” 不待那人回答,谢铁刚已替他说道:“这位就是上次立了大功的那位朱世靖兄,那小高太监就是被他诓出军营被咱们捉住的。” 众人相互寒暄一番,随即很快切入正题。 谢铁刚说道:“这几日城门紧闭,我等无法出城告之总舵主天贵堂中的变故,谢某如今已是心急如焚。当日我等逃出之后,我就在第二天前往军营寻找朱兄,但却没有找到。” 朱世靖说道:“那日我听说东厂挑了东西关码头,就知道事情不妙,后来我就找到二位师兄,与他们到城中四处打探去了,所以谢兄弟没能找到我。如今城门紧闭,不仅百姓不能出城,就连军将也不能出城。”他话锋一转,问道:“怎么这次本堂竟会遭此重创?事先竟然没有一点儿觉察?” 谢铁刚摇头说道:“一言难尽。可恨那童清风,竟敢背叛本堂,引着东厂和官军将本堂兄弟杀戮殆尽,而且正是由于他的背叛,本堂在东厂埋下的暗线也被杀了,所以本堂事先一点儿警觉也没有。” “童清风?”朱世靖惊讶的说道,“他不是本堂的执法长老吗?” 谢铁刚咬牙切齿的说道:“就是那个王八蛋!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他为本堂上下数百口人偿命!”他抬起头,看着朱世靖,说道:“依我看朱兄还是别回军营了吧,免得出现意外。” 朱世靖低着头想了片刻,随即说道:“不必担心,我在本堂没怎么露过面,那童清风我也只是听陈香主说起过他的名字,却连面也没有见过,况且我也是暗线,只有陈香主和你知道,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回去应该没有什么危险。”他顿了一顿,问道:“不知今晚谢兄弟找我等来有何要事?莫非你们想冲出城去?如果真想冲的话,那朱某也舍命陪君子了!” 谢铁刚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可不是那种只会蛮干的莽夫,如今城门都由皇帝最亲信的禁军把守,本堂损失惨重,就我们几人,要想冲出去比登天还难。我找诸位前来,是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与诸位商议。” “何事?”朱世靖问道。 谢铁刚说道:“几位都是患难之中的好兄弟,我自然也不能瞒着诸位。”他顿了一顿,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冷,他说道:“其实本堂不仅在左梦庚的军中有暗线,而且在沐天波的军中也有暗线。本堂蒙难之后,我就找到那沐天波军中的暗线,让他留意沐天波的动静,看看他到底想搞什么鬼。前日一早,那暗线找到我,他告诉我一个消息。据他说,在沐天波府中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人,此人既非沐天波的家眷,也非其军中的将领,甚至连兵丁也不是,可是此人却在沐天波府进出自如,那暗线觉得奇怪,便加意用心探察,后来他终于得知那人自称‘童某’,虽然他未能探知他们之间的密谋,可是他还是觉得可疑,于是便急忙来找我,将那人的相貌说了一遍。他这么一说,我就已猜出那个人可能就是本堂败类童清风!” “童清风?”朱世靖眉毛一扬,他追问道:“你可肯定?” 谢铁刚点头道:“我开始也不太肯定,可是第二天我亲自带上秦逵松与王田禾二位兄弟,摸到沐天波府附近的御街上,在一座茶馆等了整整一天,终于让我等到了那个败类!”说到这里,谢铁刚紧握拳头,用力打在桌子上,再也说不下去了。 站在他身边的秦逵松见他停下话,遂接着说道:“那童清风得意的很,随身带着十名东厂的卫士,穿着三品官服,坐着四人抬的轿子,就从我们三人眼前经过,虽然那沐天波府离我们还有二十多丈远,可是我们看的清清楚楚,那从轿子上下来的就是他!” 王田禾也应和道:“对,那小子一脸的奸笑,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谢铁刚的情绪平静下来,他说道:“我见那童清风就在眼前出现,当时真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把他的脑袋拧下来祭奠陈香主和众位殉难的兄弟,可是秦兄弟拉住了我,叫我不可莽撞。后来我们又等了好一阵,那童清风方才又从沐天波府中出来,那沐天波还亲自相送,看起来他倒很得沐天波的器重。” “呸!什么东西!”王田禾气愤的吐了口吐沫,“咱们一直跟在他的身后,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把他干掉,但却没有想到,他身边的那些东厂卫士寸步不离他的左右,咱们也就没有丝毫机会下手。” 谢铁刚点了点头,说道:“我打算晚上再动手,却不料童清风回东厂后不久就又出来了,这次他可没穿官服,他穿的是一身便服,而且还骑着匹马,身后跟着十个东厂卫士。我有心想看看他到底想干什么,于是就一直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一直跟到了朝阳门。”说到这里,谢铁刚露出个沉思的表情,他沉默片刻,便又说道:“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些东厂的卫士只将童清风送到城门边后,他们就转身就回去了,而那童清风在将一个令牌和一张手令交给那守卫朝阳门的禁军后,那关闭多日的朝阳门居然开了,童清风立刻就催马冲了出去,随后那门又关上了。” 朱世靖见谢铁刚停下话语,遂问道:“莫非他出城去办什么差事去了?” 谢铁刚的眉毛挤得更紧了,他面色忧虑的说道:“最让我弄不清的是他到底出城干什么?当时我也是一头的雾水,与秦、王二位兄弟商议了半天也没理出个头绪来,直到天色将晚,那沐天波军中的暗线来找我,又向我知会了一个消息,我才渐渐有些明白过来。” 朱世靖急忙追问道:“什么消息?” 谢铁刚说道:“他说沐天波将他的两个儿子都派了出去,一人统领一支沐府亲兵,两支亲兵共约两千人,他们全部开拔到朝阳门,将附近的一些百姓赶走,随后就在百姓们留下的房屋中躲藏了起来。”他望着朱世靖,问道:“朱兄,依你看,他们这是想干什么?” 朱世靖抓了抓脸,想了一会儿,然后才犹豫着说道:“莫非他们想加强朝阳门的防御?”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的这个猜测:“不对,不对!如今城外的洋夷已经被击退,根本用不着加强什么防御了!”他又沉吟片刻,说道:“我猜不出来,还是谢兄弟快些讲出来吧。” 谢铁刚说道:“其实我也不能肯定,我只是猜测。那童清风出城去,一定没有什么好事儿!而那沐天波的亲兵在其走后,就又急急忙忙的赶到朝阳门附近布防,而且还藏身于民居之中,这其中必定有什么阴谋!”他看着桌子上的油灯,低声说道:“其实诸位可以想想,那沐天波为何要将本堂消灭?而在此之前,那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人又为何突然被杀?为何从那时起,南京城门就紧闭不开?如果将这所有的事情都联系起来的话,那么就能隐隐的觉察出一个大阴谋。” 谢铁刚回头望着朱世靖等人,眼睛中闪烁着一丝忧郁。 朱世靖也有些明白过来了,他喃喃道:“莫非……莫非他们想对付的人竟然是总舵主?” 谢铁刚有些惊奇的看着朱世靖,说道:“你也这样想?” 朱世靖睁大了眼睛,说道:“我只是猜测,莫非谢兄弟也是这么想的?” 谢铁刚点头道:“不错,我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个解释最好。你想,那黄得功与李成栋均是总舵主的结拜义兄弟,他们三人手握重兵,身居高位,可以说没有他们的支持,桂王就不可能登基称帝,而那桂王若想坐稳江山,就必须依靠这些权臣的扶持。不过,卧塌之侧岂容他人安枕?假如桂王不能除去他们三人,他怎么能放心?” “你是说,这一切均是出自桂王的授意?”朱世靖满脸惊疑的问道。 谢铁刚说道:“你可以想想,假如不是桂王的暗中指使,那东厂能听沐天波的话?那城内的禁军能够与沐天波的人马配合的那样默契?他们双方能顺利的将城西一带封锁的滴水不漏?” 朱世靖低下头去,沉思片刻,随即又抬起头来,说道:“这么说来,是那桂王命人炸死了黄得功与李成栋?” “正是!”谢铁刚走前一步,将声音稍微压低一些,说道:“也只有桂王才能从中得到好处,黄得功与李成栋死后,他们带进南京城的八万人立刻被编入禁军,如果再加上之前编入禁军的左梦庚人马的话,那么如今桂王已经拥有十余万人,甚至比之沐天波的人马还要多些。” 朱世靖认真的回想起之前所发生的那些事情,渐渐的,他的心中也豁然开朗,他猛抬起头,望着对面的谢铁刚,说道:“看来事情果然如谢兄弟所言!那桂王和沐天波想要对付的人正是总舵主!” 谢铁刚赞许的说道:“朱兄所言甚是!依我看,那童清风此次出城,极有可能是想诱骗总舵主,想将他擒住,或者干脆将他杀害。” 朱世靖摇了摇头,说道:“不过,总舵主在镇虏军中,身边防卫甚严,恐怕童清风不会得手吧?” 谢铁刚也摇头道:“不对,那童清风绝不会这样硬来,要不然那沐天波的亲兵也不会偷偷摸摸的藏在朝阳门附近了,依我猜测,他们可能是想照葫芦画瓢,就象前些日子对付黄得功和李成栋一样,在这南京城中加害总舵主!” 他顿了一顿,随即话锋一转,说道:“前几日下午我去找那沐天波军中的暗线的时候,他给我说起一件事,那件事我开始时没有注意,可是后来却越想越不对劲,看起来也是很可疑。” “何事?”朱世靖急忙追问道。 谢铁刚沉吟片刻,随后说道:“前几天,那暗线正与沐天波府中几个看后门的家丁套近乎,想从他们口中探听些消息,正说话见,十几名东厂卫士驾着辆马车到了沐天波府后门,他们从车上抬下来个麻袋,跟着沐天波府中的管家将那麻袋抬进了沐天波府中。那暗线觉得此事蹊跷,便留心探听,后来他将那东厂卫士请去喝酒,从一名喝醉的东厂卫士的嘴里探知,那麻袋中装的竟然是镇虏军派到南京城的信使!” “什么?镇虏军的信使?”朱世靖心中一惊,“那后来怎么样了?” 谢铁刚说道:“后来他曾想去将那信使救出,但却找不到机会,而且第二天那信使就又被装在麻袋之中弄到别处去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消息。那暗线总不放心,于是加紧探听此事,他将那管家灌醉,从他的嘴里总算是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谢铁刚叹了口气,说道:“原来,那镇虏军早就派了两名信使,他们来南京就是向朝廷索要火药的,但他们一进城,就被那守卫城门的禁军给拿下了,而后城门又被关上,接连两名镇虏军的信使都被这样擒住,那暗线看见的那名信使应该就是第二个信使。他本想打听更多的情况,但那管家知道的事情也不多,他怕打草惊蛇,就没再继续问了。” 朱世靖小声说道:“这么说来,他们可能真的想对总舵主不利了!” 谢铁刚点头说道:“他们这样做,无非是想断绝城内外的消息,不让总舵主知道城内所发生的事情,不让总舵主知道黄得功与李成栋已经身死的消息,这样一来,总舵主自然是不会想到桂王想对付他,那童清风就能轻易的将总舵主诱进城来了。” “将总舵主诱进城来?”朱世靖随即点了点头,“不错,否则的话,那沐天波也不会派出亲兵躲藏在朝阳门附近了!” “那如何是好?难道我等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总舵主被他们谋害吗?”秦逵松显得很着急。 “不过,镇虏军战力甚强,桂王应该有所顾忌才对。”韩天铎沉吟道。 谢铁刚皱着眉头,说道:“如今镇虏军战力强大,而那桂王不过刚刚登基,虽然禁军已经重建,但是禁军缺乏训练,即使将禁军与沐天波的人马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镇虏军的对手,所以对于他们来说,硬拼不如智取,不如就将总舵主诓进城来,只要将总舵主制住,那么就能逼镇虏军就范。不过,如今城门紧闭,根本就无法冲出去。前几日,那聚宝门外为迎接黄得功、李成栋人马进城而临时架起的木桥又被拆毁,如今城外只有那朝阳门外还有木桥,如果咱们想冲出去,就只有从那里冲,但是目前就凭我们几人,恐怕真的难以冲出城去。” 秦逵松见谢铁刚沉默下去,便说道:“沐天波府上的那名暗线又送来些沐天波府中的消息,不知谢兄有何主意?是否干掉沐天波?或者挟持他,逼他们就范?” 谢铁刚摇头说道:“我还没有想出好主意来,那沐天波防卫甚严,恐不易得手。” 屋子里立刻又陷入一片沉寂。寂静中,只能听到人们的呼吸声和那油灯灯芯燃烧时所发出的轻微的噼啪声。 朱世靖沉吟道:“可是即使咱们知道朝廷有这样的阴谋,那又有什么用?莫非就凭咱们几人就能将其破坏?况且这一切只是咱们的猜测,真实情况如何,咱们也不得而知。” 韩天铎说道:“就算他们没这么打算,可是咱们也不能不防,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况且咱们这几人又不可能冲出城去报信,所以与其束手无策的坐在这里,不如守在城门边,总比什么都不做强吧?” 谢铁刚咬了咬牙,说道:“没别的办法了,看来咱们只能孤注一掷了!从今晚起,咱们就要盯紧朝阳门,一旦总舵主入城,咱们就想办法阻止他!”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四章 夺鼎 第十二节 混乱 月亮已经从天空的一侧挪到了另一侧,就象是缺了小半边的镜子一样,远远的挂在天边。虽然太阳还没有升起,但是天已经亮了。 潺潺的流水声传来,接着便是一阵哗啦哗啦的踏水声。 百十名骑士牵着战马,从一条小河中趟水而过,虽然此处的河水并不太深,只到众人的大腿根儿,但众人仍是小心翼翼的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着。 “啪啦”一声,一名走在最前面的骑士脚下一滑,跌进了河中。幸亏他手中的缰绳拴在他的手腕上,才使他免于被河水吞没。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这名骑士从河中站了起来,他站直了身子,向着四周望望,随即又转了个方向,向另一边小心的挪过去。 林清华转过头去,看了看右边百丈之外的那座已经完全塌掉的木桥,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这座桥是前些日子与日军作战时塌掉的,那向东疯狂逃窜的日军为了切断镇虏军的追击之路,便将沿途的所有木桥全部摧毁,所以,现在林清华他们不得不涉水过河。 待众人上了河岸,他们不敢耽搁,当即翻身上马,向着西北边的南京城奔去。 一路之上,战争的遗迹不时刺激着人们的神经,那些战死的日军尸体仍然暴露在野外,有不少已经严重腐烂,而在离它们不远的地方,则是一座座新垒的坟头,那都是镇虏军阵亡将士的墓地,虽然掩埋的有些草率,但毕竟比暴尸荒野好多了。 看着那些坟头,林清华已经暗下决心,假如以后有机会的话,那么他一定要在这一带修建一座最雄伟的纪念碑,纪念这些为国捐躯的将士,纪念这次伟大的战役。 虽然太湖边的战场距离南京的直线距离大约只有三百多里地,但一路之上又是涉水,又是休息马匹,因而众人一直到第二天太阳偏西,方才看到数里之外那高大的南京城墙。 作为大明朝的临时首都,同时也是法律上的陪都,南京处处都显示出它的不可亵渎,无论是那高大雄伟的城墙,还是那宽阔的护城河,都是那样的壮观,那样的气势磅礴。 由于其他的城门仍然关闭,因而只有朝阳门能够通行。 在来的路上,林清华就向那童清风大致询问了南京近来所发生的一些事情,从童清风的口中,林清华得知,虽然那洋夷已经被击退,可是南京城门仍然关闭,以防止溃兵骚扰,而那从外面进城的人也必须先在东厂停留数日,以便让东厂查明是否奸细。 对于南京如此严密的防备,林清华等人均认为不可理喻,他们觉得这倒显得朝廷有些杯弓蛇影了,不过,除此之外,他们倒也没有太多的关注这些事,他们只是不停的加快行进速度,希望早点儿赶到南京,去制止天地会的自相残杀。 众人终于赶到了朝阳门外的木桥边,林清华向那守桥的兵丁亮名身份,随后便牵着马,缓慢的跟在那群守桥兵丁的身后,通过木桥,向朝阳门走去。 ****************************************************************************** 谢铁刚将手中的一颗铅弹包在一小块丝绸之中,接着便将那包着铅弹的丝绸塞进一支遂发枪的枪管,然后从枪管下方抽出通条,用力的将那铅弹捅入枪管深处,铅弹一直被推到那火药室的前端。 他将通条小心的抽出枪管,并插回枪管下方,随后将那夹着燧石的击锤打开,将一只火药筒中的火药倒进了引火药池之中,随后他小心的将火药池上方的打火板盖好,接着便用拇指压住击锤,食指抠动扳机,将那击锤小心的放回。 忙完了这些,他抹了把头上的汗,转过头去,向身边一人说道:“朱兄,这些枪都还不错,多亏你帮忙,要不然的话,恐怕我等就要赤手空拳了。” 朱世靖笑着说道:“举手之劳,谢兄弟这样说,倒显得见外了!” 谢铁刚笑了笑,接着问道:“你一下子弄十五条枪来,不会让人起疑吧?” 朱世靖神秘的眨了眨眼睛,说道:“放心好了,原先左梦庚军中就有不少的军将倒卖火器,后来一些兵丁也都跟着学,这些事情就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了,只要大家都不吭声,就只管卖吧,当然了,那些当官儿的还是要用银子封住嘴巴的。虽然禁军把的严了些,但毕竟还是有人能够继续做着这没本钱的买卖的。我在军中颇有人缘,而且对于养马很有一套,那些当官儿的都指望着我伺候好他们的宝贝战马呢!今次我弄这些枪出来,就跟那当官的说了,好处一人一半,既然能落下银子,他是不会把这事捅出去的。” 谢铁刚点了点头,他站起身来,走到门边,拍了拍站在门后的秦逵松的肩膀,问道:“怎么样,还没有人进来吗?” 秦逵松摇了摇头,说道:“从昨晚上开始,就没有人进来,也没有人出去。” “那些躲藏在民居中的沐天波亲兵有什么异动?” “没别的动静,还是躲藏在屋子里,只有少数身穿便服的人还在附近游荡,虽然他们并不把每一个靠近这里的百姓都赶走,可是仍然看得很紧。” 谢铁刚将秦逵松拉到一边,他站在门后,从那门缝中向外望去。 谢铁刚找到的这个屋子本是一家豆腐坊,那掌柜的见谢铁刚居然肯用五两银子一天的价钱将其租下,当即欢天喜地的将这屋子给了他,而自己则领着全家大小住到城南的一家小客栈去了。 这间屋子虽然很小,但位置却绝佳,其位于御街与一条小道的拐角处,离朝阳门的距离不过七十多丈,而且门窗均斜对着那朝阳门,从屋子里可以清楚的看到朝阳门的一举一动。 谢铁刚本想找个离城门更近一点儿的屋子的,但其它离城门近的屋子已经被沐天波的亲兵住满了,虽然他们并不怎么出屋,可是却仍然派了少许兵丁身穿便服在附近游走,负责将那些可疑人员驱散,如果靠得太近的话,恐怕非常危险,因而谢铁刚不想冒这个险。 现在的朝阳门边仍是一片宁静,城门仍然紧紧的关闭着,根本就没有人在那里进出,只有那些守门的禁军士兵站在那里,他们手中的刀枪在夕阳余辉的照耀下发出寒光,使人不敢逼视。那些躲藏着沐天波亲兵的屋子仍然是静悄悄的,房门紧闭,没有一点儿动静,就好象屋子里没人一样,只有三三两两的身穿便服的兵丁或蹲或坐在屋子附近,用眼睛打量着街道上的那些可疑人员。 谢铁刚看了一会儿,见并没有什么动静,便转过身子,吩咐秦逵松继续观察,而他则走回屋子中间,坐在那张破旧的椅子上,继续与那朱世靖准备武器。 根据谢铁刚的安排,众人将全部守在这间屋子里,轮流监视朝阳门的动静,一旦林清华进城,就立刻阻止他,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谢铁刚还特意亲自跑到南京各处城门巡视了一遍,看起来整个南京确实只有那朝阳门可以通行,其它的城门不仅没有木桥,而且连摆渡的船只也没有。 谢铁刚准备的武器除了十五只遂发枪外,还有几张弩,而且谢铁刚还专门找来十几个葫芦,将其装上火药,外面再用麻绳紧紧的包上三层,葫芦口插上导火索,权且充当炸弹。谢铁刚并不打算与守门的禁军硬碰,他的目的只是阻止林清华入城,虽然他并不能肯定林清华一定会进城,可是守在这里总比冲出严密防守的南京城去向林清华报信要现实一些。 “门开了!”站在门后的秦逵松与站在窗户后观察的韩天铎同时低声喊道。 谢铁刚立即拿上一支火枪,来到窗户边,他站在韩天铎身边,从一个破洞中向外望去。 只见那朝阳门的城门正缓缓的打开,而那些守卫在城门后的众禁军士兵则纷纷整队而行,缓缓向着城门边聚拢过去。 谢铁刚觉得心中一紧,他急切的向着城门望去,希望能尽快看到那城门中出现的人。 一名骑士首先进入朝阳门,不过很显然,他身上穿着的只是一件寻常衣服,而且手中拿着的既不是刀,也不是火器,而是一把红缨枪。紧接着,又有几人进了城门,他们与前面那人一样的打扮,一样拿着红缨枪。 谢铁刚紧张的注视着城门,眼睛连眨也不敢眨一下。 一名身穿镇虏军军服的人终于跟在第五个人后面走了进来,他的肩膀上背着一只长枪,待他在另外的那五人身边站稳,便转回头看着身后。 又是几名牵着马的镇虏军士兵进了城,他们也象前面的那几人一样,进城之后就很快翻身上马,等在城门后。 “怎么样?是总舵主进城了吗?”朱世靖紧张的问谢铁刚。 谢铁刚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将火枪从窗户的破洞伸出去,并将紧夹着燧石的击锤打开,随后又紧盯着那朝阳门。 ****************************************************************************** 林清华跟在洪熙官与方世玉的身后,向着朝阳门走去,他向着前面看了看,透过那半开的城门,他看见那些先进去的士兵已经排好了队,正等着他,而在那些镇虏军士兵的两边,则站着数百名衣甲鲜明的禁军士兵。 他在来的路上就听童清风说过,守卫城门的军队已经换成了皇帝的禁军,所以现在的他倒并不显得太过惊讶。他牵着马慢慢的接近了朝阳门,他向那半开着的城门看了看,随即转过头去,向着守在门边的一名禁军士兵问道:“怎么城门只开一半?” 被他这么突然一问,那士兵显得有些慌乱,他结结巴巴的说道:“这个……这个……” “噢,是因为城门榫子卡住了,故而未能全开。”一名禁军军官走到林清华身边,向他抱拳说道。 林清华点点头,便不再继续追问,他抬起头向城门上望了望,便走进了朝阳门。那童清风则远远的落在后面,并与那名禁军军官渐渐的走到了一起。 林清华牵着马刚刚走出城门洞,还没等他停住,“砰”的一声枪响传来,将众人吓了一跳。镇虏军卫兵纷纷跳下马,围住林清华,并从肩膀上取下快枪,向着那枪声传来的方向瞄准。 林清华顺着枪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离城门边七十丈外的的御街的拐角边,一间小屋子的窗户上腾起一股浓烟。正当他准备下达命令的时候,那屋子中又响起几声枪声,将几名在街道上游荡的身穿百姓服色的汉子打倒。 林清华正想翻身上马,却被洪熙官一把拉住,他说道:“马上容易中枪,还是先别上马。” 正说话见,林清华忽然见那屋子房门大开,一名汉子冲出了屋子,他一边冲向城门,一边高声喊着什么。 与此同时,离那人不远的几名身穿百姓服色的汉子立刻冲过去,试图拦住那人,但不等他们靠近那人,那屋子中又伸出几只枪管,一阵乱枪将那些人打倒在地。那冲过来的汉子没心思理会身边发生的事情,只是继续向前猛冲。 林清华身边的卫兵见状,纷纷举枪向那人瞄准,准备将那人阻止。 林清华见那人似乎赤手空拳,并不象要来杀他的样子,他急忙大声喊道:“没我命令,不许开枪!” 但禁军却开枪了,随着枪声,那人身边纷纷溅起泥土。但那人仍不肯停留,他继续跑向林清华。 此时他距林清华已经不到五十丈了,林清华举起千里镜,向那人看去。 在林清华手中拿着的千里镜的镜头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谢铁刚。 “慢!大家都不许开枪!是自己人!”林清华大声喊到。 林清华话音刚落,“砰”的一声枪响从他身后传来,紧接着一颗子弹呼啸着从林清华头顶上飞过。 林清华猛的一蹲,顺势向枪声传来处看去,却见那离他不到五丈处的童清风正拿着两只手枪向他瞄准,他的左手拿着的手枪的枪口正冒着青烟,而其另一只手中的手枪也已经举了起来。 林清华看见童清风的脸上显出一丝狞笑,而且其右手手指似乎一动。 不待多想,林清华下意识的在地上打了个滚,几乎就在他着地的同时,又一颗子弹呼啸着飞了过来,“噗”的一声打在他身后的泥地中。 突变乍起,镇虏军众人一时懵了。 童清风见连着两枪都没打中,气得咆哮道:“杀!杀死林清华!” 站在他身边的禁军军官拉住他的手臂,说道:“将军的命令,抓活的!” 童清风一把推开他,咆哮道:“死活不管!只要将林清华留下,就是大功一件!”他向那军官下令道:“关门!开枪!” “咯——吱——”那半开的城门又关了起来。 林清华心中猛的一惊,他大声喊道:“这是陷阱,大伙快上马,冲出城去!” 不等镇虏军士兵做出反应,那禁军军官的开枪命令已经下达,禁军手中的枪纷纷开火,将镇虏军士兵中的一些人打倒在地上。 这一切几乎是在一瞬间发生的,每一个人都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一时之间,城门边混乱不堪。 马嘶声,人的惨叫声,枪声,刀枪碰撞声,各种声音立刻交织在一起,朝阳门边顿时变成了血色的战场。 洪熙官翻身上马,拨转马头,催马奔将过去,顺手将手中的大刀一挥,斩下那名禁军军官的人头,随即冲向那童清风,但童清风早就做好了逃遁的准备,他见洪熙官冲过来,调转马头就向城里跑去。洪熙官不敢离开林清华太远,遂又马上奔回林清华身边,跳下马来,闪过身子,护在林清华身前,他大声喊道:“大伙儿聚拢过来保护公爷!” 林清华翻身上马,将指挥刀抽出,向众人喊道:“分成两队,一排二排压制禁军火力,三排跟我夺门!” 他正欲催马杀到城门洞中,却看见离城门不远的那些民居的房门纷纷大开,从中涌数大批兵丁,他们手持各种武器,呐喊着冲向林清华等人。随着他们手中火枪的轰鸣声,又一批镇虏军士兵倒了下去。 “啊——”蔡德英大喊一声,随即跳下马来,将手中的长枪挥舞成一个圈,枪尖到处,禁军兵丁纷纷后退,那些躲闪不及的则咽喉中枪,惨叫着倒下去了。 李式开也跳下马来,将手中的红缨枪挥舞起来,并大声喊道:“大伙儿摆阵!” 随着他的声音,蔡德英、胡德帝、方大成、马超兴立刻飞声奔到他的身边,几人迅速摆成个枪阵,呈环形向那城门快速移动过去,所过之处那些禁军兵丁无不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砰砰砰……”镇虏军士兵的又一阵排枪打了过去,将那些涌向城门边的沐天波亲兵打倒了一批,但那些兵丁越来越多,片刻的工夫就涌到他们身边,肉搏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噗”的一声,洪熙官将一名城门边的禁军兵丁砍翻,随即与跟上前来的方世玉一起将那合上一半的门栓又抽了出来。 方世玉将那门栓用力扔向一边,顺手摔出十把飞刀,打翻几名靠近城门的沐天波禁军。他翻身上马,向着林清华高喊:“快!快出城!”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那些从民居中涌出的敌兵队伍中发生几次爆炸,将他们的行进队形打乱。不等他们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又有几个葫芦飞向他们,不等那些葫芦落地,就在他们头顶炸响开来。那领队的军官这才反应过来,他急忙分出数百人,向那几个投掷葫芦炸弹的人冲去,而那些人见敌兵转身追来,便也不再恋战,当即转过身去,向着一条小道狂奔而去。 “当——”的一声,林清华一刀挡开一把刺向自己的长矛,随后催马前行,口中呵斥一声,领着身边的众卫兵,从那半开的城门中冲了出去。 洪熙官与方世玉两人共骑一马,紧随林清华冲了出去,而蔡德英等人则切战且退,渐渐退到城门洞中,将那些涌过来的敌兵堵住,但由于那些敌兵越来越多,所以他们也只能是边战边退,不多时就退到了木桥上。 此时木桥上的守桥兵丁已被洪熙官等人杀散,洪熙官与方世玉守在木桥的另一头,见蔡德英等人与剩下的镇虏军士兵已冲了出来,他们立即冲过去,与蔡德英等人将那窄小的木桥堵住,掩护着剩下的十几名镇虏军士兵冲过桥去。 林清华立在桥边,指挥那些士兵集结到一起,随即命令众人将身上携带的手榴弹取出,点燃导火索后向着那木桥的另一端猛的扔去。 片刻之后,木桥的另一端响起几声爆炸,一些禁军士兵和沐天波的亲兵被炸得东倒西歪、血肉横飞,而且木桥的一些木板也被炸烂了。 当镇虏军士兵又接连扔过去数十颗手榴弹后,木桥接近城门的那一端已经裂开了一道宽半丈的口子,将追兵的去路截断。那些禁军见去路被切断,只好闪开一条道,放身后的那些火枪兵出城,隔着护城河向对岸射击。 子弹如雨般倾泻到桥上、岸上,将一些镇虏军士兵打死打伤,不过,镇虏军的又一阵手榴弹飞过去,将那些正在射击的禁军士兵炸翻一片。混战中,不仅洪熙官与方世玉负伤,而且林清华的肩膀也被一颗流弹击中。 此时蔡德英等人已经将杀过木桥这边的敌兵杀散,他们随即冒着城头上敌兵发射的弹雨翻身上马,两人一骑,与那些剩下的卫兵们一起护着负伤的林清华、洪熙官等人向着东方狂奔而去 欢迎广大书友光临阅读,最新、最快、最火的连载作品尽在原创! 第十三节 貌合神离 南京城东朝阳门边的那场战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全城,人们小声议论着,猜测着,有的说是朝廷禁军与洋夷的溃兵发生了战斗,而有的则猜测是城内不同部队之间发生了火并,更有一些大胆的猜测认为可能是沐天波与皇帝发生了内讧。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将南京城又搅得人心惶惶。 真正知道这场战斗真相的人只有不到二十人,然而他们却继续保持着沉默,试图将事情的真相继续隐瞒下去。 作为事件的始作俑者之一,黔国公沐天波的心情并不好,因为他得到了可靠的消息,那林清华逃走了。 将这消息传回来的是他的长子沐忠显,此刻,沐忠显正跪在沐天波的面前,低垂着脑袋,等候着沐天波的呵斥。 沐天波并没有呵斥沐忠显,他只是深深的叹了口气,说道:“看来这人算不如天算呐!为父哪儿都想到了,可就是万万没有料到林清华居然还有手下埋伏在城里,而且他们居然还有胆子藏在朝阳门边,离你们只有十数丈远,真是一群胆大包天的反贼!” 沐忠显抬起头,看了看沐天波那张有些青紫的脸,说道:“父亲千万莫要生气,一切都是孩儿的错,孩儿没有想到那些反贼竟然敢在我军眼皮子底下躲藏,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当着我的面突袭我军,给那林清华报信。” 沐天波看着跪着的儿子,说道:“你起来吧。”待沐忠显站起身,他问道:“林清华埋伏在城里的那些手下抓住了吗?” 沐忠显显得很是尴尬,他犹豫着说道:“这个……孩儿无能,没能抓住他们。” “什么?”沐天波的气又被提了起来,“区区几个蟊贼,你们那么多人居然都抓不住?” 沐忠显低着头,小声说道:“回父亲,看起来那些反贼很是熟悉城内的道路,他们顺着小街小巷很快就跑没影儿了,我军兵丁追了两条街,最后还是没能追上。况且当时孩儿的心思都在那林清华身上,所以未能专心对付那群蟊贼。” 沐天波摇了摇头,叹道:“天意,天意啊!” 沐忠显犹豫了片刻,说道:“孩儿不明白,父亲为何不下令将那林清华就地杀死?那样一来,我军数百支火枪轰将过去,岂不是将他打成了马蜂窝?” 沐天波叹道:“为父此刻也有些后悔啊!早知道他会这么跑掉,那我就下令格杀勿论了!他这一跑,等于是放虎归山,以后要再想杀他,就十分之不易了!”他停下话语,转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那把皇帝御赐的宝剑,声音变得有些奇怪:“那日我曾向桂王进言,与其生擒林清华,不如将其就地杀掉,免得夜长梦多,可是那桂王却犹豫不决,而且那丁魁楚与王坤也反对杀掉林清华,他们都认为,镇虏军战力强大,不可小视,万一将林清华杀掉,那么恐怕镇虏军会狗急跳墙,他们可能会打回南京,虽然南京城内兵马不少,可是却缺乏训练,若是野战可能不是镇虏军的对手,但若继续守城的话,一旦镇虏军将城外道路切断,粮食运不进来,南京城肯定会面临粮荒。所以桂王最终决定生擒林清华,然后用他要挟镇虏军投降。” 沐忠显恨恨的说道:“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给那林清华放了一条活路?” “嘿嘿!”沐天波冷笑两声,他走到沐忠显身边,小声说道:“其实那桂王之所以想生擒林清华,自然有他的小算盘。” 沐忠显不解的看着沐天波那张神神秘秘的脸,问道:“父亲是什么意思?孩儿不太明白。” 沐天波说道:“你涉世不深,不懂得人心险恶的道理。那桂王虽然是为父一手扶上皇位的,可是他也不是傻子,他知道若是手中没有一支可靠的军队的话,那么这江山也是坐不稳的,所以他从登基的第一天起,就一直在加紧重建禁军,而且那左梦庚死后,他立即迫不及待的收编了左梦庚的军队,使得禁军人马数量与我军相差不多,等到他又收编了黄得功与李成栋的部下之后,禁军的实力就已经超过我军了!此次他的小算盘打的就更精明了,他想擒住那林清华,然后逼迫镇虏军就范,也将他们收编入禁军。那镇虏军实乃百战之师,战力强大,不可轻侮,谁掌握了镇虏军,谁就能在这南京城称霸!” 沐忠显心中有些明白过来了,他说道:“父亲的意思是说,那桂王想将镇虏军也收编为部下?所以他才没有下立斩林清华的命令?” 沐天波点头说道:“不错,为父正是这个意思,而且那桂王此举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将为父排挤出南京。”他顿了一顿,说道:“为父万万没有想到,那林清华居然会派人前来刺杀左梦庚,左梦庚一死,局势突变,不待为父醒过神来,那桂王就已经先下手为强,将左梦庚的军队收编,看来老夫还真是看走了眼,没想到桂王和他的亲信脑子转得还真是快!嘿嘿,了不起!” 沐忠显追问道:“那,父亲是说,桂王也想将我沐家斩尽杀绝?” 沐天波冷笑道:“将我沐家斩尽杀绝?哈哈,他还没那个胆量!虽然我军目前人马已经没有禁军人马多了,可是并非那种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他若想与我硬碰,那可还真得好好掂量掂量!”他看着沐忠显,语气稍微平和了些,说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先人留下的话可不是骗人的,为父一心扶持起桂王,可是他刚坐上龙椅就想着法子提防我了,看来我也不得不为沐家的将来着想了。” 沐天波冷哼一声,说道:“若不是那太祖密诏上说只能扶一位弱冠的长君的话,为父也不会去扶植那桂王了,早知如今的这个局面,当初就应该……”沐天波咬了咬牙,却没有再说下去。 沐忠显的脸色忽然变得有些难看,他问道:“父亲莫非想将桂王杀掉?” 沐天波摇头道:“为父是不会这么干的,为父只是想早点做个防备,免得到时措手不及。”他话锋一转,问道:“忠亮还没回来吗?” 沐忠显说道:“他与王扬祖一起去追那林清华去了,如今可能还在路上,虽然刚刚派人去追他们回来,不过即使能够在今日追上的话,那么他们也要到明日方能返回南京。”他有些不解的看着沐天波的那张苍老的脸,问道:“孩儿不明白,为何父亲会下令停止追赶?” 沐天波面色阴沉的转过身子,从桌子上拿起一张黄绢,递到沐忠显的手里,说道:“这是皇帝刚刚派人送来的圣旨,你看看。” 沐忠显接过圣旨,只看了几眼,神色一变,问道:“皇帝命我军立刻出发,去太湖边与镇虏军作战?” 沐天波冷笑两声,说道:“桂王想的倒挺美,只等我军去跟那镇虏军拼个两败俱伤,他好在这南京城里坐收渔人之利。老夫虽然有些愚忠,可也不是那么的愚蠢透顶,老夫才不会去为他人做嫁衣裳。他的禁军舒舒服服的躲在南京城里享福,却叫我军去跟那镇虏军硬碰,嘿嘿,他的小算盘打的真是不赖,可惜老夫不象那林清华,老夫不是傻子,不会去钻圈套!” 沐忠显有些担心的问道:“莫非父亲想违抗圣旨?可是我军粮饷全仗朝廷供应啊。” 沐天波摇头道:“为父自然是不会给他人以口实的,等忠亮他们回来,为父自有计较。到时为父就以奉旨讨逆为名,向朝廷索要大量粮饷,等出城走上一段路后,再折向南方,占领两广,然后光明正大的打回云南去。” 沐忠显问道:“我军就这样离开,那林清华怎么办?” 沐天波说道:“林清华跑了,这事情就麻烦了,虽然那东厂派去的信使回禀说,那镇虏军与洋夷激战之后,实力大损,如今兵力已不足四万,可是也不能因此而轻视了他们。那林清华回去之后,肯定会领军回来报仇的,为父可不想再与他打交道,就让他跟那桂王计较去吧,等他们打得两败俱伤之时,为父再出来收拾残局,主持公道。” *** 与黔国公府那沉闷的气氛相同,在顺天府皇帝行在之中,也是一片寂静。 与皇帝同在一间厢房中的只有三个人,除了丁魁楚与王坤这两个皇帝的亲信之外,另外一人则是禁军将领何腾蛟。 何腾蛟是来向皇帝禀报朝阳门边的那场战斗的,很显然,皇帝对这个结局非常的不满意,以至于他都忘了让何腾蛟平身了。 在王坤的提醒下,皇帝总算是想起来了,他尽量压下火气,说道:“爱卿辛苦了,爱卿这就回去歇息吧。” 何腾蛟却并不急着站起身来,他抬起头,仰视着皇帝面起的那张小几,问道:“皇上,如今林清华已走,不知城门可否打开?这些日子来,城门一直紧闭不开,以至百姓怨声载道,若再这么关下去,恐怕会激起民愤。” 皇帝略微沉思片刻,遂道:“那就开城吧,反正那林清华已经跑了,也不怕他知道城内的消息了。” 待那何腾蛟离开顺天府中的这个小小的厢房之后,这里立刻又安静了下来。 沉默了好半天,丁魁楚方才轻声打破了这种让人难受的沉默,他走到皇帝面前,躬着身子,小声说道:“皇上,微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皇帝抬头看着丁魁楚的那张有些紧张的脸,说道:“爱卿尽管问。” 丁魁楚稍微提高了一点儿声音,说道:“微臣不明白,为何皇上不派禁军出城追赶那林清华?若是加紧追赶的话,那林清华也未必能跑回镇虏军军营。” 皇帝眉头一皱,向着身边的王坤看了看。 王坤心领神会,便向那丁魁楚说道:“丁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林清华虽然只领着数十人逃走,可是他的逃跑路线是哪条?况且那朝阳门外被炸断的木桥虽然半个时辰就被修好了,可是此时他们已去的远了,要追上他们谈何容易?” 丁魁楚问道:“可是为何不趁机与沐天波军一同前往太湖,将那镇虏军一举歼灭?” 王坤看了看皇帝,见皇帝的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他急忙说道:“其实这原因很简单,如今禁军刚刚重建,不仅兵丁缺乏训练,而且器械也甚是不足,若是冒险出击,恐怕会损失惨重。” 皇帝不满的看了丁魁楚一眼,说道:“怎么?莫非丁爱卿对于朕的这种安排有什么不同的见解?” 丁魁楚听出皇帝的语气不善,遂立刻跪倒,俯身于地,磕头奏道:“皇上明鉴,臣对皇上一片忠心,绝无它念。臣只是觉得,这驱虎吞狼之计有些不大妥当,还望皇上三思。” 皇帝见丁魁楚说的诚恳,便问道:“那你倒说说,有什么不太妥当的地方?” 丁魁楚壮着胆子说道:“臣以为,那镇虏军战力强大,不可轻视,如果只派沐天波一军前去,恐怕会难以取胜,所以不如禁军也一同出击,两军齐出,这样胜算就会大一些。” 皇帝摇头道:“爱卿想的太简单了,你也不仔细想想,我军之中,有多少黄得功、李成栋的人马?那黄得功与李成栋可是林清华的结拜义兄弟,假若将他们派出去,一旦他们在战阵之上倒戈一击的话,我军岂不是立即全军崩溃?所以,这个险不能冒。” 王坤谄媚的说道:“皇上所虑极是,我军总共不过十五万人,一旦其中的八万人倒戈,那我军定然崩溃,所以,这出击一事,就由沐天波代劳了。” 丁魁楚有些不甘心,他继续说道:“那,假如沐天波无法击败镇虏军,林清华定会返回南京报仇,那时恐怕……” 皇帝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怎么?莫非爱卿忘记了?那镇虏军的粮饷供应全靠朝廷接济,尤其是军中所用火药,那更是不易筹集,就算镇虏军占领了苏州一带,他们也没法子弄到火药,只要他们没有火药,那么定然撑不了多久,待朝廷分兵占领湖广、河南,那么镇虏军前无进取之地,后无归家之途,束手就擒指日可待!” *** 夜幕笼罩着江南大地,若是没有月亮和那北斗星指引方向的话,行人一定会在这水道纵横的地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 夜幕下,一支马队缓慢的向着东方移动,一些马匹上只骑着一个人,而另外的一些马匹上则骑着两个人,看起来他们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人和马都显得很疲倦。 这支马队就是从南京城中死里逃生的林清华等人,经过整整一天的逃亡,他们已经接近了太湖,由于林清华伤势较重,在马上无法坐稳,因而他的整个人被绑在马鞍之上,蔡德英牵着林清华的那匹马的缰绳,催马走在前面。 洪熙官与方世玉的伤势虽然也不轻,但比林清华要好得多,而且他们的身体明显要好一些,因而还能勉强的坐在马鞍之上,跟着众人向前移动。 虽然林清华的身体虚弱不堪,但他的神志还是清楚的,他能清楚的感觉到肩膀上的那颗弹丸在肌肉中的摩擦,也能感觉到伤口中那仍然向外慢慢渗出的鲜血。他艰难的抬起右手,摸了摸伤口附近包着的绷带,发觉绷带已经完全被鲜血浸透了。 他无力的垂下手去,用有些眩晕的大脑思考着。 虽然想的有些艰难,而且思维断断续续,但他已经大致的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他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那童清风背叛了他,同时也背叛了天地会,而且他隐隐的感到一丝不安,为陈子豪等人的安全担心。 不过,他已经无法再想更多的问题了,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渐渐不听使唤了,失血的症状非常的明显,他只希望能够快一点儿回到镇虏军的军营之中,因为只有那里才是安全的。 林清华迷迷糊糊的在马上昏睡过去,直到蔡德英将他推醒。 林清华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副担架之上,这种躺着的感觉真的让他感到很舒服,这种感觉也让他很熟悉,因为他又回想起了自己在河南的那次负伤的经历,因为两次的感觉都差不多,都是极其的困倦,极其的疲惫,甚至已经使他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 等林清华第二次醒来时,他已经躺在床上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群熟悉的人,先是那尖嘴猴腮的莫不计,然后是一脸严肃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接着就是哭的象泪人儿似的萍儿、芳儿,最后又有一个人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个好面熟,但林清华怎么也想不起来,他努力的想安定心神,可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连那些围着自己的众人在说什么话他也听不明白。他只能眯着两只眼睛,艰难的看着正低着头在自己肩膀上摸来摸去的那个大胡子,直到那个大胡子停下动作,并将其他人赶走,他才觉得自己好象又要睡着了。 大胡子将其他人赶出帐篷之后,便又转回身进入帐篷,当他回到林清华身边时,他的身上已经穿了一件白色的褂子,而且嘴上也带上了一个白棉布口罩。 林清华看着这个人的模糊的影子,隐约想起来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嘴上戴着的口罩好象就是自己派人定做的,但他就是想不起这个人是谁,直到那个人从另一名同样打扮的人手中接过一把外形古怪的小刀,并在林清华眼前比划了几下,林清华才终于想起来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哈……哈斯木!”林清华艰难的喊出了一个名字。 “哦!真主啊!这可真是一个奇迹,你终于可以说话了!”那人显得很高兴,他隔着口罩用含混的声音说道,“尊敬的将军阁下,您的伤势看起来非常的严重,可是请您放心,只要我这个手艺高超的大夫出手,您一定会痊愈的!”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不过,还要请您忍一忍,因为我将用刀将您的伤口割开一点点,然后把那个子弹取出来,请您放心,不会很疼的,我的徒弟已经用贵国的针灸技术将您的几个穴位封上了,虽然不一定管用,但总比什么也不做好。请您忍耐,我要动刀了!” 林清华眼睁睁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将刀靠近自己的肩膀,然后便从肩膀传来一阵难以言状的巨痛,当然,林清华并没有喊叫出来,因为他在喊出声之前就昏过去了。 第十四节 苏醒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闷热笼罩着四周的一切。 一名胖乎乎的中年人站在酒楼门外不远处,他伸出左手,看了看手腕上的手表,随后又看了看那酒楼门外站着的两个迎宾小姐,他回过头来,大大咧咧对面前的一个年轻人的说道:“小林子啊,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不要叫我老板,要叫我领导才对啊!你再这么叫,会犯错误的!” 林清华赶紧改口,说道:“是,领导。” 中年人满意的点了点头,官气十足的说道:“你把东西送到地方以后,就立刻折回来,就在这里等我们,这场聚会很重要,对方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哟,如果他们被灌醉了,你也好随时送他们回去。” “是,是,我一定快去快回。”林清华点头哈腰的说道。 待那中年人转身走进酒楼,林清华立刻重新进入车内,通电,点火,踩油门一气呵成,面包车立刻窜了出去,很快就混入了茫茫车海之中。 林清华的车开的很稳,渐渐的就将那些慢吞吞的车远远的甩在了身后,很快就上了高速公路,车子的速度也就明显加快了。 不过,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整个高速公路上静悄悄的,除了他的这辆车子之外,再也没有了其他的车辆,正当他疑惑之时,他却看见在离他车子不远处的隔离带上,他的父母亲正站在那里,向他招手,他急忙踩下刹车,但让他惊恐的是,车子的刹车已经完全失效了,车子不仅无法停下来,反而继续加快了速度,向着前方飞快驶去。他茫然的回过头去,隐约看见父母亲正追着自己的车子跑,可是怎么也追不上,虽然他们似乎在大声的喊着什么,可是自己却完全听不见,他张开嘴,想大声喊出声来,但是却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当他惊慌失措的转身想再次踩刹车的时候,他惊异的发现自己已经莫名其妙的身处一片大沙漠之中,四周都是一眼望不到边的沙子,高速公路不见了,父母亲也不见了,车子的速度也渐渐慢了下来,并最终停住了,陷在一个沙坑里一动也不动。 太阳无情的烘烤着大地,整个车子内部犹如一只巨大的烤箱,而坐在车里的林清华则象是一只被放在烤箱之中烘烤的食物一般。 干渴折磨着林清华,让他心中既恐又疲,但他既也无法挪动身体,也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他的整个人就象是凝固了一样,无法动弹,而且眼皮也象是挂上了沉重的铅一样,再也无法撑开了。 嗓子中似乎已经开始冒烟了,林清华闭着眼睛,挣扎着喊道:“水,水,水……” 片刻之后,一股甘凉温润的清泉流入了林清华的嘴里,虽然有些苦苦的,但却是那样的解渴,那样的惬意。 林清华贪婪的大口大口的喝着那解渴的甘泉,口中的烈火已经熄灭,心中的烦躁和恐惧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则是无比的舒畅和满足。 林清华满意的闭上嘴巴,那甘泉顺着嘴角流下。力量恢复了,勇气也重新灌满了他的胸膛,他竭力将那沉重无比的眼皮撑开。 一下,两下,三下…… 多次努力的结果使得他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他终于又可以看到周围的一切了。 沙漠消失了,烈日不见了,一个充满了青春气息的脸庞出现在林清华的眼前。 “好看……”林清华心中自然而然的涌起了这个念头。但随后他的眼皮又开始沉重起来了,虽然他并不想就此闭眼,可是最终还是妥协了,他将眼皮彻底放松下来,片刻之后就又没有了任何感觉,重新进入一片黑沉沉的世界。 时间好象过的很快,在林清华的感觉中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工夫,或者只是打个喷嚏的工夫,然后他就又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清醒多了,他终于可以看见那个上次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个人了。 女人,一人身穿素白高腰长裙的女人坐在离林清华不远的地方,正睁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仔细的看着林清华。 不过,当那个女人将脸凑过来的时候,林清华又重新昏睡过去。 当林清华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终于可以认出人来了。 “你……是……全……全玉姬……”林清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几个字。 林清华的意识显然已经恢复的不错了,他起码没有认错人,坐在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是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再见过面的高丽美女全玉姬。 全玉姬显然很高兴,她欢呼道:“太好了,你终于清醒了!” 听到她的喊声,帐篷中立刻热闹起来,一些人很快聚拢过来,林清华这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而床则支在一座帐篷的一角,在帐篷的各处也坐着不少的人。 最先奔到林清华身边的是萍儿与芳儿,其实她们就在林清华的床头边坐着,只不过林清华没有看见而已,紧接着,莫不计、黄宗羲等一干幕僚也从帐篷四处走了过来,人人均用欢喜的表情看着林清华。 他们围在林清华的床前,问长问短,只把林清华问得险些又昏过去。 莫不计将胳膊一伸,说道:“好了,好了!既然楚国公已经清醒过来,那么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大家现在就退出去吧,让楚国公好好养伤,切莫打搅了他休息。” 黄宗羲、顾炎武等人听话的跟在莫不计身后出了帐篷,片刻之后,帐篷中就只剩下了林清华与三个女人。 林清华看看全玉姬,又转头看看萍儿与芳儿,半天没有说话。 见林清华不说话,其他三人便也闭口不言。 不过,这种沉默只持续了不长时间就被打破了。芳儿终于扑进到林清华身边,抽抽泣泣的哭了起来,然后萍儿也扑了上来,不多时,林清华身上盖着的棉毯就被眼泪弄湿了。 林清华从毯子下抽出右手,抚摸着二女的头发,安慰着她们,随后他抬起头,尴尬的看了看坐在床边一张椅子上的全玉姬,却见全玉姬除了脸稍微有些红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别的表情。 林清华轻轻咳嗽两声,说道:“好了,既然我死不了,那么大家就不用这么伤心了吧。”在他的安慰下,哭声渐渐平息,帐篷中又恢复了平静。 林清华闭上眼睛,静静的理了理思绪,随后看着萍儿那泪水横流的脸,问道:“我昏迷了多久?” 萍儿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说道:“整整七天。” “什么?七天?”林清华有些震惊,不觉身子一颤,肩膀上的伤口忽然疼痛起来,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膀,他轻轻抚着那肩膀上绑着的绷带,喃喃说道:“竟然昏迷了这么些天……” 萍儿将眼泪擦干,应和道:“是啊,相公的伤势开始的时候很吓人,铅弹取出来后你就一直昏迷不醒,后来多亏全姑娘带来了百年奇参,才把相公你的性命保住。” 芳儿也说道:“是啊,而且她也和我们一样,几天里一直在这帐篷里伺候着你,寸步不离呢!”虽然她说话的声音不高,可是林清华仍然还是听出了一丝醋意。 林清华望着全玉姬,歉然道:“有劳全小姐费心了,林某实在是过意不去……” “哎,你可别说那些没用的话,现在你只需好好的养伤就行了。”全玉姬听到林清华这样说,赶紧站了起来,顺手从身边的一张小桌子上端起一个百瓷小碗,走上几步,送到萍儿眼前,说道:“这碗参汤已经凉些了,可以喂给他喝了。” 萍儿望着全玉姬,问道:“怎么全姐姐不亲自喂了?” “呸!”全玉姬轻轻的啐道,“前几天我是看他可怜,所以才喂他的,如今他已经可以动了,而且身边又有你们两个大美人儿伺候,那么我就可以清闲下来了。” 芳儿仍旧满怀醋意的说道:“不行啊,咱们两人喂他他不喝的,只有你喂他才喝呢!还是你来喂吧。” 全玉姬脸上的粉色又加重了些,她看着躺在床上眼巴巴望着她的林清华,似有不满的说道:“也不知是怎么了,还真是邪气的很,前几天你们喂他喝参汤,他怎么也不往下咽,可是我一接手,他居然全部都喝下去了,这可真是让人费解。”她目光中隐约闪烁着狡黠的光芒,话锋忽然一转,说道:“莫非他是装的?” “不是的,相公不是那样的,否则他也不会不起身指挥军队作战了。”萍儿赶紧替林清华辩解道,“也许……也许这就叫缘分吧。”说到这里,萍儿忽然垂下头去。 听到“指挥作战”,林清华忽然想起来一些事情,他急忙问道:“这七天里,那些水寨中的敌人有什么动静吗?” 萍儿张开嘴巴,正欲说话,却被那全玉姬打断。全玉姬急忙走过来几步,说道:“好了,这些话留着以后说吧,快给他把那碗汤灌下去,免得冷了。” “哈哈……”一阵大笑从帐篷口传了进来,将萍儿吓了一跳,手中的碗也差点儿打翻。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一名满脸胡子的人奔了进来,他二话不说,直奔林清华的床边,一把抓住林清华的右手,用十分别扭的方式为林清华号脉。 林清华望着来人,奇道:“哈斯木?” 来的这人正是那半桶水外科大夫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他看着林清华的脸,伸出另一只手,拨开他的眼皮、嘴巴、下嘴唇看了看,随后说道:“看起来将军阁下的伤已经好了很多了,应该死不掉了。”他停下说话,又闭着眼睛,装模做样的为林清华号脉,随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松开了手,又摇了摇头。 他这一摇头不打紧,倒把众女吓了一跳,全玉姬赶紧追问道:“怎么了?莫非他的伤势仍有可能反复?” 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又摇了摇头,接着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不行啊,不行啊!开来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学会你们中原的号脉技术了,我摸了半天,也摸不出个什么来,看来这些天我是白跟那些徒弟们学了!” 听到他这样说,众女才松了口气,林清华见哈斯木一脸的沉痛,遂安慰道:“你也太贪心了点儿,居然想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学会号脉,你也不想想,中医博大精深,怎能这么快就学会,不过你也别太伤心,多学个几年就好了。” 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睁大了眼睛,问道:“那要学多久?” 林清华说道:“假如你想把中医技术全部学会的话,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就看你的造化了!而且活到老学到老,就怕你没耐心。” 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吃惊的看着林清华,摇头道:“太难,太难!还是解剖好学,几天就会了。”他顿了一顿,忽然得意的说道:“你是我的骄傲,因为你的伤非常的重,那颗铅弹击中了你的肩膀,紧紧的卡在了肉和骨头里,是我一刀一刀把它挖出来的,而且你最终活了下来,这足以证明我的医术越来越好了。” 林清华可没闲心听他胡吹,他伸出手,拉住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的手腕,问道:“我记得洪熙官与方世玉也受伤了,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洪?方?”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将目光望向林清华。 “就是将军阁下的那两个贴身侍卫。”全玉姬走到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身边,小声提醒道。 “哦……是那两个家伙呀!”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恍然大悟,他盯着林清华的脸,难过的说道:“他们不听话,不让我医治,假如他们死了,那不关我的事!” “什么?死了?”林清华大吃一惊,因为他只听清楚了“死了”两个字。 全玉姬知道林清华听岔了,遂替那哈斯木解释道:“他们两个现在活的好好的呢!你别替他们担心了,还是多小心些自己吧。” 林清华将目光投向全玉姬,脸上满是疑惑。 全玉姬叹道:“看来你还真是爱管闲事,好吧,我就讲给你听,不过你先把汤喝了,那熬汤的人参可是我从高丽带来的白年山参,全都便宜你了。” 看着林清华开始喝汤,全玉姬才缓缓说道:“那方世玉与洪熙官虽然也被火器打中,可是他们却不肯让这‘刀子’大夫给他们医治,幸亏军中有跌打大夫,已经替他们将那伤口医治了,他们的伤没你重,而且铅弹并没有深入肉里,已经被他们自己给挖出来了,你就放心好了。” 林清华将那空空的碗递回萍儿手中,抹了把嘴,问道:“那朝廷有没有派人来攻打我军?” 萍儿摇了摇头,说道:“我一直在这里陪着相公,别的事情一点儿也不知道。” 林清华又问道:“洪熙官与方世玉现在何处?” 萍儿也是摇了摇头,示意她并不知道。 这时,那沉默的站在一边的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却发话了,他说道:“那两个不怕死的人现在正在那南面军营参加葬礼。” 林清华知道他口中的那个“南面军营”就是陈子龙的乡勇大营,听到他说“参加葬礼”,林清华心中又是一惊,忙问道:“谁的葬礼?” 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正要说话,却被那全玉姬拉住,全玉姬望着林清华,说道:“这些事情等明天再说也不迟,你已经说了很多话了,就快休息吧!” 林清华见没人告诉他,心中一急,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看着毯子底下的那两只林清华乱踢乱蹬的脚,众人只好向他妥协。 全玉姬轻声说道:“好了,你还是躺着吧,我告诉你。”她将椅子拉过来,坐下,望着林清华那满是疑惑的眼睛,说道:“洪熙官他们去乡勇大营是给洪英送葬。” “什么?洪英死了?”林清华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他追问道:“怎么死的?我离开之前,他不是回苏州去给忠义门的掌门办理后事去了吗?怎么他会死?” 全玉姬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这件事说起来就让人无奈。你离开的第二天傍晚,那水寨里的日军就开始突围了,当时我还没有来,自然不清楚,但后来我听那莫不计说起战况,因而知道一些。当天夜里,镇虏军与乡勇齐心协力将日军击退,而且杀伤了大量敌军,那郑森的水师也从湖面上堵截日军退路。经此一战,日军损失近半,只好又退回水寨。”说完,她看了看林清华的脸,在心里斟酌着接下去的话该怎么说。 竒_書_網 _w_ω_ w_._q_ ǐ_ S _Η _U_ 九_⑨_ ._ ℃_ o _Μ 她思量半天,终于又开始继续叙述,她说道:“就在战斗结束后不久,你就带着伤领着那十几个部下返回军营了,当时你已经昏迷不醒,怎么叫你都不答应。”她抬头看着萍儿,说道:“这是萍儿后来跟我说的,她说你当时就象是死了一样,吓的众人手忙脚乱。” 全玉姬抬头看了看那满脸胡子的哈斯木,微微一笑,说道:“当时众人清洗你的伤口,却发现伤口很深,而且铅弹似乎已经卡在了骨头中。军中大夫都不敢给你取铅弹,他们一个比一个胆小,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你的救星就拿着把刀子来了,他里排众议论,终于将那铅弹取了出来。” 听到全玉姬这样说,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说道:“撒谎不好,撒谎是会让我不好受的。当时的情况不是这样的,当时我也不敢给你开刀,后来是那赵奉将军用枪逼着我,我才敢给你动刀的。” 萍儿“扑哧”一声笑道:“是啊,当时赵奉将军可凶呢!他答应假如把相公给治死了……呸呸呸……”她急忙将话停下,看了看林清华的脸,见他并没有什么责怪的表情,才又接着说道:“赵奉将军答应哈大夫,假如出了意外的话,就不找他的麻烦,所以哈大夫才敢动刀。” 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谦虚道:“这只是我应该做的事情,相信真主一定会保佑好人的。”他看了看面前的这三个女人,忽然又说道:“其实她们的功劳也很大,她们为了照顾你,一直留在你的身边,而且还给你擦身,换洗绷带,上药。” “呸!”全玉姬啐道:“我可没有给他擦身,我只负责给他喂汤,而且我四天前才赶到这里。” 听到这里,林清华悄悄将毯子下的左手稍微动了动,在身上摸了摸,发现自己穿着的短裤果然很干,没有便溺的迹象,他舒了口气,望着面前的三女,眼里充满感激之色。 全玉姬将他的小动作全看在眼里,嘴里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脸上那刚刚开始消退下去的红色又泛了上来。 林清华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表情,为了转移众人注意力,他迅速接着问道:“后来怎么样?那洪英师傅是怎么去世的?” 全玉姬叹了口气,说道:“镇虏军将领们从随你前往南京的随从们的嘴里得知了朝廷想杀你的消息,均是气愤填膺,纷纷嚷着要给你报仇,后来多亏莫不计、黄宗羲等人全力阻止,他们才没有拔营西进,不过,这样一来,这本来还亲密无间的各军关系却出现了裂痕。” “裂痕?”林清华心中隐隐浮现出一种不好的感觉。 “是的,裂痕。”全玉姬看着林清华的脸,安慰他道:“其实你也不必怪他们,假如你遇上这种前方奋勇作战御敌,而后方却想谋害前方将领的事情,你也会愤怒的。”她转过头去,幽幽的叹道:“镇虏军将士们知道这个消息后,便不再主动出击,只是防守着自己的阵地,而且由于担心朝廷的兵马会开来攻击镇虏军,所以赵奉将军亲自率领着近三万人开到西边五十里处布防,准备迎击朝廷可能的攻击,这样一来,正面正对着水寨的兵力就相当的空虚了。 那日军狡猾的很,他们见镇虏军开出一大半兵力到西边,便知道机不可失,遂于当晚全军齐出,全力攻击乡勇大营。本来那乡勇大营经你的提醒,已经布置了很不错的阵地,可是毕竟他们不是久经沙场之人,战力低下,而且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那乡勇大营中居然会出现奸细。” “奸细?”林清华觉得无法理解,“日军的奸细?” 全玉姬点点头,说道:“事情的真相现在还无法弄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乡勇中肯定有与水寨日军里应外合的奸细,否则的话,乡勇的火药库不可能爆炸,守火药库的勇丁也不会被人用枪打死,而且那日军也不可能知道乡勇阵地的薄弱地点。 那乡勇的火药库爆炸后,火力就弱了,阻挡不住日军潮水般的攻击,那日军显然是拼尽全力想冲出包围,所以他们很快的将乡勇的部分阵地占领。此时,陈子龙派人前来镇虏军求援,可是镇虏军的将领却紧守不出,眼睁睁看着乡勇阵地被占领。这一仗乡勇损失惨重,死伤近万人,还有近万人溃散,而且陈子龙也受了伤。”说到这里,全玉姬停下话语,垂下头,似乎有些犹豫。 林清华心中一紧,忙追问道:“后来怎样?日军跑了吗?” 全玉姬又抬起头,看着林清华那张焦虑不堪的脸,用力摇了摇头,说道:“没有,看起来他们已经饿了好几天,占领乡勇阵地后,他们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再打了,他们只是一个劲儿的想往南跑。可是,就在这时,那洪英先生已经领着一千多名门徒从苏州赶回来了,他们押送着一万斤火药,准备连夜送到镇虏军军中。黑夜中,他们见乡勇大营火光冲天,知道战事急迫,洪英师傅就领着部分门徒赶来,投入了战斗,将日军的攻势遏制住了。后来,郑森派来的水师在湖边登岸,与乡勇人马前后夹击,终于将日军大部消灭,而且趁势占领了水寨,只有少数日军趁着混乱逃走了,不过,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被全部消灭的。” “那,洪英师傅……”林清华提心吊胆的问道。 全玉姬摇了摇头,叹道:“在混战中,有人用短枪向他开了几枪,其中一枪正中额头,他当时就倒下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就这么去世了……”说到这里,全玉姬的眼圈已经有些红了。 林清华整个人完全愣在那里,他没有想到,在他昏迷的这短短几天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的事,而且看起来自己跟那洪英的死似乎脱不了干系。 他定了定神,问道:“那,朝廷有无派兵来攻打我军?” 全玉姬先是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听说那沐天波率领着十万人马一直走到离太湖不远处,但他们见赵奉将军率领着镇虏军严阵以待,便没有再前行了,他们转向南方,一直向南边走去,据今早的探马回报说,他们已经走到金华以北了,一路偃旗息鼓,虽然与郑森留在江浙一带的人马发生了一些接触,可是他们并没有主动攻击,而是马不停蹄的往南走,看起来,他们似乎是想到两广去或者干脆就回云南。虽然沐天波没来,可是赵奉将军仍是不敢懈怠,他继续留在西边,监视朝廷的动向。” 听完全玉姬的叙述,林清华既感到愧疚,又感到愤怒,同时还有一丝深深的自责。他愧疚的是,镇虏军没能放下私人恩怨,没能及时救援乡勇,致使乡勇遭受巨大损失,而且洪英先生也以身殉国;他愤怒的是,以桂王为首的南明朝廷,不仅没有任何进取之心,而且还时时刻刻掣肘着镇虏军,甚至还想杀掉他这个镇虏军的主心骨,看起来明朝已经从里到外烂透了,已经完全不可救药;他自责的是,自己怎么会这么的大意,居然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任何皇帝都是不可靠的,忘记了自己初到这个时代所立下的誓言,正是由于自己的疏忽大意,才使得自己身入圈套,若非是近卫旅士兵和洪熙官等人的奋力撕杀,恐怕自己已经死掉了。 想到这里,林清华挣扎的坐了起来,他看了看身上盖着的毯子,扶着萍儿的胳膊,说道:“把我的衣服拿来,我要去乡勇大营,去祭拜洪英先生,同时去向陈子龙大人道歉。” 他的话音刚落,帐篷外就响起一个声音:“楚国公醒了吗?” 第十五节 白马 守卫在帐篷外的卫兵随后说道:“已经醒了,不过我们马将军有话,没有他的手令,任何人都不能进帐篷,除非是军中的大夫和公爷的女人。” 听到那卫兵这样说,全玉姬的脸色虽然没有再红,可是她还是偷偷的看了看林清华,却见他并没有特别在意。 林清华当然不会在意卫兵的这句话,因为他已经听出那个人的声音了。他立刻大喊道:“是陈大人吗?放他进来。” 由于说话时太过用力,林清华肩膀上的伤口又疼了起来,疼得他倒吸几口冷气。 那卫兵听见林清华的命令,立刻掀起门帘,放那帐篷外的人进来。一阵皂靴踩踏地面的声音传来,紧接着,门口一个影子一闪,一个头包绷带的人走进了帐篷,却正是那陈子龙。 看见林清华正面色苍白的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直直的看着自己,陈子龙赶紧走快几步,来到林清华床前,不过,由于担心身体靠上那围着床边的几个女人,他最终还是很快停住了脚步,离林清华的床足足有半丈远。 不待林清华说话,陈子龙就急着说道:“楚国公终于醒了,这下下官就可以安心了!” 林清华看着陈子龙那张同样苍白的脸,说道:“多谢陈大人关心,现在我已经好多了,起码不会死掉了。”他见陈子龙绷带上仍然有些许的血迹,遂说道:“陈大人伤得好象也不轻啊!” 陈子龙摸了摸额头,摇着头苦笑道:“没什么,一点儿皮肉之伤,算不了什么,只是被洋夷的火枪擦破了点儿皮。” 萍儿看着林清华,说道:“相公,陈大人知道你受伤后,几乎每天都亲自前来探望,甚至连他受伤的那天晚上也来过,他还派人到外地给你买药,这参汤中就有陈大人送来的药。” 林清华更感歉然,他向着陈子龙抱拳道:“如此厚恩,林某无以为报,只能多说几声谢谢了。” 陈子龙忙道:“楚国公不必这样,下官是仰慕楚国公仁义,故而才这样做的。” 林清华摇头道:“陈大人,这‘楚国公’一说还是免了吧,如今朝廷已将我当成仇人,欲除之而后快,所以我也就不再是这楚国公了!” 陈子龙叹了口气,说道:“事情怎么会这样呢?这可真是出乎陈某预料,只是陈某至今不明白,为何朝廷会这样做?陈某以为这其中必有什么蹊跷。”他看着林清华,向林清华使了个眼色。 林清华心领神会,便吩咐道:“我与陈大人有些机密事情要商议,如今我的伤势已经不严重了,你们也累了这么些天了,你们这就下去休息吧。” 哈斯木与三女识趣的退出帐篷,只留下了陈子龙与林清华两人。 正当林清华准备让陈子龙在床边就坐的时候,守在门口的两名卫兵却又转进帐篷,象两个门神一样的站在帐篷门内侧,两眼一动不动的盯着陈子龙。 林清华奇道:“你们这是干什么?我与陈大人有要事相商,你们快快退出帐外。” 一名卫兵大声说道:“公爷见谅,马满原将军特意叮嘱过我等,一定要看紧公爷,不许有歹人谋害公爷,如今帐中只有公爷与陈大人两人,想谋害公爷的是朝廷,而陈大人是朝廷的官儿,只留他在这里,我等不放心。” 林清华有些生气,他瞪着两人,说道:“你们……” 陈子龙急忙说道:“我明白,我明白贵军将领的心思,他们既然是公爷的亲信,那么就不怕消息泄露出去,就让他们在这里好了。” 那名卫兵从口袋里取出几块棉花,随后说道:“我们将耳朵塞上,公爷尽管与陈大人说话便是,我们听不见。”他将那棉花递与另一名卫兵,两人同时将棉花塞进耳朵之中。 林清华摇了摇头,对陈子龙说道:“没有办法,部下们已经有些杯弓蛇影了。” 陈子龙尴尬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晓得,公爷能有这样忠心耿耿的部下,让陈某好生佩服。可见公爷平时御下极有分寸,恩威并施治军有方,难怪镇虏军战而不骄。”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相比之下,我军中的那些兵丁就不是那么听话了,不仅军纪很差,而且居然还混进了奸细,这可真是让陈某汗颜啊!” 林清华问道:“那奸细可曾查明?” 陈子龙点头道:“已经查明,那奸细是一名乡勇从湖边拉进军中的壮丁,那些乡勇兵丁拉他进军中之时,居然没有将其彻底搜身,致使其能够携带凶器进入我军中,后来当我军与敌军血战之时,他竟然将守卫火药库的兵丁打死,并将火药库烧毁,而且据说那杀害洪英先生的就是那名奸细。” 林清华接着问道:“可曾抓住?” 陈子龙摇头道:“没有,真是可惜,让他于乱军之中逃跑了。” 林清华与陈子龙相视而叹,两人均是唏嘘不已。 沉默半晌,陈子龙犹豫再三,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我几次向公爷部下的将领打听公爷遇刺经过,可是均是被人敷衍一气,今日当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位壮士到我军中祭奠洪英先生之时,我也曾向他们打听,可他们也是一言不发,几句话就把我打发了,看样子他们对于朝廷误解很深啊!” 林清华看着陈子龙的眼睛,从他的眼睛里,林清华看不出任何做伪的迹象,而且对于陈子龙这个人,林清华自认为还算是了解一些,他应该不是沐天波那样的奸诈之徒。 林清华沉默片刻,随后说道:“陈大人既然想听,那么就让林某来告诉你,免得陈大人也象林某一样中了圈套。”随后,他就将自己在南京城朝阳门边的遭遇仔细的讲了一遍,直听得陈子龙乍舌不已。 听完林清华的讲述,陈子龙仍然是疑惑不解,他不敢相信朝廷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来,他犹豫着说道:“这个……这个……陈某以为,此事可能另有隐情。” 林清华看着陈子龙那张苍白而满是愁容的脸,轻声说道:“哦?另有隐情?林某愿闻其详。” 陈子龙说道:“陈某早就听说今上虽然没读多少书,可是他却待人诚恳,为人仁厚,他断不可做出这样的事,所以,依陈某看,此事应该另有主谋。” “谁?”林清华很想听听陈子龙心中的阴谋家是谁。 陈子龙皱着眉头,说道:“前几日陈某听闻那沐天波率领着十万大军开往这里,但在与贵军的赵奉将军部接触后,就立刻南下了,故而陈某猜测,此事会不会是沐天波所为?他见楚国公逃脱,便又率军前来追杀,但见镇虏军严阵以待,又知道镇虏军并非浪得虚名,遂又萌生惧意,便率军退走了。”他说完,便又沉默下来,沉吟半晌,看起来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 林清华问道:“不知陈大人何以会这样想?难道那沐天波就不可能是受到了桂王的指使?” 听到林清华口中不称“皇上”,而称“桂王”,陈子龙有些不大自在了,他喃喃道:“其实这很好解释,如果真是今上的旨意的话,那么定会由朝廷发出明诏,这明诏自然会传到陈某这里来,可是如今陈某并未接到这样的旨意,可见那沐天波定是私自行动,其此举可视为谋反。” 不论陈子龙说什么,林清华也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他不想与陈子龙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下去,遂主动将话题绕到别处。 林清华问道:“不知贵军与日军之战损失如何?” 陈子龙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林清华居然会问他这个问题,遂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摇着头,叹道:“此战乡勇损失巨大,仅战死者就不下八千人,受伤的更多,若是再加上溃散的,乡勇已经不能再战了!”他顿了顿,随后又语气沉重的说道:“此次陈某一共带来三万七千乡勇,如今还在军中的已不到万人,陈某实在是无颜面对江南的父老乡亲!” 看着陈子龙那满含泪光的眼角,林清华歉然道:“是我不对,我没能约束部下,未能及时援救贵军,致使贵军蒙受巨大损失,我……” “楚国公千万别这样说。”陈子龙抬起头来,诚恳的说道,“楚国公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自然不能有效指挥部下,况且楚国公部下的心情陈某可以理解,楚国公千万不可太过自责。” 两人同时摇头叹息,相对无言。 过了许久,陈子龙方才说道:“如今战事已了,陈某可以回南京复命去了。关于楚国公所遭遇之事,陈某一定为楚国公讨回公道!陈某绝不让于社稷有功之人蒙受冤屈!” 听到陈子龙这样说,林清华心中顿时涌起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急忙劝阻道:“陈大人回去复命就是了,但请千万不要为林某出头,如今林某已不想连累更多的人了!” 陈子龙摇头道:“楚国公不必劝我了,我一定会将此事弄个明白的。” 见陈子龙态度如此坚决,林清华无可奈何的说道:“陈大人心意我领了,可此事实在不是陈大人能够弄明白的,更不可能讨回什么公道了,林某如今已是心灰意懒,准备离开这里了。” 陈子龙惊异的问道:“楚国公要走?到哪里去?莫非是回河南?” 林清华叹道:“如今我也不知道,等跟我的部下商议之后再说吧!” 陈子龙见林清华似乎有些话不便当他的面说出来,自己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用,遂只好说道:“既然楚国公已经醒转来,伤势也没有了什么大碍,那么陈某就告退了。” “慢!”林清华见陈子龙转身想走,急忙喊道,“林某还有一事向陈大人相询。” “何事?”陈子龙停下脚步,重新面对林清华。 林清华问道:“林某刚才听部下说,洪英先生不幸以身殉国,此事全因林某而起,林某不能不去祭奠一番,还请陈大人稍候片刻,待林某准备一会儿,然后与陈大人一同前往贵军营中,去洪英先生灵位前烧几柱香,磕几个头。” 陈子龙见林清华想起身穿衣,急忙阻止道:“楚国公身体刚刚好转一点,千万不可妄动,一旦伤口再次发起创毒,那可叫众人如何是好?”他顿了一顿,随后又说道:“况且今日楚国公已说了太多的话,怎可继续奔波劳累?洪英先生的灵柩将于明日起运,他的弟子门徒将护送棺木回苏州,安葬于城郊。楚国公假若真想去祭拜一番,不如等明日吧,今日不妨好好休息。” 陈子龙生怕林清华执意要去,遂忙向着林清华作揖抱拳,连连告罪,转身退出帐篷。 那两名站在门边的卫兵见陈子龙已走,正欲退出帐外呼唤林清华身边的人,但他们刚刚走出门外,就看见马满原领着一人走了过来,遂急忙又将帐篷门帘掀起,放他们入帐。 林清华正欲躺下休息,还没等他将身子躺好,那马满原已经进来了。 见林清华已经躺下,马满原一愣,急忙又向后转身,欲领着身后那人退出帐篷,但却被林清华叫住了。 林清华确实有些累了,毕竟伤势还没有完全复原,有些撑不住,但他不得不将马满原等人喊住,因为他已经认出那马满原身后跟着的人是谁了。 “谢铁刚,你是什么时候出城的?”林清华一边用右手撑起身子,一边急切的问道。 马满原赶紧走上前去,帮助林清华重新坐起,他将林清华腿上盖着的毯子向上拉了拉,说道:“怎么,这个人真的是公爷属下?”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不错,是我的属下,我之所以能活着跑出南京,全靠他给我告警。” “哦?”马满原转过头去,看着那面色沉重的谢铁刚,他走到谢铁刚身边,拍了拍谢铁刚的肩膀,说道:“不错,真是条汉子!这几天真委屈你了。” 谢铁刚抱拳道:“哪里,哪里!这几天谢某有吃有喝,住的也是跟将军一样的大帐篷,而且外面还有兵丁给我站岗,将军哪里委屈我了?” 马满原哈哈大笑,说道:“那行,既然你豪爽,那我也不能落下了,这样吧,等你向楚国公禀报完事情,就到我那里去,我请你喝几杯茶,并向你赔礼道歉。”他又转回身子,向林清华说道:“请公爷放心,营中一切事务有我照料,您安心的养伤吧,有什么吩咐,就派人叫末将。若现在无事,末将这就告辞了。” 林清华点头示意,待马满原走出帐篷,那帐篷门边的帘子又放下了,而且那两个卫兵仍旧站到了帐篷里。 林清华很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遂急着向那谢铁刚问道:“这次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陈子豪怎么样了?堂中弟兄们怎么样了?” 谢铁刚语气低沉的说道:“此事说起来还真是复杂,全是那童清风搞鬼!” 林清华见谢铁刚面色不善,心叫不妙,他吩咐谢铁刚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命他将事情仔细的讲一遍。 谢铁刚落座后,便将南京城中所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的讲述了一遍,从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人遇刺身亡,一直讲到卢德被杀,最后又将天贵堂被剿灭的经过将了个大概。 林清华越听越惊,他没想到事情居然这么样的复杂,更没有想到朝廷居然会想出这么样的一个环环相套的圈套等他来钻。 听完谢铁刚的叙述,林清华只觉得整个心沉了下去,他沉默半晌,方才问道:“那黄得功与李成栋的人马全被桂王收编了吗?” 谢铁刚点头道:“是的,一共八万人马,全部被编入桂王的禁军,而且似乎为了此事,沐天波与桂王闹起了别扭,看起来那沐天波似乎也有吞并他们的企图。城门一直紧闭,属下无法出来,因此这件事一直只有城内的人知道,直到六天前,城门打开后,消息才传出来,不过,朝廷的旨意上却说,那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位将军是被江湖人氏杀掉的,只有我等才猜测出此事可能就是那桂王所为。” 林清华问道:“那你是何时出城的?那日你在城门边向我告警后,你是怎么逃过他们的追捕的?” 谢铁刚说道:“那日当真是凶险万分,当时沐天波的亲兵差点儿就抓住我们了,幸亏我们熟悉街道,才得以逃脱,后来我们又躲了一整天,见城内并没有什么大的动静,才敢出来,这才得知沐天波已经率领军队向东开拔了。虽然此时城门已开,但守卫城门的禁军仍然加紧搜查进出城的百姓,遇到可疑的人就抓起来,直到两天后,守门的兵丁才换成原来的巡城兵丁,我们才混了出来。” 说到这里,谢铁刚忽然又说道:“对了,总舵主要的人属下已经给您带来了,不过现在仍被马满原将军关在帐篷里,是否命属下将他们带来?”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不必了,等会儿我自会命人带着他们去和他们的亲人团聚。”他疲倦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闭上眼睛想了片刻,随后又说道:“你说天贵堂如今只剩下十几个可靠的属下,那么如今由谁统领他们呢?” 谢铁刚说道:“是由属下统领他们,不过,如今凶险的很,不到万不得已,属下是不会轻易去找他们的。” 林清华点头说道:“既然如今留在城里已经十分的危险,那么不如就全部到我的军中来吧,再怎么说,这里也比南京安全的多。” 谢铁刚摇头说道:“不,属下已经与他们商议过了,无论如何都要给陈香主报仇,一定要将那童清风杀掉,就算是等上十年二十年,我们也能等下去!再说了,假如我们离开南京城,那么谁人能给总舵主传递城内的消息呢?”说到这里,他的眼圈已经有些红了,他哽咽道:“可惜了陈香主,堂堂的大丈夫,竟然会被童清风这个无耻小人给害死!” 林清华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回想起陈子豪过去为他所做的一切,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这全都是我的错,我对于这天地会中的会务太不放在心上了,这才让这么些无耻之徒混了进来。”他话锋一转,问道:“陈子豪可还有什么亲人?” 谢铁刚摇头道:“没有亲人,他是家中独子,其父母均早逝,而且又一直未能妻娶,因而也无子嗣,可怜他们陈家就此绝后!” 林清华安慰了一阵谢铁刚,随后便吩咐他下去休息。待谢铁刚告退之后,林清华觉得自己的眼皮更加沉重,他再也支持不住了,终于躺下又昏睡过去。 等林清华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太阳的晨曦已经照在了帐篷的侧面。 林清华叫醒趴在床边的萍儿,让她帮助自己穿衣。 肩膀上的伤口仍然疼痛不已,等上衣穿好,林清华已是满头大汗了。 芳儿亲自端来一盆温水,与萍儿一同替林清华梳洗干净,并替他将鞋子穿上。 等林清华站起来,在二女的扶持下走到帐篷外的时候,太阳已经离开地平线了。 林清华看了看东方的那轮红日,多日不见阳光的他顿时觉得亲切无比,虽然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可他的心里已经舒服些了。 “的——的——的——”的马蹄声传来,一个中等身材的年轻人牵着匹马来到了林清华的身边。 林清华的注意力马上就被那匹高大漂亮的白马吸引了过去,以至于他半天才缓过神来,认出了身边的这个牵马的人。 “郑森兄?”林清华有些吃惊的喊道。 这个牵着马来到林清华身边的人正是郑森,此刻的他,正一边笑着看着林清华,一边用手抚摸着那匹白马的马鬃。他望着林清华,说道:“听说楚国公身体恢复了,我特来看望,看起来全玉姬小姐说的不错,楚国公已经可以走路了!” 林清华抱拳道:“多谢郑兄关心,林某已经好多了。不知郑森兄是何时到我军中来的?怎么不派人通报一声,免得让你在这里相候。” 芳儿插嘴道:“长公子一早就来了,不过那时相公还没有醒,所以他没有进帐,一直在帐外等候。” “啊,是这样。”林清华说道,他询问二女:“你们为何不叫醒我?” “哈哈!是我不让她们叫你的,免得打搅了你休息。”郑森赶紧接口道,“实不相瞒,我来了也没多久,而且我还由马满原将军陪着逛了会儿镇虏军军营,这一看不打紧,贵军的士气、兵器都让郑某大吃一惊,难怪镇虏军能够打那么多的胜仗。” 林清华谦虚道:“哪里,哪里,这全都是将士们用命,而且似乎有那快枪的一些功劳。”他看着郑森身边的那匹白马,问道:“这匹马身高体长,看起来很是不错,不知郑兄是从哪里弄到的?” 郑森笑道:“怎么,莫非楚国公忘记了?那日与那洋夷在岸上激战之时,其领军大将就骑着这匹白马指挥作战,当时郑某就看见这匹显眼的白马了,前些日子与那困守水寨的日军作战时,就将其抢了过来!” “哦?这就是那日军大将骑的白马?”林清华忽然想起来了,他记得那日军的大将确实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指挥部下作战,当时他还奇怪,那日军从哪里弄来的这样的高大马匹? 林清华伸出手去,摸了摸那白马的马鬃。 那白马先是向后退了几步,但很快就安静下来,任凭林清华抚摸。 林清华叹道:“确实是好马!不过,依我看,此马绝非是日本所产之战马。” 郑森高兴的说道:“不错,楚国公眼光很准,这马确实并非日本所产,据俘虏的日军士兵说,此马是英国的一个特使送给那日军的大将的,那大将当宝贝一样伺候,却不料最终还是落入我的手中!” 林清华有些惊奇,问道:“英国?” 郑森点头说道:“是英国,此次前来进攻的不止是日本、荷兰,而且还有英国的战船队,不过他们与我军并没有交战多久,战斗开始没多久他们就撤退了。” “原来是这样……”林清华沉吟道,“那就是说,是三国一同进攻大明喽?” 郑森点头道:“是的!”他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黯然,他转过头去,看着东方,喃喃道:“父亲和母亲是被这三个洋夷小国给害死的!郑某发誓,总有一天踏平此三国,为父母双亲报仇!” 林清华接着问道:“前几日的战况如何?我听说有少数日军逃跑了,那日军全部歼灭了吗?” 郑森转回头来,眼光中闪烁着一丝寒气,他恨恨的说道:“只有不到五十多人逃跑了,而且他们的大将也被洪英的门徒给杀了,剩下的人不是被杀就是被俘。” “俘虏多少人?”林清华听到有日军被俘虏,遂追问道,“长公子准备如何处置他们?” 郑森从牙齿中蹦出几句话:“总共俘虏一千七百多人。既然他们杀害了郑某的父母双亲,那么就别怪郑某不客气了!” 林清华见郑森眼里似乎冒出一股杀气,而且好象还隐藏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太舒服。他轻轻的咳嗽了两声,随后又摸了摸那匹白马,不住的赞道:“好马,好马!” 郑森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匹马的眼睛,半天才说道:“其实郑某今日前来,就是给楚国公送礼来的!” “送礼?”林清华问道。 “是的,送礼。”郑森将手中的缰绳交给林清华,说道:“郑某长年在海上漂泊,用不上什么好马,倒是楚国公经常要领着军队东征西讨,这匹难得的好马不如就给楚国公骑乘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君子不夺人所爱,这个实在……”林清华有些辞不达意的咕哝道。 “哎,楚国公不必推辞,这是郑某的一片心意,你若不收,便是瞧不起我!”郑森看起来态度坚决,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况且前些时候若不是楚国公仗意相助,我怎么会轻易夺得大权?说不定此刻我正被那郑鸿逵关在哪个牢房里呢!” 林清华也很喜欢这样的战马,他见郑森并非虚情假意,便痛快的收下了这件礼物。 郑森见林清华收下白马,遂高兴的说道:“此马虽然看起来高大健壮,但性情倒并不算暴烈,只要多相处几天,它就能听楚国公的话了。” 林清华又向郑森道了番谢,随后便吩咐卫兵将马牵上,随着自己向前缓慢行走。 郑森问道:“楚国公这么早去哪里?” 林清华说道:“洪英先生不幸去世,此事全因林某而起,林某心中过意不去,因此今日到他灵位前上几柱香。” 郑森恍然道:“原来如此!”他看着林清华的脸,说道:“其实楚国公不必自责,此事原是怨不得楚国公的,此事要怨也只能怨那朝廷!若非他们想谋害于你,贵军的将士怎么会坐视不理?此事若是换了我,我定然也是如此。” 听到郑森这样说,林清华默然无语。 郑森见林清华不说话,沉默片刻之后,便又说道:“如今朝廷之中全是豺狼之辈,只会互相倾轧,全无治国之道,象我等这样的忠义之士全无立足之地,可是象那丁魁楚、王坤之马屁阿谀之小人却扶摇直上,这怎能让天下士人心服?” 林清华听出郑森话中有话,便说道:“其实林某经此一战,早已心灰意懒,准备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也不与那些人虚与委蛇了!” “哦?”郑森显然对于林清华的话很有些意外,他问道:“莫非楚国公就这样消沉?莫非你不想向那些小人讨回公道?” 林清华见郑森一脸的古怪,知道他肯定有什么话想说,但又有些顾忌他身边的这些人,所以他吩咐旁人退出十丈之外,只留下他自己与郑森两人。 待旁人退下后,林清华拉着郑森走到一边,问道:“郑兄有什么话就尽管直说吧,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无需顾忌什么。” 郑森尴尬的笑笑,说道:“知郑森者楚国公也!”他向着四周望望,随后转回头,看着林清华那张渐渐恢复了血色的脸,说道:“实不相瞒,郑某对于楚国公的遭遇十分的愤慨,若不是郑某的水师在此战中损失甚大的话,郑某早就领军回南京向那些小人问个明白了!” 林清华微笑道:“多谢长公子如此厚爱,这倒让林某有些惭愧了!” 郑森道:“楚国公谦虚了!如今大明谁人不知楚国公为国杀敌立功的伟业呢?那些士人从《号角》上得知了楚国公的为人,而那些市井百姓也从士人们那里听说了楚国公的为人,在他们心中,楚国公才是真正的大青天啊!如今楚国公在百姓们那里简直是有口皆碑,哪个寐着良心敢说你的坏话?” 林清华心中一阵凄凉,他已经隐隐的猜到郑森想说什么了。他急忙打断郑森的话,说道:“这些话郑兄还是别说了吧,林某不爱听这样的话,反正好不好自有众人评说,林某只是尽力做好份内的事罢了。” 郑森脸上微微一红,他迅速转移话题,说道:“其实郑森这是为楚国公鸣不平啊!如今的朝廷赏罚不明,奋力为朝廷社稷效力的得不到好处,而那些除了吃喝就是耍阴谋诡计的小人却步步高升,这怎能让我等心服?当初那潞王谋反之时,家父与楚国公、史阁部约定好,诸军一同南下勤王,但当潞王之乱平定,那朝廷却将我等的功劳抛到九霄云外,不仅不按前议封赏,而且还指污我等狂妄无礼,这不是卸磨杀驴吗?” 林清华知道郑森肯定是在为没有得到自己许诺给他们郑家的好处而发牢骚,他已经从郑森的话里隐隐的察觉到了郑森的意图,但他仍不想将事情直接挑明,他想让郑森自己说出来。因此林清华说道:“那依长公子之见,我等该当如何?” 郑森沉默片刻,随即抬起头又向四周看了看,然后将头凑到林清华身边,小声说道:“依郑某看,不如你我二人联合起来,一同进攻南京,将那皇帝身边的小人一举消灭,来个干干净净的清君侧!” 第十六节 踏雪 林清华颇有些意外,他没想到郑森居然这么的卤莽,这可和前些天他的表现大不一样,他现在又有些摸不准郑森的心思了,这次的变故已让他清醒了很多,同时也谨慎了许多。 林清华伸出右手,摸了摸左肩膀上的绷带,随即沉吟道:“长公子是想清君侧吗?” 郑森点头道:“不错,清君侧。不过,郑某一人恐怕实力有限,还需楚国公出手相助。” 林清华看着郑森那满是急噪之色的脸,低声问道:“林某斗胆问一句,如今郑兄手中有多少可战之兵?” 郑森一愣,随即点头道:“楚国公的意思我明白,你是怕我兵力不足吧?”他回头又向四周看了看,见那些人都远远的战在别处,肯定是听不见自己与林清华的谈话的。他转回头,低声说道:“如今既然楚国公问起,那我也不能再瞒着你。家父苦心经营多年,虽然我郑家主要在海上打拼,可是这陆上也没有耽搁,虽然此战我军水师损失极重,可是陆上之步军兵丁却仍是实力雄厚。如今我身边就有三万之众,而那苏州城一带还有一万人,其中还有三千铁甲军,除此之外,在福建还驻扎着三万之众,若是再加上水师的话,凑足十万人不算太难。” 林清华眉头一皱,他没有想到郑森的军队居然有这么多,看来自己倒真是有些小看这个郑家了。他沉思片刻,又问道:“那依郑兄的意思,你是想等从福建调来兵马后,再去南京?” 郑森点头应道:“是,等福建之援军一到,我二人就可集齐兵马,进京清君侧!” 林清华沉默了一会儿,随即摇了摇头,说道:“镇虏军历经多次大战,损失极重,急需休整,虽然现在还有近四万可战之兵,但势已成强弩之末,不可再与敌人硬拼。”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况且我军火药库存已非常之少,已不能支持我军再战了。” 郑森见林清华摇头反对,心中一惊,他不愿意就这样轻言放弃,遂继续撺掇道:“楚国公勿要烦恼,那火药之事很好解决,我军中尚余数万斤上等火药,只要楚国公发句话,我立即派人送到镇虏军营中。至于镇虏军损失一事,郑某也深知此事不易,不过,请恕郑某妄言,郑某已从城中得知,那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位将军已经在南京城内被炸身死,他们随身带进城的八万军队已并入禁军之中,这件事相信楚国公也已经知道了吧?” 林清华抬头看着郑森,他不知道郑森从哪里得到的这个消息,但他现在也不想胡乱猜测,遂应道:“不错,昨日我已听人说过了。” 郑森走前一步,紧靠着林清华,小声说道:“郑某知道楚国公与黄得功、李成栋是结拜的义兄弟,情意非同寻常,他二人的死,依郑某猜测,应是桂王所为,虽然郑某拿不出什么可靠的证据,可是从那桂王一干人在事后的所做所为来看,这种可能最大。” 林清华心中迅速的转着心思,他意识到,要么眼前的这个郑森果然还是有些头脑的,要么就是他手下有些很厉害的幕僚,否则的话,他也不会这么猜测。 林清华一边暗自叮嘱自己小心应付,一边想着该怎样说服郑森放弃这个狂妄而不计后果的计划。他看了看离自己不远的那匹白马,淡淡的说道:“这也只是猜测,事实真相如何,也只有等慢慢探察后才能知道了,如果此事真的是那桂王所为,林某定为二位兄长报仇。”说句实话,林清华自己也认为他与黄得功、李成栋二人的结拜全是靠着一个“利”字,这可跟那些江湖豪杰之间的结拜大不一样,一旦三人共同的利益消失了,那么恐怕三人很有可能会分道扬镳,甚至会刀枪相向,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很常见,只不过由于黄得功与李成栋已经身死,因此这种事情显然已经不会发生了。 郑森赞道:“楚国公的心思郑某明白,郑某也佩服楚国公为兄长报仇雪恨的勇气,只不过,这报仇谈何容易?那南京城中桂王和沐天波的人马加起来足有二十多万,而且那南京城高池深,易守难攻。”他顺着林清华的目光望去,也看着那匹正悠闲的打着响鼻的白马,话锋一转,说道:“幸亏如今那沐天波率军南走,使得南京城内城防大减,这就是个好机会啊!如今桂王军队虽多,但多数军队收编不久,军心也甚是不稳,只要我二人派人到那军中散播黄得功、李成栋遇刺的真相,恐怕那军心就乱了,若趁此良机一举攻城,则南京城必破!” 林清华忽然打断郑森的叙述,问道:“那沐天波率军南去,目前仍是意图不明,若郑兄将福建之兵带到这里,恐怕他会趁机攻击福建。” 郑森笑道:“楚国公想的真细,这事其实也有人提醒过我,不过,在这件事上,可就要好好的掂量一番了。” “怎讲?”林清华问道。 “这就好比是商人做买卖,假如绸缎比布匹赚钱,那么就将大笔银子投进绸缎生意之中,猛赚一大笔,这一笔赚的钱可能就比买卖布匹十次赚的钱还要多。”郑森饶有兴味的讲起了做买卖。 林清华当然知道郑森的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微微一笑,说道:“你是说舍小求大?” 郑森颔首赞道:“正是此意!要做就做大买卖,若是成功,一次就可赚个十足!” 林清华问道:“那假如失败了呢?” 郑森脸上的肌肉稍微的抽动了几下,随后说道:“不会的,那沐天波显然并不在意福建,他经过福建之时,先后与我军数股人马遭遇,但都没有主动进攻我军,可见其意全在南下,要不然的话,他的那十万人马怎么也不会将我的那三万驻军放在眼里,况且福建一向土地贫瘠,当地百姓多靠出海打渔经商为生,而这显然不是沐天波所擅长的,他肯定不会傻到妄想用步军控制住海疆。依我看,他应该是向两广一带进军,顺势进攻云南。” 林清华见郑森分析的头头是道,已经觉察出他一定是早有这样的打算了,而且他猜测郑森之所以要拉上自己,大概是因为他想多找个盟友,以便胜算更大。 见林清华沉默不语,郑森又说道:“刚才楚国公说镇虏军兵力不足,但依郑某之见,这个倒也并非什么大的难题。” “哦?”林清华有些意外,“那你说说怎么解决?” 郑森说道:“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位将军虽然带回了八万人马,可是他们留在淮河一线的还有十余万人马,楚国公是他们的结拜义兄弟,自然是能够在他们部下中说得上话的,如果将他们的这些余部收编的话……” 林清华心中一惊,说实在的,他在今天一早起床后就想到了这个问题,他也很想派人去将之收编,可是他还没有想好派谁前去,而且镇虏军中还有不少的事务需要人去处理,一时也抽不出人手,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拿定主意何时派人去收编二人的部下。现在猛的听到郑森说起,林清华心中的惊愕突起,这倒不是因为郑森本人,而是林清华由郑森的这句话,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如果郑森或者他的幕僚能够想到的话,那么桂王及其党羽也一定能够想到,而且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始着手办理了。 想到这里,林清华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将身上的衣服浸湿。这几天由于自己一直处于昏迷之中,因此他的镇虏军部下不敢轻举妄动,林清华既然没有下命令,那么他们肯定不会派人前去收编黄得功、李成栋余部。 一旦桂王成功收编了黄得功、李成栋的余部,那么他的实力就会大大增强,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假如他们受命进攻驻守淮安的罗横的人马,那么淮河防线将因此陷入一种混乱的状态,而清兵很可能会趁虚南下,进攻江南。 林清华暗自责怪自己愚蠢,居然耽误了这么大的事情,他的神色也开始紧张起来。 郑森见林清华神色不大对头,以为他的伤势有变,急忙问道:“怎么?楚国公莫非身体不适?” 林清华已经来不及向郑森细说,他向郑森一抱拳,说道:“此事不如等今晚再议,方才林某忽然想起一件极为重要之事,现在就必须前去处理,林某先告辞了。” 林清华急忙转身向中军大帐走去,远处的卫兵见他离开,便迅速牵着白马跟了上去,只留下郑森还站在那里,而萍儿与芳儿也转身回到自己的帐篷之中。 郑森愣了片刻,接着回过神来,他向林清华大声喊道:“楚国公今日还去不去祭奠洪英先生?” 林清华回头应道:“去,我马上就去。” 郑森道:“那我先去一步,我在乡勇大营等候楚国公的大驾!” 林清华向郑森挥了挥手,便领着众卫兵向中军大帐走去。 中军大帐之中只有黄宗羲与顾炎武坐在里面,他们见林清华进帐,急忙上前迎接。 林清华向他们抱拳道:“怎么就只有两位在此?莫先生和其他人呢?” 黄宗羲道:“噢,他们见楚国公已醒,便放下心来,现在到军中各处巡视去了,只留下我二人在此等候,以便将最新的军情回禀楚国公。” 顾炎武随后也说道:“楚国公尽管放心,我等深受楚国公大恩,自然会全力襄助楚国公。这些日子楚国公在病榻之上,军中大小事务均没有耽误,武有马满原、赵奉等将军,文有我等幕僚师爷,楚国公只管安心养伤便是。” 林清华道:“多谢诸位先生相助,若无诸位襄助,那么林某可能真的是晕头转向了。” 黄宗羲谦虚的说道:“哪里,哪里!楚国公治军有方,我等只是顺着以前的路子办事而已,说不上什么了不起。”他话锋一转,又问道:“不知楚国公如此匆忙赶来,所为何事?” 林清华将心中的担心向二人一说,随后他便让卫兵去叫马满原前来商议。 不料,那黄宗羲与顾炎武相视一笑,直将林清华笑得莫名其妙。林清华望着黄宗羲,问道:“不知二位先生为何发笑?” 黄宗羲停下笑容,正色道:“其实我等早已替楚国公想到此事了!” 顾炎武附和道:“是啊,而且我等已经命人给驻扎于淮安城的罗横将军写了信,将黄得功与李成栋二人遇刺身死的消息带给他了!” “哦?”听到他们这样说,林清华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他追问道:“不知信是何时送去的?” 黄宗羲道:“公爷负伤奔回大营之后,我等就派人便服前往南京城观察动静,到了第二天,南京城门一开,那细作便混进城去,他很快就知道了黄得功与李成栋的事,随后便将这消息带回大营。” 顾炎武接着说道:“那时公爷还是昏迷不醒,我等知道事情紧急,便立刻商议此事,由于沐天波的人马正向着此处而来,马满原将军与赵奉将军俱不敢离开,我等只好先写了封信,派人送到罗横将军那里,想来那信如今已经到了。” 林清华恍然大悟,他点头赞道:“几位不愧是林某的好帮手,有诸位在,林某总算是可以轻松些了!” 三人相视一笑,帐篷中顿时洋溢着轻松的气氛。 林清华在心中盘算片刻,随即又说道:“恐怕罗横一个人难以压制住那些兵痞,看来还应该派一人前去协助他收编那些军队。” “哦?”黄宗羲有些意外,他问道:“可是我曾听马满原将军说过,那罗横很有些才能,治军带兵很有一套,他应该能应付这些事情吧?况且如今公爷伤势尚未痊愈,军中军务还需由将军们办理呀!” 林清华当然知道这些,其实他所担心的除了罗横不能压制住黄得功与李成栋的余部之外,他更担心的则是罗横的忠心问题,毕竟人心隔肚皮,他不可能指望一个半路跟随自己的封建军将对自己忠心耿耿,所以他需要有一人人前去制衡罗横,将他手中的权利尽量的分散开,以免势大难制。 对于自己突然间冒出的这个念头,林清华非常的兴奋,他忽然发现自己的政治敏锐度提高了一些,已经很有些政治家的素养了。 他心里这么想,但嘴上却说道:“罗横的能力我是清楚的,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请诸位想想,那淮河防线离此地甚远,一旦有变,恐怕他一个人真是难以应付,所以还需派一人前去协助他。至于镇虏军中的事情嘛,如今我已经决定了,等将这里的事情安顿好,我就领军返回湖广一带。” “回湖广?”黄宗羲显然很意外,“那公爷遇刺一事……” 林清华摇头叹道:“此事先放上一放,如今我军远离湖广、河南根本之地,犹如无水之鱼,无根之树,一旦后路被掐断,那么必会全军崩溃,所以我决定了,只等这里的事情安排妥当,我就率军返回湖广。”他看了看黄宗羲与顾炎武,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向他们询问道:“此去湖广一带,路途也许会很凶险,因为那桂王是不会让我平安返回的,不知几位……” 黄宗羲哈哈一笑,说道:“莫非公爷以为我等是贪生怕死之辈?黄某阅人甚多,唯觉公爷待部下宽厚仁义,赏罚分明,而且善待百姓,实乃可成大事之人!” 听到黄宗羲这样说,林清华心中一动,因为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可成大事”之说,可大可小,假如这黄宗羲真的指的是他心中所想的那种情况的话,那么就是说他已经将自己的命运与他绑在了一起。不过,林清华还是清醒的,他还不能肯定黄宗羲已经彻底放弃了对明王朝的幻想,所以,他说道:“林某只求平安就行了,假如能为百姓做些善事,那么当然更好,这‘大事’实在是说不上的。” 黄宗羲笑着看了看身边的顾炎武,随后将手中的折扇收起,抱拳道:“楚国公放心好了,我等不是那种愚蠢之人,知道轻重缓急的道理,实不相瞒,公爷从南京脱得大难而回,当晚我等就商议了。” “商议?”林清华看着黄宗羲那有些神秘的脸,愕然道。 黄宗羲看了看顾炎武,顾炎武心领神会,遂也向林清华抱拳道:“不错,我等商议的并非仅仅是如何救治公爷,我等还商议了一些更为重要的事情。”他顿了一顿,又看了看黄宗羲,随后接着说道:“如今朝廷之上虎狼成群,只知互相倾轧,不知同心为国,视百姓为驺狗,视功臣为祸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实在不堪士人们相追随,故而我等商议妥当,从此以后,只听公爷之令,不从朝廷之征。” “这个……”林清华显然没有想到他们的思想转变的这样快,所以有些不敢相信。 黄宗羲见林清华愣在那里,遂笑着说道:“公爷不必担心,此事只有黄某、宁人兄、而农兄和莫先生知道,就连辟疆兄都蒙在鼓里,所以是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林清华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原以为象这样的读书人应该是比较重视江山社稷的正统的,但实在没有想到他们居然这么快就将大明社稷踢到一边儿去了,因此他一时倒真是找不到什么话说。 黄宗羲好象是猜中了林清华的心思似的,他接着说道:“公爷一定会想为何我等会这样想吧?其实这也是被朝廷逼的啊!”他双眼茫然的望着帐篷门外的景物,小声说道:“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当年太祖之所以能够驱逐鞑子,光复中原,并建立大明,全因为那元朝君臣昏庸无能,百姓困苦不堪,天下英雄乘势而起,天下大乱,而太祖则仗着英明神武,扫灭群雄,终于得建不朽之业。”说到这里,他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可是如今呢?北有鞑子肆虐,西有张献忠祸乱川中,而天下的百姓更是流离失所,饿殍遍野,现如今的情势已与那元朝末年差不多了!” 顾炎武点头应道:“我等思来想去,终于得出个结论,那就是这大明的国祚恐怕是到头儿了。常言说的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如今正是需要圣人之时,而公爷无疑就是这拯救万民于水火的圣人!我等早就在心中转着这个念头了,可是终究没有下定决心,直到公爷差点儿为奸人所害,我等方才恍然大悟,这才下了决心。”他停下话来,又望着身边的黄宗羲。 黄宗羲正色道:“我等绝非一时兴起,还望公爷勿疑!莫先生多次向我等说起此事,他说这大明火德将终,改朝换代时机已到。看到天下如此残破不堪,我等也觉得这明祚将绝,因而才会有如此决定。” 林清华从黄宗羲的话里隐隐听出似乎是那莫不计从中撺掇,看起来为了让自己“成大事”,莫不计还真是搅尽了脑汁。 林清华向二人抱拳道:“多谢诸位先生的信任,林某别无他意,只要百姓们能够过上好日子,林某就心满意足了!有诸位先生助我,这天下指日可定!” 黄宗羲很高兴林清华有这样的表态,他知道现在还不宜将此事再进一步说下去,遂将话锋一转,问道:“却不知公爷想派何人前往淮安协助罗横将军?” 林清华沉吟道:“赵奉是前不久才从河南调到这里来的,他与那罗横并没有见过面,看来只有派马满原去淮安了,他与罗横认识,虽说两人是不打不相识,但他们的关系还是不错的,而且马满原极善交结朋友,又有过独自深入作战的经验,有他去帮忙,我可以放心。”随后林清华即命卫兵将马满原叫来。 “站住!军机重地,不得随意闯入!”正当林清华还想与黄宗羲等人商议一些事情的时候,帐篷外响起卫兵的呵斥声。 林清华赶紧走出帐篷,却见两名卫兵手持上了刺刀的快枪,将一名女子拦在帐篷之外。 那女子娇颜如花,黛眉胜月,却正是那潞王的小女儿朱婷儿。此刻的她正双手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手足无措的站在帐篷外,可怜巴巴的看着林清华,而且泪珠已经开始在眼眶里打转,若是再等上一等的话,恐怕泪珠就要滚下来了。 林清华命令卫兵收回快枪,随后和蔼的问婷儿:“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婷儿嘴唇翕动了半天,方才蹦出一句几不可闻的声音:“我……我是来给公爷送早饭的。” “哦?”林清华惊异的看着婷儿的俏脸,他转头望着身边跟着的黄宗羲与顾炎武,却见他们象什么都没有看见一般,两眼直愣愣的看着远处。 黄宗羲见林清华盯着他,遂轻咳两声,拉着顾炎武,说道:“公爷慢用,我等去军营中走走,顺便看看那些伤兵。” 待他们走后,林清华便将婷儿引进帐篷。 从婷儿手中接过那装着热汤的碗,林清华向碗里看了看,却看出那似乎应该是一碗面条,但面条却很少,倒是木耳、青菜、香肚、鹌鹑蛋装了满满一碗。他奇道:“这是什么东西?” 婷儿显然没有料到林清华居然会这么问,她红着脸,低声说道:“这是小煮面,是我以前跟着宫女学的,这碗面是我亲手为公爷做的,不过这是我第一次下厨,因此面条放的似乎少了点儿,还望公爷莫要嫌弃。”说到后来,声音几不可闻,简直可以用蚊呐之声来形容。 林清华裂着嘴一笑,随即将碗放在桌子上,拿起婷儿手中拿着的筷子便夹起一把面条,躬着身子,二话不说就塞进嘴里。他一边吃,一边赞道:“不错,不错!第一次下厨就有如此手艺,果然是天才!”其实这面条的味道并不好,因为其中居然没有放盐,不过,即使是这样,林清华也不会说不好的,因为他不想让婷儿伤心,况且他已经饿了不少天,就是一碗真正的素面,他也能吃光。 三下两下吃完面,林清华伸出手抹了抹,待他直起身来,却惊讶的发现婷儿手中正拿着一条手帕,纤手挑起,伸在他的面前,可是此时的她已经有些不知所措了,伸过去不是,拿回来也不是,只好尴尬的站在那里,那本已红透的脸更红了。 林清华笑了笑,便主动伸出手去,接过那条手帕,待接过一看,他才发现这手帕十分的眼熟,他问道:“这手帕是上次我给你的那条吧?你还留着?” 婷儿红着脸抬起头来,似是而非的点了点头,随即便又将头低下去,下巴几乎已经贴在前胸了。 林清华看了看那手帕,闻到一股淡淡的幽香,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实在是舍不得将这么香的手帕抹脏,于是又将手帕递回给婷儿,并问道:“你怎么忽然想起给我做饭了呢?” 婷儿手中捏弄着手帕,低着头回答道:“这……这是……我是想向你道谢,谢谢你帮我救出我的王兄和王姐,让我们能重聚。” “哦?”林清华看了看婷儿的脸,他估摸着问道:“这不是你自己想到的吧?” 婷儿惊奇的抬起头,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回她的声音明显提高了些,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遂又低下头去,继续捏弄着手中的那条手帕。 林清华得意的笑道:“是我猜的。”他好奇的继续追问道:“是谁教你做的?” 婷儿嗫嚅道:“是……是全姐姐教婷儿做的,她说你今早起来后还没有吃饭,就让我做了。” 林清华一愣,他原以为此事应该是婷儿的哥哥或者姐姐们教的,但他却完全没有想到居然是全玉姬教婷儿做的,他抓抓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全玉姬为什么会这样做。 婷儿见林清华不说话,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遂伸出手去,将碗筷收起,问道:“公爷吃好了吗?若未吃好,我再去做来。” 林清华现在已经不怎么饿了,而且他也不想再吃这没有盐的面条了,所以他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吃饱了,吃好了!” 婷儿说道:“那,那我就走了。” 林清华点头道:“好,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吧,以后你也不用再亲自下厨了,你是金枝玉叶,怎可做这样的粗活?” 婷儿眼圈一红,眼泪终于扑簌簌的落了下来,说道:“婷儿如今已经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了,婷儿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婷儿再也不愿意生长在帝王家了!……” 林清华手忙脚乱的伸出袖子,替婷儿将眼泪擦干,安慰了她好一阵。 婷儿显然比过去坚强一些了,她很快就停止了哭泣,强做欢颜,向着林清华一笑,说道:“没什么,婷儿只是想起了父亲,现在好多了。公爷若是喜欢婷儿做的面条,那婷儿就天天给公爷做。”她抬起头,看着林清华的眼睛,问道:“婷儿做的面条真的好吃吗?” 林清华忙点点头,道:“好吃,好吃!真的好吃!” 看着婷儿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林清华叹了口气,根据婷儿那走时的表情来看,她是真的以为自己做的面条很好吃了。 林清华走到帐篷外面,向着那渐渐升起的朝阳看了看,他的心中忽然腾起一股莫名的豪气,他已经暗自下定决心,无论如何要用自己的双手结束这个乱世,并探索出一条金光大道,让所有的中国人都不再承受痛苦、忧虑和恐惧,让所有勤劳的人都过上幸福的生活。 正当林清华在心中过着救世主的瘾的时候,马满原跟着卫兵来到了林清华的身边,他的报告声将林清华从梦境中拉回到现实。 林清华将马满原拉到帐篷之中,将自己的决定告诉了马满原。 马满原二话不说,马上向林清华又敬了个礼,向他保证自己一定不会辜负林清华的重托。 林清华拉着马满原又向他仔细的叮嘱了一番,接着便拉着他走出帐篷,并命令卫兵将那匹郑森送来的白马牵来。 看着眼前的这匹白马,马满原羡慕的说道:“这是郑森送给公爷的吧?真是不错,以前常听公爷说起,在那顿河一带有一种顿河马,身高体壮,速度快,耐力好,是很好的战马,这应该就是那顿河马吧?” 林清华看着那匹白马,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顿河马,与顿河马相象的有好几种,还有什么阿拉伯马,纯血马,我也分不太清楚这匹马到底是那里来的。不过郑森说过,这马是那英国人送给日军大将的,那么这马极有可能是阿拉伯马或者是纯血马,不大象是顿河马。” 马满原非常高兴的走上前去,用手抚摸着那匹白马的马鬃,口中不断的赞叹着。 林清华走到马满原身边,拍了拍马满原的肩膀,说道:“看起来这匹马与你很有缘,你摸它的时候它并不害怕。”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这匹白马从现在起就是你的了!” 马满原惊奇的转回头,看着林清华的脸,茫然的问道:“公爷刚才说什么?” 林清华笑着说道:“我刚才说‘这匹马从现在起就是你的了’,也就是说,我把它让给你了!” 马满原忙道:“不可,不可!这是郑森送给公爷的,马某怎可夺公爷所爱?” 林清华从卫兵手中接过缰绳,将其交到马满原手中,说道:“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你是骑兵将领,整日与骑兵打交道,没有一匹象样的好马怎么行?况且我只是在后方指挥一下军队,调动一下军队,上阵撕杀的机会不多,因此这匹马在我这里也派不上什么大的用场,还不如跟着你到沙场立功。你就不要推辞了,收下吧!” 马满原先是愣了片刻,然后猛的转身,向着林清华跪倒,口中高呼“多谢公爷”。 林清华赶紧将马满原扶起,连道“不可如此”。 马满原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骑上了那匹白马,绕着中军大帐转了几圈,随后满意的停下白马,跳下马来,他牵着马走到林清华身边,问道:“不知此马唤做何名?” 林清华摇头道:“郑森没说,看来他还没有给它起名,不如你现在就给他起一个吧。” 马满原忙将头摇的象拨浪鼓,说道:“不行,不行!我认得的字不多,虽然上过几年私塾,可是现在已经将什么四书五经忘得干干净净了!还是公爷给它起个名字吧。” 林清华看着那匹浑身几乎没有一根杂毛的白马,沉吟道:“此马浑身雪白,不如就叫‘踏雪’吧。但愿马将军能骑着它驱除鞑虏,引兵直捣漠北极寒之地,马踏北极之雪。” 马满原口中喃喃道:“踏雪,踏雪……好名字。”他向林清华一抱拳,说道:“末将这就立刻动身北上,去协助罗横将军收编部队。” 林清华忙道:“哎,马将军莫非心中欢喜的迷糊了?你还没有拿上我的手令呢!” 马满原一拍脑袋,哈哈一笑,急忙催促林清华快写手令。 林清华将手令写好,盖上印玺,随后说道:“你此去顺便带上一个旅,以做保护,我再从近卫旅中抽出五百支快枪给你,等会儿再派人知会郑森,让他派船送你过江。” 马满原问道:“公爷方才对我说,你想带兵回湖广,却不知什么时候走?如今恐怕朝廷已经派兵封锁了长江上游,若从那里走可能不方便。” 林清华道:“等今日祭奠完洪英先生,我就命部队准备撤退。至于从何处撤退,我自有安排。”他看了看马满原那张仍然处于兴奋中的脸,说道:“你去淮安以后,先想办法安定淮河防线,紧守住那里,绝不能让清兵渡河南下!同时想办法加紧训练一支水师,不一定是很强的那种水师,只要能够保证从黄河到淮河的水道畅通就行了。如今黄河夺淮入海,如果能够保证从开封到淮安的水道畅通,那么就能保证淮安的粮道畅通,此事很是重要,千万要抓紧办理。在我的近卫旅里有几十个水寇出身的士兵,你也把他们带上,相信能帮助你组建水师。一旦情况有变,你立刻派人到开封去传消息,并紧守要地,等候我的命令。” 千叮万嘱下,马满原终于去调动部队了。待他走后,林清华转身命令一名卫兵:“来人啦,备马!” 卫兵将马牵来,问道:“公爷,咱们去哪儿?” 林清华望着南边的天空,说道:“去乡勇大营祭拜洪英先生!” 第十七节 王八盒子 闷热,出奇的闷热,热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虽然太湖就在不远处,但那闷热的空气仍让人心中憋的难受。 林清华领着一队卫兵,骑马沿着太湖岸边缓慢走着,人和马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人身上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汗水顺着脊梁流下,一直滴到马鞍之上。 卫兵们满头大汗,虽然他们没有人开口咒骂,但可以从他们的表情看出,他们全都对这种闷热天气非常的痛恨。相比之下,林清华显得更加痛苦,因为他的伤口刚刚开始愈合,虽然没有什么大碍了,可是仍然疼痛的厉害,本来骑在马上晃来晃去已经将伤口磨得有些红肿了,再被肩膀上渗出的汗水一浸,疼痛感更甚。 林清华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肩膀上的绷带,发觉那绷带也已经完全湿透,摸在手里粘乎乎的,很不好受。他抬起头看着远处乡勇大营那高大的寨楼,心中暗自祈祷快些抵达那里,也好免去这烈日当空之苦。 卫兵队长催马走到林清华身边,他抹了把头上的汗,说道:“公爷,今天可真是热的够戗啊!咱们走在这湖边居然还热的喘不过气来。” 林清华默默的点了点头,他转过头去看着那不远处的湖面,却发现湖面没有一丝波澜,平静的有些异常。他抬头望了望天空,随后说道:“可能要下雨了吧?” 卫兵队长也抬起头看了看天空,点头道:“虽然云不多,不过也许真的要下雨了,要不然怎么这么的闷热?” 卫兵队长转头向前望去,接着伸出手向着前方一指,说道:“公爷,咱们到了!你看,陈大人已经率领众多部下前来迎接咱们了。” 林清华放眼望去,果然看见陈子龙率领着十余名部下,站在乡勇大营辕门之外,远远的向着他们抱拳行礼。 来到辕门边,林清华急忙在卫兵的帮助下跳下马来,他向陈子龙抱拳道:“林某何德何能,怎敢劳动陈大人大驾在此迎接?陈大人此举折煞林某了!” 陈子龙笑道:“楚国公客气了,下官见上官,自然是要亲自出迎的,要不然这官场上的规矩可就乱了!” 林清华向陈子龙身后望去,见他身后站着的都是乡勇的部将,并没有看到洪英的五名高徒的身影。他心中有些疑惑,猜测他们是否可能是因为镇虏军见死不救而对自己有所芥蒂,遂问道:“怎么,难道林某来晚了一步?那洪英师傅的高徒蔡德英、马超兴等人已经护送着洪英师傅的灵柩回苏州了?” 陈子龙显然从林清华的脸色中猜到了一点什么,他急忙解释道:“没有来晚,楚国公来的正是时候。那蔡德英等人之所以未能出迎楚国公,是因为他们有些急事要办。” “哦?有何急事?若需林某帮忙,尽管说,林某定当义不容辞!”林清华急忙表白道。 陈子龙转过身子,做了个手势,命部下让开一条进辕门的路,随后向林清华说道:“楚国公请入营,待下官详细解释给你听。”他又看了看林清华身后跟着的那数百名镇虏军卫兵,不觉微微一笑,揶揄的说道:“怎么?楚国公的护卫好象加强了不少。” 林清华跟着陈子龙一同走进辕门,他也笑道:“没办法,我一日不死,有些人就一日不得安宁,所以我不得不加强保卫力量了!”他向后看了看,见那些卫兵已经紧随着自己走进了大营,他们表情严肃,手中拿着快枪,警惕的向四周张望。 为了安全起见,林清华此次一共带来了五百名卫兵,他们全都是从近卫旅中挑选出来的精锐,有他们在,林清华对于自己的安全还是很放心的。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陈子龙面色微微一变,他轻咳一声,随后便向身边的林清华说道:“洪英先生生前弟子门徒众多,而且他又善于结交江湖人士,因而能一呼百应。此次下官招募乡勇,全仗他从中牵线,因此在这乡勇之中有近一半是他的弟子门徒或者是他的好友。”说到这里,陈子龙轻轻叹了口气,接着又说道:“此战洪英先生不幸以身殉国,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因此军中有些混乱,特别是他的那些弟子门徒,更是嚷着要为洪英先生报仇。为了平息众人的愤怒,蔡德英、马超兴等洪英先生的高徒不得不整日呆在那些人中,安抚他们,免得他们出去惹事。” 听到这里,林清华有些吃惊,他问道:“他们要报仇?找谁报仇?”想到这里,林清华不觉放慢了脚步。 陈子龙知道林清华是误会了,他急忙解释道:“他们要找那些洋夷报仇,说要杀光那些被俘虏的日军兵卒。” “原来是这样。”林清华喃喃道,他问陈子龙:“怎么乡勇也抓了俘虏?” 陈子龙摇头道:“惭愧,此战乡勇自顾不暇,连阵脚都乱了,哪儿还有工夫抓俘虏?若非洪英先生率弟子门徒及时赶到相助,恐怕乡勇早就一哄而散了,陈某恐怕也引剑自刎了!” 林清华犹豫着说道:“那他们要去哪儿找俘虏报仇?莫非他们想去郑森的大营?” 陈子龙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此战郑森他们抓了一千多日军俘虏,都关在他们大营之中,听说郑森专门派人仔细审问那些俘虏,想套出些消息,他自然是不会将那些俘虏轻易交给乡勇的。因此洪英先生的弟子门徒均感愤然,他们想冲进郑森大营,将那些俘虏都抓出来祭奠洪英先生。” 林清华恍然大悟,他追问道:“那么如今他们的怒气被压下去了吗?” 陈子龙点了点头,说道:“暂时是压下去了,不过不知道还能压多久?” “大人,那边又有人向这边行来!”正当林清华与陈子龙继续谈论着关于洪英门徒的事情的时候,陈子龙的一名亲兵忽然指着辕门之外喊了起来。 林清华与陈子龙回身望去,却见另有一伙骑士正催马奔向这边,在他们的身后,隐隐还有黑压压的一支队伍也正向着这边而来。 林清华举起千里镜,向那边望去,却见那为首一名骑士手撑一支大旗,上书一个“郑”字。他收回千里镜,对身边的陈子龙说道:“看起来应该是郑森来了。” 来的人果然就是郑芝龙的儿子郑森,现在的他已经是整个郑氏家族的首领,其气势自然与往日大不相同,光身边的亲兵护卫就有近千人之巨。 来到乡勇大营辕门口,郑森也勒住马,随后跳下马来,向着转身走回辕门边的林清华与陈子龙抱拳道:“二位大人恕罪,郑某忽然有急事需处理,因而来的晚了,勿怪,勿怪!”随后,他又向林清华苦笑一下,说道:“本来郑某应该恭候楚国公大驾的,却不料晚来一步,倒让楚国公等着郑某了,郑某实在是惭愧!” 陈子龙笑着说道:“无妨,长公子如今可是郑家的头面人物,大事小事那肯定是多的很,自然是脱不开身了。但却不知今日长公子忙的是什么事?莫非还是郑鸿逵的家眷来哭诉,求你尽快放了他?” 郑森打了个哈哈,说道:“俗务,俗务,实在不值一提。”他将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怎么不见蔡德英等洪英先生的高徒?莫非郑某来的晚了?” 林清华与陈子龙对望一眼,随即由陈子龙解释道:“如今他们正在校场向洪英先生的弟子门徒训话,若是长公子再来晚半个时辰,也许真的赶不上了。” 郑森忙道:“还好,赶得不算太晚。”他转身将缰绳交到一名亲兵手中,随后走上几步,与陈子龙、林清华并列而行,口中则道:“虽然我没跟洪英先生学过多少拳脚功夫,可是毕竟是拜过师的,这‘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无论如何我也要来拜上一拜的。” 三人边走边说,不多时就来到了校场。 林清华放眼望去,见那校场占地近百亩,西边搭了个高台,高台的旁边则搭了个大帐篷,帐篷上皆是白布挽联,想来洪英的灵柩就停放于此了。 整个校场站满了人,他们人人头缠白布,身穿孝衣,远远望去,白花花的一大片。 蔡德英与马超兴等人见林清华来到,立即迎了上来,向着他们抱拳行礼。 林清华从一名洪英弟子手中接过一条白色腰带,由卫兵帮忙系在腰上,随后向蔡德英等人抱拳作揖道:“林某此次前来,一为给洪英先生送行,二则是前来向几位道歉的,假若镇虏军能够及时出击的话,那么洪英先生很可能不会罹难,林某实在问心有愧。” 蔡德英忙道:“不敢,不敢。楚国公千万不要这样自责,那日楚国公还没到军营,就已完全昏了过去,任凭怎么喊也喊不醒,倒真是吓了我等一跳呢!既然楚国公一直昏迷不醒,那么这救援不力一事实在不是楚国公的错,此事无论如何也无法怪到楚国公头上的。” 听到蔡德英这样说,林清华心中稍微好受了些,不过,他也从蔡德英的话里隐隐听出,他们似乎也认为镇虏军救援不力是洪英殉国的原因之一,只是无法怪到林清华一人头上罢了,看起来他们对于镇虏军还是有些芥蒂的。 林清华暗叹不已,随后说道:“林某此次前来还有一事,那就是要多谢诸位出手相救,否则的话,林某早已死在朝阳门边了!” 蔡德英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楚国公千万别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时,马超兴亲手将一条白布条递到郑森面前,他向郑森说道:“长公子也是师父他老人家的徒弟,请以师徒之礼祭拜。” 郑森先是一愣,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他接过那条白布条,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系着的那条为其父郑芝龙守孝的白布腰带,随后他伸出两手,将那马超兴递过来的白布条举过头顶,由一名亲兵将那白布条系于额头之上。 林清华与郑森由蔡德英领着走入充做灵堂的大帐篷中,按照他们的指引,一步一步的将祭拜之礼完成,随后便又退出了帐篷。 蔡德英命部下搬来几把椅子,请郑森、林清华、陈子龙于帐篷边的高台附近安坐,而他则领着一众洪英高徒走到了高台之上。 看着蔡德英等人在高台之上忙碌,林清华有些无聊的向着四周望了望,但却发现那些站在校场之上的洪英的弟子门徒均望着他们三人,从他们的神色上,林清华似乎感受到了一种无法说出的感觉。他不知道这些人是在看谁,但他总是感到不自在,他低下头去,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郑森的膝盖。 郑森的膝盖上满是尘土,那是因为他给洪英的灵位磕头的缘故,由于他是洪英的弟子,因而他必须以师徒之礼祭拜,必须三跪九叩,倒是林清华这个外人显得轻松,只需敬上几柱香、念上一大段师爷写的祭词便了。在林清华看来,郑森与他的师兄们的感情还是不错的,当郑森三跪九叩从地上起来之后,他就拉着蔡德英说了半天话,虽然林清华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他们应该是很和气的。 这时的郑森显然也有些不大自在,他也与林清华一样正在四周张望,当他与林清华的眼光相碰之时,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什么,遂又急忙若无其事的向四周张望。 片刻之后,郑森终于忍不住了,他凑过去,向林清华小声说道:“今日我跟楚国公说的那件事……” 林清华用眼角瞟了眼坐在郑森另一侧的陈子龙,随即也小声说道:“此事我已有成议,但此处说话不便,不如你我二人回去之后再行商议。” 郑森会意的点点头,随即又坐直了身子,看着高台上的那些洪英高徒。 此时,蔡德英他们已经忙完了,待将一张高大的太师椅安置好,其他人都跑了下去,只留下蔡德英、马超兴等五人。 蔡德英向林清华他们三人望了一眼,并向他们抱拳行礼,随后他转身望着那些站在校场之上的洪英门徒。 校场上本来就没有多少噪音,现在就更安静了,除了那帐篷中隐隐传出的和尚们的念经声外,再也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蔡德英清了清嗓子,随即向着底下众人高喊道:“诸位师兄、师弟,今日大伙儿在这里相聚,不为别的,就为了给咱们大伙儿的师父送行!他老人家在数日之前的那场与洋夷的战事中殉国,相信大伙已经知道了,临走时,他老人家没有来得及留下一句话,因而本门有些事情必须及早处理。” 他顿了一顿,随即走上几步,再次喊道:“这第一件事,就是本门立掌门之事。前些日子,忠义门的掌门不幸去世,师父急忙赶回,赶到苏州方知他已被前任掌门立为新的掌门,但老天无眼,师父他老人家还没有来得及壮大本门,就先行去了!他走时又没有遗言留下,所以这掌门一职直到现在还是空缺的。俗话说的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咱们这忠义门当然也不能一日无掌门!前些日子一时仓促,因而暂时由我代行掌门之事,幸得师父在天之灵保佑,没有出什么大事,如今诸事已了,乱象已息,是到立掌门的时候了!” 说到这里,底下就有几人高声喊了起来:“蔡师兄精明强干,我们推举蔡师兄继任掌门一职!” 底下的人三三两连也都跟着喊了起来,眼见着众人的情绪就要被调动起来。 蔡德英眼疾手快,马上高举双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待底下再次恢复平静,蔡德英说道:“诸位的厚爱蔡某实在感动,但蔡某也实在是汗颜,蔡某无德无能,实在是难以担当此重任,所以诸位还是不要这样想了吧!”他转身走上几步,将马超兴拉着走回,他指着马超兴,说道:“马师兄虽然比我小一岁,可是他却是先我一年拜师,在师父所有的徒弟中,他是最受师父器重的,因此,蔡某与几位师兄弟商议之后,决定推举马师兄为本门新任掌门,诸位可有异议?” 蔡德英向着底下众多洪英门徒扫视几眼,随后高声说道:“那好,既然诸位没有异议,那么就由马师兄担任本门掌门一职!” 蔡德英从腰间取下一个小圆牌,将之塞到马超兴手中,马超兴只略一推辞便收下了。 随后蔡德英领着众人齐身跪下,向着马超兴行掌门参拜之礼,忠义门的新掌门就这么被正式确立。 蔡德英等人簇拥着马超兴于那高台上的太师椅上就坐,随后蔡德英又走回台前,再次喊道:“这第二件事情就是更改本门的名号。” 听到他这样说,众人均是一惊,当即议论纷纷,校场上很快充满了人们的争论声。 蔡德英再次将双手高举,命众人停止交头接耳。随后他说道:“大伙儿都知道,忠义门本来只是苏州的一个小门派,只是在师父到达苏州后,其才很快变成个在江南举足轻重的大门派,所以说,师父实在是忠义门的大功臣!如今师父他老人家以身殉国,实乃天下所有忠义之士的楷模,所以,我与诸位师兄弟商议一番,最终决定将本门改名,以此来祭奠师父,并让所有的后人都知道,本门的洪英师父是怎样的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 底下有人问道:“那不知本门改什么名儿好?” 蔡德英从李式开手中接过一幅卷轴,随后将卷轴缓缓打开,同时向着众人说道:“师父他老人家姓洪,所以,本门从今日起,就改名‘洪门’!” 众人顿时又开始交头接耳,口中则不停的呼着“洪门”。 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马超兴站了起来,他走到蔡德英身边,从他手里接过那卷轴,双手高举,向着底下众人展示一番,随后说道:“从今日起,咱们就是洪门中人了!” “洪门!”蔡德英大声喊道。 片刻的沉寂之后,底下众人也跟着喊了起来,一时之间,“洪门”“洪门”的欢呼声不绝于耳,较场顿时淹没在众人的欢呼声中。 林清华没有想到洪门居然就这么成立了,他看着眼前的这些欢呼着的人群,忽然有了一种说不出来感觉,他更加认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随着他的到来,这个时代已经发生了重大变化,这种变化之大,完全出乎他的预料,这种历史创造者的感觉让他有些不知所措,甚至在他的心中,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安。 林清华的思绪很快就被蔡德英打断了,因为他忽然看见蔡德英从李式开递给他的一个木盒子里拿出了一件东西,对于一个枪械爱好者来说,林清华对于这件东西的外形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因为那蔡德英的手中分明拿着一把手枪,而且从那外形来看,林清华已经可以肯定,那是一种二战时的手枪,确切的说,是侵华日军装备的一种手枪,正式称呼是“南部式手枪”,但由于这种手枪的枪套形状近似于一个椭圆形,很象甲鱼的壳,因而也被中国百姓戏称为“王八盒子”。 林清华心中的震惊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他的整个人一下子愣在那里,眼睛一动也不动的盯着那只手枪,脑子里一片空白,再也无法感知外界的信息。 不过,毕竟在这个时代经历了太多的变故,林清华的应变能力已经有所加强,他很快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急忙安定心神,仔细的倾听那蔡德英所讲的话。 此时蔡德英已经讲了一些话了,不过林清华还是能够听出一些事情来的。 “……当时师父一招‘猛虎掏心’,将那名日军兵丁打翻,顺手又一招‘温酒斩华雄’,一刀将一名日军小将拦腰砍成两段,见到师父如此勇猛,其他的日军兵丁都吓得直哆嗦,就趁着这会儿的工夫,我也劈了两个敌兵。”蔡德英口沫横飞的讲着当时的战况,直把底下众人听的目眩神驰。 不过,林清华并没有闲心听他讲这些,他急切的想知道这只手枪的来历。好在那蔡德英倒也不是费话连篇之人,他很快就切入了正题。 蔡德英伸手将嘴上的吐沫用力抹去,随后又接着说道:“正当师父用力掷出一支断矛,将一名日军兵丁钉在地上的时候,一名身穿乡勇营苦力衣服的家伙跑了过来,他从腰间摸出一只短枪,喏,就是这只短枪。”他将手中的那只手枪高高举起,向着底下众人展示,随后又接着说道:“他用这只枪向师父开枪,头一枪没打中,但接下来他又连射五枪。可怜师父一代豪杰,竟然就这么死在奸细小人手里!”说到这里,蔡德英已经痛哭流泣,再也说不出话来。 底下一人忽然问道:“刚才师兄说,那人用此枪连发数枪,可是这火器怎能在如此短的时间连射数枪?莫非师兄看错了?” 蔡德英抹去眼泪,哽咽着说道:“我没有看错,师父领着诸位师兄弟奔来助战后,我就与一些乡勇奋力向师父靠拢,当时我就在离师父不远的地方。我听见第一声枪响后,就向师父看去,见师父仍然站在那里,我的心刚刚放下,但却又听到连着五声枪响,我这才发现那人手中拿着的短枪,不等我反应过来,师父就倒下去了。我急忙奔过去,向那开枪之人杀去。他见我杀来,便又举枪向我射来,我一个‘懒驴打滚’,避开了一颗弹丸,顺势一个扫堂腿,将那人踢倒,我正欲站起结果那名奸细的性命,却不料又有数名日军兵丁向我杀来,我只好转身应战,等我将那几名日军兵丁杀散,却发现那奸细已经逃走了,只有那只短枪还留在地上,想是他去的匆忙,来不及拿走了。”蔡德英将手枪拿在手中,看了半天,才又抬头说道:“等我将师父从地上抱起时,我才发现师父已经去了,连一句话也没有留。我与几位师兄弟围着师父痛哭一阵之后,便又杀入战阵之中,七砍八杀之后,却不知啥时候居然把那日军的大将给砍了,这也算是为师父报了一半的血仇吧。” 听到这里,林清华总算是弄明白了那只手枪的来历,他的心中顿时腾起一股很不安的感觉,但由于他的脑子乱哄哄的,所以他也一时想不起来。 蔡德英将手枪放回木盒子之中,随后又向着众人说道:“诸位师兄弟,刚才我说了那么多话,只是想让大伙儿明白,那杀害师父的恶徒仍然逍遥在外,这师父的仇还没有得报。”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嘛,这直接杀害师父的凶手虽然跑了,但那些帮凶可没跑几个,除了那些被咱们杀掉的以外,还有不少被郑森给抓住了,大伙儿说说看,咱们应该怎么处置这些家伙?” “活剥了他们的皮!” “剖腹挖心,给师父报仇!” “点天灯儿,叫所有的坏东西都知道咱们的厉害!” 众人七嘴八舌的喊着,校场上顿时又乱哄哄响成一片。 蔡德英将双手一举,随后说道:“大伙儿说的好!要让师父瞑目,就必须杀光那些恶徒!不过嘛,前几日郑森师弟因为要审问那些俘虏,因而他不许咱们去他营中提人。今日郑森师弟来这里祭拜师父英灵,他可不是空着手来的,他为大伙带来了一件礼物。” 林清华转头望着郑森,想看看他能拿出什么礼物来。但出乎林清华意料的是,郑森只是向一名亲兵小声嘱咐了几句,便又坐回了椅子。 正当林清华莫名其妙之时,却听见从身后传来一阵喧嚣,他回头一望,正好看见郑森的士兵押解着数百名日军俘虏走了过来。 林清华心中忽然猜到了一点儿,遂又转头看着郑森。 郑森嘴角露出一丝不经意的轻笑,随即走上高台,站到蔡德英身边,他与蔡德英互相礼让一番后,便向着高台底下的众门徒喊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父的仇就是我郑森的仇。今日郑森要用这七百名倭人的血祭奠师父的在天之灵!” 林清华对于这种赤裸裸的单方面杀戮不感兴趣,况且他急于知道那只手枪的详细情况,遂立刻示意蔡德英走下高台,将他拉到帐篷后,向他仔细询问了一遍,直到蔡德英有些不耐烦,他才放过蔡德英。 蔡德英将那装着手枪的盒子小心的递给林清华,并说道:“这是杀害师父的凶器,对于本门报仇一事至关重要,千万不可弄坏。” 林清华道:“放心好了,我自会小心。”他将那枪拿起来,仔细的观察一番,最终确认这就是那南部式手枪,而且那枪身上还刻着字迹,隐隐可以看出‘昭和’二字。 当然了,林清华并没有当着蔡德英的面将这枪的弹匣取出,因为他可不想让那蔡德英误会他与这枪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毕竟他已经吸取了太多的教训,他不想再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清华将手枪递还给蔡德英,他看着蔡德英小心翼翼的将手枪放回木盒子中,心中已经豁然开朗。联系到那扬州城中刺客手中的武器,还有此次与镇虏军交战的日军手中装备着的后装枪,再看看眼前的这只昭和年间制造的日本军用手枪,他已经可以猜出事情的大致真相了。 第十八节 买卖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看着那正在小心的向木盒子里装手枪的蔡德英,林清华心中飞快的转着念头,“也许有个人和我一样回到了这个时代?”林清华的心一下子收缩起来,他继续在心里悄悄的思考着,“这个人手中有一只日本昭和年间制造的军用手枪,也许这只枪就是战争年代遗留下来的,而那个人很可能就是一个日本人,或者他本人的祖上就是侵华日军的一份子! 他是怎么回来的?莫非和我一样是被那道紫红色的闪电给轰回来的?他是谁?他现在在哪里?是否已经死于乱军之中?那扬州城中的刺客真的是潞王派去的吗?难道他们是奉了这个人的指使?他是怎么知道我的?难道他已经猜测到了我真正的身份?他是想先下手为强杀死我?他是怎么到中国来的?他又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他在现在的日本国内是什么样的身份?日军与荷兰、英国联手进攻长江,这件事是否也是他从中撺掇的?……” 片刻之间,林清华脑子中充满了各种念头,这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萦绕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将他的思绪搞的非常混乱。 “楚国公,你怎么了?莫非伤势有什么不妥?”看到林清华有些六神无主,蔡德英急忙小声询问道。 被蔡德英这么一喊,林清华的脑子总算是慢慢的清醒过来,他静下心神,理了理思绪,随后笑着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想起些别的事情,因而一时走神了。” 蔡德英如释重负的点了点头,他拿起那木盒子,又看了许久,方才将盒子小心的收入一个布包,然后将包斜背在身上。他抬起头,看着林清华那仍旧有些苍白的脸,说道:“我看楚国公脸色还是有些不大好,想是劳累过度了,不如先回营去休息吧。”他见林清华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遂又将话锋一转,问道:“怎么今日洪兄弟与方兄弟没有随着楚国公一起来?他们二人不是楚国公的左右亲随吗?” 林清华解释道:“他们二人前几日一直在乡勇营中奔忙,直到今日凌晨方才回镇虏军大营,准备护送我来这里。不过,我临出大营的时候,却见他们正睡的香,因而不忍唤醒他们,便先行一步,同时吩咐部下不要将他们喊醒,所以他们到现在还未赶来。” 蔡德英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实在是对不住他们二位,他们有伤在身,可是仍然两天两夜没合眼,一直帮助我等料理师父的后事,实在是让我等感激,洪兄腿上的伤口还因为过度劳累而再次崩裂开来。听楚国公的意思,他们还真是累的不轻。蔡某实在是过意不去,这样吧,等料理完师父的后事,我就领着师兄弟一起去看看他们。” 说到这里,蔡德英忽然将眼光放远,直愣愣的盯着林清华身后,脸上也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林清华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惊讶的发现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人正快步向他们这边走来,此刻离他们已经不到三十丈了。 待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人来到林清华身边,洪熙官向着林清华歉然道:“公爷见谅,我二人睡的太沉了,居然全然忘记了护送你前来乡勇大营之事了,实在是该死。” 林清华忙将准备跪下的二人拉起,说道:“不必这样,我这个人你们还不知道吗?我一向是不喜欢别人给我下跪的,况且你们又没有错,无论是谁,如果两天两夜没睡觉的话,那他肯定也会支撑不住的。” 蔡德英也附和道:“对,楚国公说的对,二位这几天着实忙的很,蔡德英代师兄弟向二位道谢了!”他将拳一抱,就准备跪下。 洪熙官一步跨出,将其拉起,直说道:“不可,不可!洪英师傅是我和世玉最敬佩的人,他老人家的后事无论如何我二人都要来帮忙的,蔡兄如此实在是折煞我等了!” 洪熙官、方世玉与蔡德英三人话语投机,性情又相近,因此谈的十分亲热,站在他们身边的林清华却半天才能插上一句话。不过,他也无心再谈别的事情,因为他的心思已经完全被那只手枪给缠住了,实在没有心思管其它的事情。 众人说了一会儿话,却听见三声号炮声响起。 蔡德英向几人一抱拳,说道:“几位,师父的祭礼正式开始了,请几位随我来。” 林清华与洪熙官、方世玉跟着蔡德英进入了大帐篷之中,此时,整个大帐篷中已经挤满了人,不过,除了和尚们的念经声外,灵堂中还是听不到别的声音。 洪英的生前好友已经全部到齐,不仅黄淳耀、侯峒曾、夏允彝这样的乡勇营中的人来了,而且镇虏军营中的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和冒襄等人也全部都来了,他们是在林清华后面出发的,当时林清华还不知道他们为何不与自己一同出发,现在他总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们人人都写了很长的挽联,而且不少人还写了更加让人痛哭流泣的祭词。 当众人将自己所写的祭词一个接一个的念出来的时候,帐篷里终于哭声一片,特别是洪英的那些徒弟门徒,更是满脸眼泪横飞,哭得惊天动地,更有不少人还挽起袖子,用匕首在胳膊上刺字,发誓一定要为师父报仇,哪怕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将杀害师父的凶手抓到,并将其拉到师父的坟前千刀万剐。 趁着他们痛哭的时候,林清华悄悄的将刚刚念完祭词的黄宗羲拉出帐外,小声问道:“莫先生为何没有前来?” 黄宗羲道:“莫先生要留在大营之中,免得万一有紧急军情时,营中无人应付。” 林清华点头道:“不错,营中确实要留下人,看来有几位先生的帮助,林某终于不用整日劳累,却没有一丝清闲了!” 黄宗羲正色道:“楚国公此言诧矣!如今天下仍是一片混乱,百姓流离失所,北方失地尚未光复,川中百姓士子仍在痛哭嚎啼,朝廷之中豺狼当道,综观我天朝之地,无处不是哀鸿,无处不是疮痍。值此危急存亡之机,楚国公更不可懈怠,更应以天下为己任,千万不可疏于清闲。” 林清华赶紧抱拳道:“多谢先生当头棒喝,林某发誓,绝不贪图享乐,天下一日不安,林某一日不歇!” 黄宗羲面色好看了些,他向林清华作揖道:“楚国公言重了!只要楚国公心中装着百姓,则天下安定指日可待!” 黄宗羲直起身子,向着校场之上望去,眉头一皱,问道:“楚国公,那校场中正在做什么?怎么有那么凄惨的叫声传来?黄某去看看。”说完就提起衣摆,准备走过去。 林清华回头看了看,却见那校场之上本来还好好的站在那里的洪英门徒弟子已经混乱的挤在一起,将那校场围成了个大圆圈。他一把拉住黄宗羲,摇了摇头,说道:“先生莫去观望,那是洪英的弟子门徒正在杀戮日军俘虏,为他们师父报仇。” “哦?有这等事?”黄宗羲惊讶的向着那边看了看,随后又摇了摇头,叹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难道那些兵卒就没有家人了吗?此法实在是太过残忍,有伤天和。” 林清华看着黄宗羲,暗自摇头,因为连他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妥,他只能将黄宗羲说这话的原因归咎于儒家仁义中庸思想。 一边是灵堂中的痛苦嚎哭,一边是校场之上的惨叫连连,再加上和尚的诵经声,各种杂乱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搅得人心烦意乱。 过了好一会儿,这些杂乱的声音方才慢慢的平息下来,和尚们的诵经声再次突兀的灌进人的耳朵里,同时,一阵血腥味儿从校场之上飘了过来,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林清华与灵堂中的众人再次向洪英的灵位拜祭,并再次进香祭奠。 又过了好一阵儿,众人方才忙完了这些礼仪,遂各自退到灵堂两侧,看着洪英弟子门徒将洪英的棺材用大钉钉死,并准备将灵柩装上一辆较大的两轮马车。 正当林清华看着蔡德英与其他人费力的将灵柩挪到马车上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过来,轻轻的拍了拍林清华的肩膀。 林清华回头一看,来人却是那留守镇虏军大营的莫不计。 莫不计向着林清华使了个眼色,示意林清华随他出来。 林清华心领神会,立即带着方世玉与洪熙官,跟在莫不计身后走出灵堂。 莫不计将林清华三人领到灵堂的背角处,随后向四周望望,接着便从身上斜背着的书袋中取出两封信,递给林清华。 莫不计说道:“这是刚刚收到的信,头一封是留守西平寨的刘赫将军派人送来的,另一封是湖广天地会送来的,两封信一前一后,相隔不到一杯茶的工夫。”他顿了一顿,说道:“对了,还有一事,那从湖广前来的天地会兄弟说,他坐船顺流而下时,在南京上游一带遇到了桂王的一支水师,看起来他们正向着湖广一带开去,而且船只很沉,似乎船上装满了兵丁,据他估计,大约有二至三万人。” 林清华拆开信,将那两封信仔细的看了一遍,随即将信交还给莫不计。他看了看一旁站着的洪熙官与方世玉,又向四周看了看,随后低声说道:“河南发生叛乱,几个寨主将我派到寨中的民兵队长杀掉,他们联合举兵攻打汝宁。”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几人同时一惊,莫不计忙问道:“那么他们得手了吗?” 林清华摇头道:“刘赫已经带兵将叛乱给平息下去了,几个带头的寨主也被抓住了,他问我如何处理这几个人?” 莫不计道:“这个刘赫怎么回事?这些叛乱头目抓住就杀,有什么可犹豫的?” 林清华解释道:“这倒不怨他,我离开的时候特意叮嘱过他,凡事不可莽撞,尤其是这杀人之事,更不能乱来,只有我同意后,才能开杀戒。” 莫不计叹道:“这个刘赫也是,脑子一点儿也不活套,你走的时候吩咐的只是一些大的计略,他怎么就这么生搬硬套?” 林清华心道:“就是因为他脑子不活,我才放心让他留守西平寨的。要是聪明人我还不放心呢!”他当然是不会将这些话说出来的,他只是沉默的看着远处的人群。 莫不计急道:“那湖广带来的是什么消息?莫非也有叛乱?” 林清华摇头道:“湖广倒没有叛乱,只是有些人蠢蠢欲动而已,天地会已经将这一些看在眼里,他们来询问我如何处理此事。” 由于镇虏军的主力大部都在外线作战,因此在河南与湖广两地的兵力很少,除了刘赫的一万镇虏军分驻于河南各要地之外,湖广的秩序全靠那两个民兵师维持,天地会则作为一支影子力量协助维持地方秩序,因此那里的根基相当的不稳固。林清华也曾想到过这个问题,但是由于前些日子忙着攻战之事,暂时顾不上这些。 见林清华半天没出声,莫不计问道:“那公爷就快拿个主意吧,该杀的杀,该斩的斩,绝对不能姑息迁就!” 林清华心中暗叹,也许莫不计是对的,在这个乱世,要想真正的顺利站稳脚跟,心肠太软是不行的,只有将高压与怀柔手段结合起来,才能将这个乱世尽快终结。 想通了这些,林清华心中的压抑顿时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立刻向莫不计说道:“你这就写我的命令:命刘赫立即将那些参与叛乱的寨主全部斩首示众,并将其家产全部没收,其家中男丁全部押入火药厂做苦力;命令湖广天地会立刻动手,将那些在各处煽动青皮作乱的家伙全部杀掉,绝对不能让湖广也发生叛乱!” 等林清华将随身带着的印章取出,在莫不计写好的命令上盖下血红的大印的时候,洪英的灵柩已经开始起运了。 洪熙官与方世玉齐声说道:“属下愿意亲往湖广,率领天地会剿灭乱贼!” 林清华问道:“你们的伤……” 洪熙官道:“公爷放心,我们二人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相信寻常小贼还奈何不了我二人!” 林清华也认为此事十分重要,最好能有得力干将亲自去办理,遂点头说道:“那好,你二人这就回营准备,到湖广后,立刻着手联络各地会众,将那些煽动者全部消灭。假如桂王真的派人去攻打湖广,你们不要与他硬拼,要保存实力,待我率军返回后,咱们再与他计较。” 莫不计、洪熙官和方世玉三人不敢耽搁,立刻带着几名卫兵转身向大营外走去,而林清华则走入那跟在运载灵柩的马车后的人群中,将灵柩送出乡勇大营。 一路之上众人吹吹打打,鞭炮声不绝于耳,洪英的弟子门徒数千人跟在马车之后,向着远方走去。 林清华与陈子龙等人站在大营辕门之外,目送着那远去的队伍。 林清华向陈子龙问道:“他们好象是向着太湖而去,是否从湖上走?” 陈子龙道:“是的,郑森派了一条船,等在太湖边上,准备将洪英师傅的灵柩直接运到湖对岸,这样路程要近得多。” 这时,林清华才发现郑森不见了,正当他四处张望之机,郑森方才从辕门中慢慢走了出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蔡德英。 在与郑森相互道别之后,蔡德英方才骑上一匹马,追赶前面的队伍去了,而郑森则走到了林清华身边,向他抱拳施礼。 祭礼既毕,众人纷纷相互道别,各自返回自己居处,林清华见一些营中的乡勇已经开始整队,而且他们的身上也都背着包袱,便向陈子龙问道:“怎么?乡勇今日就要解散?” 陈子龙点头应道:“正是!如今战事已了,再不解散,万一误了农时就不妙了!况且乡勇离家多时,思乡心切,归心似箭,既然洪英师傅的丧事已毕,那么也该走了!” “那陈大人你……”林清华问道,毕竟他与陈子龙相处了一段时间,而且还曾携手作战,如今在他的心里,陈子龙就已经象是一位老朋友了。 陈子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等这乡勇大营一拆,陈某就该回南京向朝廷复命了!”他看着林清华的肩膀,说道:“陈某回去后的第一件事是向朝廷禀报此次战况,而第二件事就是为楚国公讨个公道。” 林清华摇头道:“陈大人还是听我一言,此事不宜深究下去,林某实在不想连累你。” 陈子龙态度很坚决,他斩钉截铁的说道:“是非黑白一定要弄个明白,绝对不能让楚国公蒙受不白之冤!”看出林清华还想再劝,他急忙阻止道:“楚国公不必再劝,我就是这样一个恩怨分明的人,无论如何我都要问明白这件事。” 林清华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劝说陈子龙放弃这个念头了,遂只好说道:“那,就请陈大人多加小心,万一有什么不妥,千万不可再与林某联系,免得连累了你。” 众人又相互交谈了一阵,方才各自散去。陈子龙自回大营,而林清华则在众多卫兵的护卫下,翻身上马向镇虏军大营走去,郑森见状,急忙带领着部下赶了上来,催马上前,与林清华并辔而行。 林清华知道他想与自己说话,遂命令部下与自己保持二十丈的距离,他自己则与郑森催马走在最前头。 郑森对于林清华这样的安排很满意,他向身后望了望,随即转身说道:“对于郑某的建议,楚国公是否同意?” 林清华笑着说道:“长公子未免太心急了,你可以想想,如今你我二人所带之军历经数次大战,虽然取胜,但也损伤甚多,士卒疲惫,军械匮乏,而且粮饷也不十分充裕。你倒是说说看,以这既乏士气,又无军械之军去进攻南京坚城,如何能够取胜?万一有个闪失,那么不仅会功亏一篑,而且更可能全军覆没,你我二人身死是小事,可是那桂王之流却白白得了便宜,这种生意可是亏本的喔!” 郑森神色有些不大自然,他沉吟道:“凡事总要冒险,不冒险怎可成大事?” 林清华正色道:“冒险是一回事,莽撞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郑森眉毛一挑,问道:“怎讲?” 林清华道:“如今那沐天波虽然已经引兵南去,但南京城中毕竟还有桂王的十余万人马,他们虽缺乏训练,而且军心未稳,但毕竟人多势众,又可依托南京城防固守,若我军久攻南京不下,则于军心不利。另一方面,假若我将守卫淮河一线的部队南调,那么淮河一线必定防御空虚,清兵就会趁虚而入,南略淮南、江南,甚至可能攻击我军侧翼,一旦江南动摇,则天下大势去矣!”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郑森沉默起来,他皱着眉头低头看着马头,若有所思的喃喃道:“怎么你们都这样说?难道我的这个计策就这样的不可施行?” 虽然郑森的声音极其细微,但林清华还是听见了,他急忙问道:“怎么?难道也曾有人这样对你说过?” 郑森抬起头来,看着林清华,神色忽然有些不大自然,他轻咳一声,说道:“没什么,我手下的一个师爷也曾这样劝过我,叫我不可卤莽,看来我还真是要再三思量一番了!” 林清华释然道:“不用再想了,我已经决定了,马上就回湖广,等安定了那里,再来找桂王他们算帐!” 郑森脸色微微一变,问道:“不知楚国公从何处走?” 林清华笑了笑,神秘的说道:“这件事恐怕还需长公子出手相助。” 郑森愣了愣,茫然问道:“需我相助?”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我军若想回湖广,有两条路可走,一条为先渡江北去,经扬州,过淮河,再从淮河向西行军,通过河南,再南下湖广,以避开可能遭遇的桂王人马。” “那第二条路呢?”郑森显然已经隐隐的猜出了林清华的用意,他凑过去低声问到。 林清华接着说道:“这第二条路嘛,就是由长江坐船而上,顺着千里长江,一直抵达武昌,然后便可登岸屯军了!不过嘛,我手中没有什么象样的船只,因此需长公子出手相助,用你的无敌战船队,送我军西进。” 郑森直起身子,得意的笑了笑,说道:“怎么?楚国公也有求人的时候?哈哈!”他笑了片刻,再看林清华时,却发现林清华也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郑森停下笑,脸上显出为难之色,他犹豫着说道:“按说楚国公有所差遣,郑某理应从命才是,可是楚国公你也知道,我军水师与那洋夷大战数日,损失巨大,如今只剩下不足三百五十条可用之船,而且既然楚国公不同意郑某攻打南京的方略,那么我军也就准备南撤,否则的话,恐怕当我势单力薄之时,那桂王定会派兵攻我,那就不好办了啊!因而我也需船,这样一来的话,船只数量就显得不足。” 林清华看着郑森的脸,他知道郑森是在讨价还价,到这个时代以后,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拿着国家利益来讨价还价的手段。对于此道,虽然他现在还说不上轻车熟路,但也还勉强算得上还价老手了,因此他立刻开始着地还钱,他轻轻摸了摸马头,说道:“长公子的难处我也知道,不过,我是不会让长公子吃亏的!” 郑森眼里精光一闪,随即追问道:“楚国公此话怎讲?” 林清华并不急着答话,他看着郑森的脸,问道:“前些日子我赠与长公子的快枪怎样?用得还好吧?” 郑森点头道:“不错,真是好枪,鸟枪打一枪的工夫,快枪至少可以打出五枪,实在是战阵之上的利器,若是镇虏军全军都装备此枪的话,那么恐怕镇虏军必定天下无敌!” 林清华嘿嘿一笑,心道:“你这话假如在以前说,我一定相信,可是现在又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个神秘的日本人,他也是从后世来的,那么你这话就不对了!我能造出后装枪,他也能造出后装枪,虽然我造的枪终究比他好上一点儿,可也保不住他还有什么更先进的武器还没有拿出来呢!” 林清华安定心神,说道:“不知长公子喜爱此枪否?” 郑森笑着点头道:“甚是喜爱,可惜就是太少了,而且子弹打一颗少一颗,不能象鸟枪那样装填火药,我的亲兵也都喜爱此枪,因此我就拿它们装备了我的亲兵营。”他向身后一指,说道:“看,他们身上背着的就是楚国公送来的快枪。” 其实林清华早就看见郑森亲兵们身上背着的快枪了,他也猜到郑森一定会将此枪优先装备他的亲信。他笑着问道:“假如我还送些快枪给长公子,不知长公子愿意收下否?” 郑森高兴的说道:“当然愿意,楚国公送多少,我收多少!”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长公子真是快人快语,只不过我军中所有可用快枪现在加起来还不到三千五百支,怎能送出那么多?” 郑森已经明白了林清华的意思,他说道:“莫非楚国公想用快枪来作为我水师礼送镇虏军的报酬?” 林清华击掌道:“正是!长公子猜对了!”他话锋一转,又道:“不过,送的不多。” 郑森追问道:“不知楚国公能送多少快枪与我军?” 林清华说道:“不多不少,送七百五十支,正好与上次的两百五十支凑成一千支,另外每支枪副赠子弹一百颗。” 郑森眼珠子一转,随即摇头道:“太少,太少!既然镇虏军中尚有三千五百支,莫如就送我一小半吧,一千五百支怎样?” 林清华又是哈哈一笑,说道:“长公子真会做买卖,可是你这样的漫天要价,我可真是有点儿受不了了!”他转身向着太湖上望去,却见数艘巨舰正从南边缓缓向着北边移动,他问道:“那就是长公子派去送洪英师傅的灵柩的船吧?那船可真是巨大。” 郑森也转头望去,随后点头说道:“不错,那条船原是荷兰人的一条战舰,后被我军俘获,如今已被我军修好,我特意派此船送洪英师父的灵柩去苏州。” “哦……”林清华点头说道,“那此船能顺着运河开到这太湖里来?我记得那运河的水好象很浅啊!” 郑森解释道:“勉强能开进来,而且那船上的大炮都被卸下来了,因此吃水不太深。其实此船在我军俘获的洋夷的船中还算是小号的,真正的大船那才叫一个巨大呢!如今那条荷兰人的旗舰已经是我的座舰了!” “是施琅俘获的那艘荷兰人的旗舰吗?”林清华对于施琅的印象很深。 郑森沉吟道:“谁俘获了那条船至今仍有争议,曾德与施琅都说是自己俘获的,他们部下的兵丁也是这么说的,不过曾德是施琅的下属,因此我便将此功劳记在施琅头上了,那曾德也有一份功劳。”他顿了一顿,随即说道:“楚国公怎么把话给扯开了?莫非你以为我开的价钱太高?” 林清华说道:“确实有些高啊!如今我军必须早日赶回湖广,去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免得他们趁湖广空虚之机作乱,因此军中的快枪太少的话是不成的,我必须留下足够多的快枪,以应付可能的突发情况。” 郑森沉默半晌,问道:“那我就痛快点儿,一千支,怎么样?” 林清华伸出右手,说道:“好!一言为定!” 郑森也伸出右手,与林清华的右手相击,口中也道:“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郑森问道:“镇虏军何时出发?” 林清华沉吟道:“就这两天,不知贵军何时能准备好?” 郑森道:“随时都可以上船,不过有些船较小,恐怕装不了太多人,而且我还需留下些船将军队运回福建,所以大约要分两三次才能将镇虏军全部运送回去。” 林清华问道:“怎么?贵军真的打算放弃苏州?” 郑森点头道:“是的,既然无法攻打南京城,那么留在这里太危险了,那个……师爷说的好,必须先稳定福建,然后才能再做它图,况且我刚刚将郑鸿逵他们一伙的叛乱平息,福建的局势不稳,急需我回去处理些事情。” 林清华考虑片刻,随后说道:“既然你要走,那么镇虏军也不能在这里呆太长时间,这样吧,待我率领第一批人走后,你用剩下的船只将留在这里的镇虏军运到江北去,这样一来,即使桂王想突袭也不大方便。我希望能在半月之内将全部镇虏军人马都运回湖广,贵军能否办到?” 郑森在心中盘算了一下,随即说道:“如果顺风的话,应该没问题。不过,镇虏军走后,这里就只剩下我军一支人马,若是桂王进攻这里,恐怕我军真是无法抵挡。” 林清华说道:“这个好办,我将所有的大炮都留给你,另外再送你五千支遂发枪,这样一来,如果凭借城池的话,那么能够抵挡一阵,况且桂王还没有与你撕破脸皮,他的南京也还没有完全安定,因此你大可放心,在收拾完我之前,他是不会来跟你硬碰的。” 两人说完这些,立刻安静下来,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眼看着快到镇虏军大营了,郑森心中忽然一动,遂向林清华说道:“楚国公赠枪之恩郑某没齿难忘,可是那快枪终有损坏的一天,而且那子弹也用的快,这个……” 林清华望着郑森那阴晴不定的脸,问道:“长公子的意思是……” 郑森说道:“郑某的意思是,楚国公能否将制造此快枪的工匠派些给我,让我军也能制造此绝妙兵器?” 林清华心中飞快的转着念头,他很快就拿定了主意,遂说道:“这恐怕要让长公子失望了,如今我军中工匠也不多,自用尚且不足,更没有多余工匠可派来相助长公子。不过嘛,若是长公子想要更多的这种快枪的话,那么林某倒是可以卖给你些。” “哦?”郑森本已有些低落的情绪又被提了起来,他问道:“那价钱……” 林清华也不太清楚一支快枪到底要多少成本,所以他答道:“这个林某也不太清楚,不过此枪制造起来相当的麻烦,比之鸟枪麻烦一百倍有余,而且对于精铁所需巨大,因此价钱肯定不低,只是由于林某如今无法算出准确的价钱,因而也无法现在答复长公子。不过,请长公子放心,我是不会漫天要价的!” 郑森说道:“那好,既然有楚国公这句话,郑某也放心了。想我郑氏一族,虽然没有什么象样的产业,不过这几千万两银子还是拿得出来的,只要楚国公能够造出快枪,那么我也能买得起,实在不够了,我就派船到南洋去,那里也有不少银子。” 听到这里,林清华心中忽然一动,他说道:“造此枪除了需要大批人手之外,还需大量的精铁,假如长公子能弄来精铁,那么这快枪就造得更快了!” 郑森沉吟道:“这个……我还没有听说过哪里有这么多的精铁的,不过只要楚国公需要的东西,我一定尽力而为!” 第十九节 转折 帐篷之外是一片喧嚣声,士兵们正忙着将各自的帐篷拆掉,并将大营之外立着的栅栏拒马拆毁,整个镇虏军军营之中到处都是人们的喊声与各种命令声,这些恼人的噪音搅得中军大帐之内的林清华不得安宁。 此刻,林清华正端坐于中军大帐之中,正将身子俯在一张方桌之上,用一根用鹅毛做成的硬笔奋力书写着。 他所写的东西既不是命令,也不是私人信件,他所写的全部都是公式、图画以及一些定理。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以后,林清华就一直忙着各种事务,全然没有想到将自己以前所学的知识系统的写下来,以便将来教育之用。 直到前几天,那支南部式手枪才将他猛的惊醒,他忽然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那个潜在的对手可能已经使用了他从未来带来的先进知识,而且很可能已经将其用之于他自己的势力。 林清华心中的震惊是无法言表的,他不得不狠狠的责怪自己一下,他无法原谅自己的懒惰与疏忽,更无法面对这样一个可能的事实——他已经落后了。 林清华意识到自己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于是立即着手将自己在小学、初中、高中所学的数学、物理、化学知识全部写在纸上,免得时间越长忘得越多。 说干就干,从乡勇大营回来之后,他就一直一个人呆在帐篷之中,并吩咐卫兵守在帐篷之外,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进来打扰他,就是幕僚也不行。而他自己则坐在椅子上,奋力书写那些还没有完全忘记的知识,希望能尽快将其写下来。 不过,毕竟他不是学理科的,而且时间隔得又过于久远,很多知识他已经不可能想起来了,即使他在帐篷里呆了两天两夜,他也只写出了一小部分,其它的基本上都忘光了。现在的他,正被一道初中物理公式难住,他只推导出了一半,而剩下的那另一半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 他恼火的将手中的鹅毛笔扔下,看着桌子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纸,那些纸上的没有画完的图案和只推导到一半的公式,就象是裂着嘴嘲笑他的小丑一般,让他心中既恼又气。 他用双手抱着头,撑在桌子上,好半天也没动一下,现在他的脑子里除了公式还是公式,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但他越想,脑子越乱,他已经几乎想不起自己到底在帐篷里呆了几天了。 “咯剌”一声,恼人的噪音再次传进帐篷里来,将林清华的脑子从混乱中拉了出来。 林清华“霍”的一声站起身来,走到帐篷门边,掀起门帘,大声问道:“哪儿来的声音?这么的吵,还让不让人活了?” 两名守在门外的卫兵吓了一跳,他们互相对望一眼,各自都有些惊奇。其中一名卫兵说道:“报告!是士兵们在拆附近的帐篷,不料撑柱不结实,拆到一半就塌了,故而发出响声,不想却惊扰了公爷,我这就去叫他们停下来。” 林清华恼火的说道:“快去,告诉所有的人,不许再这么大声!” “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啊?谁惹公爷生气了?”一个妩媚动听的声音传来,将林清华的火气压下去了一半。 林清华寻声望去,却见全玉姬正向着这边盈盈走来,脸上满是笑意。 林清华眉头一皱,说道:“你怎么来了?” 全玉姬脸上仍旧挂着笑,说道:“我是来向公爷复命来的。” “向我复命?”林清华有些糊涂了,“我什么时候给你下过命令了?” 全玉姬有些惊异的睁大了眼睛,她看着林清华那疲惫的脸,摇头道:“看来公爷真的累了,居然忘记婷儿他们的事了。” 林清华猛的一拍自己的脑袋,连道:“忘了,忘了!忘的一干二净了!”他看着全玉姬,问道:“怎么样?他们走了吗?” 全玉姬点头道:“是的,已经走了,郑森派了自己的亲将亲自护送他们去福州,你应该可以放心了。” “那,那婷儿走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林清华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全玉姬摇了摇头,说道:“说倒没说什么,就是一直哭哭啼啼。” 林清华叹了口气,随后又摇了摇头。说实在的,与婷儿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也不想让婷儿走,但婷儿的哥哥和姐姐们却执意要去福州投亲,婷儿舍不得他们,所以只好跟去了,她临走时那凄楚的表情让林清华心中有些不安。不过,由于自己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因此他不能亲自去送婷儿,只好委托全玉姬去送。 想到这里,林清华向着全玉姬抱拳作揖道:“多谢全姑娘帮我办这件事。” 全玉姬笑道:“公爷客气了,就是你不说,我也会去送她的,谁让我一直住在她的帐篷里呢?” 林清华抬起头,看着全玉姬的脸,忽然问道:“你真的决定了?” 全玉姬满脸的疑惑,问道:“什么?我不明白。” 林清华说道:“你真的决定随我去湖广了?” 全玉姬嫣然一笑,说道:“是啊,我已经决定了,你走到哪里,我就跟到那里,况且我已经将扬州城里的茶楼卖掉了,现在我已经无处可去,就是你赶我走,我也走不了了!” 林清华沉思片刻,又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全玉姬正色说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你是男人,男人说话不能不算数,我跟着你,就是为了随时督促你,免得你懈怠了。” 看着林清华满脸的痛苦之色,全玉姬有些不太高兴了,她问道:“怎么?你不喜欢我跟着你?” 林清华摇头道:“不是,我只是有些难题解不开。” 全玉姬问道:“什么难题,也许我能帮你。” 林清华心道:“你能帮我?算了吧!你连万有引力都不懂,难道能帮我算出那些奇怪的公式?” 他看着全玉姬那张开始慢慢变红的脸,淡淡的说道:“这些事你帮不了我的,你下去吧,我也准备准备,看样子是该出发了。” ****************************************************************************** “全体都有,向——右——转!”张狗蛋张开大嘴高声喊着命令,随着他的命令声,一营镇虏军士兵齐齐右转,他们的背上背着背包,肩膀上跨着步枪,由于枪尖上的刺刀都已取下,因而少了几分杀气。 张狗蛋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武装带,顺手将挂在左腰的指挥刀向后挪了挪,随后他又抬起头来,扫视着眼前的这些部下。由于他的营在长江边的那场血战中损失怠尽,因此现在他所指挥的这支部队是刚刚整编后的一个营,不论是士兵还是军官,还都没有完全熟悉,而且由于他原来的副营长阵亡,所以他的得力助手也就失去了。 想到这里,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站着的刘三儿,见他正神气十足的整理着自己身上的军服。 “刘副营长!”张狗蛋大声喊道。 刘三儿猛的一塄,随即想起来张狗蛋是在喊自己,于是转身面对张狗蛋,一个立正,敬了个礼,说道:“在!” 张狗蛋问道:“这些人的名字你都记住了吗?” 刘三说道:“报告!记住了一大半,剩下的再过两天就能记住了!” 张狗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实在的,从前几天的整编结束,直到现在,就连他自己也没能将所有部下的名字都记住,看起来刘三儿的记性也不差。 一阵军号的声音响了起来,张狗蛋能够听出那是出发的号声,他对于这种号声非常的满意,认为比之铁皮鼓更能让人精神振作。 张狗蛋向着北边望去,见团长已经骑上了战马,并且开始将手中的指挥刀举起。 片刻之后,团长手中的指挥刀猛的向前一挥,随即一马当先,领着卫兵向北行进。张狗蛋见状,立刻转身面对部下,高声喊道:“行军队形,齐步——走!” 张狗蛋领着自己的营跟在大部队的后边出发了,与他们一起向北开进的还有数万大军,他们将一直向北行进,穿过水网纵横的水乡,开进到江阴附近,并从那里上船,顺着长江返回湖广。 作为镇虏军的最高指挥官,林清华当然是与大部队一同出发的,此刻,他正骑在战马之上,由数百名卫兵护送着,与陈子龙一同并辔而行。 陈子龙叹了口气,问道:“楚国公真的就这么走了?” 林清华淡淡一笑,说道:“是的,我必须尽快赶回去,因为前日收到消息,湖广一带有些流寇蠢蠢欲动,欲图在湖广起事,如果我不尽快赶回去的话,恐怕湖广又会遭受一次兵劫了!” 陈子龙沉默无语,他转身看看跟在身后的那几名家丁,再向着远处那碧波荡漾的太湖望去,面色十分的忧郁。 林清华见陈子龙这样的表情,便笑道:“陈大人与林某携手作战多日,林某对于陈大人十分的感激,只是这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今日你我二人恐怕就此分别!” 陈子龙叹道:“楚国公此去湖广,未奉朝廷旨意,恐怕会遭人物议。” 林清华摇头道:“那也没办法了,他们愿意物议就让他们物议去吧,正所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 陈子龙喃喃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随后他在心中仔细的品味着林清华的这句话,反复的琢磨着。 林清华忽然将左手向西边一指,说道:“陈大人请看,那边就是镇虏军将士的墓地了。” 陈子龙向着西边望去,果然在离这里一里多远的地方看见一大片墓碑,远远望去,就象是一座沉默的碑林。 林清华说道:“那里安葬着的大多是因伤而亡的兵士,可惜如今医术太落后,否则的话,他们也不会就这样死去。” 陈子龙摇头叹息,连道:“可惜,可惜。客死他乡,魂兮归去!”他顿了一顿,随即又道:“乡勇中的大多数战死的将士都被运回了故乡,并未在这里安葬,相比之下,镇虏军将士们就更显得可怜了!陈某在战前就叮嘱过家丁,假如陈某也不幸战死的话,就把陈某的尸身运回华亭,安葬于祖坟,让陈家列祖列宗也知道他们的子孙是如何的一个人,可惜,老天并未让我死于此处,倒让陈某不能遂了这马革裹尸的心愿了!” 林清华见陈子龙面色戚然,便轻声念道:“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 听到这句话,陈子龙心中一动,但随即又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脑袋,心中也不知怎么回应林清华。他将目光放远,向着那北边浩浩荡荡的大军望去,但见那长长的队伍一眼望不到边。 陈子龙心中猛的升腾起一股冲动,不禁诗兴渐起,沉吟片刻后,吟诗一首:“ 并刀昨夜匣中鸣, 燕赵悲歌最不平。 易水潺湲云草碧, 可怜无处送荆卿。” “好诗,好诗!”林清华不觉击掌而呼,“陈大人出口成诗,实在让林某佩服的很,这等文武双全的人才,实在是神州黎民之福!” 陈子龙谦让道:“楚国公过奖了!陈某只是随口一说,却不料被楚国公谬赞,实在是让陈某汗颜。” 林清华道:“哪里,哪里。我这可真的是发自肺腑哦!但却不知陈大人此诗何名?” 陈子龙笑着说道:“不如楚国公给起一个?” 林清华笑着说道:“不如就叫《渡易水》吧。” 陈子龙摸着胡子微微一笑,随即说道:“不妥,不妥!此诗中虽有‘易水’二字,但实在不贴意境。今日我与楚国公分别,不知何日再见,此诗就当是陈某赠与楚国公的赠别诗吧,至于名字嘛,不如就叫《震泽畔送楚国公》吧!” 林清华抱拳道:“多谢陈大人赠诗!”他伸手从马鞍侧面的褡裢里取出两只手枪,连着数十发子弹一并递给陈子龙,说道:“陈大人送我诗,我也不能不回赠礼物,这两只枪你留下做个纪念吧!” 陈子龙略一犹豫,便伸手将枪接过,随后说道:“楚国公客气了!如今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了,陈某还需早日回南京复命,请恕陈某不能远送了。” 林清华向陈子龙抱拳道:“陈大人保重!” 陈子龙也回礼道:“保重!”随后他拨转马头,转向西边,口中高声吆喝一声,领着几名同样骑马的家丁,向着南京狂奔而去。 看着陈子龙远去的背影,林清华感慨良多,因为他知道,在历史上,陈子龙就是个很有民族气节的人,在江南被清兵征服后,他仍不忘反清复国,组织起太湖义军,与清兵展开军事斗争,但由于力量悬殊,最终兵败自杀,实在是个民族英雄。亲眼看到这个在历史上本应死去的英雄与自己道别,并向自己赠诗,林清华心中感觉有些怪怪的,同时,一种改变历史的痛快感觉也在他的心中悠然而生。 正当林清华在心中感慨万千的时候,一名镇虏军骑兵催马奔来,待他在林清华身边停下,随即向林清华敬礼,并说道:“报告!西边警戒一切正常,并未发现什么动静。” 林清华点了点头,随即问道:“骑兵数量足够吗?” 骑兵道:“足够,马满原将军离开时只带走了一小部分骑兵,剩下的骑兵还留在军中。” 林清华向着那西边和北边各望一眼,随后命令道:“传令,骑兵继续在大军西侧巡弋,负责监视西边的动静!” ****************************************************************************** 杭州,钱塘江边。 虽然前些日子从北边传来了洋夷入寇扬子江的消息,这个消息曾经让杭州的百姓慌乱了一阵,可是由于郑森的人马加紧了巡逻的力度,并将前线的战况不时的传回杭州,因此,杭州的秩序还是正常的,当洋夷被全部歼灭于太湖之滨的消息传来后,杭州城就又恢复了平静,各种小道消息自然而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杭州毕竟是个很大的城市,虽然北方的战乱让杭州商人们的生意受到了些许的损失,不过,这并不能掩盖杭州的繁华。大街小巷到处都是攒动的人群,到处都是叫卖的声音,到处都是忙碌的伙计。 按说平日的街上除了巡街的兵丁外,是看不到更多的兵丁的,但是今天却有些不同,因为在城中的街道上,长长的兵丁队列从城里一直排到了城外,听一些消息灵通的好事者说,这是因为刚刚来到杭州没有多久的郑森军队准备撤退,看样子郑森是准备回福建老窝了。 在众多站在街道两边,看着撤出城外的兵丁并对其议论纷纷的人群中,有一个人特别的显眼,因为他的上身是光着的,而下身则只穿了条破破烂烂的黑色裤子,看起来倒有点儿象是乡勇穿的。不过,如果这个人是乡勇的话,那么为何他看起来好象很久没有吃饭了呢?而且当人问起他的时候,他总是一脸的茫然,并会张着嘴巴哼哼唧唧一阵,人们这才发现他是一个哑巴,于是一些好心人便扔几个铜钱给他,好让他买些吃的。 这个人倒也识趣,他拿着一把铜钱到街边的面饼铺子买了几张大饼,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杭州城。 他一边狼吞虎咽的吃着饼,一边向着钱塘江边走去。来到江边,他停了下来,蹲下身子,用江水洗了洗那张脏兮兮的脸,随后便仰面躺在江边。 这个看起来象个乞丐的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日本人向井。 此刻的向井疲惫不堪,他一边休息着自己的心神,一边伸出右手,从腰带上的一个破洞摸去。摸了好半天,他才从腰带中拿出一件物事,当他用江水将那物事表面洗干净后,一颗龙眼般大小的珍珠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向井身上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了,其它的珠宝都丢了,他一直舍不得将这珍珠卖掉,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用到这个珍珠。 实际上,在日军第一次攻击乡勇大营的那天晚上,向井就与从水寨中突围出来的日军联络上了,而且他还见到了野田等人。不过,由于镇虏军反攻过来,将日军的攻势压制住了,因此日军第一次突围行动失败,向井拒绝了野田一同回水寨的建议,他决定继续留在乡勇大营做内应。当日军趁着林清华昏迷,镇虏军无人指挥之机再次向乡勇阵地发动猛攻的时候,向井顺利的将守卫乡勇火药库的士兵打死,并将乡勇库存火药烧掉,致使乡勇阵地被日军突破。向井很快就再次联络上了野田,并与其一同突围,当他们遇到洪英率领的援军时,他又用手枪杀害了洪英。不过,由于洪英弟子的奋力撕杀,向井不得不仓皇逃窜,不仅丢掉了手枪,而且还与身后的野田等人失散。不过,也许他的命比较大,他居然一个人逃出了重围,一路向南狂奔,一直来到这杭州城中。 由于上衣沾满了血污,向井不得不将上衣扔掉,并将裤子上沾到血的地方挖开,之后他又在脸上抹了些污泥,这样一来,倒使他看起来象个乞丐。 这正是向井需要的效果,他希望能够以哑巴乞丐的身份逃出去,逃出这个让他心惊胆颤的中国。 现在向井所要做的就是如何找一条船回去了,由于与野田失散,他不知道野田是死是活,但野田曾将国内的一些秘密安排告诉了他,因此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休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向井的体力渐渐恢复,他站起身来,向着钱塘江边的一个看起来比较热闹的码头走去。 码头上熙熙攘攘,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搬运货物的苦力,到处都是结算帐目的商人,到处都是讨价还价的声音。 不过,向井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不明白,为何中国的方言居然如此的复杂,这让他很是担心,他生怕别人听不懂他的话。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他找到的第一个船老大就听得懂北方官话,而且那名船老大还能说较为流利的官话。 但是,让向井恼火的是,那船老大一看见他就命人将“这个叫花子”赶走,这让他很没面子。 最终,那颗大珍珠起了效果,那船老大立刻将向井请上船,开始与他谈生意。 向井问道:“我看你的船正准备起航,不知道去哪里?” 船老大笑着说道:“去安南。” 向井摇头道:“那不行,我要去流球。” 其实向井很想直接回日本,但他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这一方面是因为野田告诉过他,前些日子,为了封锁消息,日本国内已经下令不许中国船只停靠日本,另一个方面则是因为他不想惹人注意,毕竟那沿着扬子江进攻的洋夷以日本人居多的消息已经在杭州城传开,那贴在城门边的告示明确的告诉人们,那被剿灭在太湖边的洋夷军队正是百年前被戚继光消灭的倭寇后裔。 船老大显然一愣,他没有想到居然有人想去流球,遂说道:“那可不行,流球不顺路。”他看了看向井手中的那颗珍珠,不禁咽了口吐沫,随即眼珠子一转,又说道:“我可以给你介绍另一艘船,不过你的珠子要留给我。” 向井说道:“那我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另外那艘船的船老大了。” 船老大哈哈一笑,说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自有办法。” 船老大领着换上一身新衣的向井来到另一艘船上,他向那船老大抱拳道:“赵兄,听说你要去流球,可有此事?” 那赵姓船老大点头道:“不错,去弄些银子来。” “哦?现在那里还有银子?” “虽然日本不许银子外流,不过还是有些胆大的人偷偷将银子运到流球,换些咱们的东西。” “那我可就欲祝赵兄早日发财喽!” “同发,同发!”赵姓船老大看了看向井,问道:“这是何人?” “是我新招的一个伙计,他想去流球见见世面,不知赵兄能否带上他?” “流球那个小地方有啥好见识的?”赵姓船老大咕哝着,“那好吧,我带上他,不过我可有言在先,他要在船上干活。” 出乎向井预料,这艘船很快就起航了。当他站在甲板上回头望着那渐渐远去的中国海岸的时候,心中忽然涌起一种特别的感觉,他说不上这是什么样的感觉,只是隐隐感到自己的前途渺茫。 ****************************************************************************** “全体都有!准备上船!一个一个来,不要挤!”张狗蛋声音洪亮的发布着命令。他看着手下的士兵一个接一个的从跳板上登船,当最后一名士兵踏上甲板之后,张狗蛋终于跟在刘三儿的后面也上了船。 张狗蛋站在甲板上,向着那陆地上望去,却见还有很多部队正列队站在离江边不远的陆地上,他知道,那些部队并不与他们一起走,他们将被郑森的船队运过长江,只有当他们抵达湖广以后,这些部队才能乘船西进,与他们在湖广会合。 张狗蛋又向着西边望去,却见林清华正在一群卫兵的簇拥下,站在江边,与郑森说话。 郑森的身边同样站了数百名亲兵,而且他的几员将领也正围在他的身边。 林清华见郑森身边站着一个很年轻的人,从相貌来看他与郑森倒有几分相似,遂好奇的问道:“长公子身边的这位是……” 郑森笑着转过脸去,向身边的那人说道:“你向楚国公介绍自己吧!” 那人明显有些紧张,他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道:“我……我是他的弟弟,我名叫七左卫门,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说完,还向林清华鞠了一躬。 林清华有些疑惑的望着郑森,但他却发现郑森的面色有些不好看。 郑森向那七左卫门呵斥道:“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以后不许用鞠躬礼!抱拳作揖!”他边说边做着示范,并示意那七左卫门跟着他学。随后他直起身来,又说道:“还有一件事,从今往后,你的名字不再是七左卫门了,你的名字是郑仇!仇恨的仇!”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还有,你要记住,以后你的主要事情就是跟着陈鼎老师学习汉话,你要以父辈之礼待陈鼎!” 林清华总算是从郑森接下来的解释里弄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原来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原名七左卫门,现名郑仇的人,正是郑森同父同母的弟弟,他已经被郑森派去的人从日本悄悄的接了回来,现在已经在郑森的军中历练了。 林清华无心深入了解这些事情,他与郑森略微交谈一番之后,便登上了船。 这支护送镇虏军西去湖广的船队由施琅统率,这是林清华特别向郑森要求的,他的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想见见那个俘获荷兰舰队旗舰的英雄。 此次护送镇虏军去湖广的一共一百五十条船,除了运输船之外,还有三分之一是战舰,他们将负责保护整个船队的安全,并将作为前锋走在整个船队的最前面。 “轰隆”一声炮响,各船纷纷开始拉起船锚,做好了起航的准备。 林清华站在船头,看着前方那由狭窄渐渐变宽的长江江面,默然无语。 “公爷,船队已经准备好了,施琅将军派人来传话,问是否可以启程了?”莫不计领着一名郑森水师的水手,来到了林清华的身边,向他问道。 林清华回头看着莫不计,说道:“可以启程!” 那水手领命而去,而莫不计则站到了林清华的身边。 莫不计问道:“这几日公爷神色不大对劲,好象有什么心思?” 林清华叹道:“是的,我确实有些难题,只是……” “公爷,夫人命奴婢来请公爷下舱。”春香走到林清华身后,盈盈一拜,她的声音将林清华与莫不计的谈话打断。 林清华转身看着春香,说道:“你先回话,就说我等会儿就下去。” 待春香去后,莫不计追问道:“公爷不将难题说出,莫非不相信莫某?” 林清华诚恳的望着莫不计的眼睛,说道:“莫先生跟了我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我的为人?我之所以不想将心中难题讲出,实在是有说不出来的理由,莫先生千万莫要心疑。” 莫不计看着林清华的眼睛,盯了半天,终于说道:“是的,我相信公爷说的是实话,只是莫某想提醒公爷,有什么难题可以讲给我等,我等就是赴汤蹈火也要为公爷分忧!”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我信得过诸位,不过我现在确实没有什么,请不要为我担心。” “轰隆”又是一声炮响,施琅的开船命令已经下达,他领着前锋舰队当先冲了出去,逆流而上,向着西边缓缓行进。 林清华所乘的这艘船也开始移动起来,与那陆地渐渐的拉开了距离。 林清华看着那越来越远的陆地,对莫不计说道:“莫先生,从今往后咱们就不再是大明皇帝的臣子了!这‘公爷’二字就别在提了吧!” “哦?”莫不计有些意外,他问道:“那我等以后如何称呼公爷?莫非呼为‘主公’?” 林清华沉默半晌,随即说道:“我打算回去之后对镇虏军进行大的整编,不仅要扩充实力,而且还要改变一些东西,我准备在军中实行军衔制。” “军衔制?何物?”莫不计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清华解释道:“就是军中的等级制度,有些象总兵、守备、把总这样的称呼,不过又有不少的区别,军官基本上分为尉、校、将三个级别,而士兵分为列兵与士官。” “尉、校、将……”莫不计喃喃自语,“喔,不错,这些称呼倒不算太离谱,只是不知公爷怎么称呼?” 林清华说道:“我准备在‘将’之上再设一‘元帅’,我就是这元帅了!你以后就呼我为元帅好了。” 莫不计想了想,随即又道:“不过,依莫某之见,如今我军根基未稳,似乎不宜这么早就与桂王公开决裂,我以为应按照明初朱升所说‘广积粮,缓称王’为好,不知公爷,哦,不,不知元帅意下如何?” 林清华点头道:“这个道理我也懂,我当然不会那么傻。如果桂王不主动惹我,我也不会去主动进攻他的,至少在四川平定之前,我是不会跟他计较的,我的这套制度只是在镇虏军中施行,并不会在别处施行,这个你尽管放心好了。” 莫不计道:“元帅能够这样想,莫某十分欣慰,能够在元帅帐下效力,莫某实在是荣幸的很。” 林清华笑着说道:“先生过谦了!没有你们的帮助,恐怕要想安定天下的纷乱局面着实不易呢!”他抬起头,望着那滚滚而去的长江,轻声叹道:“不知如今四川的局势如何了?” ****************************************************************************** 扬子江两栖战: 1、战役经过:明朝中兴二年,即西元1646年,日军十万人从日本出发,在荷兰与英国联合舰队的护送下,于农历三月十九抵达长江口,他们在消灭郑芝龙率领的小船队后,立刻逆流而上,准备偷袭南京。……农历三月二十二,镇虏军与日军于长江边激战,郑森率领的战舰队则与荷兰、英国联合舰队发生混战。……农历四月初十,困守太湖水寨的日军余部被全部歼灭,至此,本战役全部结束。 2、战役影响: 中国方面:此次战役的胜利,使中国避免了一次可能遭受的大规模入侵,而且由于此战是镇虏军与郑森武装部队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合作,因此对于双方来讲,意义重大,同时也使得中国的命运开始发生重大转折。 日本方面:由于日本远征军全军覆没,所以日本国内的军事力量对比发生重大变化。此战德川幕府几乎倾其全力,共派出十万军队,其中属于幕府的直属力量占到了一半,而这些人中,幕府的精锐力量旗本武士与御家人武士就有近一万两千人阵亡,这样一来,幕府留在日本国内的武装力量就大为削弱,无法形成对于其国内其他大名的压倒性优势,因此幕府对于各地的控制力量渐渐削弱。此战之后不到一年,日本就爆发了全面内战,内战持续五年之久,直到日本国内的一支由向井氏领导的倒幕力量异军突起,才在两年后终结了德川幕府的统治,确立了天皇的统治地位。 亚洲方面:由于荷兰意识到他们在战略上的失误,因此他们不得不改变亚洲战略,亚洲的战略格局发生变化,随着英国人的乘虚而入,亚洲的海洋争夺变得更加残酷而激烈,但当郑森的力量渗透进来之后,局势就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 欧洲方面:由于荷兰的海军上将马顿_特罗普在扬子江两栖战中首次尝试了战列线战术,虽然此种战术在长江之中运用的并不算太成功,但马顿_特罗普显然意识到了这种战术在海洋之上的巨大优势,因而他将这种先进战术在整个荷兰海军中推广开来,使得已经显出颓势的荷兰海军焕发新生,并在随后爆发的英荷大海战中表现出色。不过,荷兰的这种海上优势只是暂时的,这一方面是因为荷兰的亚洲领地开始被迅速蚕食,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欧洲,尤其是处于分裂状态中的德意志的政治军事形势发生了令人吃惊的变化。 …… 以上资料摘自《镇虏军征战史之对外战争篇》。 第四章 夺鼎 第二十节 川江夜雨 暴雨倾盆而下,毫不留情的将豆大的雨点儿撒在长江上、群山间,四周一片哗啦哗啦的雨声,除此之外,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漆黑一片的长江上,也象那黑沉沉的夜空一样黑,看不见任何东西,在这密密匝匝的暴雨形成的雨帘中,什么也无法看清。 忽然,一道明亮的闪电刺破苍穹,在黑沉沉的夜空中展露峥嵘,当那最后的电光从夜空中彻底消失的时候,一阵隐隐的轰隆声远远的从那闪电爆裂处传来,雷声在群山间久久的回荡,并传入了长江之上的一艘小渔船里。 闪电的电光之下,渔船暴露了它的行踪。这艘停泊在江边的渔船不大,长三丈,宽近一丈,吃水很浅,船上遮了个很长的篷子,几乎从船头一直延伸到船尾。 从那船篷上的小小窗口隐隐透出了些许的光亮,一暗一明的灯光显示出这船上有人。 渔船中确实有人,而且人还不少,靠近船头的一端,正坐在九条汉子,除了船老大之外,还有八名纤夫,而在靠近船尾的另一端,则坐着另外三个人,从他们的服色来看,似乎他们都是读书人。此刻,无论是船老大、纤夫,还是那三个看起来象是读书人的船客,他们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 船老大和纤夫们正在吃饭,而那三名读书人则正聚在一张小几之上,小声的商议着什么。 船夫的饭菜很简单,除了一盘简单的花椒野菜汤之外,就只剩下窝头了。看起来纤夫们确实饿坏了,他们狼吞虎咽的吃着面前的那些食物,全然没有注意到船老大的神色已经有些不大对头了,虽然这些都只是最最简单的食物,可是这毕竟也是船老大出钱买来的,如今世道不好,生意难做,在船老大看来,这些纤夫不是在吃窝头,而是在吃他的心。 心情不佳的船老大很快就停止了进食,他心烦意乱的将手中拿着的筷子放下,坐直身子,看了看这些饿死鬼托生的纤夫们,眉头越皱越紧,他心中已经开始盘算等这回生意做完,就辞退两名纤夫,免得浪费窝头。 “船老大,你过来一下!”那坐在船尾的三个读书人看见船老大放下筷子,便以为他吃饱了,其中一名年纪稍长的人便向他喊道,“我有事问你。” 船老大不敢怠慢,立即从纤夫们身边挤了过去,蹲着身子挪到了那三人身边。他望着那名看起来年纪稍微大些的人,问道:“三位叫小人来,不知有何吩咐?” 那人道:“我问你,这川江之上真的不能晚上行船吗?” 船老大陪着笑,说道:“客人有所不知,自古川江以险著称,有道是‘行昼不行夜,行深不行浅’,就是说不仅晚上不能冒险前行,而且连在浅水的地方也要多加小心。” “那是为何?”那人显然对此很感兴趣。 船老大说道:“回客人,那是因为川江有些地段十分的险要,不仅水流湍急,而且更有些礁石隐伏在水下,假如船到了这种地方,那么就会出事,说轻点儿是搁浅,说重点儿,嘿嘿,那就要……!”他显然有些忌讳这样的事,因而并未将下面的话说完,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其实并非所有的江段都危险,只要过了这险峻的峡江一带,就可以放心的行船了!” 那人略微点了点头,沉思片刻,又问道:“那依你之见,何时能够出这峡江?” 船老大说道:“这可说不准,如果这老天不捣蛋的话,那么最晚再用五天就能出去,但若老天不做美,再把这暴雨这么昏天黑地的下下去,恐怕就得多耽搁几天了!因为这雨下得有些厉害,上游的水势猛涨,这拉纤就拉不成了,所以必须等雨停了再走。”他话锋一转,又说道:“不过,即使这雨马上停,恐怕还要等上两天才能走,因为上游的水势还没下去,也无法拉纤。” 三人听罢,互相对望几眼,面上均显出一丝忧虑之色。 船老大见他们这种表情,以为他们担心,便说道:“几位不必担心,这船上的东西都还算齐全,什么油盐酱醋米面都有,只是那些东西要留在最后用,几位大可放心,就是在这里停上个十天半月,咱们也饿不死。” 那人笑着摸了摸胡子,说道:“这个我等自不会担心的,何况在后面还有些船呢!” 船老大裂着嘴笑了笑,说道:“客人真是大手笔,一下子就在东边订下五十条船,真是让小人佩服。” 那人摆了摆手,说道:“莫非你没见过比这更大的手笔?” 船老大露出个深思的表情,随后说道:“小人十几岁的时候倒是见过,那次是个米商,从成都运米到武昌,嘿!那叫一个壮观,一百多条船首尾相接,浩浩荡荡的过峡江,当真是了不起!不过,从那以后,小人就再也没有看到这么大的场面了,八大王张献忠入川以后,就更是凋敝了,船家能够吃上窝头就是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这时,另外一人忽然问道:“那些船停在此峡口另一侧,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船老大睁大了眼睛,说道:“怎会有危险?那领船的老佘头可是川江上数得着的老舵头,他闭着眼睛就能把船行的稳稳当当,有他在那边,那些船保证不会出事,客人尽管放心好了。其实若说危险的话,依小人看,冒雨在夜里过峡口才叫危险呢!咱们是走在最前头,所以才会及时的冲过来,可是他们就不能冒这个险了,况且客人不是还特意叮嘱过吗?那些船中都是怕水的玩意儿,马虎不得,老佘头自然是不会大意的。” 听到这里,那年纪稍大的读书人又问道:“你方才说到那张献忠,那么我问你,如今张献忠的大西军怎么样了?还在川东一带活动吗?” 船老大摇了摇头,说道:“没影儿了!他们都被赶到川西、川中一带去了,如今重庆也被官军打下来了,张献忠也就只剩下一个成都了。” “怎么打下来的?”那人显然对此很感兴趣,“我只是听说官军前些日子打了几个胜仗,但却不知道详细经过,你是常在这川江之上跑来跑去的人,应该知道的多些,你就给我讲讲。” 船老大对于这些话很是受益,他得意的笑笑,说道:“其实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也不能保证都是对的,您就当个故事听听吧。”他伸出右手,在脑袋上抓了抓,随即又想了想,便说道:“这事情讲起来就长了,这还要从去年冬天说起。 去年刚入冬的时候,当时小人正在峡江东边,听从上游逃出来的船家说,那张献忠因为川中缺粮,便谋划着到别处去打粮,他领着大军向北走,想从汉中出去,但却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一支官军给堵住了,两军大战数百回合,直杀的血流成河,听说那山道都被尸体给堵上了。后来张献忠见官军势大难制,正欲亲自率军攻击,却不料,他手下的一名大将刘进忠阵前倒戈一击,领着自己的部队向南撤退。 那刘进忠本来是这川东的大土匪,他被张献忠收编以后,就成为八大王张献忠的心腹,但他毕竟不是好相与之辈,他见张献忠兵败之势渐显,便开始另做打算。他领着所部一直向南走,最后终于到了这重庆附近。此时重庆还在那张献忠手中,而大明总兵官曾英曾大人正率军围攻重庆。 那刘进忠先在城北停了两三天,后来就降了曾英曾大人,他领军与官军一同攻城,终于将重庆拿下。曾英大人高兴之余,还派人去向朝廷报功,不过听说朝廷正在打仗,所以也就没有了回音。 那张献忠得知重庆丢失,又惊又气,当即领军南走,并派人从成都调来援军,扬言一举攻破重庆,屠尽城中士民。 曾英大人领军守城不出,只是用军中红衣大炮猛轰张献忠军,两军相持数日,谁也奈何不了谁。不过,那张献忠军多势大,连日猛攻下,重庆眼见岌岌可危,就在这时,一支官军忽然从峡江冲过来,从张献忠背后狠狠的揍了他一顿,大西军惊慌失措下,全军崩溃。曾英大人见状,也领军杀出城去,与那从峡江而来的官军一同追击张献忠,这一追就追到了成都附近,将张献忠南下与东进之路堵死,张献忠的大西军既缺粮,又士气低落,眼见着要完了!” 那三人听完船老大的叙述,神色均是有些古怪,那年纪稍大者又追问道:“怎么?张献忠的大西军不是很厉害吗?怎会如此不堪一击?” 船老大说道:“小人听说那张献忠最精锐的是他从陕西、河南、湖广带出来的十万人马,而剩下的那十几万人都是入川以后收编的各地土匪、山寇,他们杀杀百姓尚可,但一旦与官军交战,必不是对手,所以张献忠每次与官军交战之时,均是命精锐为前锋,全力攻击。不过,张献忠在川中两年多,只知打粮,却完全不知与民休息,因而各地粮荒甚重,不仅民间乏粮,而且张献忠军中也没有多少粮食,常言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可见军中粮草之重要,那大西军既然没有粮草,这军心自然动摇,再加上官军攻势甚猛,大西军溃散已不希奇。”说到这里,船老大忽然又想起一事,他压低声音,神秘的说道:“听说那从峡江而来的是威毅侯的镇虏军,他们可厉害着呢!那鞑子的好几个王爷都叫他们给打死了,这张献忠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了!” 那三人相视一笑,脸上显出一丝得意之色。 船老大看到他们脸上的表情,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说道:“莫非三位不相信小人的话?虽然小人当时正在在汉水上行船,可是小人回来后听别的船家说起过此事,他们说那镇虏军不仅给足船钱,而且从不擅取民财,实在是百年不遇的仁义之师!” 那读书人笑道:“我相信你的话,刚才我等是在笑那张献忠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船老大也陪着笑,说道:“那是,张献忠不过就是流寇,官军一到,立马完蛋!”他停下说话,向后退了两步,伸手掀开篷子边的帘子,向外看了看,随即转回头,说道:“几位,这雨看起来今晚是停不了了,只有等几天了!” ****************************************************************************** 九天开出一成都, 万户千门入画图。 草树云山如锦绣, 秦川得及此间无。 这首李白所写的《上皇西巡南京歌》用了了数语写出了成都的繁华与秀丽,将唐朝时的成都景象描绘的真实而亲切。 成都,古称“锦官城”,又因盛产芙蓉而被称为“蓉城”。其位于岷江以东,是整个四川的政治与经济中心,历史悠久,经济发达,自从秦代李冰父子在岷江上游修建起著名的都江堰,将那桀骜不驯的岷江制服以后,成都平原也就成为了富庶的天府福地,使得历代封建王朝的统治者或者是四川的割据势力无不重视这里,将都江堰之南的成都逐渐建设为重要的军事与政治据点,以便确保其对整个四川的统治地位。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四川独特的地理位置使得四川的地位格外的引人注目。西汉末年割据四川的公孙述,三国时代的刘备,西晋末年李雄的成汉政权,东晋末年的军阀焦纵,五代时先后割据四川的前蜀王建和后蜀孟知祥,元朝末年的明玉珍,这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都将四川作为他们理想的割据之地,虽然他们最后全都无一例外的被来自中原地区的王朝所消灭,但这并不能否认他们作为一支有影响的地方性武装力量存在的价值,在这些割据势力中,割据时间最短的不过八年时间,而最长的也不过短短的四十多年,在与中原王朝的对峙中,起到决定性作用的就是那莽莽的群山,与那险峻的三峡。 在运输手段落后的古代,要想从中原地区征服四川,就必须面临一个非常急迫而现实的问题——粮食。根据“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军事原则,要想征服四川,如果不能就地筹粮的话,那么就必须先将粮食运进四川,但当那浩浩荡荡的运粮大军面对着眼前那险峻的高山峡谷的时候,他们心中的震惊与无奈恐怕也只有他们自己才能体会到。也正是这个原因,自古以来,割据四川的军阀无不将“北据汉中,东守江陵”作为自己防守四川的唯一秘诀,一旦汉中丢失,则四川无法再守,同样,一旦江陵失守,则敌军可顺长江而上,直捣四川门户夔门,并沿江西进,攻取成都的屏障重庆,重庆既失,则整个四川大势去矣! 也正是这个原因,三国时诸葛亮就在给刘备的隆中对中明确的指出了这一点,对于整个蜀汉政权而言,唯有北取汉中,东占荆州,才能确保蜀汉腹地四川的安全,但关羽大意失荆州,失得蜀汉东面门户敞开,战略优势就此失去,使得本来就没有多少优势可言的蜀汉政权更加风雨飘摇,在苦苦支撑了四十多年后,终于亡于钟会、邓艾之手。 虽然历史的悲剧时刻提醒着那些盘踞四川的军阀,但他们或迫于形势,或苟且偷安,不思进取,因而不仅没能凭借天府之国的实力统一全国,反而最终被新的中原王朝所统一,不过,也许正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后治”的谶语的缘故,四川往往是最后并入中原王朝的内陆地区。 每到一个王朝快要终结的时候,四川往往会成为多事之地,并最终与渐渐失去活力的王朝相脱离,成为一个相对隔绝的割据之地,直到新的王朝建立,它才会重新并入王朝的统治链条之中,开始它的新一轮循环。 明朝末年,中原大乱,各地起义风起云涌,再加上边疆地区的纷乱战事,使得朝廷无暇顾及四川,而且还不得不将四川的军队调出川去,或者与各地起义军相斗,或者北上勤王,以抵御北虏的侵袭,这样一来,就使得四川渐渐成为一个军事真空地带,它就象是一个巨大的海绵,凭借着丰饶的物产,将各处的军事势力纷纷吸引过去。不仅各地的军阀争相入川,而且一向善于流窜的张献忠也顺势数次入川,并最终盘踞四川。 虽然张献忠很想在四川站稳脚跟,并凭借四川争夺天下,但是,由于他习惯了流窜,而完全忽略了建设,因而在他入川的两年时间里,不仅没能建立起一套有效的行政机构,而且还因为各地的反抗不得不疲于奔命,整个四川陷入一种混乱的状态,人民无暇顾及农业生产,各地军阀土匪相互攻杀,天府之国竟然满目疮痍,饿殍遍野,不仅百姓面临着饥谨的威胁,而且连张献忠的大西军也陷入缺乏粮食的窘境之中。 作为大西的皇帝,张献忠这些天的心情一直处于焦虑与迷茫之中,他无法理解为什么四川这么难以立足,他更痛恨那支与他作对的、身穿奇怪军服的军队。 通过前些天的探察,他已经从部下那里得知,那支军服很古怪的军队是镇虏军,他们最擅长的不是阵前撕杀,而是列成整齐而密集的阵形,以手中的火器猛烈轰击对手,并用大炮发射一种能够爆炸的炮弹,杀伤守城的敌军。 张献忠推开厢房的窗户,向窗外望去,他看着那有些让人感到压抑的天空,心中重重的叹了口气。他已经无法再容忍这样的战斗了,他手下的士兵因为缺乏粮食和士气低落,已经开始大批大批的向成都附近的官军投降了,假如再不想想办法的话,那么恐怕他的大西军可能就此崩溃。 “万岁,万岁。”一个有些慌张的声音传入了张献忠的耳朵。 张献忠转过身子,背靠窗户,望着那来人,用他那低沉的声音说道:“慌什么?你再怎么说也是大西的宰相,怎么能这样惊慌?再这么大呼小叫,老子非亲手剁了你不可!” 这来人就是张献忠的宰相汪兆龄了,他在前不久刚刚又被张献忠重新任命为宰相,他被张献忠重新委以重任的原因除了他为张献忠筹集到了少量粮食之外,当然还有张献忠爱妾尹氏枕边风的功劳。 汪兆龄战战兢兢的来到张献忠面前,跪下奏道:“启禀万岁,臣刚刚得到消息,又有一万余人擅自离开防地,向南而去,想是投降官军了。” “驴日的!是不是嫌老子八大王杀人杀的少了?”张献忠恶狠狠的说道,“看来老子不开杀戒,他们真的把老子当成病猫了!” 汪兆龄定下心神,低着头又说道:“臣以为再这样下去,恐怕我军撑不了几天,何无何从,还望万岁早做定夺!” 张献忠呵斥道:“你不说老子也知道!驴日的,老子让你去筹粮,怎么才筹到一万斤粮食?” 汪兆龄慌忙道:“臣万死!臣虽奋力筹粮,但无奈四周已没有了任何可筹集粮草之处,而南下之路又被官军堵住,所以臣实在是无法可想,还望万岁恕罪!” 张献忠走上几步,一脚将汪兆龄踢翻,骂道:“你这个没用的饭桶!吃老子的,穿老子的,当老子的宰相,可是却一点儿用也没有!既然南边走不了,难道你不会向北走吗?” 汪兆龄从地上爬起来,继续跪在张献忠的脚边,低声道:“回万岁,那北边的路仍被秦良玉的人马堵着,虽然他们人不多,可是却坚守着两处土寨,我军虽奋力撕杀,可仍无法将其攻破,若不将其攻破,则一旦我军运粮之军南返,很可能又被他们夺去。” “秦良玉这个老婆娘!尽跟老子作对!”张献忠恶狠狠的说道,“你再去给可望他们下令,让他们抽出一些人马来,去给我打秦良玉,一定要将其活捉回来!老子倒要看看,这个老太婆有几个脑袋!” 汪兆龄抬起头,小声说道:“万岁,军中乏粮,兵士们都走不动了!” 张献忠暴喝道:“这点儿小事难道还要老子教给你吗?你去那军营中四处看看,凡是已经爬不动了的,一律杀掉,给将士们吃,这肉一吃进去,人就有劲儿了!” 汪兆龄犹豫着道:“万岁,这个……” “这个什么?你还不快去给老子办差事?莫非你想第一个下锅吗?”张献忠瞪着两只大眼看着跪在地上的汪兆龄。 汪兆龄吓的赶紧站起,口中连道:“臣这就去,这就去!”说完,转身就欲往外走。 “慢着!”一个声音从厢房的另一侧传了出来。 第四章第二十一节 援军 张献忠向厢房一侧望去,却见一名宫装妇人正从门廊中走出来,她的身后还跟着数名宫女。 张献忠神色显得有些不耐烦,他向那妇人喊道:“男人的事情,你们妇道人家就别多管闲事了吧!” 汪兆龄赶紧转回身,向那妇人跪倒,口中高呼:“臣汪兆龄参见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这妇人就是张献忠所立的正宫娘娘也就是大西朝的皇后陈氏了,她本是明朝大学士陈演的女儿,本已与门当户对的一家书香门第定下亲事,却不料正当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张献忠的兵马已打到了她的家乡,当时的张献忠正苦于身边没有出身高贵的女子装点门面,忽然听到部下马弁前来禀报,说在城中抓住一个美女,而且似乎是大户大家的闺女,家中有大明皇帝御赐的匾额。 张献忠闻报大喜,遂在当晚就纳陈氏为妻,以为正室。从此以后,陈氏就一直跟着张献忠的部队到处奔波,从中原到湖广,再由湖广入川,最后,当张献忠登基称帝,建立大西后,陈氏也就被他册封为大西的皇后,以期用她的身份母仪天下,教化子民。 其实现在的张献忠已经不再喜欢陈氏了,毕竟陈氏年纪已不小了,而且由于多年奔波,再加上思念家乡与亲人,她过早的显得人老珠黄,再也无法提起张献忠的兴趣来了。张献忠现在最宠爱的是那小妾尹氏,若不是因为尹氏出身青楼的话,他恐怕早就将尹氏立为皇后了。 张献忠很讨厌女人干政,虽然他很喜欢听枕边风,但他无法容忍女人当面反驳他的命令,所以他已经有些很不高兴了。 陈氏不用抬头就知道张献忠是什么表情,她慢慢走到张献忠跟前,跪下说道:“臣妾先请万岁息怒,请万岁恕臣妾无礼之罪。” 张献忠压下心中的怒气,淡淡的说道:“起来吧,朕的话就是命令,你以后一定要牢牢记住!” 陈氏却并未站起,她再次向张献忠磕头道:“臣妾有一事想请万岁允准,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献忠翻了翻眼睛,说道:“什么话?说吧。” 陈氏说道:“臣妾想敦请万岁先暂停几日杀戮,以为曌儿祈福。” 陈氏口中的“曌儿”就是她与张献忠所生的唯一一个儿子,今年才七岁,虽然年纪幼小,但十分聪明伶俐,不仅让张献忠心中高兴,而且也使得心中甚是凄苦无比的陈氏得到了些许欢乐,虽然她并不喜欢张献忠,但是这个孩子却是她的心头肉,她甚至不愿意将孩子交给宫女来带,而坚持自己养育和教导他。不过,张曌的身体从小就孱弱不堪,经常生病,而且一病就是重病,这让陈氏很是头疼,前几日张曌偷偷的在这充当临时行宫的成都府衙后院玩水,当晚就病了,又是高烧,又是昏迷,他的这种惨状使得陈氏险些昏过去。 听到陈氏这样说,张献忠心中一动,虽然他并不太相信什么因果循环,但毕竟他还是有些迷信的,他甚至有些怀疑是否是那些被他杀死的人的冤魂在搞鬼。张献忠一生妻娶无数,儿子也生了不少,但是只有这个曌儿活到现在,因此在张献忠的心里,他也将曌儿当做了自己的心头肉,只是由于要做出一副威严的样子,因此倒并不太表露出来。 张献忠之所以没有将陈氏废掉,倒有一半原因是曌儿,他可不想让自己唯一的儿子痛恨自己。曌儿的病也让他十分的揪心,只不过这些天一直忙于战事,因此倒显得有些顾不上了。 以前曌儿虽然也曾生过这样重的病,但是还从来没有持续这么久,从发病之日起算起,到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了,要是再不好的话,那么恐怕真的就完了。 想到这里,张献忠心念一转,遂说道:“那就依你,先停两天。”他转头瞪着跪在那里发愣的汪兆龄,呵斥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传令?命令全军从今日起暂停进攻城南的官军,而且全部给老子缩回大营,没有老子的命令,谁也不许出去!至于粮食的事情嘛,就把那些剩下的马匹杀掉充饥。” 看着汪兆龄慌不择路的奔将出去,陈氏再次向张献忠叩首道:“臣妾多谢万岁龙恩!” 张献忠道:“罢了,罢了!快站起来吧,朕又不是不通情理之人。” 陈氏站立了起来,但仍是低着头站在张献忠的对面,一言不发的看着地面。 张献忠很不喜欢陈氏的这种沉稳举动,他更喜欢尹氏的那种风骚劲儿,不过现在他还没有心思去想别的问题,他的心中已开始担心起儿子的病情。 张献忠问道:“那几个大夫怎么说?” 陈氏说道:“一筹莫展,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重的病,只是说要慢慢调理。” “慢慢调理?哈哈!慢慢调理……”张献忠口中喃喃的反复的说这这句话,他的眼睛中又闪出凶光,他恶狠狠的说道:“那些个庸医,竟敢这样骗老子,看来老子不把看家本领拿出来,他们是不会知道老子的厉害了!” 张献忠那满含杀气的话刺入陈氏耳中,就象是一根一根的竹刺不停的刺着她的神经。片刻的犹豫之后,她那低垂着的头猛的抬起,她有些惊恐的望着张献忠,说道:“万岁,不可再开杀戒啊!那些大夫是这城里最好的大夫了,如果杀了他们,恐怕就没人能够给曌儿医治了!还请万岁开恩1说完,陈氏又跪了下去。 张献忠不满的哼哼道:“妇道人家就是心肠软!难道你不知道,要想让人听你的话,就必须大开杀戒吗?你不杀,他就不怕,他不怕,就不会服你,这些道理都是最最要紧的,看来你白跟了老子这么多年了!”他顿了一顿,走上几步,靠近墙壁,伸出手去,摸着厢房墙壁上挂着的那几幅山水画,又说道:“这江山多好啊,好山好水,让人舍不得放手。”他在画上摸了许久,随后转回身子,望着陈氏的后背,说道:“这开国的君王哪个手上没有血?别的不说,就说这明朝的朱元璋吧,他亲自下令杀掉的人,没有十万也有五万!没有他的心狠手辣,他的子孙怎能坐稳江山?没有士民百姓的血流成河,怎会有明朝的两百多年江山?” 张献忠抽出腰刀,一刀将身边的一张小桌子砍为两半,语气变得更加阴沉,“他们不交粮食也就罢了,可是为什么他们还口口声声说老子是流寇?老子已经登基了,老子就是皇帝了,皇帝再也不是流寇了!他们不服?好,老子杀,杀,杀!老子杀得他们服!”张献忠瞪着两只眼睛,在屋子里四处搜索着,仿佛屋子布满了仇人一般,他伸出腰刀,在空中虚劈几下,高声骂道:“老天无眼!不让老子快活!老子要杀天!”他向前走上几步,挥刀又将一张小凳劈为两半,随后回头瞪着陈氏,缓缓的说道:“你不让我杀那些大夫,那好,老子答应你,可是假如曌儿一病不起的话,老子不仅要那些庸医给曌儿陪葬,老子还要你给曌儿陪葬1 ※※※ “一——团——后——退!二团、三团——殿——后!”一名士兵背着枪沿着部队的后侧快速奔跑着,一边跑一边高声传达着上司的命令。 随着这个命令声,排列成一条长阵的镇虏军开始变换阵形,一支部队迅速调整方向,并向着后边跑去,而另外的两支部队则很快聚拢到一起,仍旧将枪口对准对面那条小河的对岸,监视着对岸的动静,河上的几座浮桥已经被炮火轰的七零八落,看起来这次的防御又取得了胜利。 秦侃站在一个临时搭起来的木台子上,竭力向河对岸望去,只见对岸的张献忠军队已经纷纷撤退进了各自的大营,刚才还站的满满的阵地上立刻显得空荡荡的,除了那少数被炮火轰毙的尸体之外,再也没有任何活动的东西。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转身走下木台子,吩咐一名师长:“这里你来指挥,若有异动,就立刻派人来禀我。” 秦侃领着十几名卫兵径直向后方走去,直到一刻钟后,他方才回到自己的中军大帐之中。 帐篷中的两个人正在谈话,他们见秦侃走了进来,立刻站起来,向秦侃抱拳施礼。 秦侃看着那站着的两个人,不觉一愣,他问其中一人:“万先生,这位是……” 万明灿向身边这人看了看,随后说道:“这位是曾英大人的部下,也是他的义子,他是来向秦将军通禀军情的。” 那人赶紧说道:“标下于大海,是曾英大人的参将,此次奉曾大人军令,前来贵军与贵军商议下一步的战事。” 秦侃点头道:“此次全仗曾大人率军协助,方能将张献忠南去之路堵死,请于兄代秦某向曾大人道谢。” 于大海赶紧说道:“秦将军客气了,咱们都是朝廷的官军,这官军自古是一家,还分什么你的我的,只要将军需要,只管说,我部定然全力相助!” 秦侃笑着说道:“我听说贵军俘虏了三万张献忠部下,不知是真是假?” 于大海说道:“我军确实俘虏了三万余人,不过却还是没有贵军多啊,听说贵军一共俘虏了五万人呢!” 秦侃道:“张献忠的部下没有吃的,见我军大营之中尚有炊烟,便前来投降,就这么来了五万人。”他看着于大海那坑坑洼洼的脸,问道:“曾大人派你前来,有什么嘱咐吗?” 于大海说道:“禀秦将军,曾大人派标下来,是想向贵军通禀一声,那杨展杨大人率领部下已从嘉定、峨眉一带赶到了南面,现已开始向西北开进,最晚明日就能抵达河边。” “杨展?”秦侃在脑海中努力搜索着这个名字。 看到秦侃的样子,于大海便解释道:“杨大人是崇祯十二年的武进士,张贼入寇川中之时司职参将,率部与张贼激战,不幸兵败被俘,后来逃出,在叙州集起残部,退守嘉定、峨眉。在嘉定、峨眉之时,他安顿士民,奖励垦荒,使得当地百姓安居乐业,自给有足,是如今川中最富庶的地方,粮饷充足,此次,他随军还带来大批粮草,可解我军缺粮之燃眉之急。” “哦?”听到杨展带来了粮食,秦侃心中一动。他带兵入川之时,曾以为四川乃天府之国,必定粮草充足,再加上南下湖广之时走的匆忙,因而并未随军携带多少粮食,他原本打算就地筹粮的,但却不料进了四川以后才发现,由于张献忠到处流窜,而各地残余明军也在四处骚扰,使得整个四川的农田抛荒严重,不仅百姓面临饥谨的威胁,而且连那些手握重兵的各地军阀也严重缺粮,此时的四川已经由一个天府之国变为了饿殍之地。 为了筹集粮草,秦侃几乎搅尽脑汁,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筹集到足够的粮草,因而如今的镇虏军中已经主要是以野菜为食了。 听到于大海说杨展运来了粮食,秦侃精神一振,追问道:“那不知杨大人运来多少粮食?” 于大海说道:“具体数目标下也不知道,不过应该不少吧。” 秦侃搓着手,来回的走了几步,随后说道:“太好了!杨大人来的正是时候!” 于大海说道:“是啊,我们曾大人也是这么说呐!杨大人赶到以后,那张献忠就没几天活头儿了!”他顿了一顿,忽然又说道:“前些日子我军派去南京送信的人已经回来了,他禀报说,南京的勤王战事已了,不过天子遇刺驾崩,新天子登基以后就封威毅侯为楚国公,看来以后秦将军必定飞黄腾达,标下在此先给秦将军道贺了!” 秦侃摆了摆手,说道:“这些话不说也罢!如今还是先把张献忠解决了再说吧。” 于大海这才知道秦侃不喜欢别人拍他的马屁,当即又与秦侃说了些曾英交代的事情,随后便告辞而去。 待于大海走后,秦侃对万明灿说道:“今日一战又收降张献忠军队五千人,他们全都已经饿的只剩皮包骨头了,一进大营就去争抢野菜窝头,看样子张献忠确实已经粮尽了。” 万明灿皱了皱眉头,问道:“那我军的粮食还剩多少?” 秦侃说道:“米已经没了,就只剩下些粗粮了,搀和着野菜的话,还能对付几天,就看杨展能送来多少粮食了。” 万明灿点头说道:“没想到这个杨展还是个文武全才,居然能将这嘉定、峨眉一带建成乱世中的桃源,当真是了不起!” “报告!”一名士兵在帐篷外喊道。 “进来!”秦侃转身说道。 那名士兵走进帐篷,向秦侃敬了个礼,随后说道:“我军的援军来了!” “援军?”秦侃与万明灿同时一愣,他们完全没有想到会有援军到来,秦侃急忙说道:“快将他们迎进大营。” 当那援军的三名首领走进帐篷后,秦侃又是一愣,他失口道:“怎么?是你!”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怎么?秦将军没有想到是我?” 秦侃也哈哈一笑,说道:“那是,我怎么会想到莫先生居然会领军前来呢?”他转头望着另外两人,说道:“更让我吃惊的是,候爷的哼哈二将居然也会随着莫先生而来,怎么?莫非候爷也来了?” 莫不计笑道:“非也,非也!如今候爷已经不是候爷了,候爷已经是楚国公了!” 秦侃一拍自己脑门,连声说道:“对,我糊涂了,前几天在信中已经说得很仔细了,我怎么又给忘记了呢?”他抬头看着莫不计,问道:“信中可没说你们要来呀,而且洪兄与方兄是楚国公的左膀右臂,你们不在他身边,万一有歹人心生歹意,那可怎好?” 莫不计说道:“怎么?我等远道而来,秦将军居然不请我们坐下,莫非你的大营之中连椅子也被吃光了吗?” 秦侃呵呵一笑,急忙亲手搬上三张椅子,请莫不计等三人坐下,并吩咐卫兵上茶。 待三人坐稳,秦侃迫不及待的问道:“听说桂王已经派军前往湖广,但楚国公又不让我回师往救,这可把我给急坏了,生怕被桂王人马断了后路。” 莫不计端起茶杯,喝了一小口茶,随即皱了皱眉,他放下茶杯,说道:“秦将军尽管放心好了,楚国公已经领着全部镇虏军顺利回师湖广,只一仗就将桂王的三万人打得落花流水,而且还收降了五千多人,现在的湖广已经没有什么危险了!” 秦侃舒了口气,他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桂王既然吃了败仗,那他会不会再来报复呢?万一他发个圣旨,那么我军岂不是会成为全天下的敌人?” “这个……”莫不计抬头看了看坐在不远处的万明灿,他还搞不清楚万明灿是什么态度,所以一时说不出话来。 万明灿也注意到了莫不计的表情,他站了起来,哈哈一笑,说道:“早就听说莫先生心眼儿多,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他叹了口气,说道:“万某虽然曾经在朝为官,可是后来却被朝中同僚排挤,不得已告老还乡,闲居近十年后,就遇到了威毅侯,虽然万某已有些心恢意冷,但为天下黎民计,万某仍愿意以残老之躯,跟随秦将军入川,准备将那张献忠平定之后,再协助朝廷安定天下。可是,如今万某已经明白了,这大明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原以为靠着大明天子也许能够将大明就此中兴,却不料天子遇刺驾崩,而那桂王登基以后,不仅不思收复中原失地,安定天下民心,反而一意屠戮功臣,这可让万某心中十分的不忿,如今万某已然看清楚了,这大明的皇帝真的是靠不住了,万某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书呆子,万某心中清楚的很,所以莫先生尽管说就是了,若是不想让万某知道,那万某也可回避片刻。” 见万明灿准备向外走,莫不计赶紧站起,几步跨过去,拦在万明灿身边,抱拳作揖道:“万先生见谅,莫不计有失礼之处,还请万先生海涵。以前莫某就听楚国公说过,万先生实乃出污泥而不染之人,心胸坦荡,今日一见,莫某才真的心服了。万先生千万不要离去,你在这里也好为我等做个指教。” 万明灿与莫不计相互谦让一番,随即便被秦侃请回椅子上,只不过此时他已与莫不计坐的更近了些。 秦侃笑着说道:“莫先生所言极是,万先生满腹经纶,有他帮助,秦某受益匪浅。”他走到帐篷外,吩咐士兵紧守帐外,随后又走回莫不计身边,侧身坐在他身边,问道:“莫先生就别卖关子了吧,快说说那桂王下一步将怎么走吧。” 莫不计摸了摸胡子,摇头晃脑的说道:“其实依我看,桂王定然不会轻易发出讨伐我军的圣旨。” “怎讲?”秦侃不待莫不计将话说完,便急切的追问道。 莫不计说道:“你想想,楚国公先在河南击败鞑子铁骑,后又率军南下勤王平叛,前不久又在扬子江边大败进犯南京的洋夷军队,其功劳何其大也!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是桂王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诛杀楚国公的话,那么天下人会怎么想?”他看着秦侃的脸,低声说道:“也正因为如此,桂王才不得不用奸计谋害楚国公,所幸楚国公福大命大,才逃得性命,没被奸人所害。” 秦侃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要是桂王此时发难的话,他可就不占理了!” 莫不计说道:“其实桂王不敢擅动湖广还有个原因,那就是他的军队军心不稳,而且他也刚刚登基,地位也甚是不稳,所以他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稳定自己的皇位,也就没有心思再管湖广的事情了。” 万明灿摇着头说道:“可恨,实在可恨!将士在前方卖命,而朝廷却在背地暗施毒计,此事若是传扬出去,朝廷的脸面何在?这岂非是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秦侃附和道:“不错,以我看,咱们还是好好的把湖广先安定下来再说。”他看着莫不计那张有些劳累的脸,说道:“莫先生一路奔波,不如先歇息吧?” 莫不计摇头道:“不急,不急。方才我见营中将士们正在洗剥野菜,莫非军中粮草已尽?” 秦侃点头道:“正是,如今只剩下数日的粗粮了,不过,杨展大人已经从驻地带来些粮草,大概明日就能运到军中,想必还能撑些时候。” “哦?杨展?”莫不计略微点了点头,说道:“我曾在南京听说过此人,听说他领着士卒在川中与张献忠周旋,应该是个人物。”他顿了顿,又说道:“楚国公收到你派人送的信,知道你军中缺粮,前些日子他因为忙着稳定湖广的局势,因而无法筹到足够的粮食,如今湖广已经大定,粮草也筹集到了些,这就派我领着人给你送来了,虽然数目不多,一共才五十船,不过也够你们撑些时候了。那些粮食就在离此不远的河边停着,由五百近卫旅士兵看守,船上还运来了三千支快枪和弹药。刚才我来的时候遇到一股官军,他们欲上船抢粮,但被乱枪打退,所以,依我看,秦将军最好马上派人去取粮食,免得落入虎口。” 秦侃不敢怠慢,马上站起身来,在洪熙官的带领下,亲自领人前往取粮。 待秦侃走后,万明灿向莫不计问道:“不知如今威毅侯,啊,不,应该是楚国公。不知如今楚国公在忙些什么?” 莫不计沉吟道:“楚国公如今并不轻松,击败桂王兵马后,他就忙着整顿镇虏军,除了将原来的军队整编之外,又大肆扩军。如今流民甚多,短短数日就在湖广一带扩军十万,若是再加上河南、淮南一带的兵马的话,如今镇虏军已经不下三十万人。” “这么多?”万明灿有些吃惊,他追问道:“那为何不多派些人前来支援秦将军?” 莫不计叹道:“如今川中缺粮,大军无法就地筹粮,而湖广一带也历经战乱,无法筹集到更多粮食,假如派来大量军队的话,一旦粮草不济,则再多的军队也会溃散,所以平定川中的军队不在多,而在精。再说了,那些新征集来的军队缺乏训练,多是一些流民组成,军纪很成问题,没有半年的训练,恐怕难以为战。” 万明灿点头道:“确实如此,看来楚国公想的很周到啊!” 莫不计笑道:“其实这是楚国公的幕僚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说出来的,莫某不才,也说了几句。” 万明灿问道:“可是信上说的那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 莫不计道:“正是,不过,如今楚国公府中除了他们这些幕僚之外,还有不少人呢,其中以他们三人的同窗好友为多,他们在楚国公离开太湖时便慕名而来,随着大军来到湖广,如今楚国公府可以说是人才济济。” 万明灿点头道:“这才象话。”他沉吟片刻,又问道:“楚国公只是在忙着扩军之事吗?” 莫不计摇头道:“非也!如今楚国公可真是大忙人,他不仅在建学校,而且在建水师。” “建学校?”万明灿眼前一亮,“是义学吗?” 莫不计晃着脑袋,说道:“不光是义学,还有其他的学校,据说楚国公想建一个与众不同的学校,不过,我离开的时候八字还没一撇,所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学校。不过嘛……”他的脑袋忽然停止摇晃,神色变得兴奋起来,说道:“不过,楚国公已经把军校给办起来了!” “军校?”万明灿好奇的问道,“何为军校?”他看着莫不计愣了片刻,忽然想起了些什么,便说道:“是否是楚国公在西平寨所办的那种兵丁学校?” 莫不计点头道:“差不多,不过规模要大得多,据说第一期就准备招收五千名学生。” “五千?这么多?”万明灿惊讶的张开了嘴,“从何处招?” 莫不计道:“大多从镇虏军军选拔,少数从读书人中招。” “读书人?”万明灿更加惊讶了,“自古云‘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哪个读书识礼的书生会去当兵呢?” 莫不计神秘的说道:“这个嘛……楚国公自有妙计!” “什么妙计?莫先生不要卖关子了,快些说出来吧,免得万某心中焦急。”万明灿很想知道林清华有何妙计让那些书呆子去上军校。 莫不计说道:“其实很简单,楚国公命人贴出告示,告示上说,上军校的,每月包吃包住包穿衣,而且每月还发五两银子的月俸。万先生请想想,这每月五两银子,一年就是多少?” 万明灿摸着胡子,喃喃道:“一年就是六十两,足够一家人过一年了!如今世道不好,读书人也不是人人都富裕,贫寒的士子也不少啊!想当年,与我同窗在岳麓书院读书的人中,至少有两成家境贫寒,这六十两银子确实很让人心动。”他不解的看着莫不计,问道:“打仗之事只需勇猛就可,楚国公为何要招这许多书生进来?他不怕他们拿到银子后又跑了?” 莫不计道:“这个我也不懂,不过楚国公这样干应该有他的道理,至于跑嘛,依我看他们是跑不了的,因为他们入校之时已经立下字据,一定要在军中至少呆上十年,然后方可离开军营。况且楚国公已经说了,如果干的好的话,人人前途不可限量,相信他们是不会白白放过这个机会的。” “那,如今招了多少了?”万明灿问道。 “两百多个,虽然少了点儿,不过看起来已经不错了。”莫不计连连赞叹着。 万明灿闭着眼睛沉思片刻,忽然睁开眼睛,问道:“方才莫先生说,楚国公在建水师?” 莫不计点头道:“是的,楚国公专门建了个海军军官学校,就在龟山下,与军校不远,不过如今还没有建好,正在筹备之中。” 万明灿摇头道:“不妥呀!如今北边鞑子尚未退去,随时可能南下侵扰,依万某看来,还是先将这些事情放在一边,全力收复北方失地才是啊!” 莫不计眨了眨眼睛,说道:“楚国公说了,如今时机未到,只等将川中安定下来,那时再做计议。” 第二十二节 云南密信 房门紧闭,窗户也关得严严实实,整个屋子中闷热难当,而且昏暗无比,只有那床头的一张小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不过,奇怪的是,蜡烛的颜色既不是红的,也不是白的,而是一种奇怪的乌黑色。蜡烛的火苗一明一暗,一高一低的跳动着,就象是一个闲不住的幽灵,而且蜡烛燃烧时发出一种非常古怪的味道,与那桌子上放着的香炉中冒出的檀香味道混合在一起,使得整个屋子中充满了诡异的气味。 桌子的旁边是一张木床,床不大,正好可以躺下一个成年人。床的四周的帐子已经掀了起来,借着桌子上的那盏乌黑的蜡烛的光亮,可以看见床上正躺着个七八岁的小孩,不过,看起来这个小孩十分的孱弱,不仅呼吸微弱,而且骨瘦如柴,他那芦柴棒似的身子完全光着,有气无力的躺在床面上铺着的竹席上。 虽然屋子中闷热不堪,但小孩身上却没有一点儿汗珠,就连他身体与身子下面的竹席相接触的地方也看不到任何出过汗的迹象。 与躺在床上的小孩相反,屋子中另外的三个人却是一身的大汗。这三个人为一男两女,其中一人立在床尾,看起来端庄高贵,身穿丝制宫装,正是大西朝的皇后陈氏,此刻的她正紧张的注视着床上的小孩,神情紧张到了极点。 在离床边约五尺的地方,有一个年约四十岁的男人正在跳来跳去。男人身穿一件破烂不堪的八卦袍,头戴一顶道士帽,手中正挥舞着一把乌黑发亮的木剑,从剑的形制来看,似乎应该是桃木剑,而且看样子已经用了不少年头了。此刻,这个男人正一边提着桃木剑原地转圈,一边还在哼哼唧唧的唱着什么,他的帽子后边有个很大的破洞,以至于他在转圈的时候把帽子中拢着的头发给甩了出来,这让他看起来十分的滑稽可笑。 与这男人相配合,一名三十多岁的女人则站在桌子边,她的整个脸被染成了紫色,身穿一身黑色丝袍,丝袍上绣着一些白色的小字,丝袍的腰上系着一圈红布做的腰带,腰带上挂了满满一圈铜铃铛。这个女人一边疯狂的扭动着水桶般的腰,一边也诵吟着经文似的话语,腰间的铃铛则随着她腰部的扭动,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屋子中的气氛是这样的诡异,使得整个屋子看起来就象是一座坟墓,让人浑身不舒服。 一男一女就这样不停的表演着自己的绝活,直到他们身上的衣服完全被汗水浸透,他们才气喘虚虚的停了下来。 男人收起桃木剑,双手合十,闭着眼睛又叽里咕噜的念了半天经文,然后他睁开眼睛,望着站在床尾的陈氏,说道:“娘娘,做法已毕,小皇子能不能好,就全看娘娘的诚心了!” 陈氏走到床头,伸手摸了摸小孩的额头,随后皱着眉头看着那男人,问道:“既然已经做法了,可是为何曌儿额头滚烫,但身上却还没有汗?” 不待那男人说话,站在桌子边的那女人却开口了,她说道:“娘娘莫急,我们师兄妹法力虽然不算天下第一,可是在这川中一带,还没有那个敢和我们叫板呢!刚才师兄已经说了,到底好不好得了,还要看娘娘的心诚不诚。” “你是说我心不诚?”陈氏显然很焦急,“曌儿已经病了七天了,我整日都陪在他身边,我的心难道还不诚吗?” 男人说道:“诚不诚心可不是这么看的,其实依我看,娘娘确实还不够诚心。” 陈氏愣愣的望着男人,问道:“我不明白,请大仙指点。” 男人说道:“昨日皇上要将那五个庸医杀掉,娘娘却前去阻止,可有此事?” 陈氏点头道:“是啊,我担心将他们杀掉,就没有人再能给我的曌儿医治了。” 男人摇头道:“所以说呀,娘娘的诚心还不够啊!若是娘娘真想让小皇子好起来,就必须让皇上杀人祭天,否则的话,天上的神仙不知道您的诚心啊!神仙不知道您的诚心,那他们怎么会下凡来给小皇子施仙术呢?” “可是……可是如今军中的大夫中也就只有这么几个医术还过得去,要是将他们杀了,那从何处找来大夫呢?”听到这话,陈氏显然很惊慌,她立刻手足无措起来。 男人笑了笑,说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变通的办法。” 陈氏心中腾起一股希望,她忙说道:“请大仙快快讲来,若是救得了我的曌儿,就是让我死我也愿意1她伸手将头上的一支金发簪取了下来,递给那男人,随后又说道:“若是大仙救了曌儿,我必定禀明皇上,封你为国师。” 男人满意的接过发簪,随后说道:“这个办法很简单,那就是要给小皇子找一个替身。” “替身?”陈氏睁大了眼睛问道。 男人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不错,替身!”他将手中的桃木剑递给身边的女人,随后走上前去,用手摸了摸小孩的胸口,闭上眼睛装模做样的晃了半天,然后才又睁开眼睛,说道:“依我看,小皇子实际上是被狐仙上了身了,那狐仙如今已经修炼到了五百年,可是就差一个可以带它登仙的魂魄,因而便四处寻找,终于附到了小皇子身上,于是小皇子的魂魄便被狐仙用自身法力禁锢住了,这才一病多日,而且身上发烫却无汗,这正是狐仙上身的表象啊!” 男人又闭上眼睛摇头晃脑了好一阵,才又说道:“要想治好小皇子的病,就必须将狐仙请出小皇子的身体,但此时狐仙的修炼已到最紧要关头,一旦出来就前功尽弃,所以想将狐仙请出十分不易。不过,如果能够找到一个与小皇子年岁差不多,但体质却健壮得多的男孩,将他牵到此屋中,一刀杀掉,狐仙闻到血腥味,必然会从小皇子体内冲出,并乘着那男孩正在升天的魂魄上到仙界,那么小皇子就有救了!” “什么?”陈氏显然很惊慌,她没有想到这神汉居然会想出这么个丧心病狂的主意来,因而她倒一时说不出话来。 男人见陈氏犹豫着,便劝道:“我知道娘娘心肠很好,不忍随便杀人。可是请娘娘想想,如今小皇子是皇上的唯一皇子,等皇上百年之后,则必定是小皇子继承皇位。如今皇上英明神武,武功赫赫,百姓哪个不说皇上好?这自古虎父无犬子,更何况皇上是龙,那么小皇子必定也是龙,将来必定也象皇上一样为万民拥戴。可是假如今日小皇子不幸夭折的话,那么天下的百姓岂不是失去了一个将来的好皇上?所以呀,这个……这个男孩就应该为天下万民着想,为了救小皇子,他应该替小皇子而去。当然了,娘娘若是实在不忍心的话,那就算了吧,免得小皇子背上罪名。” 对于这神汉所说的张献忠英明神武的屁话,陈氏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现在她的全部心思已经完全放在了她儿子身上,她的心中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神汉向身边的女人使了个眼色,那女人心领神会,当即走到陈氏身边,说道:“娘娘尽管放心,如今这一带到处都是没饭吃的人,这卖儿卖女的多的很,一斗米卖个健壮的男孩实在是轻松的很,况且城中还有些小乞丐,既然这么些天他们都没饿死,那么他们的身体一定是不错的,只要娘娘首肯,那么我们就去给您弄几个男孩来,让他当小皇子的替身,如果过意不去的话,那就先给他吃顿好的,也免得他做饿死鬼。” “砰”的一声,正当神汉与巫婆正在“劝导”陈氏的时候,房门忽然被人踢开了,屋子中的三人回头一看,却见张献忠领着几名亲兵正站在门口,两只阴冷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看。 陈氏急忙走过去,说道:“皇上,你请的这两个人是什么人,居然会出这么个点子?” 张献忠问道:“什么?” 陈氏将神汉那寻找替身的主意说了出来,张献忠这才恍然大悟。 张献忠叹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这个呀!”他看着那神汉,说道:“既然你说这个办法有效,那么你就快去办来,办好了,朕重重有赏!” 神汉与巫婆急忙上前跪倒,口中谀词如涌,随后两人便走出门去,到城中寻找那替身去了。 张献忠走进屋子,见窗户紧闭,问道:“怎么把窗户关上了?”他又抽了抽鼻子,说道:“这是什么味道,这么古怪?” 陈氏道:“是黄大仙吩咐的,他说曌儿见不得风,这古怪味道是这蜡烛的味道,据说能驱邪。”她顿了顿,随后又说道:“不过,臣妾以为,这两个人恐怕是骗子,他们……” “胡说!”张献忠怒道,“不许再说如此大不敬的话!黄大仙与赵仙姑是娥眉山修炼多年的仙人,他们还是很有些法力的。” 张献忠看着躺在床上的儿子,问道:“曌儿好些了吗?” 陈氏抹了眼泪,说道:“还是那样,如今更显得憔悴了。” 张献忠转身向亲兵说道:“你们出去,去把那两个洋和尚带进来。” 陈氏疑惑的问道:“洋和尚?” 张献忠说道:“就是刚入成都时抓住的那两个来川中传教的洋和尚,一个叫什么利累斯,另一个叫安文思,他们不是说在传播什么主的福音吗?我把他们带来给曌儿看看,也许外来的和尚真的会念经呢1 片刻之后,两个身材修长、金发碧眼的洋人被领了进来,在亲兵们的呵斥下,二人立刻跪下给张献忠和陈氏行礼。 陈氏疑惑的问道:“他们……他们能行吗?看起来他们长得奇形怪状的,莫要惊吓了曌儿。” 张献忠回头看了眼仍旧昏迷不醒的儿子,随后叹道:“恐怕他们是吓不到曌儿的。”他看着跪在那里的两人,语气变的阴沉了许多,他说道:“你们给我听好了,要是你们医不好我的曌儿,你们就去给他陪葬!陪葬,你们知道吗?就是砍掉脑袋,跟曌儿埋在一个坟墓里1张献忠边说边用手在脖子上比划着,恐吓那两个洋人。 跪在张献忠面前的这两个洋人并不是一般的商人,也不是冒险家,他们全都是从欧洲远道而来,到中国传教的传教士,一个名叫利累斯,另一个名叫安文思,他们都是耶稣会会士。他们在澳门停留了一年,在学会了汉字后,便北上北京,在北京呆了两年,学会了官话后,便又转道入川,随后就在四川停留下来,一边与官府中人结交,一边则利用与官员们的私交,在成都一带传教,直到张献忠入川之后,他们才停止传教,因为他们被张献忠的兵抓了起来,并被关入监狱,若非张献忠想见识一下洋和尚有什么法术的话,恐怕他们二人已死在了监狱里。 相比之下,安文思的汉语说的要好得多,他马上就听明白了张献忠的意思,于是赶紧说道:“万能的主一定会保佑好人,皇帝陛下是好人,小皇子也必定是好人,请皇帝陛下放心,小皇子一定没有事的。” 安文思与利累斯来到床前,他们盯着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的小孩,片刻之后他们就意识到,张献忠交给了他们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在他们看来,躺在床上的这个小孩根本就已经快要咽气了,目前已经没有任何可能复苏的迹象了。 他们两人对望一眼,随后用拉丁语快速的交谈起来。 利累斯最先开口,他问安文思:“看起来我们恐怕无法救活这个可怜的孩子了,上帝似乎已经准备召回他的羔羊。” 安文思抓了抓脑袋,小声说道:“不行,绝对不能让皇帝知道我们救不活他,要是让他知道了,也许我们马上就会被砍掉脑袋,那样一来,我们就无法完成教廷交给我们的使命了!” 利累斯问道:“那怎么办?” 安文思说道:“看起来这个小孩似乎是发热,我们应该尽快给他散热才行。” 利累斯问道:“你能行吗?” 安文思点了点头,说道:“我在西班牙的时候跟一个医生交往过几天,知道一些医术。” 张献忠见二人在床边嘀嘀咕咕了半天,有些不耐烦了,他说道:“你们在那里说什么?莫非在想办法逃跑?” 安文思转头说道:“不,陛下,我们是在商议治疗方法。” “商议妥了吗?”张献忠问道。 安文思道:“是的。我们认为现在最重要的是给小皇子殿下散热,因此必须将门和窗户全部打开,并用烈酒为小皇子擦身。” “万岁!万岁!”门外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将张献忠的注意力又引出门外。 汪兆龄奔到门外,跪下奏道:“启禀万岁,南边的镇虏军又派人送来一封信,要咱们投降。”他双手托着一封信,呈到张献忠面前。 张献忠斜眼瞧着那封信,鼻子中冷哼一声,说道:“岂有此理!如此狂妄之辈,老子还是第一次见到!”他看着汪兆龄,问道:“那送信的人呢?杀了吗?” “这个……”汪兆龄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喃喃道:“那人是用硬弩将信射到我军营寨之中的,故而没能将其抓住。” “饭桶!”张献忠咆哮道,“欺我大西无人!” 汪兆龄战战兢兢的问道:“那我军该如何回话,继续辱骂他们吗?” 张献忠道:“去,传我的命令,全军集结,准备出击!今日老子要亲自上阵撕杀一番,揪下几颗敌军的人头来祭天,为曌儿祈福1 张献忠回头对陈氏说道:“这两个人就交给你了,我的这几个亲兵也留在这里,你要监督他们把曌儿治好1说完,他便走出屋子,领着汪兆龄向院子外走去。 汪兆龄跟在张献忠的身后,他几步赶上,小声问道:“皇上,臣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献忠道:“有什么话就说吧,别那么婆婆妈妈的,象个娘们儿!” 汪兆龄问道:“臣不明白,如今我军缺乏粮草,兵士们已经无心作战,每日都有大批兵士逃亡,为何皇上对于镇虏军的提议不予答复呢?假如我军假意投降,然后跳出官军的圈子,顺流而下,进入湖广,那么我军就能逃得生天,皇上为何不这么做呢?” 张献忠停下脚步,转身骂道:“你个蠢货!你以为那官军都是傻子?当年老子虽然在湖广投降了官军,可是那是迫不得已,后来老子恢复了实力,不又反了吗?况且今时不比往日,那朝廷知道我降了又叛,因而必然有所顾忌,他们现在来招降我,肯定没安好心,如果不是设下圈套让我钻,那么就是他们也撑不下去了,所以才希望我马上投降,他们也好就此了结战事。今日老子就要领军前去撕杀一番,试探一下他们的虚实,看看是不是真的撑不下去了,如果是真的,那么老子就一鼓做气冲过川江,经过贵州,然后直接打到云南去!” “云南?”汪兆龄摸不着头脑,“云南离此甚远,我军又人生地不熟的,恐怕还不如去湖广。” 张献忠从袖子里取出封信,交给汪兆龄,说道:“你看看吧,这是从云南来的信,前天刚到。” 汪兆龄接过信一看,有些惊奇,说道:“原来是皇上的义父龙在田大人写来的。” “屁的义父!”张献忠骂道,“那龙在田本是云南的土司,后来随着官军到谷城驻防,说是协助老子绥靖地方,可实际上却是被派去监视老子的。他见老子实力强大,便想巴结老子,老子当时心想,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好,便拜了他为义父,可实际上,在老子的心里,他连个屁都不是!如今云南沙定洲造反,把沐天波全家杀了个大半,龙在田见势不妙,就投奔了沙定洲。他这个人老子知道,也是个心比天高的家伙,不甘久居人下,便想引诱老子率军去云南,好给他火中取栗,老子当然知道他想干什么,既然他这么巴结老子,老子也不能让他失望啊!等破了官军的川江防线,老子就去云南当云南王!” 汪兆龄眨了眨眼睛,问道:“如今南边和东边被官军封得严严实实的,那龙在田竟然能将信送来?这可真不简单!” “屁!”张献忠显然不喜欢汪兆龄长他人志气,他说道:“那龙在田手下有个小将,名叫阿来婆,他本来是川西金川一个土司头人的奴隶娃子,后来逃到云南,就被龙在田收留。阿来婆这个家伙别的本事没有,就是熟悉川西的地形,而且善于走山路,他带着几个人走到南边,见官军将路全部封了,就绕道从川西的山中翻了过来,这才将信送来。” “原来如此!”汪兆龄恍然大悟,他追问道:“那皇上的意思是领军突围,向南进入贵州,然后入云南?”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张献忠说道,“只要试探出官军虚实,老子就领军急走,当年老子之所以能跳出杨嗣昌布下的套子,就是靠着这个‘急走’二字。”他看着汪兆龄,问道:“如今兵士们怎么样了,能走了吗?” 汪兆龄道:“吃了马肉和那些战死的人的肉之后,兵士们已经恢复了些力气了,应该能够走了。” 张献忠想了想,又问道:“可望他率军攻打秦良玉,如今回来了吗?” 汪兆龄摇头道:“还没回来,不过孙将军领了五万人去攻打两座小小的土寨,应该没什么困难,况且兵士们都知道,那两座土寨里囤积着从我军那里抢去的数万石粮食,自然是人人奋不顾身的往前冲,歼灭秦良玉实乃轻而易举。” 张献忠说道:“你派人快马追上他们,告诉他们,如果三天之内还攻不下来,就立刻回师成都,不得耽搁!” 第二十三节 巾帼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这句诗描绘的正是四川道路的艰难,不过,这句诗放在四川的边缘地带是合适的,但如果将这诗放到四川内部就不大正确了。 四川是一个内陆盆地,其四周是崇山峻岭,与外界的交通十分不便,因而其地理位置相对来说就比较孤立,但其内部却是较为平坦的冲积平原和一些山地丘陵,交通条件比较便利。在川中地区,由于长江及其支流所组成的水运系统较为发达,内水涪江,外水岷江,中水沱江交汇于长江之中,组成了便利的交通网,沟通着成都与重庆之间的交通,因而成都与重庆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整个水运系统的枢纽,而且凭借地理条件的优越,成为了整个四川的经济、政治中心。 四川的这种独特的地理条件决定了四川的防御特点,要想防守住四川,不能把军队放在川中,而应将主力放在那些山岭峡谷之外,只有依托这些外围防线,四川才能有效的抵御外来的军事力量。一旦外来的军事力量突破了四川的外围防线,那么四川就无险可守了,而那从川外进入川中的军队一旦到达平原丘陵地区,就立刻摆脱了“地利”上的被动,能够很顺利的拿下整个四川。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张献忠才会在川北布置众多军队,这一方面可以有效防御北边的军事威胁,而另一方面则可以为自己北出陕西奠定基础。不过,由于张献忠在川东与川南连吃败仗,使得他的兵力捉襟见肘,所以他不得不将北边的军队撤回成都一带,全力防守成都。这样一来,整个川北就成为力量真空地带,为镇虏军的南下四川创造了必要条件。 此刻,镇虏军的沈猛将军正领着一万五千名镇虏军顺着一条大河向南急进,准备按照林清华在信中的吩咐,由北面夹击成都。虽然镇虏军的人数仅仅只有一万五千人,可是他们的身后还跟着近两万名民夫,他们运载着大量的军械与粮食,与军队一同南下。 沈猛从几名川北向导那里知道,自己现在已经进入了四川的腹地,而且离成都已经不远了,据向导估计,最多再走三天,就能赶到成都东北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将沈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他抬头望去,却见两名探马正催马快速奔向这里。 那两名镇虏军探马在沈猛跟前停下马,其中一人说道:“报告将军,前方三十余里处发现两座土寨,而那土寨正被一支军队围攻,他们打的是大西的旗号。” “哦?”沈猛闻言一惊,因为这一路南下,并没有看见张献忠的人马,此时在前方忽然出现了大西军,那么就是说,已经快要与张献忠接触了。 他马上命令身边的一名师长:“你快去传令,部队立即做好战斗准备,一万人为前锋,五千人护送辎重跟在后边,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下达开火命令!”他向那两名探马说道:“你们再去探来!一旦侦知敌方虚实,就立刻返回报我!” 两名探马不敢怠慢,当即拨转马头,催马向西南方奔去。 沈猛知道此时已经不容他犹豫,他立刻领着一个师跟在那探马后面,向着西南方急速行去,走了十多里时,终于能够听见炮声了,不过,那炮声显然稀疏的很,最多不过三四门炮而已,一个时辰能够响二三十声就不错了。 两名探马很快奔回,他们说那些土寨之上挑得是大明帅旗,而那攻打土寨的大西军的帅旗则是“孙”字旗,看起来应该是张献忠四义子之一的孙可望。 沈猛心中盘算片刻,随即下达命令:“全军立刻加快速度,猛攻围寨大西军!” 一万镇虏军急速向前推进,一路之上遇到几股大西军的游骑,双方并未发生战斗,因为那大西军的游骑知道对方厉害,他们一看见镇虏军的军旗,当即策马奔走,不敢有片刻的停留。 等沈猛领着镇虏军奔到土寨之前时,却惊奇的发现,那些包围土寨的大西军已经向南退却,空荡荡的土寨外,只剩下了数千具尸体,还有那满地的兵器旗帜。 沈猛命令部下打扫战场,而他自己则领着数十骑前往土寨问话。 来到土寨前,沈猛却见土寨寨门仍旧紧闭,土寨的寨墙之上则站满了手持长矛的兵丁,在寨门楼上,还可以看见几门大炮。 那守卫寨墙的兵丁见沈猛走近,便大声问道:“咄!来者是何人之军?” 沈猛骑着马向着寨墙上抱拳道:“我乃大明楚国公镇虏军部下沈猛,此次奉令由陕西南下四川,准备剿灭张献忠流寇,方才见有人围寨,又见寨上悬挂大明战旗,便率军前来相助,却不料那张献忠贼军胆小如鼠,一见我军便逃之夭夭,倒免了我一番工夫。”他顿了一顿,又道:“我见贵军似乎应该是这川中主军,熟悉地形,而我军则是从外地远来的客军,人生地不熟,故而希望能与贵军联手向南进击,一同剿灭张献忠!还望这位兄弟快去禀报你家将军,就说沈猛想拜见他!” 那兵丁见来人确实打着大明军旗,虽然他们的军服有些古怪,但刚才张献忠军队调头逃跑那可是他亲眼所见,因而他立刻转身跑下寨墙,去向寨中将军通禀。 沈猛等了好一阵,那兵丁方才奔回,他大声喊道:“请将军命贵军向后退出百丈,我家将军方可出来与将军见面!” 沈猛回头向亲兵吩咐几句,亲兵便奔向军队,片刻之后,大军后退百多丈,沈猛则只留下五十名亲兵,在寨门外十余丈处等候守寨的将军。 半盏茶的时间过去,那紧闭的寨门终于打开,一队百多人的兵丁手持长矛奔了出来,将沈猛等人围住,紧接着,一名骑着黑马的将军在一群兵丁的簇拥下走出土寨。 那将军向着沈猛一抱拳,说道:“早就听说张献忠在川北吃了大败仗,据说对手就是一位姓沈的将军,却不知是否就是将军?” 沈猛听到这人说话,猛的一愣,此时他才从话音中听出,这名身材高大的将军居然是一名女子,待他向那将军脸上仔细看时,方才真的确认这将军正是一名女子。 沈猛有些惊奇的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急忙向那将军一抱拳,说道:“在川北山中阻击张献忠的正是沈猛,不过却没有那么的厉害。倒是将军让沈猛诧异,没想到沈猛在有生之年,居然真的能见到一位巾帼英雄,这可真让沈猛吃惊,将军年纪甚轻,却又如此的神勇,居然面对数万敌军的围攻而能保持军心不乱,倒真让沈猛佩服!” 那女将军听到沈猛这样说,不觉轻笑几声,说道:“将军客气了,守寨的功劳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前些日子我就听说从川东过来一支军队,他们也自称镇虏军,一举将川东张贼流寇肃清,莫非你与他们是一路的?” 沈猛道:“正是!他们先入川,我是前些日子才从川北山里开出来的,如今正欲赶往成都与同袍共击盘踞成都的张贼,听口音将军应该就是这一带的人,不知将军是否肯与我军一同往攻成都?” 那女将军说道:“这个我可做不了主,要问我家老将军。” 沈猛道:“那就烦请将军领我往见你家老将军。” 女将军点头道:“可以,不过你只能带十名部下,其他的人就等在寨子附近,回头我命部下做下粗食,也好犒劳将军部下。” 沈猛向身边的一名师长吩咐了几句,命他留下指挥军队,随后便领着十名士兵,跟在那女将军身后,走进了土寨。 女将军领着沈猛一直走进土寨最中间的一处院子,她跳下马来,随后便将身上盔甲除去,待她将头上戴着的头盔也摘下时,一头青丝便飘落肩头,随着头部的摆动,一荡一荡,只看得身后的沈猛忘记了身在何处。 女将军回头看着愣在马上的沈猛,嫣然笑道:“怎么?莫非将军看见了什么妖怪吗?” 沈猛回过神来,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姑娘如此年轻,居然能在军中担当重任,这实在让沈某感到诧异。”他随后也跳下马来,并将马的缰绳交给身后的士兵。 女将军说道:“怎么?莫非将军以为年轻女子就不能当将军?” 沈猛摇头道:“沈猛不敢,只是如今身逢乱世,男人尚且苟且偷生,更何况弱女子了!” 那女子显然被沈猛的这句话挑动了心中隐痛,她眼圈一红,随后说道:“我家老将军常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越是在这种乱世,人就越不能消沉。”她将头盔递给身边的一名女兵,随后向院子里做了个“请”的手势,并说道:“请沈将军先随我的亲兵入房喝杯茶,待我去将我家老将军请来。” 奇* 书*网 *w*w* w*.*q* i *s*q *i* s* h* u* 9* 9* .* c* o* m 沈猛在屋子里坐定,当他刚刚将那杯清凉解暑的凉茶喝到一半的时候,女将军已经扶着一名身材高大的老者走进了屋子。 沈猛赶紧站起行礼,口中呼道:“沈猛参见老将军。” “罢了,罢了!怎么你真的这么多礼?看来芙蓉说的不错,你真的有些婆婆妈妈。”那老者一开口,就又将沈猛吓了一跳,因为他分明听出这老者也是一名女子。 本来这老者进屋时沈猛就能看出来的,但一来由于屋中光线不好,二来则因为那老妇人身穿一件男子穿的青袍,而且头发也象男子一样盘起,并用方巾包住,因而一时倒真辨不出男女来。 看着沈猛那发愣的样子,那年轻女子又是一笑,她对那老妇人说道:“干娘,你看我没说错吧,这家伙就是看不起女子,他肯定以为您是个男子呢!” 那老妇人也呵呵一笑,她望着沈猛那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口中说道:“喔,不错,是条汉子!难怪能击败张献忠十多万人。”她指着沈猛后面的椅子,说道:“坐吧,在老身这里就不要多礼了,当年崇祯皇帝召见老身的时候,老身也象你这样紧张,不过,过一会儿就好了。” 待沈猛千恩万谢的坐下,那年轻女子也将那老妇人扶坐于上首的一张太师椅上,而她自己则侍立在老妇人的身边。 老妇人眯着眼睛,看着沈猛,直把沈猛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过了半天,老妇人方才清了清嗓子,说道:“我听说是你将寨子外的那些张贼兵马给打跑的?” 沈猛赶紧解释道:“不……不是,我赶到时他们就跑了,想必是因为见寨子坚固,不易攻破,便自行退走了。” 老妇人满意的点点头,说道:“那也是他们知道你来了,你在川北把他们打怕了,他们知道你的厉害,便自己溜走了。要不是你带兵赶到,恐怕他们还要围攻下去呢!如今寨子中的兵越来越少,若真是这样相持下去,老身可能真的与芙蓉葬身于此了!” 沈猛问道:“请恕沈猛冒昧,我还不知道将军尊姓大名呢!” 老妇人呵呵笑道:“老身姓秦,名良玉。秦良玉就是老身了,当然了,老身是秦良玉,不是左良玉,老身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你可千万别弄混了!” 听到这里,沈猛忽然站了起来,说道:“秦良玉?莫非您就是那位率领石柱白杆兵北上勤王的那位女中豪杰?” 秦良玉笑着挥了挥手,说道:“坐下吧,坐下吧!老身虽然曾上北京打过几天仗,可是也没取得什么大的战绩,不提也罢。” 沈猛说道:“秦将军过谦了!当年晚辈还在山东当响马的时候,晚辈就听说过您的大名,却不料居然能见到您,真是三生有幸!” 秦良玉有些惊奇,问道:“怎么?你曾当过响马?” 沈猛不好意思的说道:“是的,当年活不下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当了响马。不过,沈某问心无愧,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我干的都是劫富济贫的买卖。” 秦良玉点头道:“这个老身知道,如果百姓们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那么这天底下就没有流寇、土匪了,说来说去还是朝廷对不起百姓啊!当年我从京城南返之时,就听说山东响马蜂起,却没想到今日却在这里碰到一位,哈哈!看来咱们还真是有缘呢!” 沈猛说道:“如今沈猛已经不干那劫富济贫的勾当了,楚国公说的好,你救得了一人、十人、百人,可你救不了天下所有的人,只有跟着楚国公将天下所有不平之事消除,百姓方能过上好日子,天下也才能安定下来。” “哦……这个楚国公说的倒不错。”秦良玉低着头沉吟道,“却不知他是哪里人氏,师从何人?” 沈猛道:“楚国公祖上出海经商,后来便在海外定居,他没有从过什么名士为师,全是自学。” 秦良玉点头道:“原来如此!”她扭头看看站在身边的芙蓉,又转回头看看坐在椅子上的沈猛,颔首道:“方才芙蓉跟我说,你想请我军带路,共同进攻成都的张贼?” 沈猛道:“晚辈正是此意。虽然我军中有几个川北向导,可是他们并不十分熟悉川中一带的地形,因而我军行的不快,若有贵军相助,我军不仅能加快行军速度,而且声势也壮大许多。”他站起来向秦良玉作揖道:“晚辈恳请秦将军派兵协助我军。” 秦良玉笑着说道:“沈将军不必行此大礼,就算你不说,老身也会派兵协助你们的。”她叹了口气,说道:“也不知老天发了什么疯,降下张献忠这么个凶神,祸乱川中,屠戮士民,害得百姓家破人亡。”她抬头看了看芙蓉,伸出左手,拉住芙蓉的右手,说道:“芙蓉是个苦命的孩子,她本是成都郊外一家普通佃户家的大闺女,有一个弟弟,一家四口人,虽说不上富裕,可是一年辛苦下来,倒也能混个温饱。怎知天有不测风云,那张献忠领着流寇大军又打进了四川,到处抢粮杀人,芙蓉他们一家不得不外出逃难,谁知路上遇到张献忠的匪兵,她双亲遇害,弟弟失踪,她却被匪兵抓去。虽然她幼时也曾习过武艺,而且身材高大,寻常壮汉倒也不能把她怎样,可是,毕竟这双拳难敌四手,五六个匪兵一涌而上,就把她擒下了。后来匪兵们押着她向川北进发,路上却被我遇上,一阵撕杀,我将芙蓉救下,因见她体格健壮,又会武艺,我便将她收入军中,后又收她为义女,从次她也总算是安定下来。” “干娘……”听到秦良玉说起往事,芙蓉禁不住泪如雨下,俯身秦良玉怀中,嘤嘤哭了起来。 秦良玉用左手抚摸着芙蓉的秀发,口中连叹,她望着沈猛,说道:“这孩子虽然武艺不错,可是心肠却好的很,从来不杀投降了的匪兵。不过,这也正是让老身担心的地方啊,老身年岁已经太大了,恐怕也不能再这么对她教导下去,所以不如就让她多磨练磨练,也好让她多见见世面,改改她的性子。”她顿了顿,说道:“这样吧,老身已经决定了,今晚就派兵领着你们向成都开拔,就让芙蓉带领我部下的兵好了,她是成都本地人,没人比她更熟悉那里了。” ****************************************************************************** 几名兵丁正有气无力的坐在一颗被剥光了树皮的树下,他们个个面黄肌瘦,双眼紧闭,看起来似乎已经是一群快要饿瘪的人。 由于树皮已被剥光,因而那颗两人合抱的大树已经死气沉沉,树梢上的叶子也已经掉的差不多了,也不知道是被人剥去吃了,还是因养分不足而自行脱落,阳光透过树枝,照射在树下,使得地面看起来斑驳不堪。 羸卒,枯树,但却没有昏鸦,因为附近方圆百里的所有鸟雀几乎已被吃光了。 “吱——吱——吱——”几声微弱的蝉鸣从树上传来。 一名兵丁听到这蝉鸣,慢慢睁开眼睛,费力的抬起头,向着树顶部望去,并竖起两只耳朵,用心的倾听。但那蝉好象发现了他的企图,于是这里就又寂静下来。 正当兵丁以为是自己发生了幻觉,并准备再次入定的时候,又有几声蝉鸣传来,将他的精神一振。兵丁撑着树干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努力的向树上寻找着,试图找到那只躲藏起来的蝉。其他的兵丁也听见了蝉鸣,他们跟着站起,围着那颗枯树,慢慢的旋转着,就象是一群着了魔的僵尸。 终于,一名兵丁看见了,他费力的举起手,指着那树干,说道:“在……在那里!” 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好不容易才看见了在那离地面足足一丈高的地方,正贴着一只指甲盖大小的蝉,看起来那蝉刚刚褪壳不久,身体还是黄的。 “那是我的……”一名兵丁挣扎的试图向上爬去,但没等他说完,他就被另外一名兵丁推倒,跌坐在地上,另外的那几名兵丁则挥舞着手中的长矛,向那树上戳去。 “当——当——当——”一阵锣声传来,一队看起来没那么饥饿的兵丁押着几个人走了过来。 不知是被兵丁们的长矛吓着了,还是被那锣声吓到了,那只蝉立刻展开双翅,飞的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它的身影了。 兵丁们丧气的扔下长矛,互相埋怨着,并气恼的向着锣声传来的方向望去。突然,他们人人睁大了双眼,一眨也不眨的看着那队渐渐接近这边的那群兵丁。 只见那群兵丁正押送着三男一女四名人犯,他们显然比树下的兵丁有精神的多,因为他们是张献忠的亲兵,吃得东西要好些。 树下的兵丁纷纷挪了过去,睁大眼睛看着那四名人犯,其中几人已经流出了口水。 一名兵丁拉住一名亲兵的袖子,问道:“这……这几个人……” 那亲兵斜眼看了看那名拉住自己袖子的兵丁,懒洋洋的说道:“死囚!” “死囚?”那群饿得半死不活的兵丁听到这两个字,当时就来了精神,双眼上下打量着那四名人犯,在心里估摸着他们的重量。 那亲兵“呲”了一声,说道:“你们可别打什么坏主意,皇上吩咐了,这四个人不能让他们痛痛快快的死,要让他们慢慢的死!因此便令我等将其锁到站笼里去,让太阳晒干他们!”他扫了眼面前的这群“僵尸”,又加了一句:“他们如果不死,你们也不能碰他们,要是谁敢乱碰的话,立斩不赦!” 众羸兵跟在亲兵们身后,将那四名人犯一直送到校场的站笼边,待亲兵将人犯锁入站笼后,他们就都在校场四周寻找地方坐了下来,眼睁睁盯着那四个人犯,就等着他们咽气了,不多时,校场周围就坐满了人,他们全都无一例外的紧盯着那站笼中的人犯,就象是一群饥饿的狼在盯守着猎物。 被关在站笼中的四名人犯为三男一女,其中两人身穿黑色长袍,金发碧眼,一看便知不是中原人氏。另外那名男性人犯看起来有四十多岁,身穿八卦袍,看起来似乎应该是个神汉,而那名女犯人则身穿黑色丝袍,腰上系着一圈铜铃铛,脸上还涂着紫色,不过,由于太阳下汗水直冒,因而不多时她的脸就变成花的了,一块儿紫,一块儿白,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刚刚被关在站笼中的时候,四人还能保持沉默,可是过了不多时,四人就忍不住了,尤其是那女人,更是满嘴污言秽语,将满场的兵丁全问候了一遍。不等她骂完,那名身穿八卦袍的男人也跟着骂了起来,他一边骂,一边说道:“师妹,咱们能够一起死,当真是不枉咱们相处一场。” “呸!”女人瞪了男人一眼,口中骂道:“你个没本事的东西,老娘跟你这么些年,算是白吃了那么多苦了!你连个小孩子都治不好,还亏你跟着师父学了那么些年!你治不好孩子也就罢了,那你倒是跑呀?可你个窝囊废又拖累老娘,害得老娘跟你一起倒霉!” 男人叹道:“我怎么知道张献忠这么厉害?居然能把咱们从城外又给抓回来?早知道,我就领着你跑了!听说如今江南一带安定,要是能够跑到那里,咱们就不缺吃不缺穿了!” 听到二人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争吵、咒骂,那名身穿黑色长袍、脖子上挂着个小十字架的洋人忍不住了,他望着二人,说道:“你……你们……你们这些巫师!你们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方法害人!你……你们是魔鬼!你们是要下地狱的!主是不会饶恕你们的!” 女人望着洋人,骂道:“你个天杀的洋和尚!要不是你们施了妖法,破了咱们的替身之计,咱们能被张献忠拉到这里来吗?那替身身强力壮的,眼见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快要把狐仙给引出来了,可是最后还是被你们给吓跑了!” 洋人抬头望着天,虽然脖子上的那圈木板硌得他脖子很疼,但他还是用右手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用拉丁语喃喃说道:“仁慈的主啊,请宽恕这世界上的罪人吧!” 另一名洋人说道:“安文思,你就别再替这两个混蛋赎罪了,他们是不会得到主的宽恕的!” 安文思看着身边的同僚,沉痛的说道:“对不起,利累斯,是我连累了你,我不该劝说你与我一起到中国来的。” 利累斯摇头道:“不,我不后悔,我是自愿跟着你来的,我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唤醒这些沉睡的人,用神圣的宗教洗涤他们的灵魂,让他们能够重新回到上帝的信仰中来。”他看着天上的太阳,喃喃道:“如果我们不愿意做出牺牲的话,那么就会让那些新教得到机会,那么马丁_路德的信徒就会把新教传播到这个古老的国度,我们已经失去了北德意志的很多信徒,我们必须再发展更多的信徒,只有这样,罗马教廷才不会消亡。为了信仰,德意志的诸侯们不惜互相开战,我们也不能落后啊!只是不知道那场战争结束了没有?” 安文思痛苦的说道:“这场战争已经断断续续打了三十年,上帝的子民已经付出了太多的牺牲,我只能祈祷这场该死的战争快点儿结束。三年前,我从汤若望转给我的信中知道,法国军队在洛克瓦会战中击败了西班牙人,占领了阿尔萨斯,战争的形式更加的复杂了。那时候我曾邀请汤若望来这里协助我们,可是当时他正在帮助中国的皇帝制造大炮,以抵御北方的蛮族,所以没有来。现在看来,是上帝在保佑他,否则的话,他也会象我们一样被这群愚昧的人杀掉。” 四个人各说各的,各骂各的,引得看守他们的张献忠的亲兵一阵啧啧称奇,一时之间,校场之上显得热闹了些。 与亲兵们热闹的看戏的快乐心情不同,张献忠现在的心情很不好,可以说是糟糕透了。首先,他的唯一的儿子死了,是病死的,无论是神汉巫婆的法术,还是洋和尚的医术,都没能挽救他的性命,就在张献忠率军攻击官军阵地并被击退的当天晚上,小皇子就死了,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死了,这让败退回营的张献忠十分的痛苦。为了泄愤,张献忠命令亲兵将两个传教士和那两个“仙人”一同关进死牢,并准备将他们关进站笼活活晒死。 第二个让张献忠感到痛苦的事情是,他发现官军的军队似乎越来越多了,而且看起来官军的粮食似乎还剩下不少,这让他南下云南的企图落空了。 最后一个让张献忠感到痛苦的是,派到北边去攻打秦良玉土寨的孙可望兵败而回,而且还给他带来一个极为震惊的消息——川北的镇虏军已经南下了,而且带兵的将领应该就是在川北山中阻击他多日的沈姓将军。 这些接踵而来的打击让张献忠立刻苍老了许多,他已经有些害怕了,虽然他不肯承认这一点,但他心里清楚,他真的害怕了,这还是他自从进入军旅以来第一次感到害怕。 想到这里,张献忠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抽出腰刀将墙壁上挂着的山水画给划了个乱七八糟,随后他还将屋子中所有能让人高兴起来的东西全部劈了个稀烂。 看到张献忠这个愤怒而疯狂的表现,坐在屋子一侧的将领都屏息宁神,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生怕惹恼了张献忠,让他把自己也给劈了。 直到张献忠的义子孙可望与李定国从身后将张献忠抱住,并将他手中的腰刀夺下,张献忠才安静下来。 站在厅房门外已经半天的汪兆龄见张献忠手中兵器已经被夺下,方才战战兢兢的走进屋子,跪倒奏道:“万岁……万岁,刚才宫女们来禀报说,娘娘要悬梁自尽,幸亏发现的早,否则的话……” “她要死就让她死!老子事先就说了,要是曌儿死了,老子就让她陪葬!现在曌儿已经死了,她愿意陪葬就去吧1 看到张献忠暴跳如雷的样子,汪兆龄把已经到达嘴边的话又生硬的咽了下去,他头低的更低了,声音也变的更轻了,犹豫再三,他喃喃道:“万岁吩咐的事情小臣已经办妥了,所有剩下的粮食都已经装车了,只等万岁一声令下,我军就可翻越川西的茫茫群山,摆脱官军了!” 张献忠瞪着汪兆龄,半天说不出话来。 孙可望壮着胆子,问道:“父皇,咱们真的要翻过川西大山吗?那里可是很少有人烟啊!打粮是不可能的了。” 张献忠咆哮道:“山中野菜、树皮、草根甚多!还怕没有人烟?等绕过川西,老子还是能够南下云南!有阿来婆带路,老子一定能在云南立足!” 孙可望道:“是,有父皇做主,咱们一定能够逃出去!” 张献忠呵斥道:“老子不是逃跑!老子是转移!老子是撤退!老子是准备翻本儿!”他将坐在屋子角落里的众将来回扫了一眼,随后喊道:“孙可望、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何在!” 四人立刻并排站到张献忠身前,齐道:“末将在!” 张献忠命令道:“我命令你们立刻下去整顿兵马,将剩下的粮食全部做成干粮,令兵士们大吃一顿,只等明日一早,就全军向西突围!” 四人不敢怠慢,当即转身领命而去。 汪兆龄提醒道:“万岁,那四名人犯……” 张献忠两眼一瞪,说道:“明日行军前提到军前,一刀斩讫祭旗!” 第二十四节 花园搏斗 劳累了一天,张献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象是一个被抽干了瓜瓤的西瓜,混身瘪瘪的,没有一点儿劲,整个人也完全没有了精神,疲劳不堪,虽然现在太阳还挂在西边,但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他甩开亲兵,径直走到后院,准备回寝宫休息。 他刚跨进寝宫,就听见一阵哭声,这阵哭声让他感到十分的厌烦,他抽出腰刀,寻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待他走进了皇后的寝宫,却发现皇后正趴在床上哭泣,怀中则抱着曌儿生前用过的枕头,几名宫女则站在一边,有几个也正抽动着肩膀,陪着皇后哭泣。 张献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起腰刀几步跨过去,手起刀落。 几声惨叫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屋子中又恢复了平静,几名宫女已经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皇后停止了哭泣,她直起身子,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那几具仍在抽搐的宫女尸体,再抬头看看张献忠手中那仍在滴血的腰刀,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爆发了。 她扑到张献忠身上,又踢又打,口中则高声叫着:“你也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曌儿一死,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你快来杀了我吧1 张献忠一把将陈氏推倒在床上,随后将腰刀高高举起,准备将皇后陈氏也杀死。 但不知为什么,张献忠手中的腰刀始终挥不下去,他脑子中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只是呆呆的举着刀站在那里,看着倒在地上抽泣的陈氏。 过了好半天,张献忠才回过神来,他将腰刀缓缓放下,转头看了看那床头的一张大方桌上放着的一个小棺材。 棺材很普通,是那种用最普通的木头劈成的木板钉起来的,外面草草的刷了一层黑漆,如果不是那棺材前的那块灵牌,谁也不会想到这棺材里装着的居然是大西国的皇子的尸体。 “当啷”一声,张献忠手中的腰刀落在地上。 张献忠一步跨过去,用自己那长满了老茧的双手抚摸着棺材,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不过,张献忠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他的悲痛并不是用眼泪来表达的。他抱着棺材喃喃的念了几句,随后便猛的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向屋子外走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刚才还守在这里的宫女太监和张献忠的亲兵们已经逃跑了,因为他们被那些宫女们的惨叫声吓坏了,他们可不愿意再做张献忠的祭品,哪怕面对着已经手无寸铁的张献忠,他们也不敢做片刻的停留。 张献忠顺着长长的、黑黑的走廊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向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一直走,直到遇到墙壁,他才会转过身子,再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这个衙门是张献忠年前命汪兆龄扩建的,完全按照皇宫的样式来做,因为原来的蜀王王宫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所以张献忠急需一处看起来雄伟一些的建筑充当行宫。由于张献忠特别吩咐过,行宫要越气派越好,越让人摸不着头脑越好,因此汪兆龄彻底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将这原四川府衙门修建得九曲通幽,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走。行宫刚修好时,张献忠也曾经迷过路,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来,假如有人想刺杀他的话,那么就很难得手,这让他很满意。不过,现在的张献忠又迷路了,他的脑子已经混沌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什么地方了。 张献忠顺着走廊诨诨噩噩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小小的花园。 花园中依旧鲜花盛开,中间的水池中还可以看见一些鲤鱼游来游去,整个花园给人的印象是那么的平和,那么的安静,那么的让人陶醉。 不过,张献忠完全无法欣赏眼前的美景,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美的概念。他在水池边停下,看着那水里游来游去的鲤鱼,呆呆的愣在那里,两眼连眨也不眨一下。 “嘿嘿嘿……你这个死鬼!官军都快杀过来了,你还有闲心弄这个!”一阵女人的荡笑传来,将张献忠本已开始凝固的神经又刺激得活动起来。 “什么声音?”张献忠心中嘀咕着,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景色,在头脑中搜索着往日的记忆。慢慢的,他的记忆变的清晰起来,他已经认出这里了。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走出了行宫,来到了平时很少涉足的后花园中。 “嘻嘻嘻……死鬼!别这样……”还是那种荡笑声,再次随着微风,飘进了张献忠的耳朵里。 “是谁这么大胆?难道是宫女又在勾引亲兵?又想从亲兵那里得些吃的?”张献忠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迈开脚步,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声音是从一座假山后面传出来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响,看起来那假山后面的人已经有些乱性了。 张献忠悄悄的走到假山旁边,侧耳倾听。虽然他很喜欢女人的肉体,可是他更喜欢偷听别人偷欢的声音,并乐此不疲。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喘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让人难以自禁。 男人的喘息稍微顿了顿,随后一个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确定张献忠不会到这里来?” 女人的声音随后响起:“你个胆小鬼,又想偷腥,又不想冒险,真是让我替你害臊!” 这两个声音不大,但在站在假山前的张献忠听来,却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将他轰的浑身上下僵硬起来。 原来,张献忠已经听出了那两个人的声音,他的耳朵再不灵光,却也能听得出来,因为那两个人正是整天陪在他身边的两人,那男的是大西的宰相汪兆龄,而那女的则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尹氏。 张献忠的脑子一下子又变得空白一片,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敢相信堂堂八大王张献忠居然会在自己的行宫中被自己最亲信的大臣戴上绿帽。为了证实自己听错了,张献忠慢慢的走到假山后面。 眼前的一切几乎让张献忠昏过去,因为他亲眼看见他的宠妃尹氏正全身赤裸的趴在一名同样全身赤裸的男人身上,两个人的动作是那样的不堪入目。 突然,躺在地上的男人停止了动作,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站在假山边的张献忠那暴怒的样子,他惊讶的同时,嘴张开了,但最终也没有喊出声来。 女人不满的嗔道:“怎么?莫非这些天忙的太累,这么快就不行了?” 女人撑起身子,向男人看时,却发现他一脸的惊恐,女人马上回头望去,随后她的脸也完全失去了血色,变得煞白煞白,口中则结结巴巴的说道:“皇……皇上……” 张献忠看清了尹氏的脸,他那空白的脑子顿时变得充满怒气,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去,一把将尹氏从汪兆龄身上拖了起来,并扔到一边,随后他一屁股骑在汪兆龄肚子上,两手左右开弓,“啪啪啪”的打了汪兆龄一串耳光,口中暴喝道:“你个驴日的!竟敢抢老子的女人?活的不耐烦了?老子今天不把你废了,老子就不是张献忠,老子随你姓!” 汪兆龄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况且他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两颊很快就肿了起来,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张献忠一口气打了汪兆龄近百个耳光,直把他打得快昏死过去。他见汪兆龄已经有些虚脱,便停止扇耳光的动作,伸出两手死死的掐住汪兆龄的脖子,直掐得他舌头伸出老长。 “啊——”的一声惨叫,张献忠停止了攻击汪兆龄的动作,他翻身倒向一边,痛苦的扭曲着身子,眼睛则愤怒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望着那人手中那沾满了血的匕首。 张献忠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那道伤口,口中骂道:“你个臭婊子,竟敢杀老子,活的不耐烦了?”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着尹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尹氏口中大叫一声,随即扔掉手中的匕首,转过身子,准备向别处跑去。 但不等她迈动步子,张献忠就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顺手一拽,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并伸出另一条胳膊,用力的抱住了尹氏。 张献忠狞笑着,口中说道:“老子今日不把你一身烂肉挤成泥,老子就是从你裤裆里爬出来的!” 张献忠用力收缩双臂,将尹氏紧紧搂在怀里,并不断的加大力度,直把尹氏勒的呻吟不止。 听着尹氏痛苦的呻吟声,张献忠得意的狞笑道:“臭婊子,这下你可真是美得很了!你是不是想……” “啊——”不等张献忠说完这句话,他不得不再次惨叫起来,因为汪兆龄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并捡起尹氏扔掉的那把匕首,用力刺入了张献忠的后背,匕首的刀刃完全深入张献忠肉中,直没至柄。 张献忠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任凭怀里的尹氏倒在地上。 不等张献忠转身,汪兆龄伸手去拔那把匕首,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匕首拔出。 张献忠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一把抓住汪兆龄的手,他两眼睁得老大,瞪着汪兆龄那张已经变形的脸,说道:“你……你……你……” 但张献忠已经再也不可能说出什么话来了,因为汪兆龄那一刀刺的太深了,而且正中要害,张献忠睁着两只大眼,向后便倒。 汪兆龄被张献忠拉着一起倒了下去,他挣扎着争脱了张献忠的巨掌,翻身坐起,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看着张献忠那双翻白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躺在地上的尹氏幽幽醒来,她撑起身子,茫然的向四周看去,很快便看见了躺在身边的张献忠的尸体,而且还看见了呆呆的坐在离张献忠尸体一丈之外呆若木鸡的汪兆龄。 尹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走上前去,用右脚踢了踢张献忠的尸体,随后便蹲下身子,试图将张献忠背上的那把匕首拔下来。 尹氏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匕首拔下,随后,她又站起来,走到汪兆龄面前,将匕首递给汪兆龄,说道:“接着。” 汪兆龄猛然回过神来,他望着那把沾满张献忠血污的匕首,说道:“给我干什么?快扔掉!” 尹氏撇了撇嘴,嘲笑道:“怎么?你也算个男人?连刀都不敢拿?” 汪兆龄将手伸出,欲接过匕首,但他仍是犹豫着说道:“张献忠已经死了,还拿着这把匕首干什么?” 尹氏冷冷的说道:“干什么?把张献忠的人头割下来!” “当啷”一声,汪兆龄将刚接到手中的匕首扔下,匕首与一块石头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尹氏骂道:“窝囊废!”她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随后转身走回张献忠尸体旁边,蹲下身子,略微犹豫片刻,便咬着牙,开始用匕首在张献忠尸体的脖子上一刀一刀的割了起来。 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直到太阳落山,尹氏才将张献忠的脑袋割下,她捏着张献忠人头的一只耳朵,走到仍旧坐在地上发呆的汪兆龄跟前,提着人头在汪兆龄眼前亮了亮。 汪兆龄怪叫一声,又向后猛退几步,那张献忠龇牙咧嘴的人头将他吓得浑身哆嗦。他口中高声叫着:“快拿开!快扔掉!” “扔掉!呲!”尹氏撇着嘴说道,“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活路,而且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大捞一笔,我怎么舍得扔掉呢?” “你想怎样?”汪兆龄问道。 尹氏说道:“现在天色已经快黑了,反正张献忠已经死了,咱们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如现在就带着张献忠的人头离开,趁着夜色跑过河去,将张献忠的人头献给官军,也好留条活路。” 汪兆龄喃喃道:“怎么出去?” 尹氏将匕首“唰”的一下扔到汪兆龄面前的地上,说道:“莫非你真的吓糊涂了?难道你忘记你是怎么进来的了?” 汪兆龄低头看着面前的那把匕首,低声说道:“从……从密道。” 尹氏笑道:“是啊!我的宰相大人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当初故意留下的这条密道可不是光用来让你给张献忠戴绿帽子的,它还能救咱们俩的性命呢!” ****************************************************************************** 夜幕已经笼罩下来,整个军营立刻变得安静了许多,除了那少许围坐在帐篷边聊天的士兵的话语声外,就只剩下蟋蟀的鸣唱声了。 作为镇虏军的将军,秦侃深知自己身上所担的担子的轻重,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盘踞在成都城中的张献忠消灭,否则的话,四川的形势将会非常的危急。因为他刚刚得到消息,以前一直盘踞在贵州遵义一带的军阀王祥已经派兵进入四川南部了。 这王祥本来是明朝的一员参将,张献忠入川时将他的军队击溃,他无奈之下,率领残兵败将逃往贵州,并在遵义安顿下来。大概是被张献忠打怕了的缘故,他一直龟缩在遵义一带,不敢再行北上入川。可是,自从张献忠被秦侃率领的镇虏军与曾英联军一同击退以后,川东、川南一带就立刻变成了无主地带,由于镇虏军与曾英军兵力较少,不足以控制这么大的地方,因而王祥就得以乘虚而入,目前最新的消息是,王祥军队派出的前锋王命臣已经率军抵达了长江边,就等着筹集船只过江了。 与王祥表现一样的是,其他原先退守各处的明朝将领也纷纷率领部队下山“摘桃子”,比如侯永锡率军占领永宁城,明朝沪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的军队占领泸州,谭文、谭诣、谭宏的部队占领了出川要道夔州,除了这些名为明朝将领,实为割据各地的军阀之外,还有一些起义军的余部也从山中窜了出来,在川东一带到处活动,并且由于争抢粮食,这些自称“摇黄十三家”的流寇武装与三潭的军队发生了一些小规模冲突,双方互有伤亡。 这些军阀入川的理由很堂皇,他们声称自己是奉旨入川剿匪的,因而大大方方的向各地勒索粮食军饷,稍有不从,便是刀枪相向,刚刚开始显出一丝安定状态的四川又开始混乱起来。 这种混乱状态让秦侃很担忧,他的心中焦急万分,经过与手下军官们的商议,他已经决定后天就向成都城发动猛攻,待破城之后,立刻分兵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南,收编或者击降盘踞各地的军阀和流寇武装,尽快安定四川局势,防止四川再次出现大规模的战乱。 为了一举攻克成都,秦侃已与杨展和曾英相约共同作战,只等后天天一亮,三路大军将同时渡河,从东南两面猛攻成都。 但让秦侃不放心的是,他派到成都北面去联络沈猛的探马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让他很不安,他担心沈猛可能没有能够按时抵达约定的北边阵地,或者说,他可能被张献忠的军队给堵住了。 想到这里,秦侃转过头去,询问身边的莫不计:“莫先生,楚国公是什么时候给沈猛下的命令?为何沈猛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 莫不计摸了摸胡子,说道:“楚国公一回到湖广,就给沈猛将军写了信,命他留下一半部队安定陕西,另外一半部队随他南下川北,占领保宁城。当你的信送回湖广以后,楚国公知道张献忠已经退往成都,便又给沈猛写了封信,命他即刻率军出保宁,南下围攻成都。如今算起来,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将军不用担心。” 秦侃说道:“我怎能不担心?后天我军发动猛攻,万一张献忠又领军向川北流窜,那可如何是好?” 莫不计沉默半晌,忽又说道:“依我看,张献忠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现在他的军中粮草已尽,兵丁们已饿的走不动了,怎么还有力气跑?从这几日的战斗来看,他们最多还能撑两三天,就算我军不发动攻击,他们也完了。” 秦侃在心里仔细掂量着莫不计的话,随后略微一点头,说道:“也许莫先生说的没错,不过这战场上的事情可说不清楚,还是小心些为好。”他顿了一顿,忽又问道:“怎么今日不见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位?” 莫不计说道:“他们已经不在军中了。” “哦?”秦侃有些意外,“那他们去何处了?” 莫不计走到帐篷口,向外望了望,随后走回秦侃身边,小声说道:“此次入川,我等除了带来些粮草和军械之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做。”他仰头看着秦侃的脸,说道:“楚国公所建天地会的事情你知道吗?” 秦侃点头道:“楚国公已经在信中多次说起过,我知道。” 莫不计道:“那就好,也就免得我多解释了。天地会在陕西、河南、湖广势力极大,但是在四川的势力却非常的小,楚国公要想尽早平定四川,就必须在这里广布耳目,因此便令洪、方二人领着一些天地会弟兄入川支援早些时候入川的天地会分舵,今日他们二人见军中事情已了,就带着人走了。” “原来如此!”秦侃叹道,“我说呢,为何楚国公会将他们二人派来,却原来是为了此事。不过,依我看来,如今四川粮荒严重,天地会恐怕派不上太大用场。” 莫不计点头道:“是啊,没想到四川天府之国居然落得现在这个窘境,这可真让人意外,看来即使平定四川以后,还需想法尽快筹集些粮食,运进四川赈济饥民。”他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天地会自然是有用的,只不过现在还想不到怎么用而已,到时候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帐篷外忽然响起一声“报告”声。 秦侃命那士兵入帐,问道:“何事?” 士兵说道:“曾英大人派了名信使来,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那信使随着士兵入帐,秦侃一看,却是上次来的那位于大海,便问道:“曾大人这么晚派你前来,有何要事?” 于大海见秦侃身边还站着一人,便犹豫的说道:“曾大人派标下前来,是送密信的,这个……” 秦侃道:“这位是我的师爷,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就是。” 于大海忙道:“是,标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望师爷莫怪。”他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与秦侃,口中则说道:“今晚戌时刚过,我军营中忽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并非空手而来,他们带着一件物事,说要亲自献与曾大人。曾大人觉得奇怪,便命他们进帐,待他们将那手中的包裹打开,却滚出一颗人头来。” “哦?”秦侃与莫不计均是一凛,他们对望一眼,莫不计追问道:“是何人的首级?” 于大海神色变得有些神秘,他说道:“据他们说,那首级正是那反贼张献忠的!” “确实?”秦侃有些不敢相信,“张献忠死了?” 于大海说道:“曾大人开始时也不敢相信,便命人从营中及附近乡间找人前来辨认,有五人认出那首级就是张献忠的,而且,那张献忠下巴极宽,脸色蜡黄,人称‘黄虎’,他们二人送来的那颗人头确实也是如此相貌,看起来张献忠十之八九是死了。” 莫不计摸着胡子,说道:“也许是张献忠的奸计,你想想,那张献忠自称大西皇帝,身边防卫何其森严,怎会这么容易就让人给杀了?依我看,还是小心为妙。” 于大海道:“我们曾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吩咐兵丁将那二人分开仔细的审问一番,经过审问,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反贼张献忠身边的人,其中一人是为伪宰相汪兆龄,而另一人则是张献忠的宠妃,他二人合谋杀了张献忠,提着人头前来请功,希望朝廷能够饶恕他们的罪行,让他们戴罪立功。” 听到于大海这样说,秦侃与莫不计心中开始仔细盘算起来,过了片刻,秦侃问道:“那曾大人的意思是……” 于大海说道:“既然匪首已毙,那么城中的群匪定然慌乱一片,因而曾大人认为机不可失,他想明日一早就发动进攻,因此特命标下前来询问秦将军的意思。而且与于某一样,李占春将军也被曾大人派到杨展大人那里去了,此刻想必杨大人也知道此事了。” 莫不计说道:“如果此事不假,那么这可真是好机会,我军千万不可放过。” 秦侃点头道:“莫先生说的对,看来我军确实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他望着于大海,说道:“你这就回去禀报曾大人,就说我已经答应了,只等天一亮,就发动进攻。” 第二十四节花园搏斗 作者:呱呱叫 劳累了一天,张献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象是一个被抽干了瓜瓤的西瓜,混身瘪瘪的,没有一点儿劲,整个人也完全没有了精神,疲劳不堪,虽然现在太阳还挂在西边,但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他甩开亲兵,径直走到后院,准备回寝宫休息。 他刚跨进寝宫,就听见一阵哭声,这阵哭声让他感到十分的厌烦,他抽出腰刀,寻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待他走进了皇后的寝宫,却发现皇后正趴在床上哭泣,怀中则抱着曌儿生前用过的枕头,几名宫女则站在一边,有几个也正抽动着肩膀,陪着皇后哭泣。 张献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起腰刀几步跨过去,手起刀落。 几声惨叫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屋子中又恢复了平静,几名宫女已经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皇后停止了哭泣,她直起身子,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那几具仍在抽搐的宫女尸体,再抬头看看张献忠手中那仍在滴血的腰刀,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爆发了。 她扑到张献忠身上,又踢又打,口中则高声叫着:“你也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曌儿一死,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你快来杀了我吧1 张献忠一把将陈氏推倒在床上,随后将腰刀高高举起,准备将皇后陈氏也杀死。 但不知为什么,张献忠手中的腰刀始终挥不下去,他脑子中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只是呆呆的举着刀站在那里,看着倒在地上抽泣的陈氏。 过了好半天,张献忠才回过神来,他将腰刀缓缓放下,转头看了看那床头的一张大方桌上放着的一个小棺材。 棺材很普通,是那种用最普通的木头劈成的木板钉起来的,外面草草的刷了一层黑漆,如果不是那棺材前的那块灵牌,谁也不会想到这棺材里装着的居然是大西国的皇子的尸体。 “当啷”一声,张献忠手中的腰刀落在地上。 张献忠一步跨过去,用自己那长满了老茧的双手抚摸着棺材,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不过,张献忠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他的悲痛并不是用眼泪来表达的。他抱着棺材喃喃的念了几句,随后便猛的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向屋子外走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刚才还守在这里的宫女太监和张献忠的亲兵们已经逃跑了,因为他们被那些宫女们的惨叫声吓坏了,他们可不愿意再做张献忠的祭品,哪怕面对着已经手无寸铁的张献忠,他们也不敢做片刻的停留。 张献忠顺着长长的、黑黑的走廊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向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一直走,直到遇到墙壁,他才会转过身子,再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这个衙门是张献忠年前命汪兆龄扩建的,完全按照皇宫的样式来做,因为原来的蜀王王宫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所以张献忠急需一处看起来雄伟一些的建筑充当行宫。由于张献忠特别吩咐过,行宫要越气派越好,越让人摸不着头脑越好,因此汪兆龄彻底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将这原四川府衙门修建得九曲通幽,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走。行宫刚修好时,张献忠也曾经迷过路,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来,假如有人想刺杀他的话,那么就很难得手,这让他很满意。不过,现在的张献忠又迷路了,他的脑子已经混沌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什么地方了。 张献忠顺着走廊诨诨噩噩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小小的花园。 花园中依旧鲜花盛开,中间的水池中还可以看见一些鲤鱼游来游去,整个花园给人的印象是那么的平和,那么的安静,那么的让人陶醉。 不过,张献忠完全无法欣赏眼前的美景,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美的概念。他在水池边停下,看着那水里游来游去的鲤鱼,呆呆的愣在那里,两眼连眨也不眨一下。 “嘿嘿嘿……你这个死鬼!官军都快杀过来了,你还有闲心弄这个!”一阵女人的荡笑传来,将张献忠本已开始凝固的神经又刺激得活动起来。 “什么声音?”张献忠心中嘀咕着,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景色,在头脑中搜索着往日的记忆。慢慢的,他的记忆变的清晰起来,他已经认出这里了。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走出了行宫,来到了平时很少涉足的后花园中。 “嘻嘻嘻……死鬼!别这样……”还是那种荡笑声,再次随着微风,飘进了张献忠的耳朵里。 “是谁这么大胆?难道是宫女又在勾引亲兵?又想从亲兵那里得些吃的?”张献忠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迈开脚步,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声音是从一座假山后面传出来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响,看起来那假山后面的人已经有些乱性了。 张献忠悄悄的走到假山旁边,侧耳倾听。虽然他很喜欢女人的肉体,可是他更喜欢偷听别人偷欢的声音,并乐此不疲。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喘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让人难以自禁。 男人的喘息稍微顿了顿,随后一个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确定张献忠不会到这里来?” 女人的声音随后响起:“你个胆小鬼,又想偷腥,又不想冒险,真是让我替你害臊!” 这两个声音不大,但在站在假山前的张献忠听来,却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将他轰的浑身上下僵硬起来。 原来,张献忠已经听出了那两个人的声音,他的耳朵再不灵光,却也能听得出来,因为那两个人正是整天陪在他身边的两人,那男的是大西的宰相汪兆龄,而那女的则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尹氏。 张献忠的脑子一下子又变得空白一片,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敢相信堂堂八大王张献忠居然会在自己的行宫中被自己最亲信的大臣戴上绿帽。为了证实自己听错了,张献忠慢慢的走到假山后面。 眼前的一切几乎让张献忠昏过去,因为他亲眼看见他的宠妃尹氏正全身赤裸的趴在一名同样全身赤裸的男人身上,两个人的动作是那样的不堪入目。 突然,躺在地上的男人停止了动作,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站在假山边的张献忠那暴怒的样子,他惊讶的同时,嘴张开了,但最终也没有喊出声来。 女人不满的嗔道:“怎么?莫非这些天忙的太累,这么快就不行了?” 女人撑起身子,向男人看时,却发现他一脸的惊恐,女人马上回头望去,随后她的脸也完全失去了血色,变得煞白煞白,口中则结结巴巴的说道:“皇……皇上……” 张献忠看清了尹氏的脸,他那空白的脑子顿时变得充满怒气,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去,一把将尹氏从汪兆龄身上拖了起来,并扔到一边,随后他一屁股骑在汪兆龄肚子上,两手左右开弓,“啪啪啪”的打了汪兆龄一串耳光,口中暴喝道:“你个驴日的!竟敢抢老子的女人?活的不耐烦了?老子今天不把你废了,老子就不是张献忠,老子随你姓!” 汪兆龄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况且他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两颊很快就肿了起来,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张献忠一口气打了汪兆龄近百个耳光,直把他打得快昏死过去。他见汪兆龄已经有些虚脱,便停止扇耳光的动作,伸出两手死死的掐住汪兆龄的脖子,直掐得他舌头伸出老长。 “啊——”的一声惨叫,张献忠停止了攻击汪兆龄的动作,他翻身倒向一边,痛苦的扭曲着身子,眼睛则愤怒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望着那人手中那沾满了血的匕首。 张献忠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那道伤口,口中骂道:“你个臭婊子,竟敢杀老子,活的不耐烦了?”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着尹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尹氏口中大叫一声,随即扔掉手中的匕首,转过身子,准备向别处跑去。 但不等她迈动步子,张献忠就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顺手一拽,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并伸出另一条胳膊,用力的抱住了尹氏。 张献忠狞笑着,口中说道:“老子今日不把你一身烂肉挤成泥,老子就是从你裤裆里爬出来的!” 张献忠用力收缩双臂,将尹氏紧紧搂在怀里,并不断的加大力度,直把尹氏勒的呻吟不止。 听着尹氏痛苦的呻吟声,张献忠得意的狞笑道:“臭婊子,这下你可真是美得很了!你是不是想……” “啊——”不等张献忠说完这句话,他不得不再次惨叫起来,因为汪兆龄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并捡起尹氏扔掉的那把匕首,用力刺入了张献忠的后背,匕首的刀刃完全深入张献忠肉中,直没至柄。 张献忠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任凭怀里的尹氏倒在地上。 不等张献忠转身,汪兆龄伸手去拔那把匕首,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匕首拔出。 张献忠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一把抓住汪兆龄的手,他两眼睁得老大,瞪着汪兆龄那张已经变形的脸,说道:“你……你……你……” 但张献忠已经再也不可能说出什么话来了,因为汪兆龄那一刀刺的太深了,而且正中要害,张献忠睁着两只大眼,向后便倒。 汪兆龄被张献忠拉着一起倒了下去,他挣扎着争脱了张献忠的巨掌,翻身坐起,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看着张献忠那双翻白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躺在地上的尹氏幽幽醒来,她撑起身子,茫然的向四周看去,很快便看见了躺在身边的张献忠的尸体,而且还看见了呆呆的坐在离张献忠尸体一丈之外呆若木鸡的汪兆龄。 尹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走上前去,用右脚踢了踢张献忠的尸体,随后便蹲下身子,试图将张献忠背上的那把匕首拔下来。 尹氏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匕首拔下,随后,她又站起来,走到汪兆龄面前,将匕首递给汪兆龄,说道:“接着。” 汪兆龄猛然回过神来,他望着那把沾满张献忠血污的匕首,说道:“给我干什么?快扔掉!” 尹氏撇了撇嘴,嘲笑道:“怎么?你也算个男人?连刀都不敢拿?” 汪兆龄将手伸出,欲接过匕首,但他仍是犹豫着说道:“张献忠已经死了,还拿着这把匕首干什么?” 尹氏冷冷的说道:“干什么?把张献忠的人头割下来!” “当啷”一声,汪兆龄将刚接到手中的匕首扔下,匕首与一块石头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尹氏骂道:“窝囊废!”她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随后转身走回张献忠尸体旁边,蹲下身子,略微犹豫片刻,便咬着牙,开始用匕首在张献忠尸体的脖子上一刀一刀的割了起来。 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直到太阳落山,尹氏才将张献忠的脑袋割下,她捏着张献忠人头的一只耳朵,走到仍旧坐在地上发呆的汪兆龄跟前,提着人头在汪兆龄眼前亮了亮。 汪兆龄怪叫一声,又向后猛退几步,那张献忠龇牙咧嘴的人头将他吓得浑身哆嗦。他口中高声叫着:“快拿开!快扔掉!” “扔掉!呲!”尹氏撇着嘴说道,“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活路,而且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大捞一笔,我怎么舍得扔掉呢?” “你想怎样?”汪兆龄问道。 尹氏说道:“现在天色已经快黑了,反正张献忠已经死了,咱们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如现在就带着张献忠的人头离开,趁着夜色跑过河去,将张献忠的人头献给官军,也好留条活路。” 汪兆龄喃喃道:“怎么出去?” 尹氏将匕首“唰”的一下扔到汪兆龄面前的地上,说道:“莫非你真的吓糊涂了?难道你忘记你是怎么进来的了?” 汪兆龄低头看着面前的那把匕首,低声说道:“从……从密道。” 尹氏笑道:“是啊!我的宰相大人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当初故意留下的这条密道可不是光用来让你给张献忠戴绿帽子的,它还能救咱们俩的性命呢!” ****************************************************************************** 夜幕已经笼罩下来,整个军营立刻变得安静了许多,除了那少许围坐在帐篷边聊天的士兵的话语声外,就只剩下蟋蟀的鸣唱声了。 作为镇虏军的将军,秦侃深知自己身上所担的担子的轻重,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盘踞在成都城中的张献忠消灭,否则的话,四川的形势将会非常的危急。因为他刚刚得到消息,以前一直盘踞在贵州遵义一带的军阀王祥已经派兵进入四川南部了。 这王祥本来是明朝的一员参将,张献忠入川时将他的军队击溃,他无奈之下,率领残兵败将逃往贵州,并在遵义安顿下来。大概是被张献忠打怕了的缘故,他一直龟缩在遵义一带,不敢再行北上入川。可是,自从张献忠被秦侃率领的镇虏军与曾英联军一同击退以后,川东、川南一带就立刻变成了无主地带,由于镇虏军与曾英军兵力较少,不足以控制这么大的地方,因而王祥就得以乘虚而入,目前最新的消息是,王祥军队派出的前锋王命臣已经率军抵达了长江边,就等着筹集船只过江了。 与王祥表现一样的是,其他原先退守各处的明朝将领也纷纷率领部队下山“摘桃子”,比如侯永锡率军占领永宁城,明朝沪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的军队占领泸州,谭文、谭诣、谭宏的部队占领了出川要道夔州,除了这些名为明朝将领,实为割据各地的军阀之外,还有一些起义军的余部也从山中窜了出来,在川东一带到处活动,并且由于争抢粮食,这些自称“摇黄十三家”的流寇武装与三潭的军队发生了一些小规模冲突,双方互有伤亡。 这些军阀入川的理由很堂皇,他们声称自己是奉旨入川剿匪的,因而大大方方的向各地勒索粮食军饷,稍有不从,便是刀枪相向,刚刚开始显出一丝安定状态的四川又开始混乱起来。 这种混乱状态让秦侃很担忧,他的心中焦急万分,经过与手下军官们的商议,他已经决定后天就向成都城发动猛攻,待破城之后,立刻分兵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南,收编或者击降盘踞各地的军阀和流寇武装,尽快安定四川局势,防止四川再次出现大规模的战乱。 为了一举攻克成都,秦侃已与杨展和曾英相约共同作战,只等后天天一亮,三路大军将同时渡河,从东南两面猛攻成都。 但让秦侃不放心的是,他派到成都北面去联络沈猛的探马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让他很不安,他担心沈猛可能没有能够按时抵达约定的北边阵地,或者说,他可能被张献忠的军队给堵住了。 想到这里,秦侃转过头去,询问身边的莫不计:“莫先生,楚国公是什么时候给沈猛下的命令?为何沈猛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 莫不计摸了摸胡子,说道:“楚国公一回到湖广,就给沈猛将军写了信,命他留下一半部队安定陕西,另外一半部队随他南下川北,占领保宁城。当你的信送回湖广以后,楚国公知道张献忠已经退往成都,便又给沈猛写了封信,命他即刻率军出保宁,南下围攻成都。如今算起来,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将军不用担心。” 秦侃说道:“我怎能不担心?后天我军发动猛攻,万一张献忠又领军向川北流窜,那可如何是好?” 莫不计沉默半晌,忽又说道:“依我看,张献忠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现在他的军中粮草已尽,兵丁们已饿的走不动了,怎么还有力气跑?从这几日的战斗来看,他们最多还能撑两三天,就算我军不发动攻击,他们也完了。” 秦侃在心里仔细掂量着莫不计的话,随后略微一点头,说道:“也许莫先生说的没错,不过这战场上的事情可说不清楚,还是小心些为好。”他顿了一顿,忽又问道:“怎么今日不见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位?” 莫不计说道:“他们已经不在军中了。” “哦?”秦侃有些意外,“那他们去何处了?” 莫不计走到帐篷口,向外望了望,随后走回秦侃身边,小声说道:“此次入川,我等除了带来些粮草和军械之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做。”他仰头看着秦侃的脸,说道:“楚国公所建天地会的事情你知道吗?” 秦侃点头道:“楚国公已经在信中多次说起过,我知道。” 莫不计道:“那就好,也就免得我多解释了。天地会在陕西、河南、湖广势力极大,但是在四川的势力却非常的小,楚国公要想尽早平定四川,就必须在这里广布耳目,因此便令洪、方二人领着一些天地会弟兄入川支援早些时候入川的天地会分舵,今日他们二人见军中事情已了,就带着人走了。” “原来如此!”秦侃叹道,“我说呢,为何楚国公会将他们二人派来,却原来是为了此事。不过,依我看来,如今四川粮荒严重,天地会恐怕派不上太大用场。” 莫不计点头道:“是啊,没想到四川天府之国居然落得现在这个窘境,这可真让人意外,看来即使平定四川以后,还需想法尽快筹集些粮食,运进四川赈济饥民。”他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天地会自然是有用的,只不过现在还想不到怎么用而已,到时候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帐篷外忽然响起一声“报告”声。 秦侃命那士兵入帐,问道:“何事?” 士兵说道:“曾英大人派了名信使来,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那信使随着士兵入帐,秦侃一看,却是上次来的那位于大海,便问道:“曾大人这么晚派你前来,有何要事?” 于大海见秦侃身边还站着一人,便犹豫的说道:“曾大人派标下前来,是送密信的,这个……” 秦侃道:“这位是我的师爷,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就是。” 于大海忙道:“是,标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望师爷莫怪。”他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与秦侃,口中则说道:“今晚戌时刚过,我军营中忽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并非空手而来,他们带着一件物事,说要亲自献与曾大人。曾大人觉得奇怪,便命他们进帐,待他们将那手中的包裹打开,却滚出一颗人头来。” “哦?”秦侃与莫不计均是一凛,他们对望一眼,莫不计追问道:“是何人的首级?” 于大海神色变得有些神秘,他说道:“据他们说,那首级正是那反贼张献忠的!” “确实?”秦侃有些不敢相信,“张献忠死了?” 于大海说道:“曾大人开始时也不敢相信,便命人从营中及附近乡间找人前来辨认,有五人认出那首级就是张献忠的,而且,那张献忠下巴极宽,脸色蜡黄,人称‘黄虎’,他们二人送来的那颗人头确实也是如此相貌,看起来张献忠十之八九是死了。” 莫不计摸着胡子,说道:“也许是张献忠的奸计,你想想,那张献忠自称大西皇帝,身边防卫何其森严,怎会这么容易就让人给杀了?依我看,还是小心为妙。” 于大海道:“我们曾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吩咐兵丁将那二人分开仔细的审问一番,经过审问,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反贼张献忠身边的人,其中一人是为伪宰相汪兆龄,而另一人则是张献忠的宠妃,他二人合谋杀了张献忠,提着人头前来请功,希望朝廷能够饶恕他们的罪行,让他们戴罪立功。” 听到于大海这样说,秦侃与莫不计心中开始仔细盘算起来,过了片刻,秦侃问道:“那曾大人的意思是……” 于大海说道:“既然匪首已毙,那么城中的群匪定然慌乱一片,因而曾大人认为机不可失,他想明日一早就发动进攻,因此特命标下前来询问秦将军的意思。而且与于某一样,李占春将军也被曾大人派到杨展大人那里去了,此刻想必杨大人也知道此事了。” 莫不计说道:“如果此事不假,那么这可真是好机会,我军千万不可放过。” 秦侃点头道:“莫先生说的对,看来我军确实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他望着于大海,说道:“你这就回去禀报曾大人,就说我已经答应了,只等天一亮,就发动进攻。” 第二十四节花园搏斗 作者:呱呱叫 劳累了一天,张献忠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象是一个被抽干了瓜瓤的西瓜,混身瘪瘪的,没有一点儿劲,整个人也完全没有了精神,疲劳不堪,虽然现在太阳还挂在西边,但他的眼睛已经有些睁不开了。 他甩开亲兵,径直走到后院,准备回寝宫休息。 他刚跨进寝宫,就听见一阵哭声,这阵哭声让他感到十分的厌烦,他抽出腰刀,寻着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待他走进了皇后的寝宫,却发现皇后正趴在床上哭泣,怀中则抱着曌儿生前用过的枕头,几名宫女则站在一边,有几个也正抽动着肩膀,陪着皇后哭泣。 张献忠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提起腰刀几步跨过去,手起刀落。 几声惨叫声响了起来,片刻之后屋子中又恢复了平静,几名宫女已经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皇后停止了哭泣,她直起身子,呆呆的看着地上的那几具仍在抽搐的宫女尸体,再抬头看看张献忠手中那仍在滴血的腰刀,片刻的沉默之后,她终于爆发了。 她扑到张献忠身上,又踢又打,口中则高声叫着:“你也杀了我吧!我早就不想活了!曌儿一死,我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牵挂!你快来杀了我吧1 张献忠一把将陈氏推倒在床上,随后将腰刀高高举起,准备将皇后陈氏也杀死。 但不知为什么,张献忠手中的腰刀始终挥不下去,他脑子中一片空白,已经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了,只是呆呆的举着刀站在那里,看着倒在地上抽泣的陈氏。 过了好半天,张献忠才回过神来,他将腰刀缓缓放下,转头看了看那床头的一张大方桌上放着的一个小棺材。 棺材很普通,是那种用最普通的木头劈成的木板钉起来的,外面草草的刷了一层黑漆,如果不是那棺材前的那块灵牌,谁也不会想到这棺材里装着的居然是大西国的皇子的尸体。 “当啷”一声,张献忠手中的腰刀落在地上。 张献忠一步跨过去,用自己那长满了老茧的双手抚摸着棺材,眼泪已经开始在眼眶中打转。 不过,张献忠的眼泪最终还是没有落下来,他的悲痛并不是用眼泪来表达的。他抱着棺材喃喃的念了几句,随后便猛的转过身去,头也不回的向屋子外走去。 走廊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那些刚才还守在这里的宫女太监和张献忠的亲兵们已经逃跑了,因为他们被那些宫女们的惨叫声吓坏了,他们可不愿意再做张献忠的祭品,哪怕面对着已经手无寸铁的张献忠,他们也不敢做片刻的停留。 张献忠顺着长长的、黑黑的走廊向着有光亮的地方走去,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向何处去,也不知道自己将走向哪里,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一直走,直到遇到墙壁,他才会转过身子,再向另外的方向走去。 这个衙门是张献忠年前命汪兆龄扩建的,完全按照皇宫的样式来做,因为原来的蜀王王宫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了,所以张献忠急需一处看起来雄伟一些的建筑充当行宫。由于张献忠特别吩咐过,行宫要越气派越好,越让人摸不着头脑越好,因此汪兆龄彻底发挥了他的聪明才智,将这原四川府衙门修建得九曲通幽,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走。行宫刚修好时,张献忠也曾经迷过路,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因为他觉得这样一来,假如有人想刺杀他的话,那么就很难得手,这让他很满意。不过,现在的张献忠又迷路了,他的脑子已经混沌一片,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什么地方了。 张献忠顺着走廊诨诨噩噩的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小小的花园。 花园中依旧鲜花盛开,中间的水池中还可以看见一些鲤鱼游来游去,整个花园给人的印象是那么的平和,那么的安静,那么的让人陶醉。 不过,张献忠完全无法欣赏眼前的美景,他的心中已经没有了美的概念。他在水池边停下,看着那水里游来游去的鲤鱼,呆呆的愣在那里,两眼连眨也不眨一下。 “嘿嘿嘿……你这个死鬼!官军都快杀过来了,你还有闲心弄这个!”一阵女人的荡笑传来,将张献忠本已开始凝固的神经又刺激得活动起来。 “什么声音?”张献忠心中嘀咕着,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景色,在头脑中搜索着往日的记忆。慢慢的,他的记忆变的清晰起来,他已经认出这里了。原来,他不知不觉中,居然已经走出了行宫,来到了平时很少涉足的后花园中。 “嘻嘻嘻……死鬼!别这样……”还是那种荡笑声,再次随着微风,飘进了张献忠的耳朵里。 “是谁这么大胆?难道是宫女又在勾引亲兵?又想从亲兵那里得些吃的?”张献忠脑子飞快的转动着,他迈开脚步,顺着声音找了过去。 声音是从一座假山后面传出来的,而且声音越来越响,看起来那假山后面的人已经有些乱性了。 张献忠悄悄的走到假山旁边,侧耳倾听。虽然他很喜欢女人的肉体,可是他更喜欢偷听别人偷欢的声音,并乐此不疲。 女人的呻吟,男人的喘息,那样的清晰,那样的让人难以自禁。 男人的喘息稍微顿了顿,随后一个沉闷的声音传了出来:“你确定张献忠不会到这里来?” 女人的声音随后响起:“你个胆小鬼,又想偷腥,又不想冒险,真是让我替你害臊!” 这两个声音不大,但在站在假山前的张献忠听来,却犹如晴天一个霹雳,将他轰的浑身上下僵硬起来。 原来,张献忠已经听出了那两个人的声音,他的耳朵再不灵光,却也能听得出来,因为那两个人正是整天陪在他身边的两人,那男的是大西的宰相汪兆龄,而那女的则是他最宠爱的妃子尹氏。 张献忠的脑子一下子又变得空白一片,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不敢相信堂堂八大王张献忠居然会在自己的行宫中被自己最亲信的大臣戴上绿帽。为了证实自己听错了,张献忠慢慢的走到假山后面。 眼前的一切几乎让张献忠昏过去,因为他亲眼看见他的宠妃尹氏正全身赤裸的趴在一名同样全身赤裸的男人身上,两个人的动作是那样的不堪入目。 突然,躺在地上的男人停止了动作,因为他已经看见了站在假山边的张献忠那暴怒的样子,他惊讶的同时,嘴张开了,但最终也没有喊出声来。 女人不满的嗔道:“怎么?莫非这些天忙的太累,这么快就不行了?” 女人撑起身子,向男人看时,却发现他一脸的惊恐,女人马上回头望去,随后她的脸也完全失去了血色,变得煞白煞白,口中则结结巴巴的说道:“皇……皇上……” 张献忠看清了尹氏的脸,他那空白的脑子顿时变得充满怒气,他一个箭步跨上前去,一把将尹氏从汪兆龄身上拖了起来,并扔到一边,随后他一屁股骑在汪兆龄肚子上,两手左右开弓,“啪啪啪”的打了汪兆龄一串耳光,口中暴喝道:“你个驴日的!竟敢抢老子的女人?活的不耐烦了?老子今天不把你废了,老子就不是张献忠,老子随你姓!” 汪兆龄根本就不敢开口说话,况且他也说不出话来,因为他的两颊很快就肿了起来,根本说不出话来了。 张献忠一口气打了汪兆龄近百个耳光,直把他打得快昏死过去。他见汪兆龄已经有些虚脱,便停止扇耳光的动作,伸出两手死死的掐住汪兆龄的脖子,直掐得他舌头伸出老长。 “啊——”的一声惨叫,张献忠停止了攻击汪兆龄的动作,他翻身倒向一边,痛苦的扭曲着身子,眼睛则愤怒的望着站在他面前的那个人,望着那人手中那沾满了血的匕首。 张献忠伸手摸了摸背上的那道伤口,口中骂道:“你个臭婊子,竟敢杀老子,活的不耐烦了?”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向着尹氏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尹氏口中大叫一声,随即扔掉手中的匕首,转过身子,准备向别处跑去。 但不等她迈动步子,张献忠就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顺手一拽,将她扯进自己怀里,并伸出另一条胳膊,用力的抱住了尹氏。 张献忠狞笑着,口中说道:“老子今日不把你一身烂肉挤成泥,老子就是从你裤裆里爬出来的!” 张献忠用力收缩双臂,将尹氏紧紧搂在怀里,并不断的加大力度,直把尹氏勒的呻吟不止。 听着尹氏痛苦的呻吟声,张献忠得意的狞笑道:“臭婊子,这下你可真是美得很了!你是不是想……” “啊——”不等张献忠说完这句话,他不得不再次惨叫起来,因为汪兆龄已经从地上站了起来,并捡起尹氏扔掉的那把匕首,用力刺入了张献忠的后背,匕首的刀刃完全深入张献忠肉中,直没至柄。 张献忠双手无力的垂了下来,任凭怀里的尹氏倒在地上。 不等张献忠转身,汪兆龄伸手去拔那把匕首,但他怎么也无法将匕首拔出。 张献忠用尽最后一点儿力气,一把抓住汪兆龄的手,他两眼睁得老大,瞪着汪兆龄那张已经变形的脸,说道:“你……你……你……” 但张献忠已经再也不可能说出什么话来了,因为汪兆龄那一刀刺的太深了,而且正中要害,张献忠睁着两只大眼,向后便倒。 汪兆龄被张献忠拉着一起倒了下去,他挣扎着争脱了张献忠的巨掌,翻身坐起,一边向后退去,一边看着张献忠那双翻白的眼睛。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躺在地上的尹氏幽幽醒来,她撑起身子,茫然的向四周看去,很快便看见了躺在身边的张献忠的尸体,而且还看见了呆呆的坐在离张献忠尸体一丈之外呆若木鸡的汪兆龄。 尹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她走上前去,用右脚踢了踢张献忠的尸体,随后便蹲下身子,试图将张献忠背上的那把匕首拔下来。 尹氏费了很大的劲才将匕首拔下,随后,她又站起来,走到汪兆龄面前,将匕首递给汪兆龄,说道:“接着。” 汪兆龄猛然回过神来,他望着那把沾满张献忠血污的匕首,说道:“给我干什么?快扔掉!” 尹氏撇了撇嘴,嘲笑道:“怎么?你也算个男人?连刀都不敢拿?” 汪兆龄将手伸出,欲接过匕首,但他仍是犹豫着说道:“张献忠已经死了,还拿着这把匕首干什么?” 尹氏冷冷的说道:“干什么?把张献忠的人头割下来!” “当啷”一声,汪兆龄将刚接到手中的匕首扔下,匕首与一块石头相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尹氏骂道:“窝囊废!”她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匕首,随后转身走回张献忠尸体旁边,蹲下身子,略微犹豫片刻,便咬着牙,开始用匕首在张献忠尸体的脖子上一刀一刀的割了起来。 也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直到太阳落山,尹氏才将张献忠的脑袋割下,她捏着张献忠人头的一只耳朵,走到仍旧坐在地上发呆的汪兆龄跟前,提着人头在汪兆龄眼前亮了亮。 汪兆龄怪叫一声,又向后猛退几步,那张献忠龇牙咧嘴的人头将他吓得浑身哆嗦。他口中高声叫着:“快拿开!快扔掉!” “扔掉!呲!”尹氏撇着嘴说道,“这可是我们唯一的活路,而且要是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大捞一笔,我怎么舍得扔掉呢?” “你想怎样?”汪兆龄问道。 尹氏说道:“现在天色已经快黑了,反正张献忠已经死了,咱们也不能再呆在这里了,不如现在就带着张献忠的人头离开,趁着夜色跑过河去,将张献忠的人头献给官军,也好留条活路。” 汪兆龄喃喃道:“怎么出去?” 尹氏将匕首“唰”的一下扔到汪兆龄面前的地上,说道:“莫非你真的吓糊涂了?难道你忘记你是怎么进来的了?” 汪兆龄低头看着面前的那把匕首,低声说道:“从……从密道。” 尹氏笑道:“是啊!我的宰相大人怎么这么糊涂呢?你当初故意留下的这条密道可不是光用来让你给张献忠戴绿帽子的,它还能救咱们俩的性命呢!” ****************************************************************************** 夜幕已经笼罩下来,整个军营立刻变得安静了许多,除了那少许围坐在帐篷边聊天的士兵的话语声外,就只剩下蟋蟀的鸣唱声了。 作为镇虏军的将军,秦侃深知自己身上所担的担子的轻重,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盘踞在成都城中的张献忠消灭,否则的话,四川的形势将会非常的危急。因为他刚刚得到消息,以前一直盘踞在贵州遵义一带的军阀王祥已经派兵进入四川南部了。 这王祥本来是明朝的一员参将,张献忠入川时将他的军队击溃,他无奈之下,率领残兵败将逃往贵州,并在遵义安顿下来。大概是被张献忠打怕了的缘故,他一直龟缩在遵义一带,不敢再行北上入川。可是,自从张献忠被秦侃率领的镇虏军与曾英联军一同击退以后,川东、川南一带就立刻变成了无主地带,由于镇虏军与曾英军兵力较少,不足以控制这么大的地方,因而王祥就得以乘虚而入,目前最新的消息是,王祥军队派出的前锋王命臣已经率军抵达了长江边,就等着筹集船只过江了。 与王祥表现一样的是,其他原先退守各处的明朝将领也纷纷率领部队下山“摘桃子”,比如侯永锡率军占领永宁城,明朝沪州卫指挥佥事马应试的军队占领泸州,谭文、谭诣、谭宏的部队占领了出川要道夔州,除了这些名为明朝将领,实为割据各地的军阀之外,还有一些起义军的余部也从山中窜了出来,在川东一带到处活动,并且由于争抢粮食,这些自称“摇黄十三家”的流寇武装与三潭的军队发生了一些小规模冲突,双方互有伤亡。 这些军阀入川的理由很堂皇,他们声称自己是奉旨入川剿匪的,因而大大方方的向各地勒索粮食军饷,稍有不从,便是刀枪相向,刚刚开始显出一丝安定状态的四川又开始混乱起来。 这种混乱状态让秦侃很担忧,他的心中焦急万分,经过与手下军官们的商议,他已经决定后天就向成都城发动猛攻,待破城之后,立刻分兵两路,一路向东,一路向南,收编或者击降盘踞各地的军阀和流寇武装,尽快安定四川局势,防止四川再次出现大规模的战乱。 为了一举攻克成都,秦侃已与杨展和曾英相约共同作战,只等后天天一亮,三路大军将同时渡河,从东南两面猛攻成都。 但让秦侃不放心的是,他派到成都北面去联络沈猛的探马还没有传回任何消息,这让他很不安,他担心沈猛可能没有能够按时抵达约定的北边阵地,或者说,他可能被张献忠的军队给堵住了。 想到这里,秦侃转过头去,询问身边的莫不计:“莫先生,楚国公是什么时候给沈猛下的命令?为何沈猛他们现在还没有消息?” 莫不计摸了摸胡子,说道:“楚国公一回到湖广,就给沈猛将军写了信,命他留下一半部队安定陕西,另外一半部队随他南下川北,占领保宁城。当你的信送回湖广以后,楚国公知道张献忠已经退往成都,便又给沈猛写了封信,命他即刻率军出保宁,南下围攻成都。如今算起来,他们也差不多该到了,估计也就在这几天了,将军不用担心。” 秦侃说道:“我怎能不担心?后天我军发动猛攻,万一张献忠又领军向川北流窜,那可如何是好?” 莫不计沉默半晌,忽又说道:“依我看,张献忠想跑也跑不了多远的。现在他的军中粮草已尽,兵丁们已饿的走不动了,怎么还有力气跑?从这几日的战斗来看,他们最多还能撑两三天,就算我军不发动攻击,他们也完了。” 秦侃在心里仔细掂量着莫不计的话,随后略微一点头,说道:“也许莫先生说的没错,不过这战场上的事情可说不清楚,还是小心些为好。”他顿了一顿,忽又问道:“怎么今日不见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位?” 莫不计说道:“他们已经不在军中了。” “哦?”秦侃有些意外,“那他们去何处了?” 莫不计走到帐篷口,向外望了望,随后走回秦侃身边,小声说道:“此次入川,我等除了带来些粮草和军械之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要做。”他仰头看着秦侃的脸,说道:“楚国公所建天地会的事情你知道吗?” 秦侃点头道:“楚国公已经在信中多次说起过,我知道。” 莫不计道:“那就好,也就免得我多解释了。天地会在陕西、河南、湖广势力极大,但是在四川的势力却非常的小,楚国公要想尽早平定四川,就必须在这里广布耳目,因此便令洪、方二人领着一些天地会弟兄入川支援早些时候入川的天地会分舵,今日他们二人见军中事情已了,就带着人走了。” “原来如此!”秦侃叹道,“我说呢,为何楚国公会将他们二人派来,却原来是为了此事。不过,依我看来,如今四川粮荒严重,天地会恐怕派不上太大用场。” 莫不计点头道:“是啊,没想到四川天府之国居然落得现在这个窘境,这可真让人意外,看来即使平定四川以后,还需想法尽快筹集些粮食,运进四川赈济饥民。”他神秘的压低声音,说道:“天地会自然是有用的,只不过现在还想不到怎么用而已,到时候就知道了。” 正说话间,帐篷外忽然响起一声“报告”声。 秦侃命那士兵入帐,问道:“何事?” 士兵说道:“曾英大人派了名信使来,说有重要事情相商。” 那信使随着士兵入帐,秦侃一看,却是上次来的那位于大海,便问道:“曾大人这么晚派你前来,有何要事?” 于大海见秦侃身边还站着一人,便犹豫的说道:“曾大人派标下前来,是送密信的,这个……” 秦侃道:“这位是我的师爷,不是外人,你尽管说就是。” 于大海忙道:“是,标下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还望师爷莫怪。”他伸手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双手奉与秦侃,口中则说道:“今晚戌时刚过,我军营中忽然来了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并非空手而来,他们带着一件物事,说要亲自献与曾大人。曾大人觉得奇怪,便命他们进帐,待他们将那手中的包裹打开,却滚出一颗人头来。” “哦?”秦侃与莫不计均是一凛,他们对望一眼,莫不计追问道:“是何人的首级?” 于大海神色变得有些神秘,他说道:“据他们说,那首级正是那反贼张献忠的!” “确实?”秦侃有些不敢相信,“张献忠死了?” 于大海说道:“曾大人开始时也不敢相信,便命人从营中及附近乡间找人前来辨认,有五人认出那首级就是张献忠的,而且,那张献忠下巴极宽,脸色蜡黄,人称‘黄虎’,他们二人送来的那颗人头确实也是如此相貌,看起来张献忠十之八九是死了。” 莫不计摸着胡子,说道:“也许是张献忠的奸计,你想想,那张献忠自称大西皇帝,身边防卫何其森严,怎会这么容易就让人给杀了?依我看,还是小心为妙。” 于大海道:“我们曾大人也是这么想的,于是便吩咐兵丁将那二人分开仔细的审问一番,经过审问,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那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反贼张献忠身边的人,其中一人是为伪宰相汪兆龄,而另一人则是张献忠的宠妃,他二人合谋杀了张献忠,提着人头前来请功,希望朝廷能够饶恕他们的罪行,让他们戴罪立功。” 听到于大海这样说,秦侃与莫不计心中开始仔细盘算起来,过了片刻,秦侃问道:“那曾大人的意思是……” 于大海说道:“既然匪首已毙,那么城中的群匪定然慌乱一片,因而曾大人认为机不可失,他想明日一早就发动进攻,因此特命标下前来询问秦将军的意思。而且与于某一样,李占春将军也被曾大人派到杨展大人那里去了,此刻想必杨大人也知道此事了。” 莫不计说道:“如果此事不假,那么这可真是好机会,我军千万不可放过。” 秦侃点头道:“莫先生说的对,看来我军确实应该抓住这个机会。”他望着于大海,说道:“你这就回去禀报曾大人,就说我已经答应了,只等天一亮,就发动进攻。” 待于大海走后,秦侃叫入一名军官,命令道:“你这就将所有的连以上军官都叫来,我有重要命令下达!” 第四章 夺鼎 第二十五节 破城 夜,黑沉沉的,整个成都城没有一点儿生气,只有那城墙上还偶尔透出些灯光来,那是守城兵丁手中提着的灯笼所发出的光亮。 张献忠的行宫也是一片漆黑,大部分宫殿都没有点灯,只有那最西头的一间侧殿里透出光亮来,而且还有几条长长的人影映射在窗户纸上,随着灯光的摇曳,人影忽而变长,忽而变短,显得有些诡异。 侧殿里站在几个人,他们个个眉头紧皱,低着头,盯着地面。 地上放着一具已经僵硬的尸体,尸体的躯干部分是完整的,但尸体却没有头,脖子上血肉模糊,一根脊柱骨隐隐从血肉中冒出些许,看起来尸体一定是从别处移过来的,因为地面上并没有血迹。 围着尸体站着的几个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张献忠最亲信的几个部下,其中就有他的四个义子。 作为张献忠义子中最得张献忠信任的一个,李定国的神情尤其显得沮丧,他蹲下身子,将那无头尸体的左手袖子拉上去,抬起那尸体的左胳膊仔细的看了看,随后他站了起来,神情变得更加的沮丧,而且其中似乎还夹杂着些许悲哀。 李定国声音有些沙哑的说道:“没错了,这就是皇上。” “你确定?”张献忠的另一个义子孙可望问道,“人头都没有了,光凭身子就能确定?” 李定国点头道:“确实是皇上。当年在谷城时,李自成想吞并我军,但为皇上拒绝,那李自成便派人前来刺杀皇上,但那箭射偏了,仅伤了皇上的左胳膊,当时我就在他身边,伤口还是我替他包扎的呢!这尸体的左胳膊上也有个伤疤,而且位置一模一样,应该错不了。” “是的,李哥说的没错,当时义父回营后,我曾问过,因而也知道此事,后来伤口愈合了,我也见过那道伤疤,跟尸体上一样。”张献忠另一个义子艾能奇也说道。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入宫行刺?”张献忠义子刘文秀咬牙切齿的问道。 李定国摇了摇头,说道:“如今城内混乱不堪,到底是谁干的,恐怕一时半会儿查不出来。” “嘿嘿!查不出来?恐怕是不想查吧?”孙可望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依我看,这多半是自己人干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听出孙可望话中有话,李定国不禁火冒三丈,他一把抓住孙可望的衣襟,大声问道。 “放开!”孙可望挣扎的将李定国的手推开,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抬起头向着屋子中站着的所有人扫了一眼,随后说道:“这行宫布局复杂,外人根本不可能进入,更别说摸到后花园去了。而且皇上平时根本就很少去那后花园,而他的尸体却是在后花园找到的,可见他一定是被人诓去的,那人一定是皇上最为信任的人。” 李定国瞪着孙可望,说道:“有话你就挑明,别这么指东道西的,倒象个长嘴泼妇一样!” “嘿嘿!”孙可望又冷笑两声,他避开李定国那逼视的目光,将头歪向一边,口中喃喃道:“大概是见小皇子死了,知道皇上立储一事恐怕不成了,所以有的人就急着想夺位了,因此便杀害了皇上。此人心机当真是深不可测!” 李定国怒不可遏的瞪着孙可望,脸已经变得通红,眼见就要发作。 刘文秀素知李定国与孙可望平时水火不容,二人虽然同样都是张献忠的义子,可是却很少买对方的帐,两人的这种矛盾连张献忠也没有办法调和。他生怕两人此时又起争端,当即走到二人之间,隔开他们,口中则说道:“如今查明凶手之事暂且往后放放,咱们现在应该好好合计一下,怎样为皇上料理后事吧!” 孙可望知道自己武艺不高,要真打起来,他肯定不是李定国的对手,而且由于张献忠已死,没人能够镇得住李定国,自己这眼前亏是吃定了。所以,他马上就坡下驴,说道:“这还用说?咱们应该以最隆重的葬仪来给皇上料理后事!” 艾能奇问道:“你是说以天子之礼?那咱们可得把宰相请来,他懂这些,咱们这些大老粗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 刘文秀说道:“宰相不知道到哪里去了,我刚才派了十几个人去找他,但就是找不到。” 李定国摇头道:“人一死,万事皆休,还讲这些排场干什么?入土为安,还是尽快下葬吧。” 孙可望冷笑道:“早就知道你对义父是虚情假意,现在看来我果然没有看错!嘿嘿!” 李定国怒道:“你这个蠢货!现在我军已经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再也不能耽搁了!要是真的按照那套罗里巴嗦的天子礼仪,官军早就杀光我们了!” 刘文秀见他二人又开吵了,生怕局面失控,于是赶紧插嘴道:“不如请娘娘来主持吧!” 孙可望摇头道:“刚才娘娘不是已经发话了吗?这事她不管!” 艾能奇皱着眉头说道:“娘娘跟了皇上那么多年,怎么这样的冷漠?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可我怎么看着他们象陌路人呢?” 李定国叹道:“这些事情我们是弄不明白的,还是不要再往下说了吧!” “那我军该如何行事?现在各军已经集结,就等皇上的命令一下,我军就可向西进军。可是如今皇上已经驾崩,主心骨没了,这可如何是好?”刘文秀痛苦的说道。 李定国沉吟道:“西去之路艰险异常,是福是祸还很难说,但若留守成都,也只有死路一条,此事当真难办的很。” 孙可望眼珠子一转,忽然说道:“与其这么等死,不如奋力一搏!” “你是说打?”艾能奇问道。 孙可望“呸”了一声,说道:“你还打得动?” “那你的意思是……”刘文秀觉得孙可望好象欲言又止的样子,心中已经模糊的猜到了他的意思。 孙可望说道:“前些天官军不是射信入营来招降我军吗?不如我军向官军投降,那样不仅可以免于全军覆没,而且说不定还可混个官儿当当。” 屋子里顿时变得寂静无比,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沉思。 过了半晌,刘文秀方才开口说道:“我军曾在湖广投降过官军,但是后来却又反水而走,此次官军能够放心的收留我们吗?” 孙可望说道:“那些当官的都喜欢银子,咱们只需撒出大把的银子,就不怕他们不收留,粮食咱们没有,可是这银子却还有不少。” “那,不知我军应向何人投降?”站在屋子角落里的一名将领终于开口说话,“如今包围成都的有三支人马,一为杨展,二为曾英,三为镇虏军,他们看似亲密无间,但恐怕不会是铁板一块,要想混个好出路,必须找个好靠山。” 孙可望望着那名将领,问道:“那依你之见,我军应该向何人投降?” 将领道:“那曾英不过是一总兵而已,而那杨展更不过一区区参将,他们在这四川能够暂时呼风唤雨一时,但却毕竟官小权微,在朝廷中说不上话。” 孙可望略微点了点头,说道:“有道理,那你的意思是向镇虏军投降?” 将领点了点头,说道:“正是!末将曾听部下讲过,那镇虏军是大明威毅侯部下,而那威毅侯可是当朝大红人,如果找到他做靠山,那么咱们今后的前程就不可限量啊!” 听到那将领这样说,屋子顿时又热闹起来,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好象已经完全忘记了他们主子的尸体还冷冰冰的躺在地上,等着他们去安葬。 李定国将双手一挥,呵斥道:“你们都在干什么?现在是这样乱起哄的时候吗?莫要忘记了,咱们是大西的军队,咱们已经不是当年的那支流寇了!” 孙可望不满的看着李定国,问道:“那依你的意思,咱们就在这成都城里等死?” 李定国低着头看了看张献忠的无头尸体,随即将桌子上的一条被面儿拿起,盖在张献忠尸体上。他静静的蹲在地上半天,随后站起身来,扫了眼众人,说道:“皇上驾崩了,可是我军还有皇后做主,何去何从,我们应该听从她的安排才是!” 孙可望“呲”道:“大老爷们居然要听个娘们的话,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 李定国将声音提高了些,说道:“我再说一遍,如今我们已不是流寇了,我们是大西军!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 孙可望道:“那,假如她不同意呢?” 李定国沉吟道:“她应该会同意的,因为现在我军已无路可走。” ****************************************************************************** 炮声已经平息,硝烟已经散尽,成都城城头上的大西旗帜已经落下了旗杆,一面绣着凤凰的战旗升起在城头,成都城在陷落于张献忠之手两年之后,再一次换了主人。 秦侃高兴的看着那面烈火凤凰旗,随后转头问莫不计:“莫先生,你带来的这面旗帜可真是不错,看着就比原来的旗帜好看。” 莫不计笑了笑,说道:“这面旗帜可是楚国公亲自命人制作的,此次入川之时,他特意命我带来几面给你们用,等沈猛的军队到了之后,我就把剩下的那几面给他,让他也见识一下我军的新战旗。”说到这里,莫不计忽然又问道:“沈猛他们什么时候到?” 秦侃说道:“按照他们现在的行进速度,今日下午就能到。”他望着城中遍地的白骨,叹道:“没想到成都城中这样凄惨,百姓好象死光了,只剩下那些张献忠的匪兵还在苟延残喘了。” 莫不计点头道:“是啊!要不是他们识时务的话,恐怕他们也饿死了。”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面残破的大西军的旗帜,问道:“此次一共招降多少人?” 秦侃道:“一共有八万人投降我军,另外还有两万人被杨展收编了。现在那些降兵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城南一带,正等着我军给他们喝粥呢!” 莫不计冷哼一声,说道:“一群禽兽!居然吃人!真是禽兽!” 秦侃叹道:“没办法,人饿起来就不是人了,莫先生可能没有挨过饿,不知道这其中的滋味。当年山东大旱,颗粒无收,遍地饿殍,树皮、草根都被吃光了,然后就开始吃人,先是吃死人,接着吃活人,当真是惨不忍睹!我也是在那时候入的响马,幸亏我们去直隶南边干了一票买卖,抢了几百石粗粮,寨子里的弟兄们才没被饿死。” 莫不计无言以对,虽然这饥民易子而食的事情他在书上读到过,而且游历湖广一带的时候也亲眼看见过,但他始终无法理解这种吃人的行为,他一向认为那些吃人的人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今天进了成都,那惨烈的景象再一次刺痛了他的心,那遍地的人骨,人骨上留下的刀刻痕迹,都显示着城中曾经发生的那一幕幕可怕的人间悲剧。 莫不计深深的叹了口气,沉默半晌,方才问道:“张献忠的那些部将怎样?他们还在他们军中吗?” 秦侃道:“他们说部下需要他们维持纪律,不能离开军营。实际上,他们是害怕我军出尔反尔,将他们杀死,因此不敢到我军中来,看来只有慢慢的让他们消除疑虑了。” 莫不计道:“不能让他们太舒服,免得养虎遗患。” 秦侃道:“这个我想到了,我已经命令部下,在给他们吃的东西的时候,尽量不要让他们吃饱,一天只给两碗粥,免得他们吃得太饱,有了力气以后又要造反。” 莫不计道:“我军粮食也不多,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必须想办法将这些人尽快的安置妥当。” 秦侃说道:“我部下有人曾建议将这些人全部都……”他提起右手,在脖子上横着划了一下。 莫不计摇头道:“楚国公特意叮嘱过我,一定要尽量少杀人,现在这些人既然已经投降,那就不能杀,否则的话,以后谁还敢向我军投降?那样一来,岂不是自毁名声吗?” 秦侃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同意。不过,这八万人这么吃下去,要不了多久,我军的粮食又要告罄了!” 莫不计说道:“我已经给楚国公写信了,送信的人已经出发,如果顺利的话,最多半个月,楚国公就能收到信,我曾听说河南的麦子长势很不错,如果丰收的话,应该能够抽出一部分运过来。” 秦侃说道:“这全靠当年楚国公让人修的水渠和堰塘,当年我也挖过沟,现在想起还真是有些让人舍不得呢!” 莫不计笑道:“怎么?你不想当将军了?” 秦侃说道:“等天下安定了,我一定回家种地,看着那壮实的庄稼,心里可是高兴着呢!” 由于张献忠已经死亡,因此大西军群龙无首,再加上张献忠诸义子,特别是孙可望与李定国两人互相争位,因而大西军大势已去,当官军在第二天一早发动猛攻之后,大西军就决定投降。在混乱之中,剩下的十万大西军有八万人在张献忠四名义子的率领下投降了镇虏军,而另外的两万则投降了杨展,成都城终于被攻破,不过,此时的成都城已经完全变成了一座兵城,城中除了大西军的士兵之外,再也没有了百姓的身影,因为那些百姓要么饿死,要么被大西军的饿兵杀死吃掉,整个城中到处都可以看到人吃人所留下的残留物,这让镇虏军士兵非常的惊讶和愤怒。 虽然战事已经结束,但是城中各处还是乱哄哄的,到处都是跑来跑去的士兵,他们正在四处寻找着可以当做战利品的东西,他们的收获很不错,因为城中的百姓差不多已经死光了,由于粮食才是最珍贵的,因而银子和铜钱已经不算什么了,况且由于没有遭到百姓的反抗,因而他们收获甚丰。 看着那些在街上走来走去,虽然瘦得皮包骨头,但却眉开眼笑的士兵,莫不计摇头叹息,他向秦侃说道:“这些兵士都是杨展的人吧?怎么如此的贪婪?” 秦侃看了看那些士兵,随后说道:“不只是杨展的人,还有曾英的部下,看起来他们已经安顿好了降卒,开始放手抢东西了。” 莫不计猛的一震,他拉住秦侃的衣服,小声说道:“我曾听说张献忠从各地抢了不少银子,现在在那些降军之中应该还剩下不少吧?” 秦侃说道:“我听士兵们说过,他们看见张献忠部下护送着大批马车在城南集结,看起来那马车上应该就是他们多年搜刮来的银子,不过,现在不能打他们的主意,万一将他们逼急,恐怕又是一场兵灾。” 莫不计与秦侃领着众卫兵径直向城中走去,不多时就来到了张献忠的行宫前。 望着那庞大的行宫群,莫不计叹道:“想不到张献忠倒挺会享受,皇帝没当几年,行宫倒是修的很漂亮。不过,可惜呀,可惜!如今这万丈宫厥恐怕已经不是他的了!” 两人边说边走,不多时便进了行宫。 与外面的街道上一样,这里也到处都是杨展与曾英的士兵,他们正忙着从行宫中搬运大量的东西,其中既有桌椅板凳,也有绫罗绸缎,众人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几名士兵抬着一具尸体出来,当他们走到莫不计身前时,却被莫不计叫住,因为莫不计已经看出那是一具女人的尸体。 莫不计问道:“这是何人?因何而死?” 那群士兵本不想答话,但他们随后看出莫不计身边站着的秦侃是一名镇虏军将领,便有一人说道:“听宫女们说,这是张献忠的皇后,她是上吊死的,我等正准备将其抬往军中,也好领取赏钱。” 秦侃将手一挥,放这些士兵过去,随后对莫不计说道:“想不到张献忠的皇后也死了。” 莫不计摇头叹息,但却并未接过话头,他只是看着那些士兵远去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摸着胡子。 两人只在混乱的行宫中待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就又出来了,因为那行宫里乱哄哄的,到处都是哄抢东西的兵丁,他们将整个行宫搞得一塌糊涂,而且还有少数士兵为了争抢东西而互相殴打,这种情景让莫不计与秦侃很是厌恶。 他二人最终决定马上返回部队,并派人向张献忠的降军传话,命他们派人前来商议善后事宜,免得又发生什么意外情况。 作为大西军的全权代表,李定国被推举出来往见秦侃,他虽然也不太信任自己这个新的上司,但为了表示自己投降的诚意,他还是决定独自一人前往秦侃军中。 秦侃很吃惊于李定国的大胆,他仔细的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这名张献忠的义子,对他面不改色的表现很是佩服。他与坐在身边的莫不计对望一眼之后,便指着莫不计对面的那张太师椅,说道:“李将军不必拘礼,请坐下回话。” 李定国落坐后,便一言不发的看着坐在对面的莫不计,他对于眼前的这个读书人很是不屑,认为他们都是一路货色,只会出歪点子。 莫不计也在看着李定国,他已经从李定国的眼睛中看出了李定国的不屑,但他并未生气,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武人一般来说都是看不起读书人的,象林清华那样礼贤下士的人确实是很少见的。 三人沉默片刻,秦侃首先开口,他看着李定国的脸,说道:“听说张献忠已经死了?” 李定国神色黯淡的说道:“是的,大西皇上已经驾崩。” 莫不计笑道:“非也,非也!张献忠并非皇上,怎说‘驾崩’?” 李定国愤然道:“登基之后就是皇上,谁敢说不是?” 莫不计道:“李将军莫非没有听说过‘成王败寇’的道理?如今大西军已经败了,这张献忠就自然不再是皇上了!况且你如今已然降了楚国公,那么你以后就不能再称呼张献忠为皇上,你要一心一意的辅佐楚国公才是,否则的话,怎能让我军放心用你?” 李定国心中一惊,猛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分明是在向对方示意自己仍然是张献忠的部下,这可真是不妙,万一对方因此而心生杀机,那么自己肯定不可能幸免了。 想到这里,李定国神色又是一变,忙站起身来,向秦侃作揖道:“小人刚才说漏嘴了,还望秦将军莫怪。” 秦侃看了看莫不计,随后笑着站起,走到李定国身前,扶着他的手,命他直起身子,随后说道:“我也知道李将军为张献忠义子,感情菲浅,平时说惯了,自然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我是不会怪你的!不过嘛,这以后你可要注意了,不仅自己不能再呼张献忠为皇上,而且还要约束部下,因为现在你们已经是我镇虏军的部下了,是官军了,不再是夕日那些士人们口中的流寇了,这些事情你要千万记住了!” 李定国心下凛然,他赶紧表白道:“小人遵命。” 莫不计也站起来,走到二人身边,笑着说道:“李将军此话就不对了!” 李定国心中又是一凛,茫然转过头去,看着莫不计那笑眯眯的脸,问道:“不对?” 莫不计道:“当然不对!现如今你已是秦将军属下,自然应该自称‘标下’、‘末将’或是‘属下’,这小人二字可听得不大对头啊!” 李定国恍然大悟,他看看莫不计,又看看秦侃,尴尬的笑了笑。秦侃随后也笑了起来,他拍了拍李定国的肩膀说道:“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要全心辅佐楚国公才是。” 李定国肃然道:“我军军势疲敝,多亏有镇虏军收留,否则的话前途渺茫,小人……标下自然是不会有二心的!请秦将军放心好了。” 莫不计随后也笑道:“这就是了,大家从今日起,就是自己人了!” 三人相视大笑,帐篷中的阴郁气氛一扫而光。 莫不计看着李定国那渐渐舒展开的脸,问道:“张献忠……啊,你义父下葬没有?” 李定国猛然一愣,说道:“你问这干嘛?我是不会将义父的棺木交出去的。” 莫不计看了看秦侃,随后笑道:“将军误会了!我可不是那么不通情理之人,我只是问问,你义父的头颅是怎么处理的?” “什么?”李定国闻言一愣,不觉向后退了几步,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说道:“你怎么知道义父首级被人割去的?莫非……” 秦侃赶紧解释道:“将军别误会,割去张献忠首级的并非是我们,而是另有其人。” “谁?”李定国的眼睛里仿佛要冒出火来。 秦侃转过头去看了看莫不计,随后又转回头来,对李定国说道:“是汪兆龄和张献忠的宠妃尹氏,他二人勾搭成奸,因事泄被张献忠察觉,而且又见成都被围,便合谋将他杀死,取了人头到曾英大营领赏去了。” “哦?是他们?”李定国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由于张献忠死后,头颅一直没有找到,因此下葬之时用的是一个用木头草草雕刻而成的木脑袋,现在他忽然听到秦侃这样说,顿时明白过来。 李定国咬牙切齿的问道:“请问我义父的头颅还在曾英那里吗?” 莫不计摇头道:“已经不在了,那曾英邀功心切,已经在昨晚派人将你义父的首级送到重庆去了,准备再从那里送到南京,向朝廷报功。” “岂有此理!”李定国暴喝道,“曾英匹夫,不得好死!” 莫不计赶紧劝道:“将军莫要这么大声,万一让曾英听到了,岂不是又惹事上身?” “惹事就惹事!他能将我怎样?”李定国说道,“不知那两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在哪里?莫非还在曾英大营?” 莫不计说道:“将军是说汪兆龄与尹氏吧?他们二人知道将军肯定不会放过他们,因此便躲入曾英大营不肯出来,今日一早,曾英已经派人将他们也送走了,具体从何处走,我也不知道,将军若要报仇,只怕是来不及了。” 李定国沉默不语,他低着头,呆呆的看着地面,双手攥成拳头,紧紧贴在腿上。 秦侃安慰道:“将军勿要烦恼,如今还是先想想你的部下怎么安置吧!” 李定国抬起头来,说道:“标下先谢过秦将军,我听说贵军粮食也不多,可你仍吩咐部下送来粥菜给我军食用,这番大恩标下很是感动。只是如今川中饥荒甚重,若这么多大军在这里久留的话,恐怕会无处筹粮,因此,以标下看,最好尽快离开这里,到别处就粮。” 秦侃问道:“那依你之见,何处为好?” 李定国犹豫片刻,终于说道:“不如去云南,那里承平已久,虽然前些时候沙定洲谋反,可是毕竟未经大战,因此那里还是可以养不少军队的,况且那沙定洲兵少力弱,正是我军南下的好时候。而且……”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将龙在田派阿来婆前来为大西军领路南下之事说了出来。 “哦?”秦侃有些惊奇,他问道:“那阿来婆现在何处?” 李定国答道:“还在我军之中,不过已经混入寻常兵丁之中,只有少数几个将领知道他的真实身份,若是秦将军下令,标下立刻将他押来。” 秦侃转头望着莫不计,向他征询意见。 莫不计知道李定国的流寇习气又犯了,他寻思片刻,随后说道:“这样,目前我军必须先将四川安定下来,而且还要赈济饥民,只有等这些事情了结之后,放可抽出兵力去云南,况且楚国公还未下达南下云南的命令,我军还是不要轻动为好。至于粮食的事情,我将再给楚国公写封信,相信应该能够解决的。这样吧,你先下去,派人将那阿来婆送到秦将军军中,秦将军自有主意。” 李定国并未立刻退下,而是转头看着秦侃。 秦侃点头说道:“莫先生说的没错,你就下去办理吧。” 待李定国行礼退下,走出中军行辕,莫不计方才舒了口气,他对秦侃说道:“恭喜秦将军收服李定国。” 秦侃苦笑道:“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好,玩阴谋诡计我可不太喜欢。” 莫不计笑道:“欲成大事者不可顾虑太多,秦将军不喜诡计,确是坦荡君子,这让莫某很是佩服,不过,将军需知,在这官场、战场之上若是心肠太过耿直的话,是很难笑到最后的。” 秦侃叹道:“还是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撕杀过瘾。”他将两手紧握成拳,互相碰击几下,随后又说道:“莫先生怎么知道那曾英一定会听你的话,把张献忠的人头和汪兆龄、尹氏送走呢?” 莫不计说道:“我曾向人打听过,知道曾英此人最是好大喜功,张献忠的人头既然落到了他的手上,他怎能不好好的利用一番?不过,这也可看出,曾英手下没什么厉害的幕僚,要不然他也不会真的这么听话,连夜派人将张献忠的人头送回南京请功去了。” 秦侃道:“莫先生确实厉害,这样一来,可是绝了大西军转投曾英部的念头了。” 莫不计说道:“其实我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现在粮食才是最重要的,我军粮食不如曾英军粮食多,如果我军粮食用尽,难保大西军不会转投曾英,所以我才用此计将李定国逼怒。” 秦侃说道:“可是别忘了,杨展军中的粮食比我军和曾英军加起来都要多,这可不是好兆头。” 莫不计点头应和道:“不错,这倒真是一个麻烦,看来必须想办法解决我军的粮食短缺问题,否则的话,恐怕会很麻烦。不过,比起曾英来,杨展似乎要好对付些。” 第二十六节 南京密使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车水马龙,来来往往的人群在窄小的街道上挤来挤去,人们头顶上的烈日无情的烘烤着城内城外的一切,并将所有的人都晒得满身是汗。 武昌虽然并不是这个时代最繁华的城市,但毕竟它地处长江与汉江的交汇处,占尽地利之便,无论是从长江下游来的丝绸、布匹,还是从长江上游来的土产、药材,亦或是从汉江上游来的骡马、牲畜,都必须经过这里,使得这里成为了整个长江与汉江流域的商品交流中转站,从而为武昌的兴盛创造了前提条件。 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的武昌已经没有了往日的繁华,由于连年的战乱和饥荒,武昌城的商业逐渐凋敝,即使在最繁忙的季节,这里的江面上也看不到多少船只来往,只有那少数渔船还在江上飘荡,收获着不多的希望。 与平日的萧条不同,今天武昌城内的街道上人山人海,将几条主要的街道都堵满了。无论是男是女,无论是老是少,所有的人都向着同一个方向走去,他们兴高采烈的互相交谈着,并向着远处眺望。 人群就象是长龙一般,沿着街道向前蜿蜒前行,几股人群逐渐合为一股,并最终汇向黄鹤楼附近。 对于百姓们来说,今天可是一个大日子,因为据说声名赫赫的大明楚国公林清华将在今天正式宣布成立一个新式学校,因为学校的校址就选定在黄鹤楼附近,因而人们也就放下手里的活,纷纷涌向黄鹤楼,去见识见识一下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大场面,同时也想看看大明楚国公到底长得是什么一副模样。 百姓们喜欢看热闹,林清华同样也喜欢,不过,作为今天的主角,他不得不放弃站在黄鹤楼上看风景的企图,百无聊赖的与手下的幕僚们站在黄鹤楼下,等候着吉时的到来。 自从知道有可能有名人也回到这个时代以后,林清华就立刻加快了建设的步骤,除了大规模的加强军队建设以外,他还加快了新式学校的建设。 林清华决定同时成立三座学校,一座陆军军官学校,一座海军军官学校,还有一座综合性高等学府。 前几天陆军军官学校已经建好,学员们也开始上课了。由于教员人数太少,林清华不得不从各部队中亲自挑选战斗经验丰富,而且认识字的军人,让他们来学校充当教员,虽然林清华一再降低标准,但最后也只找到了七十名勉强合格的教员。看着这些傻呵呵站在那里傻笑的教员们,林清华有些哭笑不得,虽然他很想亲自教导学生,但是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忙了,即使有幕僚们的协助,他仍感力不从心,因此教导陆军军校学员的众人自然就落到了这些半吊子教员们身上了。不过,林清华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他知道,只要给这些教员们足够的时间,他们一定能够教出合格的学生,况且他们的实战经验丰富,如果能按照自己所编写的教材来教的话,应该没有问题,为了尽快让这些教员们熟悉教材,林清华还请了些先生教授他们,这样一来,在陆军军官学校中就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现象:教员们白天到学校教学,而晚上则留在学校之中,听教书先生们或者就是林清华本人讲课。 除了陆军军官学校之外,林清华本来是打算同时建立海军军官学校的,但由于他手下会水上作战的人已经基本上都被马满原带到淮安去了,因此现在建设学校的难度很大,他不得不暂时将此事放上一放,等以后合适的时候再行建设。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林清华知道,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强盛,离不开人才,而人才并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要想得到足够多的人才,就必须建立新式的学校,用新式学校来培养人才,只有这样,整个社会的进步速度才能加快,才能走在整个世界的前面。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林清华决定在武昌城中建立一座综合性的大学,用它来培养自己所需要的人才。由于是一所综合性的大学,因此分出几个专科学院就显得很必要了。 最重要的当然是技术学院,因为无论是造枪造炮,还是造船,都离不开技术,因此,首先建立的就是技术专科学院。该学院的教员大部是从西平寨及各处请来的手艺高超的老工匠,由他们向学生讲授手艺与技术,除此之外,还请来一些年轻书生,由他们向学生们讲授林清华所编写的教材。当然了,林清华也知道仅靠那些书生们自学是无法掌握那些高深的教材知识的,因此他也必须经常给这些教员们讲课,虽然这样有些急功近利,但时间已经不允许林清华偷懒了,填鸭式的教学已经显得相当的重要,甚至是不可或缺。 当然,林清华也知道,仅仅依靠这些,是不可能迅速向新式技术靠拢的,要想尽快让这所学院真正成为整个中国的技术先锋,就必须将自己所掌握的现代知识灌输给学生,并且启发他们的自我创新意识,让他们能够自行开发新的技术,创建新的理论,而这就需要大批的新式教员。 解决的办法就是再建立一所师范学院,将自己所回忆的所有知识迅速灌输给学生,当这些学生学会之后,就以他们为教师,到别的学院担任教员,再将知识传授给其他学生。 当然了,按照这个时代的传统看法,一个学校要是没有四书五经是不可想象的,因此,林清华也成立了一所文学学院,由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等人及其同僚担任教员,按照他们对于传统儒学的理解,向学生们传授知识,在逐渐改变学生们的知识结构的同时,也可起到掩人耳目的作用,免得引起那些顽固的老夫子们的反对。 除了这些学院之外,林清华还成立了一座医学院,既讲授中医,也讲授西医外科学,教员则从随军大夫中选出,当然,作为当仁不让的人选,哈斯木自然成为了西医外科学主讲教授。 学院招收的学员全部都是十五岁以上的年轻人,而且必须识字。不过,起初报名的人并不算多,因为对于大部分读书人来讲,只有读书、科考、当官才是他们追求的目标,而象这些手艺、师范一类的东西实在是旁门左道,不值一哂,整个学校中,除了那由黄宗羲等人主持的文学学院还能引起他们一点点兴趣之外,其它的东西根本不能引起他们的任何注意。 为了引人入学,林清华故计重施,他命人贴出布告,在布告上明确保证,只要进了师范、医学与技术这三座学院中的任何一座,那么每人每个月将从校方领取五两银子的资助金,而且吃住均免费。 在这种引诱政策之下,报名与咨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毕竟在读书人中,家境贫寒的也不少,现在恰逢乱世,生活就更加困难,能有每月五两银子的收入,这就是让人难以抵御的诱惑。 经过半个月的招生,终于招到了足够的人数,由于时间紧迫,林清华命令马上开学,学校因陋就简,就设立在黄鹤楼边,在黄鹤楼附近搭设了很多军用帐篷,权且充当教室了。 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学校成立的事,林清华命令部下到处传布消息,以便能逐渐让人们适应这新生事物,而不至于以讹传讹。 开学典礼虽然并不隆重,但已经是非常的热闹了,因为不仅城内的数万百姓赶过来看热闹,而且连汉阳、汉口城中的百姓也赶了来,他们将这黄鹤楼围得水泄不通,远远望去,人山人海,好不热闹。 吉时已到,林清华在众人的簇拥下登上黄鹤楼,拿着一个用纸卷成的简陋扩音器,向着站在黄鹤楼前的数百名师生大讲了一番学习报国的道理,鼓励学生刻苦学习,并向他们许诺,一旦结业考试合格,那么将会重重奖赏,前途不可限量,随后他便宣布学校正式开学。 黄宗羲笑呵呵的拿着一张长幅走了过来,将其铺在林清华面前的一张桌子上,随后又从顾炎武手中接过一副笔墨,将其递给林清华,说道了:“请楚国公为此学堂题名。” 林清华心中早有计较,当即接过笔,沾满了墨,随即便在那长幅上写了起来,虽然林清华的书法并不算好,不过他写的东西总还是能看得懂的,所以,当他写完字后,黄宗羲能够轻易的将他所写的校名念出来:“清华高等学堂。” 几名手艺高超的裱糊匠立刻将那长幅小心的接过去,马上动手开始裱糊,不多时,墨迹已经完全干透的匾额已经做好了。黄宗羲与顾炎武两人亲手将其抬到了顶楼,并命人将其悬挂起来。 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国的第一座新式高等学府正式成立了。 林清华很高兴,他为自己能够亲手创建中国的第一所大学而兴奋、自豪,虽然他总觉得用自己的名字给这所大学命名有些怪怪的,不过他还是心情舒畅的带着众多部下巡视了黄鹤楼周围的那些教室,并再次鼓励学生们用心学习。 为了让学生们真正认识到自己是为何而学,黄宗羲还提笔写了校训,林清华看后非常高兴,他命人也将此校训裱糊成匾,并与他亲笔所写的校名一起悬挂在黄鹤楼中。每当后人在黄鹤楼中游览的时候,他们总会情不自禁的将那校训念出声来——“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待林清华领着众人走出帐篷,早已等候在一旁的湖广官员纷纷涌了过来,向着林清华谀词如涌,大赞楚国公英明,能力排众议,开教化之先河。 看着这些官员们的表演,林清华笑而不语。由于皇帝在敕书中说得很明白,凡是湖广、河南、四川的地方官员全部都归林清华节制,因此,对于这些官员们来说,林清华才是他们的顶头上司,是他们的衣食父母,故而他们纷纷加意巴结林清华,生怕一个不周到,惹得上司大怒,自己乌纱不保是小事,万一惹毛了林清华,人头说不定也要掉呢! 对于这些官员,林清华心中当然清楚的很,他们表面上对自己很是恭顺,但骨子里还不定怎么想呢,自己现在与桂王尚未公开撕破脸皮,因此他们还不知道自己与桂王的过节,但若将来自己与桂王开打的话,那么难保这些人不会投入桂王的怀抱。所以,林清华已经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就必须多加留意,派人秘密监视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要先发制人,绝不能被他们给卖了。 当然,林清华现在还必须做出必要的姿态,以免这些官员被逼上绝路后于自己的大事不利,因此,他也向着这些官员说了一通嘉勉的话,鼓励他们多为百姓谋福,要守法奉公,不许贪污受贿。 通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官员们已经知道,这位楚国公对于那些贪官一向是毫不留情的,因而他们自然将手缩了回去,不敢再象以前那么光明正大的捞钱了,况且由于林清华已经向他们许诺,只等四川安定下来,就提高他们微薄的薪俸,免得他们有失官府的体面,这样一来,他们自然就必须好好的衡量一番孰重孰轻了。 当这些官员退下去后,人群中又走出一人,他笑着向林清华抱拳道:“楚国公能在百忙之中建此学堂,施某实在佩服的很,回去之后,施某一定也向同僚们讲讲这件奇事,让他们也开开眼界。” 林清华定睛一看,来人却是那郑森的大将施琅,他笑着一抱拳,回礼道:“施将军过奖了,这只是林某份内之事,实在不值一提。” 施琅摇头道:“非也,非也!如今战乱频仍,大伙都在忙着打仗占地盘,别的事情都顾不上,倒是楚国公颇有些与众不同,一边打仗,一边建学堂,当真是让施琅大开眼界。” 林清华与施琅又谦让一番,随即问道:“怎么?施将军准备回去?” 施琅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打算明日就走。既然楚国公已经将五千支快枪和子弹全部送来了,那么施某也就该回去向长公子复命去了。况且……”他压低声音,说道:“我来的时候,见到桂王正在重修南京城外的龙江船场,看起来他好象是要大建水师。长公子曾叮嘱过,绝对不能让桂王建水师,因此,施某急着赶回去想看看桂王的船场怎么样了?要是建好了,那么就别怪施某不客气了,我一通乱炮,非轰得他找不着北不可!” 林清华笑道:“怎么?难道郑家连别人在长江里的水师也要管吗?我正打算也在这里建一支水师呢,到时候还望施将军手下留情啊!” 施琅哈哈一笑,说道:“楚国公真会开玩笑,你的水师我可不敢动,就算是镇虏军饶得了我,我家长公子也饶不了我啊!” 林清华陪着施琅笑了一阵,随即拉住他的手,将头凑过去,小声说道:“怎么样?前日我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好了没有?愿不愿意到我的海军军官学校来?只要你答应,我一定让你满意,要人有人,要钱有钱,要炮有炮,要船有船!” 施琅眉头皱了皱,说道:“这个……这个……还望楚国公见谅,此事末将可不敢胡乱答应,此事恐怕得我家长公子同意才行。” 林清华点头道:“那是,不如我写封信给郑森,让他把你借给我,我再给他些快枪。” 施琅惊讶的张大了嘴,连道:“这个……这个……” 林清华哈哈笑道:“开个玩笑,将军千万莫往心里去。如今我军中缺少象将军这样海战经验丰富的将领,自然就没人可以充当教员,所以海军学校现在还开不成,还望将军能够体谅我的一片苦心。” 施琅抱拳道:“这个施某晓得,请楚国公放心,我回去后一定向长公子禀报此事,说不定他会答应派些人前来协助楚国公的。” 林清华其实并不想让郑森派人前来,他只是想将施琅从郑森那里挖过来,此时他见施琅心中摇摆,知道此事不可过于心急,便转移话题,说道:“我还要多谢施将军给我军运来急需的粮食呢!” 施琅谦虚道:“哪里,哪里!这是我家长公子用来换取快枪的,施某在其中并没有什么功劳,只是奉令办事而已,楚国公客气了。” 林清华问道:“这么多的粮食,郑森是从哪里弄来的?据我所知,福建的粮食并不多啊?” 施琅道:“楚国公说得对,福建粮食不多,一向只能自给,没有多的粮食运到外地。此次长公子运到湖广的粮食是从别处弄来的。” “哦?”林清华很想弄明白这些粮食的来源,便追问道:“从何处弄来?” 施琅道:“楚国公给长公子写信,说急需粮食,让他用粮食换快枪。长公子便派人到各地去筹粮、买粮,这些粮食中,约有一半是从苏州、杭州撤退时征集来的,而另一半则是从吕宋的西班牙人手里买来的。” “从吕宋买来的?”林清华很是惊讶,“一定很费力吧?” 施琅道:“不算费力,自从扬子江之战后,我军就将兵力全部收缩至福建一带,并开始重新向台湾岛上移民,长公子打算将那里变成粮仓。同时我军还再次扩充水师,大造舰船,长公子打算先将荷兰人从岛上赶走。不过,如今虽然弄了不少人过去,但岛上的百姓仍然稀少,看着那么好的地荒芜,长公子也觉可惜。” 林清华问道:“荷兰人还留在台湾?” 施琅点头道:“是的,不过他们的人数已经大大的减少了,据我们的细作回来禀报,如今岛上的荷兰人已经不足一千人,其他的人都撤退回巴达维亚了,听说是一支海盗船队洗劫了他们的巴达维亚,抢走了他们很多商船,并破坏了他们的一些城堡,现在荷兰好象已经开始改变他们的防御了,也许不用咱们打,他们就要离开台湾岛了,现在留在岛上的荷兰人不敢走出城堡一步,咱们上岛的人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原来如此。”林清华叹道,他向四周看了看,随即又问道:“那,不知长公子占了台湾岛后,想往那里经营?” “长公子没说,不过,依我猜测,他可能是想到去,去为老将军报仇。”施琅回答道。说到这里,施琅忽然觉得自己今天说的话太多了,该说不该说的都说出来了,于是便向后退了几步,向林清华作揖道:“施某忽然想起船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施某这就告辞了,楚国公留步!” 林清华向着施琅的背影喊道:“施将军,我说的事情你要再想想!下次到湖广来的时候,我希望你已经决定了!” 从学校出来,林清华不想耽搁,当即领着众人向他的公爷府赶去。一路之上沿途百姓纷纷向林清华招手示意,他们并不害怕这个眼前的大人物,因为他们已经知道,这个大明的楚国公与别的大官不同,他不仅没有一点儿官架子,而且还经常带着卫兵到民间视察,并亲自审理一些案子,而且由于林清华的镇虏军已经肃清了附近的盗贼和流寇,又将一批贪婪成性的官员严厉惩处,因而百姓们已经认可了这位和蔼可亲的楚国公。 刚刚抵达公爷府,一名部下就慌忙的奔来过来,他向林清华说道:“公爷,有人求见。” 林清华问道:“何人?” 部下答道:“就是前些天随着洪爷一起来的那位,他说有急事要见您。” 林清华知道那来人应该就是湖广天地会天勇堂的香主付明恺,遂当即命人关上府门,他自己则向正厅走去。 那人见林清华进屋,立即站起行礼,口中说道:“属下付明恺参见总舵主。” 林清华命其就坐,随后问道:“找我何事?” 付明恺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信,与放在脚边的一个包裹一同交给林清华,并说道:“总舵主请看,这是属下领着部下从荆州附近长江之上的一条船上抄来的。” 林清华接过信,仔细看了几眼,心中一动,随后抬起头,问道:“那人抓住了吗?” 付明恺道:“抓住了,属下也将他带来了,如今正关在地牢里,弟兄们正在加紧审问。” 林清华将信与包裹放在身边的桌子上,闭着眼睛定了定神,随后又睁开眼睛,问道:“你将详细经过讲一遍。” 付明恺道:“属下遵命。”他低下头沉思片刻,随即说道:“前些日子从南京传来消息,说朝廷的一名重臣与几名家丁便装外出,在长江登船西行,似乎有什么重要使命。由于天贵堂元气未复,因而也探听不到太多的消息,于是洪护法便命江西、南直隶和湖广的兄弟们留意他们的动向。大前天,属下得到江西传来的消息,说那人已经到了湖广了,要我们留意。属下不敢大意,当即派船盯上他们,由于总舵主特意叮嘱过属下,要防止桂王派人入川,我见那官员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怕他真的入川,于是便命部下假扮成渔夫,靠近那船,然后趁其不备,猛攻入船,将那人与其家丁一并抓获,属下当时就从他身上搜出这封信,还有这个包裹,属下见信上所写的事情似乎非同小可,便连夜带人赶来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干得好。”他又拿起那信,看了看,问道:“信上说还有一圣旨,怎么没有找到?” 付明恺道:“当时属下的人冲到船上的时候,那官员试图抵抗,他的家丁显然练过武,而且身手很好,咱们的人一时倒也不能得手,趁着这个空挡,那官员将圣旨包着砚台扔进江中,当他想将信也扔掉时,咱们的人已经将他拿下,否则的话,恐怕连信也弄不到呢!” 林清华喃喃道:“原来如此!”他站起身,伸手拿起信与包裹,说道:“走,带我去地牢,我去会会这位朝廷密使。” 地牢里昏暗无比,只有一盏油灯发出豆大的亮光,亮光投射在一张有些惨白的人脸上,从那人脸上的血痕来看,他应该是受了些酷刑。 林清华命人将那人松绑,并将其带到地面上的一栋小房子中。 待那人坐在椅子上,林清华吩咐卫兵给他一碗水。 那人见到水,立刻接过,几口便喝了个精光,随后他又向卫兵要了一碗水,将其又喝了个底朝天。 林清华看着那人身上破烂不堪的衣服,再看看他脸上的鞭痕,郎声说道:“王大人好,想必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了吧?” 那人鼻子冷哼一声,说道:“大名鼎鼎的楚国公林清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王某今日方知楚国公并非浪得虚名,想不到你竟有如此手段、如此胆量,竟敢私自捉拿朝廷重臣!此事要是让朝廷知道了,恐怕对楚国公的前程很不利吧?”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误会,误会!我的部下以为你是张献忠的细作,因而将你捕拿,却不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那人也哈哈一笑,说道:“原来果然是误会,王某还以为是楚国公想造反呢!既然楚国公已经知道是误会了,那么王某就走了!告辞!”说完,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就想向外走,但没等他完全站起,就被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卫兵一左一右的给摁了回去。 林清华笑道:“王大人想到哪里去呀?” 那人冷哼一声,说道:“自然是去该去的地方。怎么?莫非楚国公还想打听朝廷的密旨不成?” 林清华摇头道:“看来王大人还没有明白呀,如今朝廷已经将这四川封了给我,你去四川却不先告诉我一声,这不是明摆着看不起我吗?” “你……”那人气的浑身发抖,“朝廷封你为楚国公,那是以你为藩,屏护京师,可没说连朝廷派人宣旨也要你许可!” 林清华从军服的口袋里取出信,在空中晃了晃,随后说道:“朝廷命你入川,恐怕是想干些不让我知道的事情吧!你说我说得对吗?王应熊王大人?” “哼!”王应熊闭口不言,梗着脖子将头扭到一边。 林清华见他不说话,却并不生气,只是淡淡一笑,说道:“朝廷任命你为督师大学士,命你入川联络杨展、曾英、王祥等人,莫非有什么企图?由这信上来看,你要找的人还真不少呢!什么马应试、侯永锡、谭文、谭诣、谭宏……厉害,真是厉害,有些人我听都没听说过!你的企图是什么呢?” “什么企图?嘿嘿!”王应熊冷笑几声,说道:“那还不是因为你在四川无所作为,致使张献忠流贼至今仍在嚣张。朝廷不忍见川中士民受张献忠流贼苛虐,便命我为督师,领川中各将讨灭张贼,以便早日安定四川局势。却不料你派人将我中途拦下,我倒要问问你,你有何企图?” 林清华并不与他答话,只是说道:“可惜啊,这信上说,若是杨展、曾英、王祥听从你的号令,那么就将他们全部任命为总兵,并加镇国将军、定国将军、奉国将军衔,看起来朝廷的用意深远啊!只是不知道朝廷将会封马乾大人为何职?莫非是四川巡抚?喔……这个位置也许比较适合他。” 王应熊冷笑几声,随后大声说道:“少废话!要杀要剐随你便!别跟我掉花枪!” 林清华说道:“其实我只是想问问,朝廷给你的圣旨上都说了些什么?只要你讲出来,我马上放了你,假如你不想回南京的话,那么就留在我这里,我以先生之礼待你。” “呸!”王应熊啐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话音刚落,站在他身后的两名卫兵立刻走上前去,勒住他的脖子,阻止他继续辱骂林清华。 林清华将手一挥,说道:“由他去吧!他愿意骂就让他骂,反正又骂不死我!” 王应熊倒也听话,当即破口大骂起来,只是由于他引经据典了太多东西,林清华反而不知道他到底骂得是什么意思。 也许是骂累了,也许是明白过来自己终究是对牛弹琴了,王应熊终于停止了漫骂,瞪着两只眼睛坐在椅子上,气喘嘘嘘的生闷气。 林清华问道:“我再问你一遍,圣旨上说的是什么?” 王应熊大声咆哮道:“狗贼!别想从我嘴里知道一个字!” 听见别人第一次骂自己为“狗贼”,林清华感到既新鲜,又有些失落,看起来在朝廷一些官员们的心中,自己终究成了乱臣贼子了。 林清华挥了挥手,说道:“将此人带到武昌衙门大牢里去,单独关在一个牢房里,不许任何人靠近。” 待那骂骂咧咧的王应熊被卫兵拖走之后,付明恺马上问道:“总舵主,怎么办,是否继续拷问?”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象这种人恐怕是不会服软的,既然他不说,那么就由他去好了,反正即使没有那圣旨,我也能猜出个大概来。” “为何不杀掉他?”付明恺显然不明白林清华的用意。 林清华摇头道:“如今朝廷与我尚未公开撕破脸皮,最好不要随便杀戮朝中大臣,而且此人留着也许将来能派上用场。”随后他吩咐道:“你马上派人将黄宗羲、顾炎武、王夫之请来,并将赵奉将军也请来,我有重要事情跟他们说。”待付明恺走后,林清华看着桌子上放着的那个包裹,喃喃自语道:“看来一些手头上的事情必须先放上一放了!” 第二十七节 应变之道 由于城中百姓死亡怠尽,成都城几乎成了一座空城,因此,对于驻扎在城中的军队来说,选择驻扎地就变得非常的容易,甚至连帐篷也不用搭,直接住进那些空无一人的民居中就行了,这就省了很多事。 作为维持各方和睦关系所必需的手段,杨展、曾英与镇虏军通过协商,议定了各自的防区,杨展在城北,曾英在城西,镇虏军在城东,而那刚刚投降了镇虏军的张献忠降兵则仍旧留守城南。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杨展、曾英部还在城南的城墙外留下了数万部队,与城内的部队一起监视张献忠降兵,防止其突然发难。 不过,这种担心看来是多余的,因为张献忠的军队自从投降以后,就表现的很老实,或许他们确实是被打怕了,或许是饿的实在打不动了,他们整天除了留在营中等候镇虏军送来的食物之外,再也没有别的动作,而且为了表示诚意,李定国力排众议,将大西军中多年搜刮来的一些银子送到了他的新上司秦侃的手中,看着那两百万两白花花的银子,秦侃终于意识到,自己实在是低估了张献忠捞钱的本事。 成都被攻破后,四川境内最强悍的一股武装力量终于消失了,现在的四川,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局面。在川中地区,是杨展、曾英与镇虏军联手控制,在川东和川南地区,则是各部明朝军阀武装的天下,而在他们有效控制的地区之外,则由那些亦匪亦盗亦兵的流寇武装控制,眼看着四川将重现军阀割据混战的局面。 对于这种混乱局面,秦侃与莫不计均深感不安,他们已经私下商议了好几次,均认为解决此事宜早不宜晚,宜速不宜慢,只有趁着这些军阀武装立足未稳之时,一举将之荡平,四川的局势才有可能在较短的时间稳定下来。 不过,他们现在还不能立刻动手,因为军队需要休整,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到现在还摸不清杨展与曾英的态度,虽然他们曾亲自去征求过杨展与曾英的意见,但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杨展与曾英都认为那些军阀都是朝廷派来收复四川的将领,他们有资格各据一方,以便安定民心,绥靖地方。 如果没有杨展与曾英的协助,镇虏军就很难在短时间内消灭割据势力,而且更让人担心的是,如果杨展和曾英与那些军阀沆瀣一气,从镇虏军背后捅上一刀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镇虏军至今也没有离开成都去进剿那些军队,他们在等候时机,以便自己有足够的时间将那些新投降过来的张献忠人马整编起来,只有这样,镇虏军才能真正成为整个四川的主宰。 由于秦侃已经取得了李定国的信任,而那李定国在整个张献忠军队中的影响力是最高的,因此,大西降兵已经慢慢的开始适应自己新的身份了,经过七八天的磨合,大西军的主要将领已经能够服从秦侃的命令了,他们在喝了些日子的粥菜之后,体力渐渐恢复,可以进行整编了。 大西军的整编将完全按照镇虏军的编制进行,不过,由于秦侃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因此他并没有急着将镇虏军的军官塞进大西军中去,大西军中的军官仍旧由旧军官担任,虽然这样会影响部队的指挥与战斗力,但毕竟不可能指望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完全消化掉这庞大的军队,况且秦侃并没有打算将这支军队作为主要力量,他只是准备将其用于安定地方,使其作用与乡勇相当。 秦侃与已经抵达成都的沈猛整日忙着训练和整编部队,因此镇虏军的中军大帐中经常只有莫不计与万明灿两人,他们除了处理一些很清闲的公务之外,就再也无事可做,因此两人不得不找些事情来做。 今天的公务又很快的处理完了,虽然莫不计与万明灿又仔细的将公文看了一遍,但这并不能耗费更多的时间。 万明灿放下一张公文,叹道:“如今川中饥荒严重,若战事还这么拖延下去的话,恐怕百姓会更加困苦。” 莫不计抬头看了看万明灿那张痛苦的脸,安慰道:“万先生不必这么焦急,我已写信给楚国公,让他尽快将粮食运进来,只要粮食一到,就能解除饥谨。” 万明灿摇头道:“恐怕没那么容易。如今天下纷乱不宁,各处都有饥荒、匪患,筹集粮食谈何容易?况且救得了一时,难道能救的了一年?所以,依我看,必须早日招徕流民,垦荒种田,尽快将那些荒芜的田地种起来,免得来年又要嗷嗷待哺。” “确实!”莫不计接着说道,“成都一带土地肥沃,况且上游还有那都江堰,如果能够马上将这里的荒地都种上的话,那么来年所收获的粮食将足够四川食用,不必在依赖别处救济了。” 万明灿将桌子上的那个公文又拿起来,伸手递给莫不计,说道:“你看看,这上面说的是什么?” 莫不计接过公文一看,眉头不觉紧皱起来,说道:“这个县令怎的如此糊涂?居然不许百姓回家种田?” 万明灿说道:“据他说那是因为那些百姓们耕种的土地乃是大明楚藩通城王的封地,如今那通城王不在四川,既然没有他的王命,那么百姓当然不能随意耕种田地。那些百姓不愿意看着好地荒芜,偷偷种上,但却被那县令派的衙役抓了起来,前些日子秦将军派人到那些没有遭兵灾的地方巡视,这才知道这件事。莫先生,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理?” 莫不计说道:“此事易办,命人将那些关在牢中的百姓放出,带到这成都一带,这里荒地更多,就让他们到这里来耕田吧!至于那个昏官嘛……依我之见,此等昏官留在任上,实在是浪费朝廷的俸禄,不如就此将其罢官。” 万明灿问道:“不过,这么将其罢官,合适吗?” 莫不计道:“怎么不合适?既然楚国公所管辖之地包括着四川,那么楚国公就有权利罢免任何不称职的官员,而切无须禀报朝廷。此次楚国公命我为军前政事总制,那么我自然不能让他失望,就这样办吧!”说完,莫不计立刻拿起毛笔,在那公文上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并叫进一名卫兵,吩咐他立即领人去办。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将该处理的政务全部处理完毕。 正当他们准备出帐巡视军营的时候,一名卫兵却进来禀报,说有两人要求见他们。 待卫兵将那两人带进来后,莫不计与万明灿立刻相视而笑,因为那进来的两人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两个金发碧眼的传教士。 这两个传教士就是耶稣会会士利累斯和安文思了,他们本来被张献忠判了死刑,就等着第二天开刀问斩了,却不料张献忠先他们一步而死,而且第二天官军又猛攻成都城,逼降张献忠余部,因此他们才得以活了下来,并被随后在城中搜索的镇虏军士兵发现,这才被救了下来。 其实镇虏军之所以将他们救出站笼,那还是因为士兵们好奇的缘故,因为他们从来也没有看到过长得这样古怪的人,头发居然是金色的,而那眼珠更是古怪蓝色,这让士兵们大开眼界。 利累斯与安文思能够逃得生天,心中的感激自然是无法言表的,他们除了不停的向士兵们道谢之外,还不断的用祈祷来为士兵们祈福,虽然士兵们完全不懂他们在干什么,不过,他们还是将这件奇事禀报了秦侃与莫不计。 秦侃与士兵们一样的惊讶,他围着这两个传教士转了好几圈,口中啧啧称奇,相比之下,那两个同时被救下的神汉与巫婆却显得那么的不显眼了。 与秦侃的惊诧不同,莫不计只是略微的惊奇片刻,便很快镇静下来,因为他在以前游历各处之时,曾经见过同样的传教士,因此现在倒并不算太过吃惊,他只是有些意外,想不到居然能在四川这么远的地方也看到这样的西洋传教士。 与那天刚被救下时不同,利累斯与安文思今天身上穿着的并非是那种黑色的长袍,他们身上穿着的都是与莫不计、万明灿差不多的儒袍,而且头上也不伦不类的戴着儒冠。看到他们的这副古怪打扮,莫不计与万明灿自然忍不住笑出声来。 利累斯与安文思齐走上前,用正宗的中国作揖礼向莫不计与万明灿行礼,两人口中用古怪的汉语同时呼道:“参见两位大人。” 莫不计笑道:“怎么?今日二位为何会突然到我这里来?你们不会你们的教堂了?” 利累斯看了看安文思,示意他答话。 安文思恭敬的说道:“尊敬的大人,我们建在城北的教堂已经被火烧光了,现在那里只剩下一片瓦砾了。” 莫不计点了点头,说道:“也是,打了这么些天的仗,再好的房子也毁了,况且你们建的教堂与我大明形制不安定一样,被人痛恨也未可知。” “非也,非也!”安文思古怪的腔调再次响起,他望着莫不计,说道:“我们所建教堂从外面看与你们大明的祠堂一样,并没有什么两样。” “哦?”莫不计奇道,“我以前只见过你们这样的西洋传教士,倒并未见过你们的教堂,看起来你们倒真会入乡随俗啊!” 安文思表情痛苦的说道:“那间教堂是我们花了整整一年才建起来的,用的是教民一个铜钱、一个铜钱积攒下的钱,可是却被一把火给烧了,这让我门很心痛我们去那里的时候,还可以看到木头上的火苗。” “什么?”莫不计这下子终于惊讶了,“这么说来,你们的教堂被焚,也就是前几天的事了?现在这里已无战事,是谁烧了你们的房子?” 安文思说道:“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一群士兵,他们人人手持长矛,我们回到教堂时,他们还没有走,他们的将军不是男人,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莫不计与万明灿对望一眼,他们已经隐隐的猜到了是谁少掉了教堂。 莫不计想了想,又问道:“那她为何要烧掉你们的教堂呢?她看见你们的时候,有没有为难你们呢?” 安文思摇头道:“她倒没有把我们怎么样,不过,她倒是将我们抓了起来,并将烧掉我们教堂的原因说了出来。” 莫不计问道:“什么原因?” 安文思道:“她说我们的教堂伤风败俗,污秽不堪。” “什么?”莫不计更惊讶了,“你们不是洋和尚吗?怎么跟伤风败俗弄到一块儿了?” 安文思说道:“那是因为在教堂里竖着上帝神圣的雕像,那是上帝受刑时的情景,是信徒们为了纪念他而雕刻的。由于雕像的衣服穿得少了点儿,所以那位女将军显然因此而误会了,所以她一怒之下,烧掉了教堂。” “原来如此!”莫不计与万明灿恍然大悟,同时又感到有些哭笑不得。他们怎么也想不到,那位被沈猛从半路上捡到的女将军芙蓉居然会因为这个原因烧掉了传教士们的教堂,这可真让人有点儿啼笑皆非。 “那,那你们回来是想找个住的地方?”莫不计强忍住笑,问面前的这两个一脸严肃的传教士。 安文思说道:“是的,我们希望尊敬的大人能够伸出援手,帮助我们一把,仁慈的上帝一定会感激您的,您的灵魂将来一定能够上天堂。您……” “停,停!”莫不计赶紧出言道,“好吧,我这就派人去给你们找间屋子,让你们住下。” 安文思高兴的说道:“太感谢您了,您真是个好人,愿上帝保佑您!”他将身上背着一个婿一件物事,双手奉给莫不计,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小小的心意,请您收下。” 莫不计接过一看,却不认得是什么东西,他将那物事拿在手上翻来翻去的看了半天,开口问道:“这是何物?怎么上面的那几根针还在走动?你们又是从哪里弄来的?” 安文思说道:“这个东西是我们国家用来计时的,可以称之为钟表,要比贵国的沙漏方便一些,只需每日上两次发条,就可以准确的计时。”安文思接过钟表,一边解释,一边作起来,随后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我们从教堂的地下室中找出来的,幸亏还没有坏。” 莫不计接过钟表,按照安文思教的方法作了一下,顿时觉得新奇无比,口中连声称赞。 相比之下,万明灿更对这两个传教士身上穿着的衣服感兴趣,他问安文思:“你们前些日子身上穿着的不是黑色的长袍吗?怎么今日穿起儒服了呢?” 安文思说道:“我们自从进入北京,就从汤若望神甫那里学会了穿儒服,因为只有这样,贵国臣民才会接纳我们。不过,张献忠皇帝进入四川之后,他就派人将我们抓了起来,他的宰相说我们身穿儒服是什么猴子……冠什么的。” “是‘沐猴而冠’吧?”莫不计问道。 “对,是沐猴而冠。”安文思很高兴又学会了一句中国成语,他的脸色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他的宰相不许我们再穿儒服,只准我们穿别的衣服,我们只好换回了教士长袍。前些天被救下来后,我们便跑回教堂,从教堂的废墟中抢出地下室中藏着的东西,因为看见大人也身穿儒服,我们也就又换回了儒服,并来求见大人。” 万明灿点了点头,说道:“如今正逢乱世,你们居然能够不远万里来到这里,当真是不容易,这样吧,等四川安定下来,我们派人护送你们去海边,从那里上船,回你们的家乡去。” “不!”安文思显得很坚定,“我们不会离开这里的,我们要将上帝的福音传遍全世界!越是混乱的地方,就越是需要上帝去拯救人们的灵魂!” 听到安文思这样说,莫不计与万明灿都是一愣,他们没有想到,刚才还看起来文质彬彬的传教士一谈起传教来,却变得如此歇斯底里,就好象是疯狂了一般。 莫不计生怕他们在军营中发起疯来,遂立刻叫来几名卫兵,吩咐他们将此二人带到附近,找处房子安顿他们。 利累斯与安文思转身离开,一路上他们就开始向那几名士兵进行传教,恨不得立刻就将他们拉进教堂之中。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莫不计摇了摇头,他拿起手中的那个甜瓜大小的钟表,看了看,随后口中连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万明灿摸着胡子,口中喃喃说道:“心志甚坚,叹为观止!” 两人站在帐篷门口,愣了半天,直到卫兵叫喊他们,他们方才醒悟过来。 那卫兵说道:“有信使求见二人大人,他说是楚国公派来的,有急事通禀。” 二人不敢怠慢,立刻吩咐卫兵将那人引进帐篷之中。 那信使倒也没有废话,向二人行礼之后,便从袖子中取出封信,交于莫不计,并且说道:“小人是楚国公属下,十多日之前随楚国公一同入川,后来楚国公在夔门附近遭遇敌军,他见敌军正在攻击马乾大人守卫的夔州府,并且欲图拦截江上道路,遂率军攻击。他令我带领五名部下,先行由夔门入川送信,今日方到。” 莫不计急忙将信拆开,看了几眼,便叫入一名卫兵,说道:“快去将秦侃、沈猛二位将军请来,就说有重要军情!” 万明灿凑过头去,小声问道:“确实是楚国公的信吗?” 莫不计指着信上的一首唐诗,说道:“请看,这诗有三个错字,而且此信开头与结尾都有几个特意留下的墨记,应该错不了。” 信使抱拳问道:“敢问二位先生中,何人是莫不计?” 莫不计答道:“我就是。” 信使道:“见谅,还请莫先生拿出印信,也好让属下看个清楚。” 莫不计将自己的印章递给那信使,信使将那印章看了看,随后从袖子中又取出封信,与那印章一同交给莫不计,说道:“这是楚国公写给莫先生一个人看的密信,还望莫先生看仔细了。” 莫不计将那信拆开看了看,随即点头道:“我晓得了。” 一柱香后,帐篷外响起一阵马蹄声,紧接着秦侃与沈猛两人先后奔入帐篷。 莫不计吩咐卫兵将那信使领下去休息,随后他将信使的第一封信交与秦侃,并说道:“从信上所写来看,事情紧急,我等必须早做安排。” 秦侃将信匆匆看了一遍,随后又将信递给身后的沈猛,转过头去问信使:“你离开楚国公军中的时候仗打得怎么样了?楚国公此次一共带来多少人?” 信使答道:“属下离开之时,战斗打得很是激烈,不过,由于镇虏军骁勇异常,那些兵匪根本不是对手。楚国公此次一共带来了六千多人,其中有一个近卫旅,相信要不了几天,楚国公就能率军赶到这里。” “六千人?”秦侃皱眉道,“是否少了点儿?要不然我派些援军去?” 信使道:“楚国公说了,湖广新招募的军队缺乏训练,而且还要留下大军防止桂王军队窥伺,另外大军带来的粮食也不多,因此就只带来六千人。至于援军嘛,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还是将军拿主意好。” 秦侃看着莫不计问道:“依莫先生的意思……” 莫不计摇头道:“既然楚国公在信中并未请求援军,那么我等还是留在这里的好,免得情况有变,况且从信中来看,那支军队应该只是一支流寇,或者只是一支匪兵队伍,战斗力应该不强,毕竟那近卫旅可不是寻常军队,光是他们的快枪就够那些兵痞头疼的了。”他拿起第二封信,说道:“诸位,楚国公还有事情吩咐莫某去做,若是无事,就请不要来打扰我,切记,切记!”说完,他转身走了出去,径直进入自己所住屋子,并命卫兵守好门,随即“砰”的一声将门关上了。 第二十八节 离间 莫不计的行为让秦侃等人一头雾水,他们不知道林清华到底要莫不计做什么事。自从莫不计进了自己的小屋子以后,他就连着整整两天没有迈出过房门,而且深夜也能看到他屋子中的灯光,直到第三天早上,莫不计才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向着天空长啸几声,吓得秦侃还以为莫不计得了失心疯。 莫不计当然没有疯,他正常的很,只是稍微有一点点疲倦而已,看起来他应该是整整两夜没合眼了。 虽然看起来莫不计非常疲惫,但他不敢有任何的耽搁,他当即找来那送信的信使,将包裹交给他,并叮嘱了几句,随后,那名信使便领着手下又离开了军营,为了安全起见,莫不计还派了五百名士兵护送了他们一程。 看着莫不计那得意的微笑,秦侃很想问个清楚,但他最终还是忍住了,因为他想起来了林清华常常说起的那句话——“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既然莫不计不说,那么自己当然最好还是闭上嘴巴为好。 这件事完成之后,莫不计整整睡了一天,来弥补他失去的睡眠,而秦侃等人则还是按照林清华信上所说的,加紧布置,以便应付突发情况。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一切仍然是那么的平静,并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直到一个半月后,当秦侃从大西军降兵中抽出了四万精锐,交给李定国等人统领的时候,事情忽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当时秦侃正与沈猛商议如何将剩下的六万大西军分编成小部队,分散到成都北边屯田,正商议间,忽闻曾英派人来求见秦侃。 待那来人进入中军大帐,秦侃却认出那人竟是老熟人于大海。 一见到秦侃,于大海就禀道:“秦将军,不好了,川东流寇‘摇黄十三家’与谭文、谭诣、谭宏联手攻打夔州,眼见着就要破城了,夔州知州马乾马大人派人来向我家曾大人求救,但曾大人担心敌军势大难制,便派标下来拜见秦将军,希望秦将军能与我军联手往救夔州。” “什么?夔州被攻击?”秦侃一愣,问道:“消息可靠吗?” 于大海点头道:“绝对错不了!那夔州地处险要,一旦失守,那么出入川中的要道夔门就会被掐断,这样一来,长江上的运粮船只就进不来,而且外地的消息也就不容易进来,所以我家大人很是心急,还望秦将军早点决断。” 秦侃与沈猛对望一眼,随后沈猛问道:“我听说那‘三谭’一向与‘摇黄十三家’不和,怎么此次竟然会联手进攻夔州?” 于大海摇头道:“详细情况标下也不知道,马乾大人只是在信中说,那‘三谭’手中火器很多,犀利异常,他实在抵挡不住,因此只好向我们求援。他还说了,那‘三谭’已经扬言非取他的人头不可,看起来此战‘三谭’是志在必得了。” 秦侃沉吟片刻,随后道:“你先回去,待我与部下商议之后,再派人去回你家大人。” 待于大海离开之后,沈猛对秦侃说道:“莫非楚国公信中说的变故竟然是说的这件事?” 秦侃摇头道:“不对,楚国公是要我等防备杨展与曾英等人联手对付我军,防备桂王从背后下刀子。依我看,此事有些邪乎,不如将莫先生他们召来商议一下。” 秦侃叫入一名卫兵,命令卫兵将莫不计与万明灿请来,并下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 待莫不计与万明灿来到帐篷之中,秦侃将于大海所说之事一说出来,莫不计却击掌叹道:“不错!成功了!” 看见其他三人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莫不计笑着说道:“诸位不必疑惑,其实这都是楚国公的计谋而已。” 莫不计压低声音,说道:“几位一定还记得上个月我曾在屋子里一呆就是两天两夜的事吧?” 秦侃点头道:“不错,记的!” 莫不计说道:“其实那两天我是在忙着做东西。” 沈猛问道:“做什么东西?” 莫不计神秘的说道:“上谕!” “什么?上谕?”三人一齐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莫不计。 莫不计得意的说道:“有何可吃惊的?我们做师爷的就必须学会这手偷梁换柱、指鹿为马的本领,要不然,到哪里去混饭吃?上次楚国公去招安李自成,我就用了一回,这次再显身手,当真是游刃有余。” 万明灿摸了摸胡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莫先生就别卖关子了,快些说出来吧,免得我等心中焦急。” 莫不计说道:“楚国公在信中已经说的很清楚了,那桂王曾命人前来川中联络川中诸将,如杨展、曾英,三谭等人,妄图将他们收买,然后以他们来对抗楚国公,从湖广背后捅刀子,当真是无耻之极!” 万明灿叹道:“不错,桂王确实阴险狡诈,对付他可要千万小心。” 莫不计裂着嘴笑道:“可是桂王万万没有想到,他的密使刚走出南京城,就被楚国公的人探知了,一路跟踪而来,接着便截江将其抓住,从他身上搜出了桂王的密信,终于得知桂王的阴谋。”他顿了一顿,随后接着说道:“楚国公知道,他早晚要与桂王公开翻脸,这晚动手不如早动手,所以就必须先下手为强,尽快安定川中局势,将川中诸将收为己用。可是,这川中诸将大多都是有奶便是娘的武夫,谁给他们的好处多,他们就给谁卖命,而那桂王再不济也是皇帝,说出来的话当然也就更有分量,假如桂王再次派人前来招降川将的话,那么川中局势定然大乱,所以,楚国公决定以毒攻毒,先发制人。他在给我的密信中命令我假造一份桂王上谕,并按照以前的圣旨上的国玺假造一柄国玺,将玺印盖在上谕之上,这样一来,就可引得川将心中疑惑,无路可走之下,他们自然要向楚国公臣服。” 说完,莫不计看了看三人,顺手拿起秦侃面前的一杯茶,一饮而尽。 万明灿摇头道:“不过,万某还是不明白,这和三谭攻击夔州有何关系?” 莫不计放下茶杯,抹了抹嘴,随后解释道:“其实三谭之所以要去攻打夔州,这都是我假造的那份上谕的功劳。” “哦?怎讲?”万明灿挑了挑眉毛,追问道。 莫不计说道:“在那份上谕之中,三谭被桂王封为从二品的镇国将军、定国将军、奉国将军,上谕命他们剿灭川中所有不听号令、剿贼不利的将领,而且上谕还将那‘摇黄十三家’流寇的一些头领封为总兵、参将,命他们协助三谭。同时,在那上谕之中,还命三谭秘密派人联络川南王祥、马应试等人,让他们带兵占领成都、重庆,而对于杨展、曾英、马乾等人则故意没有任何理会。” “哦?这样说,三谭与那股流寇之所以能联手,全因此假上谕喽?”万明灿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不过他还有些疑问,遂问道:“可是三谭与其他将领一样,一向视军队为自己的禁脔,是自己的凭持,他们怎会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几个官职不至于让他们这么卖命吧?况且如果川中各将派人去南京通禀消息的话,那么岂不是……” 莫不计说道:“那是因为假上谕中还答应将川东富庶之地赏赐给他们,而且将成都赏赐给王祥,将重庆赏赐给马应试,且楚国公还将派人假扮朝廷特使,给三谭和‘摇黄十三家’送去一批粮食与火器,有了火器壮胆,他们才敢进攻夔州。那于大海口中所说的三谭军中火器犀利,想必那些火器就是楚国公派人送去的。至于那些川将派去南京的信使嘛……楚国公自有办法,他已早已命镇虏军封锁长江,所有来往船只人等只许出川,不许入川,这样一来,南京的消息自然传不过来。” “原来如此!”三人恍然大悟,秦侃叹道:“难怪三谭竟然会这么急着攻夔州,原来是仗着火器犀利。只是这样一来,一旦他们将夔州攻破,那么我军进出川中的道路岂不是被掐断了?而且三谭的实力必定会因此而加强不少,以后我军若想对付他们,恐怕要费些工夫。” 莫不计笑道:“哪能那么轻易就让他们得逞?说白了,楚国公此计既可一箭双雕,又可驱虎吞狼,他自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三谭的实力大增的,此刻,恐怕他派来的军队已经快到夔门了!” 莫不计说的不错,七天以后,就在马乾驻守的夔州城快要被“三谭”与“摇黄十三家”的联合部队攻破的时候,林清华亲自率领的一万五千名镇虏军已经从夔门逆江而上,顺利的在夔州以南上岸,在与由长江上游顺流而下的于大海、沈猛部队会合之后,很快就向围攻夔州的“三谭”与“摇黄十三家”的部队发动了猛攻,只半天战斗,就将其彻底击溃,并且在随后与马乾军的联合追击中,一举击毙三谭,或擒或杀了“摇黄十三家”的大部分头领,收降了数万败兵。经此一战,川东正在形成中的割据势力被一扫而光,这一地区总算是安定下来。 当然了,战斗结束之后,打扫战场之时,在有意无意之下,马乾的士兵从“三谭”的尸体上找到了那“桂王”写给“三谭”的“上谕”,那上谕之上的内容让马乾大吃一惊,又急又气之下,马乾拿着“上谕”跑到成都,去找他的老朋友曾英诉苦去了,这样一来,桂王乱封功臣,妄图依靠三谭与川东流寇人马消灭在川中苦战的各将的消息很快就在川中各将中传播开来,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将领们各自打起了小算盘。 作为名义上四川地区的领袖人物,同时也作为那些被“上谕”排除在外的将领们唯一可以依靠的势力,大明楚国公林清华自然是众望所归,成为了他们心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在这种急迫的形势下,林清华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经过短短数日秘密商议与准备,那些被“上谕”排除在外的将领们均受到了林清华的邀请,去成都赴酒宴。 在这种非常紧急的形势下,已经不容各将再行犹豫,虽然他们中仍有少数人心存疑虑,但对于他们来说,此时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在部下们的催促下,在林清华派来的幕僚和说客们的劝说下,在马乾的现身说法下,更重要的是,在镇虏军强大战斗力的威胁下,他们终于决定按照林清华的吩咐,准时赴宴。 大明中兴二年,农历七月二十四日,成都大西行宫,一场对于整个四川来说意义重大的宴会正在这里举行。 出席宴会的全部都是手握重兵的军将,在四川的战乱岁月里,他们无不是生杀予夺的大人物,在他们的心里也许根本就没有“害怕”这两个字,他们更喜欢看到百姓们在自己面前俯首贴耳的恭顺样子,假如有谁敢向他们的权威发起挑战,那么就会立刻身首异处,再无生存之理。 不过,现在的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多的则是忧虑与担心,再不复往日的嚣张与跋扈,他们无人不在为自己的命运而担心,无人不在为自己的前途而忧虑。 按理说酒宴上的气氛应该是热烈而欢快的,但现在的这个酒宴却笼罩在一片奇怪的沉默中,所有的人都紧闭嘴巴,向着四处漫无目的的观望,等候着宴会的主角,同时也是宴会主持的楚国公林清华出现。 林清华当然知道迟到不好,但他必须再留在行宫中等待一会儿,因为按照莫不计的理论,假如若想让你的部下服从你的命令,那么首先要让他们习惯你的威严,同时要给他们一种神秘感,让他们由此而领会你的威严,使他们不敢再有别的念头。 林清华觉得莫不计的这种理论很可笑,不过他还是按照莫不计说的去做了,因此,直到宴会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林清华才姗姗来迟。 看见自己名义上的顶头上司到来,底下在坐众人纷纷站起行礼。 林清华按照莫不计吩咐的话,很威严的在自己的上席坐定,随即缓慢而沉稳的说道:“不必多礼!诸位请坐!” 待众人再次落坐,林清华扫了眼底下在坐的众人,说道:“诸位远道而来,林某没有别的东西相赠,唯有从湖广一带带来的美酒数十坛,还有随军带来的手艺不错的厨子们亲手料理的美味佳肴。我知诸位这几年忙于川中战事,已好久没有品尝如此美酒佳肴了!今日大伙儿不必客气,尽管痛快吃喝,不必讲究!来,先让我敬诸位一杯!”说完,林清华便将面前长几上放着的酒杯举起,略微停顿片刻,随后一饮而尽。 底下诸将见林清华虽然看起来有些威严,但却毫无架子,而且似乎看起来也是个豪爽之人,当即也纷纷举起酒杯,开怀畅饮,不多时,厅中凝重沉默的气氛就一扫而光,取而带之的则是觥筹交错之时众人爽朗的笑声,还有那互相劝酒的话语声。 酒过三巡,林清华见众人已多面显微红之色,知道时机已到,便放下酒杯,向底下扫了几眼,朗声说道:“诸位与林某今日相聚于此,实属不易。想必诸位已经知道林某的身份了,不过,在诸位之中,还有几人林某还不认识呢!尤其是几位将军带来的部下,更是面生的很。这样吧,如今酒吃了一半,诸位的嘴也有些放得开了,就烦劳诸位自己介绍一下吧!” 林清华向站在右手边的莫不计看去,却见他微微点头,示意他说的不错。 马乾第一个站了起来,他抱拳作揖道:“属下马乾,前些日子多亏楚国公领兵来救,否则的话,马某此时恐怕已经是身首异处了!”马乾说着说着,不觉流下泪来,他哽咽道:“想不到马乾对朝廷一向忠心耿耿,那张贼祸乱川中之时,马某领兵与之周旋,虽缺粮少衣,但仍不肯向其屈服。不料,那张贼刚灭,桂王却又……”说到这里,他哽咽的更厉害了,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林清华说道:“马大人不必如此,俗话说的好,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桂王此人一向如此,前次我在南京之时险些遭他暗算,幸亏命大逃得性命,否则的话,今日也见不到诸位了!” 众人多数已经从莫不计等人的口中大致知道了林清华南京遇险的经过,此时林清华忽然又说起此事,众人又是一阵惶恐,仿佛桂王那卸磨杀驴的阴险模样已经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顿时厅中一片喧嚣之声,其中还夹杂着几声粗暴的漫骂,那是几名性子暴躁的将领忍无可忍下所发出的声音。 坐在马乾身边的一人随后站了起来,接过话头,说道:“楚国公如此功臣,竟然也遭此暗算,那桂王真是禽兽不如!” 林清华很高兴有人这么快就表态了,他非常喜欢这样没脑子的对手。他看着那满脸胡子的将领,和蔼的问道:“这位将军面生的很,却不知尊姓大名?” 那将领稽首道:“末将曹勋,愿为楚国公驱弛!” 林清华颔首道:“原来你就是曹将军,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是员猛将!” 站立一旁的莫不计笑着说道:“前几日莫某前去曹将军营中,曹将军一听桂王的阴谋,当即气得暴跳如雷,声言必生擒桂王,当真是条铮铮汉子。” 莫不计话音刚落,底下又有一人站起,向林清华稽首道:“末将侯永锡也愿随楚国公征战天下!不将那桂王一干小人杀尽,难解我心头之恨!前些日子我在夔州差点与马大人一同遇害,若非楚国公率军来救,恐怕我早已是个死人了!” 林清华见又有个莽夫急着表白,心中一乐,正欲出言嘉奖,却不料坐在侯永锡身边的杨展发话了,他拉了拉侯永锡的衣角,说道:“侯将军未免太过卤莽了,现在仅仅凭着一封从三谭尸体上搜出来的上谕,只怕有些不大妥当吧?” 听到杨展这样说话,林清华气不打一处来。前些天他就已经随着马乾见过了曾英与杨展,并且那马乾已经将那份“上谕”的事情给杨展说了个明明白白,本以为杨展应该象曾英一样痛恨桂王卸磨杀驴的举动的,却不料杨展仍然怀疑那上谕的真假,因此他并未象曾英与马乾那样激动,今天若不是曾英与马乾硬将他拉来,恐怕他还呆在自己的大营里呢! 林清华正欲反驳,却被莫不计抢上一步。 莫不计哈哈一笑,说道:“杨将军此言诧矣!那桂王连楚国公这样的忧国忧民之士都想杀,他还能将这川中诸将放在眼里?再说了,那个上谕可是马乾大人搜出来的,怎会有假?莫非你怀疑马大人做伪不成?” 刚刚坐下的马乾“嚯”的一声又重新站了起来,他望着杨展的脸,语气变得有些冷漠:“杨大人,莫非你真的还在怀疑那上谕的真假?莫非你也以为马某是那令人不齿的做伪之徒?” 杨展摇头道:“马大人别误会,我并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我只是怀疑那上谕是否是别人伪造的,用来挑拨三谭与你的关系,从中渔利。” 第二十九节 定川 听到杨展这样说话,底下众人开始交头接耳,一片嗡嗡声在厅中响起。 见到众人如此表现,坐在杨展对面的曾英插嘴道:“曾某深知杨大人一向信任朝廷,不愿相信朝廷竟然会做出如此奸险之事。不过,让我来说,现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上谕上写的清清楚楚,说我等与楚国公迁延不战,贻误军机,致使张献忠反贼嚣张多时,而那‘摇黄十三家’的那些被捉住的头领也已承认是桂王派人给他们送来的南京军器监督造的火器。事实如此,不容我等不信啊!” 马乾应和道:“不错,那流寇与三谭军中所用火器上全部都刻着兵部军器监督造的字样,绝对假不了!我等在川中与流寇苦战,全凭刀枪棍棒,桂王一支火器也没给我等送来,此次却一下子给流寇、三谭数千支火器,可见其用心何其毒辣!那上谕杨大人也看了的,那上面的字迹与上次桂王册封楚国公的上谕中的字迹一模一样,据说是由桂王身边的亲信太监王坤代笔,而且上谕中的国玺也无差错,如何做得了假?诸位请看,马某额头上的这个伤口。”马乾说着说着便将头上缠着的绷带解开,露出额头正中间的一个伤口,他哽咽道:“这就是拜那桂王送去流寇军中的火器所赐!只差一点点,马某今日就无法在此与诸位相聚了!” 说到后来,马乾的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引得厅中众人一阵共鸣。不多时,众将纷纷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起来,借着酒劲儿,众人声音越来越大,厅中顿时一片喧嚣。 待他们骂了一阵,林清华将手一挥,口中喊道:“好了!诸位请先冷静下来,待我等好好议个法子,免得被桂王愚弄。” 侯永锡喝道:“还议个啥?直接领着大军顺流而下,将那桂王一干小人一举荡平,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杨展不满的说道:“侯将军,你莫要这么大声!如今川中刚刚平静些日子,士民急需修养生息,你这么急急忙忙的发兵东进,既无足够的粮草,也无精悍的士卒,如何能胜?况且还是那句话,此事需得从长计议,不可卤莽,待派人去南京问明了以后,再说报仇之事也不迟。” 莫不计见杨展仍是那副半死不活的表情,似乎心中的疑虑仍未完全消除,他眼珠子一转,随即走到杨展身边,说道:“杨大人此言前半句不错,但后半句就又不对了!” 杨展眉头一挑,问道:“有何不对?” 莫不计说道:“杨大人可以好好想想,那桂王既然知道此阴谋败露,他如何会承认呢?前次楚国公在南京朝阳门遇刺,幸亏命大才得以幸免,那桂王见事情失败,便将此事一股脑儿的推到了沐天波头上,而且对于那些为楚国公鸣冤叫屈的大臣则予以重罚,据我所知,在太湖一战中立功不小的陈子龙陈大人也被他罢官了,而且还挨了二十廷杖,若非史可法大人一力相救的话,恐怕连人头也不保呢!你说要派人去南京询问桂王,那请问杨大人,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去南京质问桂王?那岂不是自寻死路吗?” “那依莫师爷之见,我等该当如何?”杨展嘴角露出一丝轻笑,语气冰冷的问道。 莫不计将他的表情看在眼里,他淡淡一笑,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桂王不仁义,那么也就别怪我等不客气了!方才杨大人的前半句话没说错,如今川中确实需要安定士民,修养士卒,因此,我等确实不能急着进军南京,至于那到南京质问桂王之事嘛,依莫某之见,杨大人自己拿主意吧,要是你手下真有不怕死的人,那么你就派去吧,正好我也准备给桂王写封斥责其背信弃义的书信,请你手下顺便将此信给桂王送去。” “写信?什么信?”杨展问道。 莫不计说道:“自然是斥责桂王忘恩负义、背信弃义的信。”他命人从厅后抬出一张长桌,随后从身后背着的书袋中取出一张长卷,将之展开,并将长卷放于那长桌上,随后说道:“这信我已经写好了,不多不少,洋洋洒洒两万多字,诸位不妨过来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就说出来,我马上修改。” 侯永锡嚷嚷道:“我等多是大老粗,大字认不得几个,你这两万多字要我等看到何时?还是莫先生念给我等听吧!” 莫不计见众人大多应和侯永锡的话,遂笑着又将那长卷拿起,说道:“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他清了清嗓子,随后便开始大声念起了那长卷上所写的内容:“桂王者,朱由榔也!其父老桂王朱常瀛乃神宗第七子,崇祯十六年张贼献忠破永州,朱由榔被俘,后得逃脱,次年袭桂王爵。大明中兴二年,勤王军破南京,救天子于大内,然天子尚未重登大宝,却遇刺驾崩。虽凶手逃遁,然唯桂王最可疑也!其……” “慢着!”杨展忽然起身说道,“中兴皇帝是桂王派人行刺的?莫先生莫要信口开河。” 莫不计说道:“这可不是我信口开河,那沐天波早就将那桂王藏在军中,只等勤王大军拿下南京,他便与桂王谋划刺杀中兴皇帝,而且还得手了。可笑那沐天波自以为是,却不料桂王卸磨杀驴的本事天下无双,只几个回合,沐天波就被迫南走两广。由此可见,那桂王是早有预谋的,否则的话,他行事怎会这么的得心应手?沐天波在拥立桂王登基中可谓劳苦功高,但却落得如此下场,若是换了在坐诸位,恐怕就不是被逼走那么简单了!” 莫不计的这番话自然又引起一阵共鸣,众人纷纷谴责桂王忘恩负义,实在是大大的昏君,唯有杨展一人仍闭口不言,看起来他对桂王仍没有完全死心。 林清华将杨展的表现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了,在他看来,到了现在这种时候,其他的将领已经决定投靠自己,而杨展却仍然摇摆不定,看起来似乎应该在杨展身上多下些工夫了。 想到这里,林清华将双手一挥,说道:“安静!大伙有什么话一个一个的说,也让莫先生记在长卷之上,等到将此信写完,大伙儿再画个押,以示同仇敌忾,永不背弃!” 底下众将多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之辈,本来就已经喝得头昏脑涨,已不知天高地厚,再被莫不计与林清华两人演的这一出双簧一激,当即头脑开始发热,纷纷离开座位,涌了上来,或拿笔写,或摁手印,不一会儿就将那长卷写满。 与这些乱哄哄的将领们不同,杨展仍然坐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只是一边用右手捋着胡子,一边冷眼旁观,看起来他是打定主意不淌这趟浑水了。 对于杨展模棱两可的态度,林清华倒并不太担心,因为杨展目前只有不到六万人,而他自己麾下的军队却远比杨展为多,仅嫡系镇虏军就有五万多人,此外还有刚刚收降的大西军十万,若是再加上今日向自己靠拢过来的这些将领的兵马,那么他手中的军队至少是杨展的三倍,有这种雄厚的实力,不怕杨展搞小动作,况且依目前杨展的表现来看,似乎他只是想做墙头草,倒并非真是桂王的忠实党羽,只要林清华能够有效的控制住四川、湖广、河南等地,相信杨展很快就会臣服的。 乱哄哄的签字画押仪式很快就在一片起哄声中结束,众将兴高采烈的返回各自席上,拿起酒杯又开始痛饮,更有几名酒鬼般的军将,干脆提起酒坛,仰头便灌了下去,不一会儿,整个厅中已是狼籍一片,地面上到处都是洒落的酒水和吃剩下的鸡鸭骨头。 林清华自然不会呆坐着不动,他主动站起身来,端着酒杯,挨个向那些喝得醉醺醺的将领们敬酒,当然,他自己还是有分寸的,劝酒劝得起劲儿,自己喝酒却多是浅尝而已,所以直到现在他仍是气定神闲,毫无醉意。 为了拉进与杨展的关系,他还特意关照杨展一番,多敬了他几杯酒,倒将杨展弄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了。 酒宴直到深夜方才结束,众人早已醉得不醒人世,因此均在张献忠的行宫之中休息,只有杨展醉意不大,虽经林清华再三挽留,仍坚持回自己军营。 无奈之下,林清华带上百余卫兵,亲自送杨展走出行宫,一直走了近一里地,方才在杨展再三催促之下返回。 此时林清华也觉很累,回到行宫只与莫不计商议了一番政务,随后也很快睡下。 第二天一早,由于是自己第一次行使对川中诸将的指挥权,林清华早早的便命人敲响军鼓,将那些仍然有些浑浑噩噩的将领们召来,向他们下达命令。 作为林清华新任命的川中军务总制,秦侃对于这些仍醉意朦胧的将眼皮撑开的部下非常的不满,他转过身子,望着那些川中诸将,暴喝道:“众将听令!” 被他这么一喊,众人的倦意渐消,纷纷望向那正端坐在张献忠曾经坐过的龙椅之上的林清华。 这张龙椅本来已经被搬到了曾英军中,后来又被莫不计向曾英索回,虽然那龙椅看起来威风凛凛,但坐上去却一点儿也不舒服,比之太师椅更让人难受。 林清华将身体坐直,随后扫了眼众将,清了清嗓子,望着与秦侃并列站在众人最前面的莫不计,说道:“莫先生,你将如今川中局势大致的说一遍。” 莫不计出列道:“是!”他转身面对众人,随后说道:“前几日我得到消息,那王祥已经率领部下占领了顺庆府一带,一到顺庆府,他就派兵骚扰百姓,苛虐地方,如今已是天怒人怨。而那马应试则率军抵达泸州一带,派兵大肆搜杀焚掠,江安、纳溪等处俱遭蹂躏,而且他还派出小股部队骚扰富顺城,并扬言截断长江航道,然后与王祥合兵一处,共击成都。看起来此二人已经从三谭那里得知了桂王对他们的封赏,有些肆无忌惮了。”莫不计停下话语,转回身子,向林清华禀道:“禀楚国公,如今川中局势仍不安定,要想尽快安定川中,就必须先将这二人剿灭。如何对付此二人,还望楚国公示下。” 林清华点了点头,提高声音说道:“莫先生说的好,若想安定川中局势,必先剿灭任何敢于与我对抗之人!”说到这里,林清华看了眼杨展,见其神色有些紧张,显然那句有些严厉的话刺激了他的神经,林清华心中有些得意,他接着又说道:“如今既然王祥与马应试妄图图谋成都,那么就必须先下手为强。”他顿了一顿,随后说道:“曾英何在?” 曾英出列道:“末将在!” 林清华说道:“张献忠入寇四川以来,你一直与之周旋,始终不肯屈服,而且还与秦侃一同将张献忠势力从川东肃清,可见你确实很有才能。昨夜我与莫先生商议许久,认为你可担当大任,如今四川还未完全安定,急需一人绥靖地方,我命你为川东绥靖督师,与马乾合兵一处,进攻王祥部,由于你部兵马较少,我派一万五千镇虏军协助你们。” 曾英见林清华这么痛快就封自己为川东绥靖督师,心中一乐,向林清华抱拳道:“末将遵命!” 林清华又道:“侯永锡何在?” 见到曾英已被林清华任命为督师,侯永锡心中已开始嫉妒,听见林清华喊自己的名字,他立刻站了出来,抱拳道:“末将在!” 林清华说道:“我知你以前就一直驻扎于川南永宁一带,对于川南的地形非常熟悉,而且多次与被张献忠赶到贵州的王祥作战,熟知其战法谋略。本应派你去协助曾英征讨王祥的,但如今那马应试正肆虐川南,急需一熟悉当地地形之人前往征讨,遍观诸将,唯你最为合适。我任命你为川南绥靖督师,联合其他将领,率军进驻叙州,牵制马应试。待曾英击败王祥军并南下顺庆府后,你再出兵与其共同夹击王祥军。我也知道如今马应试实力雄厚,只凭你们数万人马难以与之正面相抗,因此也派一万五千镇虏军协助于你。记住,如果曾英部没有南下,你部绝不可轻易出击,只许固守不出,灵活佯动,侧面牵制住马应试。” 侯永锡心中同样欢喜,马上禀道:“末将遵命!” 待侯永锡心满意足的退回班中,林清华转过头去看了看杨展,却见他虽然努力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但他脸上的神色却已经不大自然起来,林清华知道他心中不忿,觉得自己冷落了他。 在昨夜与莫不计的商议中,他与莫不计都认为在杨展还没有真正表态服从林清华之前,实在不能将实权交给他,但又不能让他心怀不满,因此,给他一个有名无实的虚衔最好,然后再慢慢的将其军队消化掉。 林清华犹豫片刻,在心中又将思路理了一遍,随即说道:“杨展何在?” 杨展显然有些心不在焉,林清华喊他的声音他并没有听见,直到站在他身边的马乾推了他一把,他才醒悟过来,赶紧走出,抱拳道:“末将在。” 林清华说道:“张献忠祸乱川中的这几年,你能够将嘉定、峨眉一带经营得食足民安,可见你不仅能文,而且更能文,对于治政一事更是得心应手,当真是个人才。将你任命为军将实在是委屈了你。如今虽然我已来到四川,但仍感政务复杂,况且对于四川的习俗、风土人情懂得很少,治理起来颇感费力,正缺一个治政能手。既然你能将嘉定、峨眉治理好,那么你一定能将整个四川治理好。这样吧,我任命你为四川巡抚,命你总领四川政务,如何?” 杨展一愣,抬起头看着高高在上的林清华,半天没有说话。对于他来讲,林清华的这个任命实在是太出乎他的预料了,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被林清华任命为四川巡抚,在他看来,这四川巡抚一职肯定会落到林清华的亲信莫不计手中,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林清华居然把这个职位交给了自己。 林清华见杨展愣在那里,知道他心中一定十分震惊,遂说道:“怎么?难道你不满意?”说完,他向莫不计望去。 莫不计心领神会,当即走到杨展身边,说道:“恭喜杨大人,贺喜杨大人!有你出任四川巡抚之职,莫不计可就算是轻松了,这四川军前政务总制一职也可卸下了!”他抬起头,见杨展仍是皱眉不语,遂接着说道:“杨大人治理地方政务实在是让人佩服不已,如今楚国公已经任命你为四川巡抚,那么杨大人就可实现自己的抱负,为天下苍生谋福。杨大人,还不快谢过楚国公?” 杨展心中十分的混乱,他自己也搞不清楚这是为什么,也许是高兴,也许是疑惑,总之,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 莫不计只好再次提醒道:“杨大人,快谢过楚国公!” 杨展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俯身要跪下,但却被莫不计一把拉住,莫不计笑道:“楚国公昨日酒宴上不是已经说了吗?他最不喜欢别人给他下跪,因此杨大人还是站着行礼的好。” 杨展愣愣的站起,接着便向林清华抱拳作揖道:“末将遵命!楚国公对末将真是恩重如山,末将实在是感激不尽。” 林清华笑道:“杨大人不必如此,我知道你一向体贴百姓,你既然答应出任巡抚一职,今后川中百姓可真是有福了!” 莫不计也凑道:“不错,杨大人一定不会让楚国公失望的!”说完,他转头向林清华使了个眼色。 林清华略一点头,接着说道:“如今川中尚未完全安定下来,我很想听听杨大人有何治川妙计,你不妨说出来让我听听。” “这个……”杨展一下子有些接不上话来,虽然他以前曾经想过如何治理战乱后的四川,但此时他还真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该从何处说起。 莫不计说道:“杨大人不必紧张,楚国公只是与你大致的商议一下,你尽管将心中所思所想说出来。” 杨展理了理思路,随即说道:“以末将看来,如今四川治政最急迫的莫过于安顿流民,垦荒修渠,先将各地的饥谨压下去。”渐渐的,他的头脑已经明晰起来,说的话也流利了,他将声音提高一些,说道:“张献忠入寇四川两年多,不但未能安定地方,反而四处骚扰,派出手下到处打粮征役,其流寇本色暴露无疑。而此时各地并非完全听从张贼号令,各方军将无不举兵对抗,而地方豪强也趁势而起,或依寨自保,或投靠军将,整个川中无处不是战乱频仍之地,百姓们无法安定心思种田收麦,致使川中饿殍遍野,百姓流离。别的地方不说,光是这成都方圆数百里之地,无处不是白骨累累,而那上好的田地中却长满野草,天府之地竟然变得如此荒芜,当真让人感慨不已。”说到这里,他连声叹气,仿佛有无数的感慨。 莫不计接口道:“是啊!若非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天府之国居然也会饿死这么多人?杨大人说的好,请杨大人快些将你的治政策略拿出来,免得百姓再挨那饥肠辘辘之苦。” 杨展停止感叹,随即点头说道:“我在嘉定、峨眉一带施行的乃是屯田之策,我派人从尚算安定的贵州一带买来种子、耕牛,后来又从川西土司头人那里买来种子,招募流民垦荒,其中壮丁耕田、老弱纺织,愿意从军的壮丁则选其精壮者入伍,这样一来,嘉定、峨眉方才渐渐安定下来,虽然只用了不到一年的工夫,可那里已经不再是饿殍遍野之地了,除了粮食自给外,还能抽出少许以供军用,由此可见这屯田之事当真是不错的。” 听到杨展这样说,林清华心中暗自点头,他说道:“你是说,要在全川屯田?” 杨展说道:“依我之见,如今成都一带已经安定,这里荒地多,而且灌溉便利,确实是屯田的好地方,莫如将流民移入此处,如果种子耕牛不缺的话,只需一年,甚至只需半年工夫,川中饥谨应该能够得到缓解,若是再从湖广、河南一带运些粮食进川,则川中百姓应该能够挺过去。再过几天就是白露了,虽然川中每到这个时节常常秋雨绵绵,不利于粮食的收获,不过,也正是由于雨水充足,因而对于秋分以后的播种而言,十分及时,若此时能够及时补种些适宜作物,并派人将那年久失修的都江堰修葺一新的话,相信来年的收成应该还是可以的。” 林清华点头道:“不错,与我想得差不多,看来我没有选错人。”他看了看杨展那已经开始有些兴奋的脸,郎声说道:“就按照你说的,马上开始在川中屯田。” 林清华扫了眼底下众将,说道:“诸将听令,你们沿途经过的地方若是饥谨严重,那么就派人将百姓移往成都,由杨展统一调动,在成都一带屯田。” 他又转头对杨展说道:“你将移来的百姓按照户口分成队,每队百户或者五百户,每队指派一名首领,命他们在成都一带屯田。你部下目前有约六万人,其中大约一般是精锐,而另一半战力低下,你不妨将那战力低下之军也编入屯田户籍,命他们就地屯田,至于另外那一半精锐之军则留在成都,维持秩序,绥靖地方,并且加强训练,随时准备听调!” 杨展心中咯噔一下,他没有想到林清华居然跟他来这一套,但此时他已别无退路,只好应道:“末将遵命。” 看到杨展的情绪又低落下下,林清华心中当然明白,他接着说道:“如今川中镇虏军一共约五万多人,而其中三万与曾英、侯永锡将军往征王祥、马应试,这样一来,在成都一带还剩下两万余人,他们正好可以留下来协助于你,这些军队由秦侃统率,他将全力协助你尽快将屯田之事办妥。此外,大西军降兵中也汰下六万羸兵,他们将由沈猛率领,协助你屯田。” 杨展此时已经无话可说,他已经明白,林清华的这种布置绝对不是他一个人能够打破的,镇虏军强大的战斗力也不是他的军队能够抵挡的,而那曾英、马应试又完全被林清华拉拢过去,看起来,现在的自己也只能认命了。 待杨展退下后,林清华扫了眼底下的众将,见其中有人欢喜有人忧,欢喜者曾英、侯永锡也,而剩下的诸将则均是面无表情,纷纷探头探脑的互相观望,看起来人人心中都有些嫉妒,而那刚刚被任命为四川巡抚的杨展更是愁眉不展。 林清华当然知道他们心中各有想法,于是便将早已想好的说辞讲了出来。他笑着说道:“我知诸位在川中一战两年多,一向清苦不堪,军中士卒也十分疲劳,不仅缺吃少穿,而且军饷也甚是稀少。各位能够在川中坚持这么久,当真是不容易,我知诸位之中,大多数人身为偏将、裨将,最高者也不过总兵而已。现在我署理河南、湖广、四川,用人命将之权皆在我手,因此,我是不会亏待诸位的!今日,在这里的诸位一律官升一级,待平定川中局势,我还有重赏!另外,我知道诸位一向清苦,筹集军饷十分不易,因此今日我将向诸位发放些军饷,每军各三万两,曾英、侯永锡由于要领军征讨,因此各追加五万两银子。待平定王祥、马应试叛乱之后,各人还有重赏!川中军务由川中军务总制秦侃秦将军统一谋划,希望诸位能够同心协力,共同讨灭王祥、马应试乱军!” 林清华见杨展神色之中似乎还隐隐有些不忿,知道他心中仍旧有些不大情愿,遂接着说道:“由于屯田一事甚为急迫,买种子、农具、耕牛都需要大把的银子,因此我还将给杨展杨大人三十万两银子,由其派人购买这些东西。”他并不太担心杨展背地搞鬼,毕竟还有秦侃看着他,谅他也不敢造次。 听到林清华一下子拨下这么多银子,众将心中先是一惊,接着便是大喜,纷纷叫道“公爷英明”。虽然有些人对于杨展一下子拿到三十万两银子颇有些嫉妒,但他们随即又想到杨展的这些银子并不能落入其一人腰包,当即又心中释然。 林清华一入川,川中各将又是升官又是发财,自是人人面现喜色,众人已把林清华当做了自己的再生父母,心中已然奉其为主,虽然杨展等少数几人仍心中不甘,但他们要么兵少力弱,要么缺吃少穿,没有了林清华的接济,他们连一天也撑不下去,何况还有林清华十数万精锐的监视,他们更不敢有所造次了。 既已升官发财,众将当然奋勇当先,各自集起大军,按照林清华的安排攻略全川。 农历八月初四,曾英、马乾率军抵达顺庆,与王祥前锋王命臣部交战,大破之,阵斩王命臣,并进抵城下,围攻顺庆,王祥困守于城中,派人向盘踞泸州的马应试求援,马应试派两万人往援,但此时已经占领叙州的侯永锡用疑兵将其骗回,王祥外援断绝。 八月初七,镇虏军大炮将顺庆城墙轰塌,曾英、马乾部攻入顺庆城中,擒杀王祥。 八月十二,曾英、马乾部沿江进抵泸州,与驻扎于叙州的侯永锡部夹击马应试,马应试出城迎战之军大败而回。 八月十四凌晨,早已被侯永锡买通的马应试部将悄悄打开南城门,放镇虏军入城,激战至中午,马应试全军覆没,马应试本人被俘虏,傍晚,马应试于西城门被斩首。 八月十五,马应试人头被送回成都,大明楚国公林清华发出布告,宣布全川略定。 第三十节 山地部队 秋高气爽,几朵白云漂浮在天空,随着秋风向着天边越飘越远。 与较为平坦的川中成都平原不同,紧挨着成都平原西边的邛崃山脉则显得异常的突兀,连绵不尽的山脉从成都平原的西北部一直延伸到西南部,将天府之国与川西的莽莽群山隔开。 虽然邛崃山并不算太高,但由于它的旁边就是举世闻名的天府之国——成都平原,因而它倒显得有些惹眼了。自从邛崃山耸立起来,它就一直默默的注视着成都平原的变迁,看着成都平原从无到有,从河谷到沙洲,再由沙洲冲积成肥沃的平原。 作为将成都平原冲积出来的两位“功臣”之一,岷江就从邛崃山的山脚下流过,用它那奔放豪迈的声音不停的向身边的邛崃山诉说它的骄傲与荣誉。 与那喧嚣而骄傲的岷江不同,邛崃山一向用沉默来回应岷江的傲气,虽然它并没有说出什么来,但它依旧继续用自己的身躯哺育着成都平原的躯体,任由岷江毫不留情的将它的泥土带走,将其留在成都平原之上。邛崃山就象是一个冷静的长者,站在晚辈的身边,默默的看着。 无论是升平还是战乱,邛崃山都一直那样一言不发的沉默着,岁月那无情的刻痕没能将它从地表抹去,邛崃山依旧傲然屹立在那里,就象是沉睡了一般。 岷江上的号子没能将它唤醒,张献忠的喊杀声没能将它唤醒,百姓的痛苦号啼没能将它唤醒,当然,密林中的枪声同样不能将它唤醒。 “砰”的一声脆响,一声枪响划破密林中的沉静,一群鸟雀被惊得飞了起来,它们从密林中窜出,不敢做丝毫的停留,直接向着四面八方飞去,片刻之后就彻底消失在天边。 一名身穿军服的年轻人出现在了一棵大树后面,他手中拿着一支长枪,脑袋却从树后探出,向着前方望去。 “打中了!”年轻人高声叫道。他从树后奔出,穿过一片灌木丛,并消失在那里。 一阵簌簌声从灌木丛后传出,片刻之后,那名年轻人又从灌木丛后奔出,他右手提着长枪,左手则提着一只雉鸡。他顺着来路奔回,并向着山坡下跑去,不一会儿,就跑到了一群身穿同样军服的人们面前。 年轻人高兴的提着那只雉鸡,向着一名同样年轻的人说道:“公爷,我终于打中了!” 众人一阵大笑,其中一人说道:“就打中一只鸡而已,看把你乐的!幸亏楚国公命我们让着你,不然的话,今天你可真是没有面子了!” 众人听完这句话,又是一阵大笑,直将那人笑得不好意思起来。 这群人正是林清华与他的卫兵,此刻,他们正在这里打猎。 林清华带领卫兵来这里打猎并非是为了炫耀武力或是纯粹取乐,他们来这里打猎只是为了筹集肉食。 虽然从湖广、河南以及郑森那里弄来了不少粮食,可是如今四川普遍缺粮,这些粮食虽然能保证大多数人不被饿死,但毕竟太少,如果军队也象百姓一样只吃这样的粗粮掺野菜的话,根本就不能保证良好的军纪和旺盛的斗志,而这正是林清华力图避免的。 不过,由于四川战乱多年,人口凋零,因此这里的野兽反而得到了发展机会,特别那远离城镇的山林地区,更是野兽的天堂,山鸡、野兔、狍子、狗熊,凡是猎人们能想到的,这里基本上都能看见,这样一来,不仅那些缺吃少食的百姓有了可能的食物来源,而且象镇虏军这样的军队也有了肉食来源,由于百姓并非人人都是狩猎高手,况且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因此在这种打猎竞赛中,军队明显占优。 林清华从军队中专门抽出一部分人,到各处打猎,一时之间川中各地到处都可听见枪声和士兵们的欢呼声,而军营中也时常可以闻到久违的肉香,这不仅保障了军队的食物供应,而且更激发了士兵们的热情,同时还锻炼了他们的枪法与跋山涉水的能力。 作为身体力行的表率,林清华当然也亲自端枪打猎,这样既可以起到示范作用,而且还极大的满足了林清华的射击欲望,同时也让他能够得到机会练习枪法,如今他虽不能说百步穿杨,但也算是百发百中了。 此时的林清华也在笑,他看着那名卫兵手里提着的雉鸡,笑着说道:“不错,不错!你刚刚进我的卫队才五天,就能打到山鸡,确实不容易,如果你再练上几天的话,估计也能算半个神枪手了。” 林清华从卫兵手中接过山鸡,掂了掂,赞道:“好份量!恐怕够两个人吃的!”他将那山鸡扔在身后的地上,与那些早已在枪口下毙命的野兔、獐子、狍子放在一起,随后他抬头看了看天空中的太阳,说道:“时候不早了,回去吧!” 众人从地上捡起猎物,将之系在一起,并搭在一匹马的马鞍之上,随后便骑上各自的战马,向着东北方向狂奔而去。 回到成都城行宫外的空地上,不待林清华发话,几名卫兵就奔了过来,将猎物卸下,自去一边剥洗。林清华随后也跳下马来,并在卫兵们的簇拥下直接走进行宫。 刚到行宫门口,却见沈猛正带着一名女子赶了过来,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两人。 不待沈猛走近,林清华就笑着说道:“怎么?今日沈将军又来敲我的竹杠来了?” 沈猛跑到林清华跟前,敬了个礼,随后说道:“公爷说的不错,方才我远远就看见士兵们卸下猎物,看起来今日沈猛又有口福了!” 林清华打了个哈哈,随后向沈猛身后那名女子望去,奇道:“怎么?芙蓉将军今日不去找那两个洋和尚的麻烦了?哈哈!” 林清华刚到成都时就得知沈猛在南来成都的路上“捡”到了一名女将,好奇之下,他立刻命令沈猛带着自己去拜访这位女将军。待见到了那芙蓉将军时,林清华大吃一惊,因为站在他眼前的这名女子身材异常高大,当她与沈猛站在一起之时,根本很难分出高下。要知道,正是因为沈猛、秦侃等人身材高大,体魄雄健,所以才有“四大金刚”之称,如果用林清华的现代标准来看,这四大金刚人人身高不低于一米九五,而这芙蓉居然与沈猛差不多高,那么当然让林清华感到吃惊了。 更让林清华吃惊的事情还在后头,芙蓉告诉林清华,那著名的女将军秦良玉身高比她还高,也就是说,秦良玉的身高很可能超过两米,这就更让林清华震惊了,不过他很快就释然了,因为在这个冷兵器作战的时代,只有身高力壮的人才能更容易取胜,更容易在战场之上存活下来,想到这里,林清华也就不太奇怪了。所以,当秦良玉在芙蓉的陪同下前来拜访他的时候,他反而并未显出惊讶的表情来。 在林清华看来,虽然沈猛与芙蓉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只是一般的合作关系而已,但是,他还是能感觉到沈猛与芙蓉之间的那种有些微妙的情感,也许是由于当局者迷的缘故,这种情感可能连他们自己都没感觉到。 林清华有意撮合这一对儿,于是便故意经常分派一些任务交给沈猛与芙蓉两人合作完成,也算是他成人之美的表示。 听到林清华开她的玩笑,芙蓉啐道:“呸!我才懒得理那两个洋和尚呢!要不是他们天天缠着我入教,我才不会跟他们费口舌呢!” 林清华笑道:“你就知足了吧!你把他们的窝都给烧了,他们没找你赔钱就算是很客气了,让你入个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就当他们在放屁吧。” 芙蓉咯咯一笑,说道:“好了!也不知道沈猛怎么会找你这么个人当主子,整天油嘴滑舌的。”她转身向身后招了招手,跟在她身后的两人才走上前来,他们学着沈猛的样子向林清华行了个军礼,虽然学的不很象,但已经很不错了。 此时林清华方才看清这两人的相貌,其中一人年纪甚轻,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而另一人恰恰相反,却是一名老者,看起来足足已有六七十岁,他们均身穿旧军服,看起来应该是刚刚被裁汰下去的羸卒。 芙蓉看到林清华发愣的样子,便说道:“今天我找你来,就是想求你一件事!” 沈猛拉了拉芙蓉的袖子,说道:“既然是求,自然要象个求的样子,可不能这样大大咧咧的。” 芙蓉哼道:“你不是说过吗?楚国公一向平易近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虚礼,要是他在意的话,那么他就是假平易近人。况且你刚才的样子可也不怎么恭敬啊?” 沈猛抓了抓后脑勺,喃喃道:“我可跟你不一样,我和楚国公可真是一起从死人堆里冲杀出来的,况且这又不是在军中……” “你再说!”芙蓉瞪着沈猛嗔道。 沈猛赶紧停下话语,他自然知道自己说不过芙蓉,当即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林清华笑道:“沈猛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已经说了,只要是在私下里,就不必讲究那么多礼数,我看你应该多向芙蓉学习才对啊!”他笑眯眯的看着芙蓉,说道:“以后还要芙蓉姑娘多多教导沈猛才是啊!” 芙蓉急忙说道:“好了,好了!言归正传,我今日是来求你的!你答应不答应?” 林清华睁大眼睛,问道:“你还没说,我怎么答应?” 芙蓉说道:“那好,我说了以后你可要答应才是。” 林清华笑道:“好,只要不过分,我答应。” 芙蓉高兴的拉过那名年轻人,说道:“这是我失散两年的弟弟,今日我去屯田军中巡视之时,偶然间碰到的。” “哦?”林清华惊讶道,“早就听沈猛说起过你有个弟弟失散了,却不料居然在屯田军中找到,这可真是吉人天象,恭贺二位团聚。今日我打了几只狍子,不如等会儿给你们送去,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芙蓉见林清华东扯西拉,有些恼火,便嗔道:“你又想东扯西拉了!” 林清华忙道:“好,好,好!你继续说。” 芙蓉道:“我先问你,你为何将他裁汰下去?” 林清华伸出两只手,在芙蓉弟弟身前比划了几下,说道:“你看看,你弟弟身材如此瘦弱,如何能够吃得了军中之苦?况且他年纪甚轻,不能上阵撕杀,若……” “胡说!他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孩子此时已经娶妻了!可怜父母亲死的早,我又与他失散,我实在……”说到这里,芙蓉眼泪已经涌出,哽咽不语。 林清华咳嗽两声,说道:“好了,好了!既然你愿意让他留在军中,那我就留下他。”他仰头盯着沈猛的眼睛,板着脸说道:“沈猛,他就留在你军中好了。” “不,不,不!”沈猛听见林清华要把芙蓉弟弟塞进他的军中,忙争辩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如何能收留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怎么向……交代?” 虽然沈猛没有说出“芙蓉”两字,但众人心中已然明了,不等他话音落地,芙蓉就怒道:“谁要你交代?你收不收?” 沈猛苦着脸望着林清华,那眼神中分明是在责怪林清华不该让他来背这个包袱。 林清华心中一阵暗笑,随即正色道:“这个……这个可不好办啊!沈猛不收,那可如何是好?” 芙蓉将弟弟拉到自己身边,说道:“他不收我收!就把他留在我军中!” 林清华奇道:“留在你军中?你的军队不是秦良玉老将军的吗?我可听说她已准备离开这里,返回石柱了。” 芙蓉狡黠的笑了笑,说道:“嘿嘿!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在秦老将军的军中,可不止是石柱的土司兵,其中还有近五千人的汉人军,他们多与我一样,也是被秦老将军从张献忠贼军营中救出来的,如今秦老将军虽然准备离去,可是她却将这些人留了下来,命我统率,所以我可不是光杆儿将军。” “哦?竟有此事?”林清华更惊讶了,他问道:“那你为何不私下将他编入你军中?却要来禀我?” 芙蓉斜着眼瞪了身边的沈猛一眼,说道:“都怨他!要不是他胆小如鼠,直说要禀报楚国公的话,我才懒得来禀报你呢!” 沈猛摇头道:“军令如山,既然他已经被编入屯田军中,那么私自将其编入其他军队中都是违反军令的,我怎能不禀报?若无严明军纪如何征战天下?” 林清华对于沈猛的话非常满意,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将一群响马渐渐的转变为一支军纪严明的军队,这种成就感让他很满足。 林清华望着芙蓉那渐渐变红的脸,说道:“好吧,既然你不是光杆儿将军,那么就编入你军中吧!” 芙蓉高兴的说道:“那就多谢楚国公了!”她伸手将弟弟拉到另一边,顺手又将那名老头拉到身边,说道:“他也编入我军中吧?” “他……他是你的亲戚?”看着那老头布满皱纹的脸,林清华觉得那老头已经半截子入土了。 芙蓉正色道:“虽然他不是我的亲戚,可是却比亲戚还亲!芦子在张献忠军中的那些日子里,一直是由他照顾,若非他的照顾,恐怕我们姐弟不会在此相见。芦子在军中时就答应过他,一定要为他养老送终,所以把他也编入我军中吧?” “在军队里养老?”林清华对于芙蓉的这个念头可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他先摇了摇头,后又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好吧,我答应了。”他转头看着芙蓉的弟弟,问道:“你叫‘芦子’?有大名吗?” 芦子摇头道:“回楚国公,小人没有大名,一直用的就是小名。” 芙蓉眼珠子一转,说道:“我听沈猛说你喜欢给人改名字,那么你也给他起个大名吧。” 林清华瞪着眼睛盯住沈猛,却见他正在回避自己的目光。 看到林清华这个表情,芙蓉说道:“你就别逼他了,是我让他说的,我觉得你很有意思,与那些大官不一样。好了,算我给你赔礼道歉了!”她顿了一顿,向林清华规规矩矩的道个万福,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满腹经纶,你起的名字一定响亮,小女子请楚国公为芦子起个大名吧!” 前穿万穿马屁不穿,虽然明知是芙蓉拍过来的马屁,林清华还是欣然接受。他双手背在身后,闭着眼摇头晃脑的晃了半天,随后便睁开眼睛,问道:“他姓什么?” “姓卢!”沈猛赶紧说道。 “谁要你多嘴?”芙蓉怒道,“我自己不会说?” “哈哈!那么说芙蓉姑娘也姓卢喽?”林清华得意的笑道,随后他又闭上眼睛晃了半天脑袋,接着便睁眼看着芦子,说道:“如今你瘦弱不堪,看起来应该是营养没跟上,假如多吃些好东西,应该能够强壮起来,而且精神一定比现在更矍铄,更振作!这样吧,我给你起个名字,从今天起,你就叫‘卢振汉’吧!” “卢振汉,卢振汉……”芙蓉在嘴里念叨着,“好名字!”她笑眯眯的从身后背着的一个褡裢里取出一个大圆木盒,双手捧着递给林清华,说道:“多谢楚国公赐名,这是小女子的一点儿心意,还望楚国公收下。” 林清华接过盒子,一边将其打开,一边问道:“什么东西?” 答案很快揭晓,林清华看着盒子里装着的东西,惊讶的说道:“月饼?” “非也!非也!”芙蓉神秘的笑了笑,她说道:“这可不是月饼,这是我跟秦老将军,也就是我的干娘学的手艺,是我亲手做的。这叫‘雪山轱辘饼’,它可不是用寻常面粉做的,它是将青稞、小麦、大米磨成粉,再用马奶调和做成的,里面的陷儿有八十多种呢!这可是石柱一带有福人家才吃得到的东西,寻常人还吃不到呢!再说了,现在中秋早就过去了,我送你月饼做甚?” 林清华恍然道:“原来如此!既然你送我饼,那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免得背后又说我小气。这样吧,你到我厨房里去挑些今天打回来的猎物,也算我礼尚往来。” 芙蓉咯咯一笑,随即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立刻拉着弟弟绕过林清华,直奔厨房而去。待她走后,那被她新编入军中的老头向林清华抱拳行礼道:“小人卜风,多谢楚国公收留。”待林清华还礼后,他也跟在芙蓉身后走向厨房。 待芙蓉他们走远后,林清华拉住沈猛,低声问道:“杨展最近怎样?还是那么闷闷不乐吗?” 沈猛也低声说道:“已经好些了,公爷给他拨去买种子、耕牛的银子他只用了一半,剩下的都自己攒起来了,看起来他也喜欢银子,公爷的主意真好。” 林清华得意的笑道:“那是!人都贪心。”说到这里,他忽然又转念一想,随即又接着说道:“不过,我的镇虏军中不许出现这样的人!” 沈猛直起身子,拍了排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公爷放心!我沈猛绝对不是那样的人!而且秦侃他们也不是!” 林清华点点头,随即说道:“你们当然是没有问题的,你们办事我放心!不过镇虏军如今正在整编、扩编,难保没有贪婪成性的小人混进来,你们一定要仔细了!” 沈猛说道:“楚国公请放一万个心!我一定睁大了眼睛看,绝不让那些小人蒙混过去!” 林清华沉思片刻,又问道:“如今军队整编的怎么样了?” 沈猛道:“差不多已经完事了,那杨展的六万人中除去三万去屯田的之外,剩下的三万人也都不归他统领了,我已经派了些镇虏军军官和老兵进了他的那些军队,并且开始用镇虏军的训练方法训练他们,用不了不久,就可以完全将他们收入镇虏军中了。” 林清华问道:“大西军留下的那四万精锐怎么样了?” 沈猛道:“他们倒有些不太好办,如今只有李定国和艾能奇军中收了一百多镇虏军军官,而孙可望与刘文秀军中却还没有咱们的人,看来还要小心一些。” 林清华说道:“不要紧,他们的粮饷供应全部都掌握在我手中,况且我军实力雄厚,谅他们也不敢造次!”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见身后一阵“噔噔噔”的声响,似乎有人背了很重的东西走来。 林清华回头一看,却大吃一惊,只见女将军芙蓉正背着半头狗熊向他走来。那狗熊林清华是认得的,那是他们昨天猎获的一只足有六百斤重的狗熊,虽然已经被众人吃掉了一半,但剩下的一半也足有三百多斤重,虽壮汉也不能轻易将其扛动,但那芙蓉却象没事人一样,背着狗熊步履轻盈,迈步如飞。 看着林清华那夸张的表情,芙蓉又是一阵轻笑,说道:“怎么?没见过背狗熊的?” 林清华摇头道:“见过是见过,可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女人背狗熊。了不起,了不起!” 芙蓉道:“怎么?你舍不得了?莫忘记了,是你叫我去拿东西的,可却没有说不许我拿狗熊!” 林清华点头道:“厉害!芙蓉将军果然厉害。我服了!”说完便向芙蓉连连抱拳作揖。 芙蓉向身后喊道:“楚国公已经大方多了,大伙儿走吧!” 林清华这才看见卢振汉与卜风也背满了东西,什么狍子、野兔、山鸡,一个也没落下。 看着芙蓉渐渐远去,林清华一边感叹一边摇头,忽然间想起一事,忙向芙蓉背影喊道:“芙蓉将军,请等等!”说完便追了上去。 待林清华来到身边,芙蓉问道:“怎么?楚国公又小气了?” 林清华摇头道:“非也!非也!我喊住你是想跟你说一件非常要紧之事。” “何事?”虽然芙蓉力气大,但毕竟那狗熊也不轻,她不得不在沈猛的协助下先将狗熊从肩膀上卸下,说道:“楚国公尽管说,芙蓉洗耳恭听。” 林清华说道:“刚才你对我说,秦老将军给你留下五千人的军队?” 芙蓉点头道:“不错,干娘知道你是个好官,一心想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她明白你如今的难处,便吩咐那五千汉军留下,由我统领,协助你绥靖四川地方,而她则率军返回石柱,帮你看着那些土司头人,免得他们浑水摸鱼。” 林清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石柱白杆儿兵一向善于爬山,因此在川中一带打得比较好,只是不知道你手下的那些兵怎么样?也善于爬山吗?” 芙蓉笑道:“楚国公未免太小看我了,就算是那些兵以前不会爬山,他们现在也会了,况且川人本来就是山里爬出来的,怎么不会爬山?这些兵大多都在秦老将军营中呆了一年有余,就是磨也磨出来了!” “太好了!”林清华赞道,“我打算成立一个山地师,正愁没人统率呢!既然你送上门来,那么我就不客气了!这样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我镇虏军第一个山地师的师长了!至于番号嘛……就编为501山地师好了!现在你的兵不多,等会儿我写个命令,让你和沈猛一起到那些屯田军中选拔,只要你认为合适,你就把他编进你的部队,编制就按照镇虏军的编制来算,你若不懂就问沈猛吧。” “就这些?”芙蓉随后说道,“若没事我走了,等我将这狗熊剥洗干净,放进锅里,再跟沈猛去挑人。”她一边说,一边将狗熊重新扛到肩膀上。虽然沈猛试图接过那半只狗熊,但却被芙蓉毫不客气的推开了。 看着两人奇怪的表现,林清华深深的叹了口气,故意将声音提高,说道:“可惜啊,可惜!今天差点儿就猎到一只大熊猫,如果不是它溜得快的话,恐怕你们就能尝到不一样的肉了!” 第三十一节 定策 林清华兴高采烈的捧着芙蓉送给他的饼,转身走进行宫,他嘴里哼着歌,直接走入作为临时处理政务之所的一间侧殿。 待他进了侧殿,却见莫不计仍然俯身案上处理公文,而万明灿也正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仔细的在一件公文上写着什么。 听见林清华的歌声,莫不计与万明灿抬起头,他们见林清华回来,便站起来行礼,并道:“属下参见楚国公。” 待林清华走进屋子,万明灿问道:“怎么今日楚国公回来得这么早?” 林清华将手中的盒子放到桌子上,说道:“那里的猎物基本上打得差不多了,所以今天回来的早了些,看起来明天必须再换个地方打猎了。” 莫不计见那盒子形制有些古怪,便问道:“这是什么盒子?” 林清华将盒子打开,从中拿出两个饼,分别递给莫不计与万明灿,并说道:“这是芙蓉女将军送给我的什么雪山饼,听说味道不错,你们尝尝。”他随后也从盒子中拿出个饼,塞进嘴里。 “呜——好吃!”林清华边嚼着饼,边含混的说道。 三人很快将半盒子饼吃光,随后林清华抹了抹嘴,问道:“今天有什么紧急军情没有?” 莫不计喝了口茶,说道:“并无重大军情,大多只是一些普通公文,我已与万先生处理完了。只有几件我们未敢私自做主,留着等公爷回来处理。” 万明灿从桌子上拿起一摞公文,递给林清华,说道:“其他的寻常小事也没什么,不过有几件倒需注意一下。第一件事,曾英、侯永锡又送来公文,说地方绥靖不易,需要更多的银子,看起来他们二人还没有吃饱。依万某看,如今川东与川南战事已了,是否将绥靖督师一职撤消?第二件事,从湖广传来消息,驻扎在淮安的马满原部下前些日子抓住了十几个疑为鞑子细作的人,详细审问之下,方才得知他们居然是桂王派去与鞑子议和的使者,他们说鞑子已经答应与桂王议和,双方准备以淮河为界,马满原询问如何处置这些人?第三件事就显得有些要紧了,驻扎川南的侯永锡传来消息,贵州按察使张耀、布政司参议曾益、都指挥使陈瑞征与平越总兵皮熊近日正在将军队调往贵阳,并派出小部人马窥伺遵义,似乎有北进川南的企图,看起来我军应多做准备。第四件事,从开封传来塘报,鞑子已经攻克了大同、太原,而姜禳只率领着五千人马突围而出,如今已抵达风陵渡,看起来他们准备过黄河,或者逃往河南,或者逃往陕西,陈唯一将军问公爷,如何处理此事?第五件事,是从河南西平寨来的塘报,上面说前些天火药场炸了,死囚死伤三百多人,如今那里工匠缺乏,急需补充。” 林清华接过那摞公文,一张一张的看了起来,他在万明灿的指点下将那几件尚未处理的公文挑了出来,拿在手上,又仔细的看了起来。 看着林清华认真的样子,莫不计忽然又想起一事,便道:“对了,还有一事差点忘了,洪熙官与方世玉两人回来了,此刻他们正在吃饭,看起来他们好象已经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 林清华抬起头,说道:“哦?今天我还跟那几个新来的卫兵谈起他们呢!那些卫兵听说他们功夫不错,都嚷着要跟他们比试。他们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莫不计道:“就比你先回一步,现在估计也快吃完饭了,我去把他们叫来。”随后莫不计转身走出侧殿,径直走到行宫另一边。 林清华将几份公文看完,随后向站在身边的万明灿说道:“这几件事还好处理,我来说,你来写。” 万明灿赶紧拿过一张公文纸,铺在林清华身边的桌子上,俯身拿着毛笔,沾满了墨汁,等候林清华发话。 林清华走到一边,提着一张太师椅,放到万明灿身后,命其坐下,随后说道:“这第一件事,关于曾英、侯永锡两人的官职。如今虽然一些大的土匪、豪强已经被我军消灭,但毕竟川中久经战乱,地方残破不堪,粮食缺乏,因而四处土匪仍然不少,所以这绥靖督师一职还是暂时保留的好。你跟他们说,先将一些羸卒裁汰下来,如果当地可以屯田的话,那么立刻派他们屯田,种子、农具、耕牛找杨展要,剩下的那些精锐军队用来维持地方秩序,搜剿土匪。你明确告诉他们,若是能在一年之内安定地方,并将流民安顿在屯田军中的话,那么我一人赏他们十万两银子,而且还有别的好处给他们,让他们放心的在那里继续当他们的督师。如今川东有曾英、川南有侯永锡、川西有秦良玉,这些地方我都可以放心,唯有川北尚无人镇守,你另外给马乾写份任命,从现在起,我任命他为川北绥靖督师,替我看着川北。 第二件事,我正愁鞑子趁虚南下攻掠淮南呢!却想不到桂王居然跟鞑子议和成功,这样一来,鞑子应该见好就收,起码在两年之内他们不会再大举南下,这对我们是有好处的。你告诉罗横和马满原,让他们将那些议和使者安全的送到长江边,让他们回去。不过,你也要告诉他们,鞑子毕竟不可靠,不能因此大意,必须时刻小心戒备,加紧练兵,并开始招募流民,在相对安定一些的地方屯田,同时要在长江北岸设置两个大营,各屯兵三万,命可靠将领统率,监视桂王的一举一动,尤其要小心桂王与鞑子联手对付我军。 第三件事,你给沈猛写道调令,命他率五万人南下叙州,支援那里的侯永锡,以防贵州军队进入四川,同时协助侯永锡在那一带屯田练兵,加紧整编侯永锡的军队。那里的军务全部由他负责,如果时机成熟的话,他可以率兵入贵州,占领贵州,将川南给我稳住! 第四件事,姜禳如今已经大败,他的军队不多,而且粮食也一定缺乏,既然他不敢留在山西,那么就让他过来好了,不过要密切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派出使者与他接触,最好能够将他收编过来。并且要让陈唯一加紧在黄河沿岸布置防御,不许鞑子渡河,要他与淮安的马满原、罗横加紧联络,一旦鞑子有什么异动,双方要互相支援,相互策应,牵制鞑子。 第五件事,火药场非常重要,绝对不能停止火药的制作,也不能让里面的死囚跑出来,至于工匠缺乏的解决办法嘛……”林清华停止说话,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随后说道:“命他从一些死囚中抽出一部分来,充实到火药场里。你再给湖广、四川各地将领、官员写一道命令,命他们将牢里的死囚清点一遍,除了那些凶恶异常的死囚之外,其他的死囚一律押送到西平寨,让刘赫从中选出一部分来,也弄到火药场里去制火药。并且告诉刘赫,让他尽快处理完这些事情,然后迅速南下湖广,协助黄宗羲他们防守湖广。” 林清华说的快,万明灿写的更快,林清华的话音刚刚停止,万明灿的笔也停住了,他将那写好的公文拿起来,用嘴吹了吹,随后双手奉给林清华,说道:“已经全部写好,请公爷过目。” 林清华接过一看,口中不禁赞道:“厉害,果然写的又快又好,比我简直强上万倍!不过嘛……” 看出林清华似乎有些不满意的地方,万明灿赶紧说道:“属下有什么写的不好的,请公爷明示。” 林清华摇头道:“不是你写的不好,而是你写的太好了,之乎者也太多了,看得有些累。其实这种公文讲究的不是压韵,不是好看,它讲究的是简单明了,让人一看就懂,而且不会产生歧义。我的部下大多都是粗人,虽然军中也有师爷,但毕竟军务上的事情是越简单越好,所以还要麻烦万先生再写一遍。” 万明灿马上拿过一张空白公文,问道:“依公爷的意思,写成白话?” “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林清华说道,“不仅要写成白话,而且句子与句子之间要用小墨点儿隔开,免得有歧义,就象是这样。”林清华从万明灿手中接过毛笔,示范着写了几句话,句子与句子之间用一个小点儿隔开来。 林清华说道:“我跟部下写信一向用这种方法,他们已经习惯了,而且他们也很喜欢。” “哦?原来如此!”万明灿看着林清华写的那几句话,不停的赞叹着,“我说怎么罗横将军的亲笔信上有那么多的墨点儿呢,原来是这个意思。这种法子确实不错,不会让人误解。” 林清华说道:“这只是我简单的尝试一下,以后我还准备进行更大的变革,我准备先在学堂里推广这种方法,然后再让所有的读书人都用这种法子来写东西,而且在适当的时候,我要把笔也改进一下,让它能够写得更快。” 万明灿很快按照林清华的意思写好了公文,这一次林清华非常满意,连夸万明灿灵活变通。两人又研究了一番书法与句法,正当他们投入其中的时候,莫不计已经领着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人来了。 林清华高兴的上前擂了他们几拳,随后问道:“怎么样?四川天地会都安置好了?” 洪熙官道:“已经安置好了,不过由于四川战乱了好几年,人口凋敝,如今已没有什么好探听的情报了。” 林清华点头道:“不错,四川确实残破不堪,不过这样起码能够未雨绸缪,将来万一有事,也可轻松应付,况且那些投降我的将领也并不是省油的灯,还是要多加注意才是。” 洪熙官道:公爷放心,我们已经在曾英、侯永锡等人军中派进了会中弟兄,虽然他们大多只是小兵伍长,但起码能够探听到一些动静。” 林清华吩咐莫不计与万明灿将处理完的公文分类整理,随后便领着洪熙官与方世玉来到行宫最深处的一间侧殿。 林清华走到窗户边,将窗户关好,随后转身对两人小声说道:“我知道二位辛苦异常,不过,还是要劳烦你们马上回湖广去。” “怎么?莫非湖广天地会出了什么事情?”二人一听林清华这样说,心中一震,忙问道。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出什么事,只不过是我想让你们去办一件很重要的事。” 洪熙官与方世玉两人对望一眼,随后向林清华抱拳道:“请公爷示下!” 林清华从军服的口袋中取出一封很厚的信,将之交给洪熙官,随后说道:“这是我前几天写好的给天地会各堂香主的信,你们拿好了,有此信在,他们不敢不听你们的命令。”随后他转过身,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步,接着又走回洪熙官身边,说道:“我想了很长时间,觉得现在天地会办事有些拖拉,不够利索,而且人员也过于复杂,其中有些人并不可靠,虽然整顿会务一事已经有些成效,但仍然不能让我满意。我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另外组建一支情报部队。” “情报部队?”洪熙官与方世玉奇道,“那与天地会有什么区别呢?” 林清华说道:“当然有区别,天地会是各堂香主自行招募属下,他们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而我则被蒙在鼓里,这样一来,楚河汉界泾渭分明,各堂自划山头,各不服气,虽然现在他们还不敢不听我的命令,但时间一长,难保他们不反我,所以我必须早做准备。” 洪熙官问道:“那公爷的意思是从各堂中拉走一些人,另外立一堂?” 林清华说道:“不是另立一堂,而是重新建立一个组织。这个组织将与天地会彻底分离,不与其发生直接联系。我准备将其分为两个部分,一部分专门负责对外搜集情报,而另一部分则专门负责对内监视。现在我还没有想好这个组织的名字,而且组织结构也仅仅只有个草图,不过凡事必须先下手,不能落在后面,所以我决定先派你们回湖广去,从各堂中挑选好手,记住,一定要挑选那些刚刚入会的,不能选那些香主们的亲信,而且要仔细的查查他们的底细,免得被奸细混进来。在湖广挑完人后,你们最好再到别处去挑,尽量从各堂都挑些人出来,不过数量不能太多,最好不超过三百人。” 洪熙官不解的问道:“那是否这件事情办成之后,天地会就解散?” 林清华摇头道:“不!天地会不解散,以后还有用得着天地会的地方,就让天地会作为这个新组织的外围附属部分吧!” 两人这才恍然大悟,洪熙官说道:“公爷请放心,我们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绝不让你失望!” 三人又交谈了一会儿,随后林清华便送二人回营,收拾行装,准备返回湖广。 来不及辞别众将,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人就急着带上些部下,乘上林清华派来的一艘船,顺流而下,向着湖广方向而去。 林清华带着卫兵返回城中,却在城门边遇到了两个老熟人。 这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两名耶稣会传教士利累斯和安文思。 数月前,他们从人们口中得知,如今整个四川最大的官就是楚国公林清华,于是便象两张狗皮膏药一般贴了上去,在林清华抵达成都的第三天,他们就扛着十字架来到林清华军中,口中不停的叫嚷着要见四川的主宰者。 听到洋味儿十足的中国话,林清华觉得异常的新奇,他率领着卫兵将两人迎进自己行宫,想看看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利累斯与安文思的目的简单而明确,他们要林清华支持他们在四川传播天主教。 林清华是个无神论者,虽然可能有些不那么坚定,但是在他的心中确实没有什么鬼神的概念,他也不相信任何宗教所说的事情。 不过,林清华并没有将这两个人赶走,因为他忽然想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信仰。 在这个什么主义都没有诞生的年代,只有宗教才能充实人们的心理,规范人们的行为,虽然这种规范在金钱物欲面前显得那么的脆弱,但毕竟比什么信仰都没有要好。 在这个时代的中国,宗教的门派还是不少的,道教、佛教、回教、天主教,这些宗教都在中国传播,而且都有一批信徒,但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他们更喜欢去拜一些土地、城隍,甚至是神汉、巫婆之类的人物。 作为中国历史悠久的宗教,佛教、道教、回教各有其局限性,佛教过于讲究忍耐,祈求来世幸福,不利于一个民族与国家的强大;道教则专注于炼丹修道,祈求长生不老,离贫民百姓过于遥远;而回教在饮食上的一些禁忌使得其难以适应中国人的饮食习惯。 作为西方大航海时代的附属物,天主教随着西方的船队传播到全球,狂热的传教士们一手拿着剑,一手举着十字架,将信仰传遍世界。在这种强势宗教的侵袭下,其他宗教黯然失色,纷纷退避三舍。 中国这个神秘的东方古国很早时就引起了西方基督教的注意,早在唐朝贞观年间,基督教聂斯脱利派信徒,叙利亚人阿罗本就由波斯来到中国传教,并在长安等地建立起被称为“大秦寺”的教堂,为了适应中国习惯,阿罗本改教名为“景教”。不过,景教在中国传播的时间并不长,由于战乱和其他一些原因,到了唐朝末年,景教就从中国消失了,但这并不能抹去它在中国宗教史上的重要地位,因为它是中国与西方基督教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接触。虽然在宗教兴旺发达的元朝,基督教再次来到中国,但这一次它在中国存在的时间更短,元亡后,就再次销声匿迹了。 谁也没有想到,时隔数百年后,基督教再一次来到了中国,不过,很显然,这一次他们是从海上来的。公元1553年,葡萄牙人贿赂明朝官员,得以登上澳门,而几乎与此同时,一名耶稣会传教士沙勿略也由印度果阿来到中国外海的一个小岛,并召集当地一些少年,向他们传授教义,但他最终还是没有能够进入中国内地,因为不久之后,他就因病去世了。紧接着沙勿略之后,耶稣会传教士罗明坚、利玛窦也来到中国传教,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失败之后,他们终于成功的结识了一批中国的士大夫,其中就有徐光启这样的著名人物。受到基督教教义的感化,虽然其教义宣扬禁欲,提倡一夫一妻制,但有些中国官员还是入了教,而在这些人的带动或者是鼓励下,中国的少数百姓也开始接受这种新的宗教,中国国内的基督教教徒渐渐增多。西方一些先进的科学技术也随着基督教的传入被引入中国,使得中国的士大夫阶层终于有机会看到外面不同的世界。 林清华来到这个时代以后,曾经在南京和扬州城中听人说起过天主教,但他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西方传教士,也没有去过教堂,因此,利累斯与安文思是他在这个时代最先看到的西方人、传教士。 林清华虽然并不信教,但他清醒的认识到,一个没有信仰的国家是危险的,没有了天堂、地狱概念的约束,人们的行为将变得难以捉摸,虽然那宗教信仰并不能保证每一个信徒都成为圣人,但是它毕竟可以起到一些规范教徒言行的作用,从而能起到一些法律所无法起到的作用。 根据林清华在学校时学到的理论,越是在乱世,人们的内心便越空虚,就越需要宗教的麻醉,所以往往乱世中的宗教就会得到大发展的机会,而明朝末年就正好是这样的一个机会。不仅各种宗教的信徒大大增加,而且乡间的神汉巫婆也大行其道,用他们的各种理论填补着人们内心的空虚,寄托着人们的希望。 林清华认为,如果要想让一个国家的整个社会变得井井有条,那么就必须同时使用两种手段,第一种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根本的,那就是法律。用明确、公正的法律规范整个社会的成员们的行为,无论是谁都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第二种手段就是信仰,只有用信仰占领社会成员的头脑,他们的行为才可以变得有规律,而在这个时代,这种信仰也只能是宗教信仰了。宗教可以用它的教义和它宗教理念中天堂与地狱的概念来约束信徒的言行,虽然不能保证每个信徒都能做到,但毕竟可以起到法律作用之外的辅助作用。假如不能用宗教理论占领人们的头脑,那么巫蛊迷信就会当仁不让的成为社会的毒瘤。 正是由于想到了这些,所以林清华最终还是答应了利累斯与安文思的请求,允许他们在四川传教,但为了加强管理,防止出现意想不到的情况,他目前只允许传教士们在成都、重庆、保宁、叙州、夔州五城建立教堂。 林清华有意放松对于各种宗教的管制,让其各自发展信徒,当然,必要的控制是必不可少的,而且还必须留意一个相当重要的问题,那就是现在的天主教直接听命于罗马教皇,这对于林清华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状态,他已经决定在适当的时候将中国的天主教做些改进。 今天利累斯与安文思来拜访林清华,正是为了在成都城中修建教堂的事。 安文思恭敬的将一个草图交给林清华,说道:“尊敬的将军,这是我昨天画好的教堂草图,请您过目,如果满意的话,就请您签个字,我们马上动工修建。” 林清华看着那草图,问道:“怎么教堂看起来与祠堂没什么两样?” 安文思说道:“那是为了入乡随俗,只有这样,人们才会进来。” 林清华点了点头,顺手在那草图上签个字,盖了章,随后将草图递还给安文思,说道:“我拨给你五千两银子,算是代芙蓉姑娘赔偿你们那被烧掉的教堂。” 安文思想不到林清华居然会资助他这么多银子,当即高兴的说道:“谢谢将军阁下,您真是太慷慨了!” 林清华说道:“我听说你们在湖广一带的同行在用银子引百姓入教,这是真的吗?” 安文思老实回答道:“是的,那是因为当地的士大夫不与我们交往,而士大夫们大多是当地的一些族长,没他们带头,信徒就不可能多,所以我们只好直接到乡间引人入教,用银子和粮食让他们体会到上帝与圣母的仁慈。” “银子是从那里来的?”林清华问道。 安文思回答道:“是从苏州、杭州一带富有的教徒中募集来的,此外还有一些是直接向教廷申请过来的。” “哦?教廷?”林清华略微沉思片刻,随即说道:“以后就别从教廷要银子了,我给你们银子,每年五万两,用来救济贫民。” “您真是太仁慈了!圣母玛利亚保佑,终于让我碰到一个真正的好人了!”安文思激动的喊道,并用右手不停的在胸前划十字。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两名传教士,林清华立刻转身回到行宫。 莫不计见林清华又转了回来,便上前问道:“公爷怎么又回来了?” 林清华说道:“我忽然又想起几件事情,所以马上回来,让你们办理。” “何事?”莫不计急忙走回桌子边,拿起笔,等候林清华的命令。 林清华说道:“你马上给黄宗羲写封信,命他迅速从官库里取出五万两银子,派人送往少林寺,我答应过少林寺的高僧,一定要替他们修一修屋子的。” 莫不计已经对于那种奇怪的公文写法非常熟悉了,因此不用林清华吩咐,他就用小墨点儿将句子隔开,但由于是给黄宗羲写的信,因此倒是文言文居多。 林清华见其写完,马上又问道:“上次在酒宴上展示的那封给桂王的信送出去了吗?” 莫不计摇头道:“还没有,公爷想现在就送去?” 林清华点头道:“是的,既然如今川战已毕,那么航道就要通了,那些川将之中恐怕有人会派人去南京核实,所以现在就应该送出去了,不过署名就别写我名字了,就当作是全体川将的联名信吧!” 林清华接着说道:“你再给刘赫写个命令,命他派一个工兵团入川。” 莫不计刚拿起笔,忽然又停了下来,问道:“怎么?公爷是想修什么宫殿吗?” 林清华摇头道:“我可没那个闲心!我之所以调工兵团入川,是想让他们将那三峡,也就是峡江那一带的水下明暗礁石都炸掉。这样一来,长江航道必然会畅通些,运送粮食、军队也就方便多了。不过,他们对于炸礁石的工作可能比较陌生,只能让他们慢慢摸索着干了!对了,你再告诉刘赫,让他从西平寨留守的那些工匠中再抽出十几个探矿匠,让他们跟着工兵团一同来四川,我准备让他们到川西南去探探铁矿,将来我要在那里建一座崭新的城市!” 当莫不计正在写这封信的时候,一名卫兵走到门口,喊了声“报告”。万明灿见状,急忙走了过去,他从卫兵手中接过封信,转身走回林清华身边,说道:“公爷,陕西有紧急塘报。”说完,便将一封盖着戳记的信交给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信,将其拆开,看了几眼,便道:“嘿!怎么这些事情都赶到一块儿了?” 莫不计忙问道:“发生何事?莫非陕西的武大定、孙守法等人不愿意听从镇虏军指挥?或是鞑子又从蒙古草原打过来了?” 林清华将信交给莫不计,说道:“据留守陕西的镇虏军派到陕西西部的探马禀报,他们在那里发现了一些蒙古骑兵,如今正在向东挺进,虽然速度不快,而且人数也不多,但不能不多加小心。详细情况还需进一步的侦察,随后可能还会送来塘报。” 第三十二节 河谷盟誓 虽然深秋已到,但草原上仍然是一片绿色,牧草还没有完全变黄,草原上牧民们的艰难时节还没有到来,而且此刻马、牛、羊正在拼命的吃着牧草,用来储备脂肪,以便应付寒冷而饥饿的冬天。 按说此时正是草原上的部落马肥兵壮的时候,应该是部落首领们最适宜出征的季节,但此时和硕特部的固始汗却是一脸的愁容。 他正端坐在一张毡毯之上,痛苦的闭着眼睛。毡毯的四周站满了他的亲兵,他们全都看着自己的首领,静静的等候着他的命令。 固始汗一向认为自己是不可战胜的,虽然他的部落为了躲避强大的准噶尔部的骚扰,不得不迁移到万里之遥的青海,从牧草丰美的额敏河畔,来到这青海湖边,但他的实力也是能够让他自己骄傲一番的,因为他率领着自己的部落,连续击败数股强大的敌人,先后控制了青海与乌斯藏,成为了整个高原的主宰。 固始汗认为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领着自己的部落来到这里,不仅逼开了那危险的准噶尔部,而且还占领了这么一块水草丰美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紧挨着他的部落的东部,就是那诱人的中原,那里的绫罗绸缎让人看得眼花,那里的中原美女令人垂涎,那里的土地更是让人不忍丢弃。 当然了,这些念头只是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而已,他并没有将其说出来,因为他知道,那已经入关南下的满洲女真可不是好对付的。当年为了对抗其它部落,并且使自己免于被满洲女真吞并,他不得不忍气吞声的先后向那皇太极和多尔衮进贡,承认他们的权威。 固始汗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象成吉思汗、蒙哥、忽必烈那样进入中原了,他本来打算就在这青海草原上了此一生的,但一个意外的情况让他的雄心再次勃发。 他从一些到草原上贩卖茶叶、食盐的汉人商人那里得知,清兵已经被明朝军队击退,如今双方正在淮河一带进行激烈的争夺战,无暇顾及陕西、河南,而且听说明朝内部又开始打了起来,这种复杂的局面给了固始汗一个机会,让他觉得自己也许有机可乘。 因此,他就急忙从部落中抽调精锐骑兵,集中到西宁一带,准备进攻陕西一带,从那里大捞一笔,如果时间充裕的话,他还准备再向前走上一段,骚扰河南,甚至是湖广。 秋天一到,固始汗就率领着他的三万骑兵出发了,他们一路向东奔去,望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固始汗心中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仿佛感觉到自己已经是成吉思汗的继任者了。 走在最前面的两千前锋部队不断的将前方的情报传回,一路之上非常的顺利,根本就没有什么战斗发生,除了在附近看到几名身穿怪异服装的汉人骑士之外,再也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发生,这让固始汗非常满意,他甚至为此而奖赏了那三名为他带路的汉人商人,并将九名从路上抢来的美女赏赐给他们,望着那三个汉人商人谄媚的样子,固始汗心中高兴极了。 不过,固始汗的高兴劲儿很快就过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茫然。 首先,他的军队在天水城下遭到惨败,守城的数千汉军不仅杀伤了他的大批部下,而且还成功的守住了天水城。 由于没有携带攻城器械,因此固始汗不得不放弃攻击行动,准备绕过天水城,向陕西腹地进攻。但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这个决策实在是愚蠢透顶,他在接下来的行动中遭受了更为惨重的失败。 那是一个早晨,固始汗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太阳的颜色有些古怪,有些红的异常,红得让人感到害怕。当他率领着大军浩浩荡荡的经过一处险要的山谷的时候,他的又一次厄运降临了。 固始汗的耳朵里现在还在轰鸣,其中既有一种刺耳的军号声,也有那隆隆的炮声,还有那让人心悸的连续不断的枪声。他不知道事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他只知道当时的第一阵军号声过后,他的部队就伤亡了近万人,而当第二阵军号声响起后,他的部队就完全陷入混乱状态,骑兵们纷纷栽下战马,然后被战马踩死,被乱枪打死,那种惨烈的情景让他一辈子都无法忘记。 固始汗到现在也没弄清楚战斗进行了多长时间,他只记得当时的自己就想是一个第一次学骑马就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孩子,自己心中唯一的念头就是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固始汗领着残兵败将向回撤退,但没走多远,就又遇到了一支身穿同样军服的部队,他们肯定是同一支军队,这一点他可以肯定,因为除了军服一模一样之外,他们的军旗也是一样的,那旗帜上都绣着一只振翅欲飞的奇怪的大鸟,那鸟的身子周围还有一圈火焰在燃烧。 战斗同样短促而激烈,固始汗的脑子中只记得那对面军队中震耳欲聋的枪炮声,还有那刺耳的军号声,除此之外,他就只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出来的了。 他只领着一支数千人的部队逃了出来,一直向着南边跑,慌不择路。等到了一小块儿平整的河谷草原地段,他才敢停下来休息。让他恼火的是,他的军队已经完全溃散了,而且那三个带路的商人也在战斗中失踪了,这让他更害怕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迷路了。更让他痛苦的是,他带来的三个儿子也在混乱中与他失散,这让他非常的不安。 虽然这里也是草原,而且水草丰美异常,这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家乡,但这毕竟不是他的家乡,这里除了水草亲切一点儿之外,其它的一切东西都让他感到害怕。 他的害怕是正确的,因为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又被包围了,自己的八千军队被对方的那只神秘军队包围在了这一片小小的河谷里,四周都是敌军,已经无路可逃了。 敌军已经派人来向他劝降了,那前来劝降的人正是那三名带路商人中的一人,从他的口中,固始汗得知,自己是被一支叫“镇虏军”的明朝军队击败的,而他们的统帅则是这支军队的最高指挥官,据说是明朝楚国公,他已经向固始汗下达了最后通牒,命令他必须在太阳下山前投降,否则的话,就会将他和他的部队彻底消灭。 离最后的期限已经很近了,固始汗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夕阳,看起来,只要再过喝三碗马奶子的时间,太阳就会无情的离去,消失在天边,而他自己的命运也将得到最后的裁决。 当固始汗正坐在毡毯上痛苦抉择的时候,大明楚国公林清华却正悠闲的骑在自己的战马上,立在离河谷三里外的一个山坡上,正用手中的千里镜向那河谷中聚集着的蒙古骑兵观望。 看了许久,林清华方才收起千里镜,他转身对身边的莫不计说道:“看见了没有,据那回来的商人说,那名坐在毯子上的人就是固始汗。” 莫不计也拿起千里镜,仔细看了半天,随后放下千里镜,说道:“可惜他离这里太远,咱们的快枪打不着他,否则的话,一枪就解决了!”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其实我并不想杀他。” 莫不计眉毛一挑,问道:“不想杀他?难道公爷想放他一马?”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你不是一直不明白为何蒙古人会出现在藏边吗?现在我就解释给你听。” 莫不计笑道:“早就知道公爷藏私,莫某洗耳恭听。” 林清华摇头道:“不是我想藏私,而是时间久远,我忘得差不多了,虽然我前几天回忆了许多,但仍不能保证全部都是正确的,我现在也只能说个大概。”他顿了一顿,随即说道:“蒙古早就分裂成三股大的部落了,分别分布在大漠以北、以南、以西,其中漠北的称为喀尔喀蒙古,漠南的称为漠南蒙古,大漠以西的诸部则称为漠西蒙古,又叫卫拉特蒙古。在这三大部中,真正归附满洲鞑子的只是漠南蒙古,而漠北喀尔喀蒙古与漠西卫拉特蒙古则仅仅是向满洲鞑子进贡修好而已,还没有完全听令于满洲鞑子。” “哦?原来如此!”莫不计叹道,“公爷真是博学多才,莫不计自愧不如!” 林清华笑道:“这只是我以前在外游历之时听来的,也许并不太准确。” 莫不计道:“哪里,就这些已让莫不计惊讶不已了!如果以后有机会,还望公爷多向莫不计说说这些东西,也好让莫不计长长见识。”他顿了一顿,随后问道:“那此次入寇陕西的蒙古兵的首领叫‘固始汗’,那他们是哪个蒙古?莫非是漠南蒙古?难道他们是奉了满洲鞑子的命令,前来骚扰我军?” 林清华摇头道:“莫先生猜错了!这盘踞在藏边的并非是漠南蒙古的一支,他们其实是漠西卫拉特蒙古的一支部落,称为和硕特部。在漠西蒙古诸部中实力最强大的是准噶尔部,它凭借强大的实力,不断并吞其它小部落,为了逼开准噶尔部,和硕特部举族东迁,大约在十多年前来到了青海,此时藏区正处于宗教与世俗纷争之中,和硕特部便乘虚而入,先后击败了其它蒙古部落和藏兵,占据了青海,紧接着又向南进军,占领了乌斯藏,至此,整个藏区便落入了和硕特蒙古部的掌握。” 莫不计赞道:“不愧是楚国公,居然知道的这么详细,莫不计真是佩服之至!”他摸着胡子,略微沉思片刻,随即又问道:“只是不知其是否是受了满洲鞑子的指使?” 林清华摇头道:“这我就不十分清楚了,我只知道他们的首领固始汗在青海的时候就派人向满洲鞑子进贡了,但却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有多紧密,因而也就无法推测。” “报告!”一名骑兵催马奔上山坡,向林清华报告道,“方才公爷命那商人再去劝降蒙古首领,现在那商人回来了。” 片刻之后,几名骑兵催马过来,随后便将一名坐在马鞍后的商人掼下马。 奇!书! 网!w!w!w !.!q!i !s! h !u !9!9!.!c!o!m 那商人口中“哎哟”一声怪叫,他在地上打了几个滚,随后撑起身子,跪俯在林清华面前,口中连叫“饶命”。 林清华冷冷的看着那名狼狈不堪的商人,随即用严厉的语气问道:“你以后还敢做汉奸吗?” “汉奸?”商人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连连磕头道:“大人饶命啊!小人以后一定老老实实的做人,再也不做汉奸了!看在小人冒死两次去劝降那蒙古首领的份儿上,就饶小人一命吧!” 林清华冷哼一声,接着说道:“姑且看在你还算听话的份儿上暂且饶你一命,以后若是再让我知道你勾结鞑子侵扰中原,定将你斩首示众!我的指挥刀可不是切西瓜的!”他“锵”的一声抽出指挥刀,在空中一挥,接着说道:“我问你,这次那固始汗是怎么回话的?” 那商人哆嗦着答道:“回大人,固始汗说,只要你能放他出山谷,他马上向你投降。” “哈哈!当我是傻子!”林清华呵斥道,“一出此山谷,他立刻就跑得没影儿了,我到哪里去找他?他的部下全是骑兵,而我的军队大多数都是步兵,我怎么能追得上他?这次我好不容易布下这个口袋,将他引了进来,怎会轻易让他溜走?” 莫不计跳下马去,走到那跪在地上的商人跟前,蹲下身子,问道:“我问你,那固始汗这次一共带了多少人?” 商人回答道:“大概三万人,都是他的精锐,不过,如今他的军队已被大人兵马打散,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八千人了,而且都是又饿又累,根本不能再打了,只要大人再发虎威,只需一个回合的撕杀,就能将其消灭。” 莫不计笑道:“你就别胡说了!问你啥你说啥!我再问你,此次他亲自出马进攻陕西,那么他的部落里由何人主政?” 商人回答道:“好象是他的一个儿子,代他坐镇拉萨,而他自己则亲率精锐侵扰陕西,却不料遇见了大人您,这才连吃败仗,狼狈不堪。” 莫不计说道:“你就别拍马屁了,既然公爷说饶你一命,那么你就死不了,你还是老实的回话吧!”他抬起头看着林清华,说道:“既然我们俘虏了他的三个儿子,那么不如派他们去劝降,这样也许好点儿。” 林清华点了点头,随后对那商人说道:“你会讲蒙古话,那么还是你去劝说他们吧。你告诉他们,只要他们能劝说他们的父亲向我投降,那么我不仅将这次抓到的五千名俘虏放掉,而且也将他们父子放回去,他们可以仍然当他们的蒙古王爷。” 莫不计的这个建议非常有效,当固始汗的三个儿子进入山谷不到半个时辰,固始汗终于决定向林清华投降,而此时,天已经黑了。 不过,固始汗的投降是有条件的,他要求林清华不能以俘虏的身份对待他们,林清华与莫不计商议一阵,最终还是同意了。 于是,在十几名部下的陪同下,固始汗走出了山谷,来到林清华的中军大帐前。 林清华早已站在帐篷外,他见固始汗来到,便命人在帐篷之中摆上一桌子酒肉,请固始汗入帐。 莫不计对于林清华的这个举动还是有些不大理解,他见林清华转身入帐,便问道:“公爷为何对一个俘虏如此礼遇?莫非有什么深意?” 林清华笑着点头道:“不错,有深意!”他拉着莫不计坐在上席,一边等候固始汗,一边说道:“如今我军多是步兵,缺少骑兵,而中原地区普遍缺乏马匹,而且会养马的人更少,所以,假如我要组建大量的骑兵的话,那么就必须找个能够向我提供马匹的地方。” 莫不计心中忽然明白过来了,他说道:“公爷的意思是说,你想向固始汗索要些马匹?” 林清华笑道:“索要?你的胃口也太小了点儿吧?” 莫不计睁大眼睛,问道:“怎讲?” 林清华说道:“我打算把草原变成我镇虏军的牧场,变成我中原的牧场,让蒙古部落为我们放马。” “哦?”莫不计已经完全弄懂林清华的意思了,他摸着胡子,赞叹道:“妙啊!真是妙,这样一来,组建骑兵就不太困难了。”他转念又一想,随即问道:“不过,从那几名商人的话来看,这固始汗的部落人数可不太多啊,他们能向我军提供多少战马呢?” 林清华说道:“我当然知道光凭固始汗一个部落还远远不够,所以我后面还有安排。” 莫不计急忙追问道:“有何安排?” 林清华正想回答,却听见帐篷外传来卫兵们的呵斥声,他知道固始汗已经被卫兵们领来了,随即小声对莫不计说道:“等会儿你就明白了。” 林清华话音刚落,就见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穿牛皮战袍,足登牛皮战靴,腰系黄绸腰带,满脸的皱纹,这人就是那蒙古硕特部首领固始汗了。虽然他的身份已经是俘虏了,可是他的表情仍然显得那样的不可一世,步子迈得老大,眼中则充满了傲气。 一名卫兵呵斥道:“见了楚国公还不快跪下!” 固始汗回头看了那卫兵一眼,却并不答话,仍旧满脸傲气的站在林清华与莫不计眼前,而且头抬得更高了。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既然我说不以俘虏之礼待他,那么就不用跪了,况且他是蛮子,自然不知道礼数,咱们可不能跟他一般见识。”他向固始汗身后望去,正好看见那名探头探脑望向自己的汉奸商人,遂厉声说道:“你,快到前面来,给我翻译蒙古话!” 那商人立刻低着脑袋走上前来,随即跪在莫不计身边,等候林清华说话。 林清华看了看那仍旧站立在眼前的固始汗,随即又看了看那跪在莫不计身边的商人,随后对那商人说道:“我先问问你,这固始汗听得懂汉话吗?” 商人摇头道:“只懂几句,大多数还是听不懂的。” 林清华满意的点了点头,正待发话之时,却忽然听见帐篷外一阵喧嚣,便问道:“外面发生何事?” 一名卫兵进帐报告说:“禀公爷,外面的几个人吵着要进来,卫兵们拦着他们,双方险些打起来了。” 那商人赶紧说道:“大人,那是固始汗的三个儿子,从刚才的喊声来看,他们是想进来陪他们的父亲。” “哦?”林清华向那卫兵吩咐道,“放他们三人进来,其他的人留在外面,另外帐篷里再多派来十名卫兵,子弹上膛!” 固始汗的三个儿子很快被卫兵们拥了进来,他们与其父一样,身上的刀已经被卫兵卸了下去,因此也只能瞪着林清华看。 林清华看了看卫兵们手中拿着的上了刺刀的快枪,心中更是放心,因而面色和蔼的对固始汗说道:“既然你来了,那么就不用客气,请坐下吧!我知道你们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了,这里有特意为你们准备的马肉,还有上好的高粱酒,请慢用。” 莫不计推了那商人一把,商人方才反应过来,当即将林清华的话结结巴巴的翻译出来。 其实固始汗在帐篷外就闻到肉香了,待进了帐篷,看见那桌子上摆着的大盘大盘的正冒着热气的肉,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只不过由于碍于自己的面子,所以才故意将头抬得老高,不往那桌子上看。此时他听到那商人的翻译,忽然觉得肚子更饿了,但他只咽了几口吐沫,最终还是忍住了扑到桌子上的举动。 林清华微微一笑,随即用一把小刀插起一块马肉,看了半天,接着便将马肉塞进嘴里,一边大嚼,一边赞道:“好,不错,果然不愧是草原上的马,肉味儿就是与中原的战马不一样!” 那商人愣在那里,不知道是该翻译还是该沉默,急得有些坐不住了,于是只好将求助的目光望向身边的莫不计。 莫不计心中暗笑几声,随即向那商人说道:“你就照实翻译。” 固始汗听了这句话,怒火更旺,他瞪着林清华,恶狠狠的说了几句,待那商人将他的话一翻译,林清华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固始汗说的是:“你们汉人就是这样狡猾!说好了不以俘虏的身份对待我们,可是现在却又出尔反尔,用这种无耻的手段来羞辱我们!” 林清华先是愣了一下,接着便满脸无辜的说道:“你这就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见你们饿的厉害,好心好意请你们吃饭,怎么反而被你骂上一顿?算了,算了!既然你们不饿,那么我就不强迫你们吃饭了,咱们还是来谈谈你们投降的事情吧!” 固始汗傲慢的说道:“好,既然你这样说,那么我也跟你直说。刚才你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投降,那么你就把我和我的士兵放回去,现在我已经投降了,就请你放我回去吧!” 林清华睁大眼睛,说道:“奇怪?这到底是你向我投降,还是我向你投降?幸亏是你向我投降,否则的话,我还真不知道你会怎么对付向你投降的人?”他将手中拿着的小刀放回桌子上,随后又说道:“我们汉人有句老话,叫做‘成王败寇’,意思是谁胜利了,谁才有资格说话,所以,现在提条件的应该是我才对!如果你真的想率领部下回到草原的话,就必须答应我几个条件。” 固始汗仍旧是那副傲慢的神情,说道:“条件?什么条件?我们没有把你们的地方全部烧光,没有把你们的男人全部杀光,就已经够客气了,难道你还想要我们什么东西?” “岂有此理!”林清华“嚯”的一声站了起来,本想冲过去狠狠扇他几个耳光,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的身材与固始汗还差了那么一点儿,随即忍住了冲过去的冲动,背着手说道:“告诉你!我们汉人虽然不喜欢到处杀人抢东西,可是我们也不是任人欺负而不敢还手的懦夫!假如来的是朋友,我们会用高粱酒欢迎他,但假如来的是烧杀抢掠的敌人,那么我们就会毫不留情的用猎……火枪、快枪、大炮狠揍他们!今天我能够饶你一命,你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否则的话,我定然命军队将你们杀个片甲不留!” 大概知道自己说不过林清华,固始汗当即转换话题,说道:“不论是谁厉害,那些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们应该商量一下什么时候放我们回去的问题了。” 林清华点头道:“行,你想回去,当然可以,不过,你要先把这个盟誓书给签了。”说完,林清华便从口袋中取出张纸,将其交给莫不计,命他与那商人翻译给固始汗听。 商人按照莫不计的指点,一字一句的翻译着,“大明楚国公林清华与与蒙古和硕特部首领固始汗共同盟誓如下:一,双方罢兵休战,各自退兵;二,固始汗承认楚国公林清华是全蒙古的大汗;三,每年和硕特部要向楚国公进贡五千匹健壮战马;四,双方在西宁开设榷场,互通有无;五,从即日起,和硕特部不再与满洲女真的朝廷发生任何接触,停止向其进贡。六,从即日起,硕特部以后的新首领必须待林清华同意后方可成为部落的合法首领,而且其首领的儿子必须在林清华指定的学堂读书。” 听着那商人的翻译,固始汗心中惊疑不定,他无法想象,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居然会提出这么可怕的条件,看着林清华嘴上那并不浓密的胡须,他觉得这个人肯定是疯了,他居然想着当全蒙古的大汗,这可实在让他难以置信。 那商人好不容易才结结巴巴的翻译完林清华提出的条件,固始汗沉默半天,忽然哈哈一笑,说道:“真是可笑,你居然想当全蒙古的大汗,难道你以为成吉思汗的子孙会听一个汉人的话吗?哈哈哈!” 与固始汗的表现一样,他的三个儿子也开始哈哈大笑起来,一时之间帐篷内充满了笑声,不过这笑声中似乎夹杂着更多的悲凉。 林清华制止了卫兵们试图殴打他们的举动,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的等候他们笑完。 等他们笑完,林清华才不紧不慢的说道:“四位好汉笑够了没有?如果没有笑够,那么不妨在我军中住上几天,等你们什么时候笑累了,我什么时候再来与你们谈条件。不过嘛,这些天里恐怕要委屈你的那些士兵了,为了让他们也更好的听到你们的笑声,我将命令部队继续包围他们,不许他们出山谷,而且那些已经被我军俘虏的蒙古兵也立刻停止吃饭,等你们笑够了,他们才能吃饭,至于会不会饿死,那就要看他们的造化了。” “哼!可笑!”固始汗继续尽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示,并再次将头高高仰起,盯着帐篷顶部。 林清华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随即又停下,望着固始汗那高高仰起的脸,说道:“你就挺着吧,等我派人将你兵败的消息传回青海和乌斯藏,就看那些被你击败的其他蒙古部落和藏兵怎么收拾你的和硕特部落吧!假如幸运的话,也许你的部落会被他们吞并,到了那时候,我就将你们放回去,看看你们的敌人怎么收拾你们?” 固始汗心中一惊,他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年轻汉人并不象看起来那么老实,他的话已经深深的刺进了他自己的心里。其实他对于后方还是很担心的,毕竟漠南蒙古各部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自从投靠了清兵以后,就更加的嚣张,凭借着清兵的支持,逐步的向河西走廊推进,要不是自己部落兵强马壮,而且也承认清朝的宗主地位的话,恐怕他们早就打到青海了。如果他们真的得到了自己兵败陕西的消息的话,也许他们马上就会领兵打进青海,那样一来的话,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地盘就要丢了,即使蒙古诸部不会来的话,那么乌斯藏的那些喇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也许会起兵造反,如果他们依靠着乌斯藏活佛的威信真的联合起来的话,就凭自己的那几个没有什么斗争经验的儿子,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想到这里,固始汗觉得自己背上的汗冒了出来,并顺着脊梁往下流,而且他的脸色也开始发生了变化。 他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莫不计的眼睛,他咳嗽了一声,随后便望向林清华。 林清华知道固始汗被自己的撒手锏击中了,心中一乐,随即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经营这个地盘不容易,知道你与其他蒙古部落的矛盾,也知道你与准噶尔部的恩怨,如果你肯投降我的话,那么我会支持你打回额敏河,重新夺回你的水草丰美的领地。” 固始汗心中一动,他望着林清华,问道:“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被准噶尔部逼走的?” 林清华仰天大笑几声,随后大声说道:“这个实在是太容易了!我的探子布满各地,我不仅知道你们部落是被准噶尔部逼走的,而且还知道你征服青海的详细经过。我还要告诉你一个秘密,那就是这次给你带路的这三个汉人商人实际上就是我派去的奸细,他们就是要把你引进我的包围圈中。怎么样?你现在总算知道我的厉害了吧?哈哈哈!”林清华得意的笑了半天,他忽然觉得自己以前学到的历史知识总算是没有白费,起码可以用来恐吓一下这个时代的古人。 那名担任翻译的商人听到林清华这样说,立刻吓的心惊胆战,他看了看林清华,却忽然发现林清华正瞪着自己,当即又低下头去,心里已暗自打定主意,等回去以后,立刻搬到江南去住,再也不到北方来了。 此时的固始汗已经是汗流全身了,他紧张的捏了捏拳头,回头看了看自己的三个儿子。 他的儿子们也与他一样,已经完全震惊了,他们全都愣愣的互相观望,却没有一个人说话。 林清华知道自己的恐吓政策已经奏效,于是故意叹了口气,说道:“看起来你是不肯向我投降了,好吧,我也就不勉强了。来人啦!将他们全部押到俘虏营去,跟他们的部下关在一起,等天一亮,全军出击,将困守山谷的蒙古骑兵全部歼灭!到时候就把他们四个人押到山坡上去,让他们亲眼见识一下镇虏军突击的强大威力!” “等等!”已经被几名身强力壮的卫兵围住的固始汗突然发一声喊,他向林清华喊道:“请你先让你的士兵退下,有话好商量。” 此时,固始汗的语气已经不再那么傲慢了,其中甚至还可以听出一丝恐惧。 林清华笑眯眯的看着固始汗那张苍白的脸,问道:“怎么?你改变主意了?” 固始汗垂头丧气的说道:“咱们可以慢慢商量,你提的那些条件最好还是做一些改变,否则的话,我确实不能答应。” “哦?改变什么?”林清华故意问道。 “其它的都好说,只有第二条我无法接受。”固始汗用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口中喃喃道。 “第二条?是什么?”林清华明知故问。 固始汗压下心中的火气,尽量心平气和的说道:“就是那个承认你为全蒙古大汗的那个条件。假如我真的同意这一条的话,恐怕我就再也没有脸面在蒙古人中呆下去了,恐怕全蒙古的部落都会集合起来打我,那样一来,即使我答应向你投降,但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所以,还是将这一条去掉吧!” 林清华微笑道:“改是可以改,但却不能去掉!” “什么?”听到林清华这样说,固始汗额头上的青筋根根绽出,“你这不是将我向死路上逼吗?”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多一个朋友要比少一个朋友好,我当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去的。这个条件可以改,我们可以将其改为秘密条件。” “秘密条件?什么意思?”固始汗显然不能明白林清华想干什么。 林清华说道:“这个秘密条件的意思就是说,我们商议的这个条件,不与那些其它的条件写在同一张纸上,而是另外再写一张纸,我们双方互相保密,你不说,我也不说。但是,假如你违背了我们的盟誓,不再向我称臣的话,那么我就将其公布出来,让草原上所有的蒙古部落都知道,你曾经尊我为全蒙古的大汗,那样一来,你恐怕真的无法在草原上呆下去了!” “你……你……你们汉人真是狡诈!卑鄙!无耻!”固始汗几乎把他所能想到的所有骂人的话都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居然还蹦出几句汉语,虽然字不正,腔不圆,但林清华还是听得懂,他现在终于相信固始汗确实懂一点儿汉语了。 静静的等待固始汗骂完,林清华方才说道:“就请你说个明白话吧,同意还是不同意?”他将右手高高举起,随后说道:“我的耐心是很有限的,请不要让我等待,我数到十,假如你还不同意的话,那么我就命令士兵们将你们拖下去,并且再也不听你说的任何话了,你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待那商人将话翻译完毕,林清华便开始数数,“一……二……三……四……五……六……七……” 固始汗吓了一跳,他没有想到那年轻的汉人居然这么快就数到了七,当即马上喊道:“好了,好了!别数了,我同意,我同意!” 林清华高兴的放下右手,随即命莫不计重新写盟誓书,一式两份,并让固始汗在上面签字画押。 但是固始汗却并不认得汉字,他正想问话,但刚一抬头,就又看见林清华准备将右手举起,于是只好一咬牙,用手沾上印泥,在那盟誓书上画了押。 林清华接过盟誓书,高兴的说道:“这才象话嘛!汉人有句俗话,叫做‘不打不相识’,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以后大家就不必客气,我需要的战马你要快些给我送来,当然了,那个互市用的西宁榷场我也会尽快帮你弄好的。以后若是需要帮忙,只管说一声,我可以给你送些枪去,有了我的这些枪,相信其他的蒙古部落不是你的对手。”他将另一份盟誓书递给固始汗,并说道:“拿好了,千万别弄丢了。另外,我将派五千名士兵送你回去,你要供他们吃喝,还要给他们帐篷居住,而且至少要从你的众多儿子中挑出三个送来,我将请最好的老师教他们。” 看着卫兵们将那垂头丧气的固始汗等人拥出帐篷,莫不计击掌道:“公爷果然厉害!居然就这么几句话就把这个蛮子给唬住了。刚才公爷说的‘后面的安排’,是否就是这以夷治夷之策?若真如此,那么可省了咱们很多事。塞北草原的部落一向是我中原大患,一旦中原兵事不振,他们就会南下洗劫,所以中原朝廷不得不费九牛二虎之力防御北方,而这样一来,不仅使得百姓赋役繁重,而且还使得朝廷无暇顾及他处,当年若非漠南蒙古投降了满洲鞑子,恐怕满洲鞑子也不会那么轻易的占领辽东。” 林清华说道:“能够以夷治夷最好,那样就能省下我们的力量。不过,这和硕特部若是真的强大的话,他们也不会被那准噶尔部逼到这里来,所以我们还是不能将希望全部都寄托在这上面。我只是希望和硕特部能够替我们守住青海和乌斯藏地区,这样以来,我们就可全力经营中原,而无需顾忌西北的边患。” 莫不计沉思片刻,又说道:“但是如果和硕特部得到了咱们送给他的火器,那万一他们又食言,向中原进攻,那可怎么办?” 林清华笑道:“放心好了,我自有计较,只要我牢牢的控制住弹药,那么就不怕他们反我,而且对付这样的草原游牧部落,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堡垒战术。” “堡垒战术?”莫不计很奇怪,“为何不用骑兵呢?” 林清华说道:“骑兵的训练不是短时间内就能奏效的,没有个三五年的工夫,恐怕很难得到一支强大的骑兵。所以,在这段时间里,只能用堡垒战术控制住草原部落。我打算在西宁建一个大堡垒,并在此屯兵一至三万,而且我还想在河西走廊地带再修一个同样的堡垒,这样一来,整个河西将完全被我控制住。” 莫不计说道:“不过,这样修的话,恐怕需要大批的人力,而且所需金钱恐怕也不少。” 林清华说道:“如今川北已经平定,那些兵可以调过来,我打算让马乾负责这两座堡垒。” 莫不计点头道:“恐怕也只能这样了!”他话锋一转,问道:“如今这里的战事已了,固始汗也已向我军称臣,不知公爷下一步准备做什么?” 林清华说道:“回西安,我打算将陕西的政务也好好的安排一下,虽然桂王没有将陕西封给我,但我已无需看他的脸色行事。” 第三十三节 经略陕西 落日的余辉洒在西安城那古老而高大的城墙之上,城墙上那坑坑洼洼的墙砖,还有那斑驳的夕阳,无不向人诉说着西安那沧桑的历史。 自从西汉定都长安以后,长安就成为了中国的政治中心,并且也是整个国家经济运行的中枢,所有的资源、人力全部向着这里移动,经过数百年的发展,长安成为整个中国无可争议的中心城市。虽然在东汉、三国,南北朝时代,长安似乎被人遗忘,但在随后到来的盛唐时代,长安再次成为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并以其海纳百川的广阔胸怀成为融会东西文化的大熔炉。 不过,由于安史之乱的爆发,长安衰落下去,再加上江南地区经济的快速发展,长安最终一蹶不振,此后的朝代再也没有在这里建都,这里已经渐渐成为了一座毫不引人注目的西陲边城。 明朝末年的大动乱更加剧了西安的衰落,明军与李自成大顺军的争夺,大顺军与清兵的拉锯,使得这里残破不堪,而当李自成撤离西安时,他放的一把大火更是让西安城再不复往日的辉煌。 当林清华派来的镇虏军最终协助陕西忠明武装拿下被清兵占领的西安城后,整个城内已经找不到一处完整的房屋,而那李自成花了很大力气修建的大顺行宫更是成为了一片名副其实的废墟。 这种窘迫的状态迫使陕西的官员们不得不在军帐之内办公,就连堂堂大明楚国公林清华也不得不住在帐篷里。 与往日不同,今天的中军大帐中坐满了人,而且他们的面前都摆放着各种食物与酒,很显然,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这里进行。 与成都大西行宫中召开的那场宴会一样,今天宴会的主角仍然是林清华,而那些被请来的宾客则换成了明朝的陕西官员。 其实与其说是明朝的官员,不如说是自封的官员更合适,因为连年的拉锯战已经使得以前的官僚机构无法正常运转,而且以前明朝任命的官员不是死在战乱之中,就是逃得无影无踪,因而现在的陕西官员全部都是拥兵自重的武将自封的,谁的兵多,谁的官儿就大,谁的军队战斗力强悍,谁的官位就更稳固,以此推论,现在的整个陕西,官儿最大,官位最稳固的人自然非大明楚国公林清华莫属。 林清华此次一共从四川带来三万镇虏军,若是再加上陕西留守的一万余镇虏军部队的话,那么现在的陕西一省就有四万多镇虏军。虽然兵力不算多,但是其战斗力却居全陕西军队之冠,而且由于林清华有着大明楚国公的头衔,再加上镇虏军刚刚大败强悍的三万蒙古骑兵,因此没人敢和他对着干。 既然楚国公的邀请函送到了自己手中,因而众人没有哪个敢不给楚国公面子,在宴会开始前半个时辰,除了少数几个之外,其他人已经到齐,就等着林清华入帐了。 还是与上次一样,林清华姗姗来迟,为了显示自己的威风,林清华命令卫队开道。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众人正在酒桌上聊得起劲时,却听见帐篷外传来一阵整齐的步伐声。正当众人疑神疑鬼之时,却见帐篷的帘子被两名身高体壮的卫兵掀开,紧接着,一队身穿镇虏军军服,头戴头盔,脚蹬长筒靴的林清华卫兵走进了帐篷,他们人人手持快枪,快枪的枪尖儿上插着雪亮的刺刀。 卫队进入帐篷之后,那本来还算宽敞的中军大帐立刻显得狭小起来,幸亏卫队很快停止了迈步,否则的话,帐篷很有可能被那整齐的脚步声震倒。 随着军官的口令声,卫队很快立正、转向,分成两列正对两边的酒桌,士兵们随后将手中端着的快枪放了下来,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桌子上的那些官员。 虽然在坐大多数都是久经战阵的武将,但毕竟林清华的这个举动太过骇人听闻,因而一时之间众人倒真有点儿不知所措,纷纷东张西望,并在心中猜测着林清华的用意。 正当众人心中惴惴之时,忽然听见帐篷外有人高喊一声:“楚国公到!” 又是两名强壮的卫兵引路,紧接着一名身穿镇虏军军服的年轻人跟在他们身后走进了中军大帐,而他的身后则还跟着两名同样魁梧的卫兵。 年轻人两眼直视前方,迈着大步径直走向那最里边的上席。 不待旁人解释,众人已然明了此人是谁,因为除了大明楚国公林清华之外,还有谁敢坐在那里呢? 其实在坐的大多数官员并没有见过林清华,他们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了楚国公林清华引兵入陕西,并将入寇的蒙古骑兵击败,但他们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林清华本人,今日才是他们第一次领教林清华的威风。 几名机灵的官员立刻走出席位,绕过挡在酒桌前面的镇虏军卫兵,跪在走道上,口中高呼“参见楚国公。” 有他们带头,其他人也纷纷有样学样,一时之间,整个帐篷中有充满了喧闹声。 林清华满意的看着跪在下面的那些官员,心中暗自赞叹莫不计的主意确实非常好。按照莫不计事先的吩咐,林清华并没有急着让那些官员站起身,而是大大咧咧的坐在那里,向着众人大讲了一通济世救民的道理,等那些官员们跪得膝盖生痛之后,林清华才命他们站起。 正当众人忍着膝盖上传来的疼痛走回座位时,帐篷外却又响起一声喊叫声:“紧急军情!” 众人惊疑不定的向那帐篷口看去,片刻的沉寂之后,那帐篷口黑影一闪,一名身穿儒袍的文士奔了进来。 在众人不解与迷惑的目光之中,文士迅速奔到林清华面前一丈远处,随后向林清华禀道:“禀楚国公,湖广战事已起,桂王兵分两路,一路渡江攻打安庆,一路出九江,攻岳州,湖广告急!” 众人闻听之下,大吃一惊,这文士的话就象是在这里引爆了一颗炸弹,使得这里在坐的每一个人都惶惶不安,片刻的迟疑之后,众人齐将目光投在那正襟危坐的楚国公的脸上。 出乎众人意料,林清华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大的震惊,他只是轻声说了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不就是桂王的几万羸兵吗?只需几仗就能将他们全部消灭!” 帐篷中立刻沉寂下来,静得有些可怕,紧张的气氛让几名文官有些受不了了,摇晃了几下之后,他们就向后倒去,只听得“乓乓”几声,他们身边的桌子上的各种美食、器皿就打了一地。 几名镇虏军卫兵毫不客气的将这几名昏倒的官员扛了起来,几步就将他们弄出了帐篷。 剩下的那些还算清醒的官员纷纷伸出袖子去抹额头,虽然他们头上什么汗也没有,但他们依然乐此不疲,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定下心思,并安慰自己内心的惊恐与不安。 林清华将众人的表现看在眼里,随后安慰众人道:“诸位不用担心害怕,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你们只管喝酒吃菜就行了!”他转过脸去,看着那名文士,说道:“莫先生,你将事情大致的说一下,免得诸位同僚大惊小怪,影响宴会心情。” 莫不计说道:“遵命!”他转过身子,扫视一眼众人,随后说道:“诸位不必惊慌,那桂王不过是跳梁小丑而已,用不着害怕他。想必诸位一定知道川中诸将斥责桂王的那封联名信了吧?” 莫不计将头扭到右边,看着一名中年将领,问道:“孙守法孙大人,你应该听说过此事吧?” 孙守法赶紧站起,略微沉思一会儿,随即说道:“是的,下官确实听说过此事,但由于南京距离西安甚远,而且朝廷上也没有发什么明诏,因此下官无法得知详细情况,只知道这其中似乎跟中兴皇帝遇刺一事有关系。” 莫不计笑了笑,随即又走前几步,询问孙守法身边坐着的一人,说道:“武大定武大人,你想必知道的多些吧?” 武大定是个粗人,没有孙守法那么多顾虑,于是便大大咧咧的说道:“确实听说过,那些川将指责桂王派人刺杀了中兴皇帝,要桂王退位自裁,此事虽然没有朝廷的明诏,不过武某相信这不是谣言。” 莫不计笑道:“不错,武大人说的对,那封信上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众川将都在信上签字画押,因此绝对不是谣言,这是千真万确的真事!”莫不计深深叹了口气,说道:“本来众人是想让那桂王自知理亏而自行退位的,但却不料那桂王不仅心狠手辣,而且脸厚无比,他见阴谋败露,便狗急跳墙,妄图杀害众将,他向楚国公下了密旨,命楚国公缉拿并就地捕杀众将,但楚国公宅心仁厚,不忍加害忠良,于是便将那密旨押下了。岂料那桂王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他见楚国公不处置那些川将,便认为是楚国公幕后策划了这一切,于是就心生怨恨,在多方筹集兵力之后,他便派兵攻打湖广,因而今日才有这湖广之战!” 对于莫不计演的这出戏,林清华非常的满意,他向着左边望去,紧紧的盯着几名官员。 那几名官员早就投靠了林清华,见林清华向他们投来目光,于是当即心领神会,一起走出席位,向林清华禀道:“楚国公宅心仁厚,让我等十分佩服,那桂王篡权夺位,刺杀中兴皇帝,实乃令人不齿之徒!我等望楚国公高举义旗,举兵讨伐桂王,为中兴皇帝报仇!” 莫不计转过身子,故做惊讶道:“几位何出此言?” 其中一人答道:“我等早就听说了,楚国公不仅数次击败强敌,为大明社稷立下赫赫战功,而且爱民如子,实在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青天。如今天下纷扰,百姓不宁,社稷不振,正是需要一个为民请命之人出手之际,而楚国公则是此当仁不让之人选,因此我等这才为天下百姓请命,斗胆请楚国公清除宵小,扫平海内,建不世之奇功!” 莫不计连连点头,赞道:“几位当真是明事理之人,与一般愚蒙不同,果然是心系社稷之人,待朝堂上的宵小束手就擒之际,定是几位飞黄腾达之时!” 说完这些,莫不计转过身子,又扫了眼众人,问道:“不知诸位的意思怎样?” 听到莫不计这样说,众人哪还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于是众人纷纷重新走出席位,站在走道之上,向林清华齐声道:“我等愿意追随楚国公!” 听着众人那并不太整齐,而且也不太响亮的声音,林清华心中一阵高兴,他知道莫不计的计谋成功了大半。 之所以只说成功了大半,那是因为还是有那么几个不长眼的人没有表态,他们仍旧坐在自己的席位之上,冷眼旁观。 林清华咳嗽一声,随即说道:“我看还有几位同僚似乎有些异议,不妨说出来,让大家看看有无道理。” 莫不计向那几人看了几眼,随即转身向那最先站出来表态的几名官员使了个眼色。那几人心领神会,当即走上前去,其中一人指着一名坐在席位之上的官员,毫不客气的质问道:“怎么?宋大人,你莫非有什么异议不成?” 那宋姓官员慢慢的站了起来,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楚国公好象应该只是掌管湖广、河南、四川三地吧?这陕西好象还不归你管吧?怎么?莫非楚国公想越俎代庖不成?” 不待莫不计发话,那几人就涌了上去,将那官员推倒,口中高呼“你定是桂王一党”,几人拳打脚踢之下,不多时就将那人打得满脸是血。 “好了!”林清华暴喝一声,说实在的,他并不太喜欢这样的官场伎俩,他见再这么打下去,非把那官员打死不可,遂说道:“他是不是桂王一党暂时还不能定论,这个……” 见林清华心肠似乎有些软,莫不计赶紧接口道:“现在确实还不能肯定此人是否是桂王一党,不过也不能说他一定就不是,因此不如先将其关押起来,以后慢慢审明。”说完便走上几步,向着林清华挤了挤眼睛。 林清华沉默片刻,随后说道:“那就依莫先生之言,先关起来。” 莫不计赶紧转身命令道:“来人,将此人押下去,与那被我军光复陕西之时抓住的鞑子官员关在一起。” 几名镇虏军卫兵应声而动,将那满脸是血的宋姓官员拖了下去,帐篷中又是一片沉寂。 剩下的几名官员见势不妙,遂立刻走上前来,向林清华禀道:“我等愿追随楚国公!” 一切都按照预料进行的很顺利,虽然有些不和谐的小插曲,但毕竟无伤大雅,当卫兵们将酒席重新摆好,并将陈年好酒端上来后,帐篷中的气氛中顿时又变得轻松起来。 酒过三巡,众人醉意渐起,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林清华问孙守法道:“孙大人,我听说你们攻打西安城的时候俘虏了不少鞑子的大官,却不知道有些什么样的人?” 孙守法打了个酒嗝,喷出满口的酒气,说道:“凤翔总兵何世元、固元兵备道吕鸣夏、陕西巡按黄昌胤、泾阳知县张锡蕃,还有那鞑子委任的陕西总督孟乔芳也被咱们抓住了,现在他们都关在大牢里,正等着楚国公处置呢!” 林清华赞道:“孙大人果然英勇,居然抓住这么多鞑子官员,当真该嘉奖一番才是!” 莫不计笑着接口道:“是啊!楚国公一向赏罚分明,不如楚国公现在就嘉奖他一番。” 林清华点头道:“不错,我正有此意!这样吧,如今陕西巡抚一职尚空缺,不如就由孙大人来当吧!” “这个……这个如何使得?”孙守法完全没有想到自己能当这陕西巡抚,所以有些难以置信的望向林清华,却见他脸上一脸的严肃,似乎不象是在开玩笑。 “怎么使不得?”莫不计笑道,“如今桂王谋反,正是我等忠义之士匡扶社稷之时,而这领头儿的人只能是楚国公了,现在他的话就是朝廷的意思,他说你现在是巡抚,那么你现在就是巡抚,有何不可?孙大人切勿推辞,否则的话,恐怕会辜负了楚国公的一番美意。” 孙守法立刻跪谢林清华厚爱,并表示自己一定不辜负楚国公的期望。 莫不计看见孙守法身边坐着的武大定似乎脸色异常,便接着说道:“我听说武将军在西安之战中也甚是勇猛,正是他第一个冲进城中,看来也应该好好嘉奖一番才是。” 林清华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陕西尚未完全平定,急需一名通晓征战之事的将军,替我剿灭各地的流寇、土匪,依我看,武将军正是最好人选,看来这陕西总兵一职非你莫属!” 林清华与莫不计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不一会儿的工夫,这中军大帐之中的所有官员全部都升了官,整个陕西的人事安排就这么轻松的定下来了。众人哪里想到楚国公居然这么通情达理,慷慨大方,当下自是人人欣喜若狂,纷纷谀词如涌般的巴结赞扬着林清华,几乎已使林清华有些飘飘然起来。 还好林清华见过比这更谄媚的阿谀奉承之词,所以很快就冷静下来,开始安排政务上的事情。 林清华询问孙守法道:“孙大人,我听说陕北一带似乎有一支反清义军,如今整个陕北已经在他们的控制之下了,可有此事?” 孙守法恭敬的答道:“确有此事。那支义军的首领名叫王永强,其原本是朝廷延安营参将,后来反贼李自成与鞑子先后占领陕西,他便与他们虚与委蛇,始终没有真正臣服。前些日子,我军兵围西安之时,下官就曾派人去联络他,他爽快的答应不派兵援助西安城里的鞑子。后来我军攻克了西安,王永强便宣布反水,派兵与陕北鞑子兵作战,并杀掉了鞑子委派的延绥巡抚王正志、延绥总兵沈文华和靖远道夏时芳,其功劳甚大,不可不予嘉奖。” “哦?若果真如此,倒真不能忘了他。”林清华连连赞道,“但却不知今日他为何没有前来?” 孙守法答道:“回楚国公,如今陕北一带尚有不少的贼寇需要清剿,因此他脱不开身,故而未能前来听令。” 林清华心中暗笑一声,随即提高声音说道:“真的是这样吗?该不会是他不相信我吧?” 孙守法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林清华的这个问题,要不是那王永强送给他一万两银子的话,他才不会给他说好话呢!现在既然林清华已经觉察出了王永强的自立之意,那么自己当然就不能再为他顶缸了。犹豫片刻之后,孙守法终于找到说辞,他低声说道:“楚国公有所不知,那王永强本来就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愿意出来,下官心想,也许真如楚国公所言,他的心里可能没底吧!想当初,鞑子曾答应他将陕北封给他的,可是后来却又变卦,所以现在的王永强已经有些疑神疑鬼了。” “原来如此!”林清华故意大声叹道,随后连连摇头,说道:“那也难怪,鞑子一向说话不算数的,自然不能相信。不过,我可是说话算数的人,绝对不会蒙骗谁的。如今陕北既然还未完全平定,那么当地可真是需要象他这样的一个猛将镇守,我打算依照四川规制,任命其为陕北绥靖督师。不过,既然他今天没来……” 孙守法猛然醒悟,当即接口道:“回楚国公,王永强虽然没有来,但其还是愿意服从楚国公的命令的,若派一人前去说他,那么他定然会对楚国公感激的五体投地,一定会将陕北一带尽快安定下来!” 林清华颔首道:“有道理!这样吧,我派你前去说他,不知你愿意不愿意?” 孙守法指天发誓道:“下官愿为楚国公驱弛!” 林清华说道:“既然你愿意,那么我马上写一份任命,明天你就出发。对了,还有一事要问问你,听说甘州、凉州、肃州一带也出现了义军?” 孙守法回答道:“是的,不过那一带出现的义军不是汉人,而是当地的回回。” “哦?回回?其首领莫非是米喇印?”林清华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个名字,毕竟自己的历史书不是白读的。 孙守法显然很惊讶,说道:“是的,确实有一名首领叫米喇印,公爷莫非已经知道了?可是下官也是前天才得知此人的,怎么楚国公也知道了?” 林清华心中有些迷糊,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改变,但另外的一些事情却与历史上差不多,看起来自己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并没有引发全面的历史改变。 他静了静心神,说道:“这个我自然是知道的,不妨告诉你,我的属下和细作早就在陕西、甘州一带扎了下来,某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那米喇印自然也不能逃开。”他顿了一顿,扫视了一眼底下在坐众人,见他们人人脸色有些变化,知道自己的恐吓计策又一次奏效,心中暗自高兴,遂接着问孙守法:“刚才你说‘其中有一名首领叫米喇印’,莫非还有其他的首领?” 孙守法被林清华刚才的那句话吓住了,他没想到林清华的属下居然这么厉害,居然能将这么偏远地方的情报都探察得到,当下心中惶然,直到林清华问他,他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于是忙回答道:“主要首领也就只有两人,其一为米喇印,而另一人名叫丁国栋。米喇印是甘州回回的世袭土司,他见鞑子陕西吃紧,不得不将河西之兵大量调往陕西,因而河西一带鞑子兵力空虚,于是便拉着丁国栋起兵,将鞑子委任的河西官员或擒或杀,如今河西的大部分地方已经落入他们的掌握之中了。不过,如今的河西并非完全是他们的天下,下官听说那河西北部的蒙古部落也趁虚南下,已经与回回兵打了几仗了,双方互相不分胜负。怎么,难道公爷没有听说这些消息?” 林清华忙解释道:“我的细作还未将最近的消息传回,所以我才向你问起,相信再过几天,最新的消息就能到陕西了。” 孙守法恍然,遂说道:“莫非楚国公想派人去说服丁国栋、米喇印等人,让他们也听从公爷的命令?” 林清华点头道:“我不光想让他们听我的命令,而且还准备在河西险要之地修一个大的堡垒。” “堡垒?”孙守法问道,“莫非公爷要在河西修新城?” “不是新城,而是堡垒。”林清华解释道,“这种堡垒与城墙、城池不同,它实际上就是一个砖石垒成的兵寨,易守难攻。我想用它将河西走廊卡住,阻止西边的草原部落侵袭中原,并且作为以后我军西进的屯兵屯粮之所。” 孙守法马上明白过来,说道:“公爷的意思是说,以后还要向西进军?” 林清华暂时不想将自己的打算全部说出来,于是敷衍道:“是的,这些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收服米喇印、丁国栋等人,把河西一带安定下来,这样一来,陕西才能真正安定,否则的话,河西西边的蒙古部落就可能打过来。” 孙守法说道:“此事应该不难,那米喇印、丁国栋以前都曾担任过李自成的官,想来他们应该是容易满足之辈,只需许诺以高官后禄,他们应该会归顺公爷的。” 见孙守法与自己想的一样,林清华随即命孙守法全权处理招降米喇印、丁国栋等人之事。 酒宴就这样一直持续到晚上,直到林清华感到心神俱疲,方才宣布结束酒宴。林清华在众卫兵的簇拥之下,走出帐篷。 看着那些身强力壮的卫兵的背影,孙守法心中一凛,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忙追上去,问道:“公爷,那些被俘的鞑子官员如何处置?” 林清华想了想,随即说道:“他们既然是你俘虏的,而你现在又是陕西巡抚,那么就由你全权处置吧。” ****************************************************************************** 整个天空灰蒙蒙的,天上的云层看起来特别的低,而且似乎特别的浓。 寒风不停的从北方吹过来,吹得人直打哆嗦,并将人嘴里吐出来的热气带走。 放眼望去,黄土高原满眼的土黄,被北风吹起来的尘土漫空都是,将人的眼睛都迷住了。 西安城东,三十里处,灞桥镇,官道旁,凉亭侧。 一群黑压压的人正聚拢在这里,他们明显不是百姓,因为他们人人身穿大明官服,头戴乌翅官帽,脚瞪黑色皂靴。 官员们互相谈论着,并且还不时的将头抬起,向着西边观望。 忽然,一名身穿五品官服的官员大声喊道:“来了,来了!楚国公来了!” 众人向着西边望去,果然看见一队骑兵正向着这边奔来,而奔在最前边的一名骑兵手中撑着一根旗杆,旗杆上高高飘扬着一面红色的旗帜。众人赶紧停止说话,各自按班站好,并将眼睛盯着那队骑兵。 那手撑旗杆的骑兵加快了速度,与后面的众骑兵拉开了距离,越奔越快,离众官员也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离众官员不到十丈的地方。此时众人已经看清了那旗帜上的图案——一只火中振翅欲飞的凤凰。 骑兵在众人面前停下,并大声喊道:“楚国公有令,众人不必送行,快快返回西安城中!” 众官员互相观望一番,随即一人答道:“请军爷回禀楚国公,就说我等完全是一片诚心,绝非是敷衍楚国公,还望楚国公体谅我等这些下属,能够允许我等给楚国公送行。” 那骑兵扫视一眼众人,随即拨转马头,口中呵斥一声,便又奔回西边。 当那骑兵回到那队骑兵队列中后,那队骑兵队列停了一下,随即便又加快速度,向着站在凉亭旁边的众官员奔来。 为首一人面色和蔼,身材中等,身穿镇虏军军服,腰挎指挥刀,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大明楚国公林清华。 林清华勒住战马,望着那群官员,正欲开口,却见众人全部跪倒,口中高呼“恭送楚国公南归”。 林清华跳下马来,命众人站起,随后说道:“我不是跟你们说了吗?不要来送我,可是你们却仍然在这里送我,当真是不把我的命令放在眼里!” 官员中走出一人,却正是那孙守法,他向林清华行礼道:“楚国公息怒,不是我等有意违抗命令,而是我等实在是不愿楚国公就这样舍弃我等,希望楚国公能够看在我等诚心诚意的份儿上,允许我等送您一程。”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怎么?我又不是一去不回,此次我只是返回湖广处理一些事情,待以后有机会我还是会回来的,你们就别送了。只要你们能尽快让陕西的百姓过上安定的日子,尽快将那些在战乱中毁坏的水渠、堰塘全部修好,那我就很满意了。到时候我一高兴,说不定就又回来看看。好了,大家别送了,都回去吧!这是我的军令!” 孙守法见林清华态度强硬,遂马上转过身去,吩咐众官返回西安城。 待众官员各自上了轿子,向着西边返回,孙守法又转回身子,向林清华禀道:“下官预祝楚国公一路顺风,有下官在陕西,您就可放宽心,如今王永强已经归附,而那河西的米喇印与丁国栋也已派人送来降书,这样看来,陕西算是安定了。” 林清华说道:“现在你们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清丈土地,招募流民垦荒。另外还有几件事也要办好,其一是山西的局势,如今鞑子已经重新占领了山西,窥伺陕西,所以你不能大意,要将尽量多的兵马派往黄河东岸,与西岸的鞑子兵马对峙,留在这里的数万镇虏军都是身经百战之军,有他们在,你们不用太过担心。其二,马乾的军队已经开到了汉中,相信再过几天他就能到达天水一带,你要尽量协助他在西宁修一座堡垒,所需的人力、银钱要尽量满足他。其三,驿站要尽快建好,如今河南、湖广、四川的驿站已经差不多全通了,就只剩下陕西一地了,你是陕西巡抚,这事你要多操心。” 孙守法马上向林清华表白道:“请楚国公放心,下官一定尽快将这些事情做好,绝不让您失望。” 林清华转身从马鞍上挂着的褡裢中抽出一个包裹,将其递给孙守法,说道:“这是刚刚从湖广送来的东西,你看看。” 孙守法小心的将那包裹打开,看了看那里包着的东西,随即呼道:“《号角》?”他抬起头看着林清华,有些纳闷,问道:“此是何物?” 林清华说道:“这是我办的期刊。” “期刊?”孙守法更加迷惑了,“期刊是什么?” 林清华翻了翻白眼,只好耐心的将什么是期刊解释给孙守法听,只讲的口干舌燥,方才让孙守法明白了几分。 孙守法看着手中的《号角》,赞道:“公爷果然是聪明绝顶之人,居然想出个这样的法子,下官真是佩服。” 林清华指着那《号角》,说道:“这《号角》以前是在南京印刷,不过后来被潞王封了,此次我将其改在武昌印刷,基本上每半月印刷一期。以后每期新的《号角》一印刷出来,我就将派人送到陕西来。我要你尽快在陕西一带找些说书先生,记住,一定要当地的!然后就让他们按照这《号角》上所写的东西说书,要说得明白,说得清楚。” 孙守法问道:“那四川、湖广、河南也是这样办喽?” 林清华点了点头,随即说道:“正是如此,而且他们已经招募到了不少的说书先生了,河南已经在每个大些的城中设立了官府的书社,已经开始宣讲了,所以你要加紧办理才是。” 孙守法禀道:“公爷放心,下官一定尽快办好此事。只是陕西战乱连年,恐怕一时找不到这么多说书先生。” 林清华说道:“只要你用心找一定能找到,就算找不到,难道你就不会从那些落第的读书人中找吗?” “这个……这个……这个合适吗?”孙守法有些心惊。 “有什么不合适的?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你给的银子多,相信自然有人愿意来当这说书先生的。”林清华对于银子的诱惑力已经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并且对其更有信心了。 孙守法说道:“是,是!下官一定办好此事!不知楚国公还有其他吩咐没有?” 林清华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随即摇头道:“没有别的吩咐了,你也快回城吧,眼看着要下雪了。” 孙守法一步一鞠的退下,随即乘上自己的八人抬的官轿,追赶前面的那些同僚去了。 林清华长长的嘘了口气,他伸了个懒腰,随后便翻身上马。 此时,那一直呆在一旁的莫不计催马移了过来,他问林清华:“公爷,陕西只留几万镇虏军,能够震慑住他们吗?” 林清华看了看莫不计那张包得严严实实的脸,笑了笑,说道:“他们是一盘散沙,镇虏军却是一只拳头,你说他们怎么敢反?” 莫不计点头道:“确实如此,只是希望他们自己也能够明白这一点。”他看了看林清华马鞍边的那个已经空了的褡裢,问道:“公爷,你的那个《号角》上写的那些武侠故事确有其事吗?那些一飞十几丈高的武林高手真的存在吗?” 林清华哈哈大笑几声,说道:“你不会真的相信吧?” 莫不计正色道:“我以前曾向洪熙官打听过,他说他至今也没有见过谁能飞那么高,而且也没有见过一个人能赤手空拳能打赢十个人的人,他说他的师父也只能在墙上踏个一丈高,再高就不行了,所以嘛,我以为公爷书中所写的那些高手全都是假的。” 林清华说道:“小说而已,何必当真?只要听书的爱听,那么就是非常成功的小说了。” 莫不计点了点头,随后又问道:“如果这两本书写完了,不知公爷下一部准备写什么?还是武侠吗?” 林清华颔首道:“当然了,不写武侠写什么?以前我还有所顾虑,现在我已经完全没有顾虑了,我打算在这两本书写完之后,接下去写它们的后传。” “后传?”莫不计很奇怪,“难道那些高手居然能活那么大的岁数?” 林清华笑道:“非也,非也!我接下来要写的就和这大明朝有很紧密的关系了!” “大明朝?愿闻奇详。”莫不计很想知道林清华想写什么书。 林清华神秘的说道:“我准备写朱元璋当皇帝的内幕。” 莫不计一脸的惊讶,问道:“内幕?有何内幕?” 林清华压低声音,说道:“其实朱元璋是元朝末年的明教教徒,他的皇帝位是从他们的教主、一个姓张的老实人手里夺过来的,用的是见不得人的小人伎俩,阴谋诡计。我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朱家江山来路不正!” “这个……这个……这个……”莫不计大惊失色,“太过突兀了吧?” 林清华不想现在纠缠这个问题,于是将话题一转,指着莫不计的脸,说道:“你就这么怕冷吗?” 莫不计叹道:“没办法,我这个人从小就怕冷,明日就是十月初一,立冬日!”他抬头看了看那铅灰色的天空,接着说道:“而且看起来马上就要下雪了。” 正说话间,就象是要印证莫不计的话一样,天空忽然开始飘下雪粒,有几颗雪粒不偏不斜正好落在莫不计那露在外面,并被寒风吹得通红的鼻子尖儿上。 莫不计伸出戴着厚厚的手套的右手,在鼻子上擦了几下,随即说道:“你看,说下雪就下雪,若不快走的话,恐怕半路上非被雪埋了不可!” 林清华揶揄的笑道:“你不是常说‘上天欲降大任,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吗?怎么难道你不想让大任降在你身上?哈哈哈!” 莫不计用力一吸,将鼻孔中流出来的鼻涕抽了回去,说道:“非也,非也!孟老夫子是北方人,自然是不怕冷的,不可比,不可比!”他伸出手去,接住几片雪花,说道:“公爷,咱们是得快些走了,否则的话恐怕真的要在路上耽搁些日子呢!那样一来的话,恐怕就来不及赶回湖广指挥长沙的战事了。” 林清华从马鞍后取过蓑衣披上,并拿起挂在马鞍一侧的斗笠戴在脑袋上,随即将鞭子扬起,口中高呼一声:“将士们,目标湖广,前进!”说完,他口中呵斥一声,鞭子在空中虚抽一下,双腿一夹马肚,便领头冲了出去。 数百名骑兵迅速跟上,一时之间,人的呵斥声,马的嘶鸣声,马蹄的踏动声响成一片。不一会儿,众人就走得远了。 雪下得更大了,整个黄土高原立刻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雪花随着北风旋转着,飞舞着,不多时,小雪花变成大雪花,再后来,呼啸了几天的北风也停了下来,雪花就这样簌簌的下着,越来越浓,越来越密,不多时,周围的一切都被覆盖上了一层白雪,凉亭上,官道上,平原上,河谷里,山坡上,到处都是白色的积雪,整个北方披上了银装。 第三十四节 鏖战南北 大明中兴二年,即公元1646年,农历九月二十一,桂王出兵十二万,分兵两路,分别攻击长江北岸的安庆与湖广南部的长沙城。 攻击安庆城的桂王部队由桂王心腹丁魁楚统帅,一共五万人,他们在渡过长江之后,便猛攻安庆城。安庆城守将为镇虏军将领马满原,城中守军共一万余人。两军激战十日,不分胜负,随后罗横派来三万援军,与城中镇虏军夹击城外桂王军队,激战一日,桂王军大败,当其准备渡江返回长江南岸之时,却又遭到郑森部下施琅舰队的攻击,损失惨重,虽经苦战退回南岸,但已溃不成军,五万人只剩下了不到两万。 就在安庆之战临近结束的时候,长沙之战打响。攻击长沙的是桂王的禁军将领何腾蛟与堵胤锡,而桂王的另一名心腹王坤则作为监军随军前来,督促二将作战。 由于桂王军人数超过七万,比困守长沙的镇虏军五千人多出十余倍,因而长沙城在苦苦支撑了五天之后,终告陷落。 但桂王军并未能在长沙站稳脚跟,在长沙被其攻克后不到十天,林清华亲自率领十万镇虏军攻击长沙,其中有三万人为战斗力强悍的嫡系部队,而其他七万为新招募的新军。 战斗仅仅进行了三天就结束了,镇虏军依靠一百门大炮轻易将城墙轰开,并与脱城而出的桂王军激战数个回合,终于将其彻底击溃,俘虏降兵两万人,而且其统兵大将堵胤锡也被俘虏,监军王坤化装成乞丐,才得以从南部逃脱。当何腾蛟率领残部退回出发地吉安,并收拢兵力后,方才得知本部兵马仅剩下三万人。 取得大胜的镇虏军士气如虹,一鼓作气向东挺进,一举攻克江西重镇南昌,并派一部顺赣江而下,依次占领沿途临江、吉安、赣州等城,将桂王的残余兵马从江西西部及南部彻底清除。至此,林清华已坐拥中原大部地区,其势力北至河套,南达湖广永州、江西赣州一线,西控川康,东抵扬州,其已经成为整个中原地区实力最为雄厚的军阀。 与林清华协同作战的郑森势力也得到了大发展的机会,其不仅占领了整个福建地区,而且趁着桂王兵马西进,东部空虚之际,发兵六万,向北进军,进抵浙江南部,占领了钱塘江以南大部地区,并一举攻克杭州,再次成为了杭州的主人。 作为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桂王不仅失去了他的江西与浙江的大部分地区,而且损兵折将,其军队人数则由最高时期的二十八万人,迅速下降为十一万人,而且由于失地甚多,粮饷来源越来越少,因而其不得不加紧了对己方控制地区的搜刮,百姓的赋税负担迅速增加,不仅普通地区无法承受这种沉重的赋税,就连一向富庶的苏州一带也怨气冲天,再加上桂王疯狂的拉丁当兵,使得其控制地区的士民怨声载道,离心倾向也越来越严重,各地百姓的抗税抗税暴动也大量增加,山雨欲来风满楼,本已风雨飘摇的大明帝国更加的动荡不宁。 就在中原南部战事激烈的时候,已经占领北方的满清也不甘落后,以摄政王多尔衮为首的主战派越来越强硬,他们认为如今南方战事激烈,而河南、陕西必然空虚,因此便再次集兵二十余万,分兵两路进攻明朝。 一部清军八万人由恭顺王孔有德率领,佯攻由罗横部镇虏军固守的徐州城,并派一部佯攻开封,妄图吸引镇虏军注意力,以策应清军主力。 清军主力十一万人则由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亲自率领,他们逼开黄河西部严密防守的明军部队,于当年农历十一月初三由山西大同行军至河套东北部,隔黄河窥伺陕西。十一月初六,漠南蒙古诸部六万余人抵达河套地区,十一月初七,两军汇合。 十一月初九,清军利用黄河结冰,从黄河河面直接渡河,进入明军兵力空虚的陕北,并与早已在此驻扎的陕北绥靖督师王永强的三万人马发生战斗,王永强部寡不敌众,战斗仅一个回合,就被击溃,数万人狼狈向南退却。 十一月十三日,清军攻克榆林,十四日克绥德,十六日占领安塞。 稍事休整之后,十一月十九日,多尔衮亲领八万清军为前锋,往攻陕北重镇庆阳,妄图将这座南下陕南的要地拿下。 就在清军围攻由一万精锐镇虏军防守的庆阳城时,林清华任命的陕西巡抚孙守法已经将陕西各处精锐之军全部集中到了凤翔,而镇守四川的秦侃也已经轻骑赶到凤翔负责统一指挥。 十一月二十一日,陕西精锐明军一共十四万人,由凤翔出发,向北支援已被围困了三天的庆阳城,明军大将秦侃率领着三万镇虏军作为前锋走在前面,而副将陕西总兵武大定则率领其余部队紧随其后。 十一月二十三日,明军援军抵达庆阳城下,随即向围城清军发动猛攻。由于庆阳附近皆是山谷,因而清军骑兵无法进行大规模冲击,再加上城内镇虏军用大炮猛轰清军阵地,使得清军军心动摇,仅激战半日,清军全军退却,于十一月二十五日回到安塞。 明军乘胜追击,兵临安塞小城。 与此同时,刚刚被林清华任命为河西绥靖督师的米喇印也接到了孙守法的命令,随即派遣河西绥靖副督师丁国栋率领两万回回骑兵由河西出发,直接向黄河挺进,并顺利的通过了同样结冰的宁夏卫段黄河冰面,渡过黄河。在与秦侃派来的信使取得联系后,丁国栋率领骑兵迅速绕开清军探马,再次渡过黄河,顺着黄河一路向北行进,抵达河套后,又转向东方,并再次南渡黄河,一举攻克清军防守空虚的榆林城,切断了清军的粮草供应。 按照与丁国栋的约定,秦侃率军猛烈攻击清军,并派出部分精锐镇虏军,沿着小道绕过清军主力,利用陕北连绵的山地地形,在清军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 与此同时,守卫开封城的陈唯一也派出两万人,北渡黄河,击溃了佯攻开封的清军,并一举占领山西南部重镇怀庆,威胁整个山西南部。 在秦侃的猛烈攻势与粮草断绝的双重打击下,再加上从山西传来的镇虏军大举进攻的消息,多尔衮心中惶恐,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下令全军撤退。但在向北撤退的路上,清军不断遭到埋伏,一路损失惨重,不得已下,多尔衮只得下令丢弃辎重,全军转向东方突围。 秦侃乘胜追击,五战五捷,杀伤大量清军。 十二月十一日,损失过半的清军终于由延水关渡过黄河,逃回山西。 秦侃指挥部队继续追击,并一举占领山西西部的离石城,在山西中部的吕梁山中钉进了一颗钉子。 至此,整个陕北战役结束。 在结束了陕西的防御作战之后,林清华命令秦侃立刻南下四川,与留守四川的沈猛一同率军进入贵州。由于镇虏军已经占领了整个湖广南部地区,贵州此时已经与桂王断绝了消息,既无援兵,也无粮草,因此贵州诸将人人惊恐不已,在经过了几次秘密商议之后,最终决定向林清华投降。 十二月二十七日,在贵州按察使张耀和贵州布政司参议曾益的率领下,贵州众官身穿官服,跪迎秦侃、沈猛于贵阳城外,至此,贵州也纳入林清华的管辖之下。 陕北之战胜利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湖广,并通过最新印刷出来的《号角》迅速传遍各处,成为人们街谈巷议的主要内容。 作为每天的例行工作,林清华仍然身穿便服,在一群同样便服的卫兵们的护卫下,领着一身儒袍打扮的莫不计,走出衙门,去街道上溜达。 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各种各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看起来倒真是有那么一番快要过年的气氛了。 林清华走在街道上,脚下那正在融化的积雪发出“咯咯”的响声,他高兴的东张西望,随后回过头来,对走在自己身后的莫不计说道:“莫先生,瑞雪兆丰年,明年应该是个好年头。” 莫不计伸出插在袖管儿里的手,抬起来指了指林清华头上的暖帽,说道:“公爷,您的帽子没戴好,歪了。” 林清华伸出两手将帽子扶正,随后看了看莫不计的脑袋,说道:“我说,你怎么就是不愿意将头发剪短呢?” 莫不计连忙摇头,说道:“不可,不可!千万不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轻易毁损,我是不会把头发剪短的。”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那你就不觉得头上发痒?而且你多长时间洗一次头?不怕长虱子?依我猜,你头上的虱子没有三百,也有两百。” 莫不计听到“虱子”二子,忽然觉得头上有些发痒,虽然他并不想在林清华面前出丑,但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抓了抓帽子下的头发,说道:“多乎哉?不多也!” 林清华再也忍不住了,终于放声大笑,引来街边众人惊诧的目光。 莫不计赶紧拉着林清华向前走,并命令卫兵们走在两人身边,以防不测。 终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莫不计见街边有一座豪华的茶楼,便对林清华说道:“公爷,不如进去坐坐?” 林清华点头赞同,两人便领着四名卫兵走进了茶楼,而其他的卫兵则留在茶楼外边,负责警戒。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随即便一边喝茶,一边听那楼下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出乎林清华预料,那说书先生既没有讲他“写”的武侠故事,也没有讲黄宗羲等人写的东西,而是在口沫横飞的讲《三国演义》,此时他正讲到“三英战吕布”一节。 林清华有些奇怪,便将那雅间外伺候的伙计喊了进来,低声询问道:“怎么?你们怎么不讲那《号角》上连载的故事和异域趣闻?” 那伙计先向四周看了看,随即压低声音,说道:“一看就知道您不是常来这里听书的主儿,实话跟您说了吧,不是我们不想讲,而是官府不让我们讲。” “什么?”林清华异常震惊,他追问道:“到底怎么一回事?” 那伙计看了看林清华那张有些发红的脸,不觉一凛,随即小声说道:“这位爷,难道您整天都闷在家里读书吗?怎么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小人今天斗胆跟您说上一说,您听了可别觉得怪异。”他抬起头又向四周看了看,随即说道:“本来我们也是讲那《号角》的,但前不久楚国公发布了命令,命各地官府在当地设立官家书社,招募说书先生在那里说书,为了让百姓们都去那里听说书,所以这武昌城里的官家下了命令,不许其他的茶楼再讲那《号角》上的故事,违者枷号示众。” “岂有此理!”林清华气的猛的一拍桌子,将众人吓了一跳。 莫不计赶紧从书袋里取出半两碎银,递给那伙计,说道:“这里没你的事了,出去吧。” 待那伙计千恩万谢的走出雅间,莫不计方才安慰林清华道:“公爷千万别生气,底下办事的人总有那么些糊涂的,既然现在知道了,再改过来也不迟。” 林清华冷哼一声,说道:“居然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来这一套,真是岂有此理!当我是傻子吗?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许其他茶楼说书了?岂有此理!要不是今天偶然来这里一回,我还以为我的书社能够跟其他的茶楼百家争鸣呢!” 莫不计说道:“此事确实有些出乎意料,想来应该是那些官员误解了您的意思。” 林清华摇头叹道:“我最想避免的就是‘一言堂’出现,可现在偏偏出现了,这不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不行!定要重重惩处此昏官!” 听见林清华声音越来越高,莫不计急忙阻止道:“公爷千万别急着处理此事。” 林清华不解的看着莫不计,问道:“那是为何?” 莫不计解释道:“如今湖广、四川一带官员人数不足,衙门中往往是由一些品级不够的官员在办理政务,他们一乏经验,二无威信,因此他们办错些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还望公爷慎重。” 林清华醒悟过来,便说道:“我差点儿忘了,现在各处已经渐渐的安定下来,是该想想开科取士的事情了。” 莫不计问道:“公爷是想抛开朝廷,自行开科取士?” 林清华点头道:“不错!” 莫不计问道:“那,依公爷的意思,是否就按照您以前定下的策略,只从新式学堂中取士?” 林清华沉思片刻,随即摇头道:“现在还不行,学堂刚刚开学,学生们还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学什么东西,所以现在还不能一步登天,况且假如其他的那些读书人知道我这样干,非来跟我闹事不可,所以应该稳妥一点儿。” 莫不计说道:“公爷是说,还是按照旧例,继续考四书五经?” 林清华说道:“是的,先将缺的那些官员补齐再说。不过,为了鼓励读书人去上新式学堂,此次科举还是应该从学堂中招募一些人,我打算从学堂中招募三成的人。” 莫不计皱眉道:“据我估计,现在各地官员缺口大概有两百多名,那么就是说,此次要从学堂中点七八十名学子当官?那却不知如何选法?” 林清华说道:“自然与外面的人不同,另外出考题,考完以后,按照名次挑选,排在前面的点出来当官,其他的继续上学。” 莫不计问道:“可是如今学堂中的学子本来就不多,这样一来,岂不是更少了吗?那以后还谈什么革新?” 林清华瞪着眼睛,将莫不计的脸仔细打量一番,随后说道:“怎么今天你糊涂了?你也不想想,如果大家都知道新式学堂的学子考上做官的机会远比其他的读书人考上的机会大的话,他们会怎么想?” 莫不计一拍脑门,说道:“哎呀呀!我怎么没想到此节?这样一来,大家自然是挤破了脑袋来上新式学堂了!而且由于并非只限于从这些学子们中挑选官员,想来其他读书人也不会太反感,此计果然妙哉!” 林清华得意的笑了笑,随即说道:“你现在就替我写一份命令,叮嘱所有官员,从现在起,无论是谁,都不得再禁止茶楼讲述《号角》上的东西,官府的茶社只是为了弥补茶楼数量的不足,绝非是与民争利的东西,要他们切记!” 莫不计写完命令,林清华便盖上印章,随后令一名卫兵将其迅速送回衙门,并尽快传往各地官府,命其遵照办理。 林清华此时已无心情继续听说书,他站起身来,对莫不计说道:“咱们走!” 莫不计站起来问道:“这么快就回去?” 林清华摇头说道:“不是回去,而是去拜访一个人。” “拜访?拜访谁?”莫不计眨了眨眼睛,问道。 林清华说道:“当然是去拜访那位一直不肯给我面子的人喽!” 莫不计愣了愣,随即恍然大悟,说道:“莫非是去拜访袁继咸袁季通?” 第三十五节 石亭小酌 袁继咸,字季通,号临侯,天启五年进士。福王在南京即位以后,便将其任命为湖广总督,驻地为九江,负责总理湖广军政要务。 当年林清华奉命到陕西去招安李自成时,曾在黄鹤楼中与袁继咸有过一面之缘,双方倒没有说什么太多的话,只是略微谈了谈当时朝廷上的一些事情。 湖广土皇帝左良玉死后,其子左梦庚坐拥湖广,由于左梦庚一向与袁继咸不和,因此两人之间多次发生冲突,但袁继咸手中没有多少兵,因而无法与左梦庚相抗衡,遂一直处于下风,但由于其身后有朝廷撑腰,因此那左梦庚倒也没法扳倒袁继咸,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但这种僵持状态没有持续多久,潞王谋反,左梦庚很快成为潞王一党,这样一来,左梦庚就少了几分顾虑,处理起袁继咸来就更得心应手了。当左梦庚率领兵马东下南京之时,左梦庚就特意命令留守湖广的副将看住袁继咸,并在不久之后,更是从潞王那里得到圣旨,将袁继咸罢免,并将其关押在湖广巡抚衙门的大牢里。 袁继咸原以为就这样完了,谁知道秦侃率领的镇虏军不久之后就举兵南下,一举将左梦庚留守湖广的军队击溃,并将关在牢里的一些犯人放出,而袁继咸也就是在那时候被救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袁继咸非常的感激林清华,甚至是专门写了封信,感谢林清华的救命之恩。 但是,袁继咸心里的这种感激之情很快就消失了,因为他发现林清华似乎与左梦庚一样,他们都只是将湖广作为自己的地盘,丝毫不容他们染指,更不将朝廷放在眼里。 袁继咸的心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立刻闭门谢客,将自己关在府中,既不接受林清华请他出任湖广巡抚一职的邀请,也不愿意当林清华的幕僚,并且已经做好了准备,随时准备收拾行装,返回老家。 当林清华与莫不计来到袁继咸府中的时候,却发现袁继咸府中乱成一片,家丁丫鬟们奔来跑去,似乎在收拾东西,连门口看门的门房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林清华忙拉着一名家丁,问道:“怎么?你们老爷还是准备走了?” 家丁看了看林清华,他马上就认出了这个已经来过几次的楚国公,于是跪下禀道:“回楚国公,我家老爷确实准备回老家去,而且马车都雇好了,只等东西收拾完,就可以走了。” 林清华命家丁站起,随后便与莫不计领着几名卫兵向后面走去。 穿过一道长长的走廊,两人很快来到了袁继咸府的正厅。 这里也是乱糟糟的一片,家丁们大呼小叫的在捆扎箱子,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莫不计走上几步,轻轻拍了拍一名家丁的肩膀,问道:“这位小哥,请问你们家老爷现在何处?” 那家丁连头也不抬一下,只是淡淡的说道:“你要找老爷呀?那你可得往后走了,今日来的客人不少,莫非你也是老爷的旧友?” 莫不计说道:“不错,我们不仅是他的旧友。而且还是他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那家丁一听这句话,赶紧站直身子,他看了看莫不计,又看了看莫不计身后的林清华,终于也认了出来,于是忙禀道:“回楚国公,我家老爷此刻正在后院中与两位老友叙旧。小人这就去给老爷通禀。”说完就要转身离开。 林清华急忙拉住他,说道:“不必通禀了,你这就领着我们去吧。” 二人随着那家丁顺着碎石小径,一直走到后院花园中,却发现袁继咸正与两名文士模样的人坐在花园角上的一座小石亭中饮酒叙话。那两人中其中一人年纪稍大,而另一人看起来与袁继咸的年岁相差不大。在亭子里,还站着两名丫鬟,正不时的给几人斟酒。 林清华命那家丁转身离去,随后便拉着莫不计走到了亭子边。 “三位好雅兴啊!居然在这冰天雪地中饮酒取乐,怎么样,可否允许林某也来喝上几杯?”林清华笑眯眯的望着袁继咸说道。 袁继咸转头看去,脸色一变,随后放下手中的酒杯,冷冷的说道:“楚国公既然有这个雅兴,那么就请便吧!反正你手中有得是兵,若是不让你喝酒的话,恐怕你马上就领兵来抢了!” “袁兄,莫要如此!”三人中那名年岁与袁继咸相差不大的人急忙阻止袁继咸继续奚落林清华,他转头看着林清华那张仍旧笑眯眯的脸,稽首道:“这位想必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楚国公了吧?今日能在这里见到楚国公,实在是三生有幸,张某也算是没有白来这湖广一趟。” 林清华与莫不计走进亭子,望着那说话的人,笑了笑,说道:“大名鼎鼎说不上,但这响马强盗的帽子恐怕以后就算是牢牢的戴在脑袋上了!” 那人哈哈一笑,说道:“楚国公真风趣。张某早就听说,楚国公为人豪爽,不拘小节,敢做他人不敢做之事,敢说他人不敢说之话,今日一见,当真是如此,张某佩服!” 这时,那名坐在袁继咸身边的年岁稍大些的文士也站了起来,他对仍旧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袁继咸说道:“季通老弟,怎么你也不给我等介绍一下?莫非你真的已经喝醉了吗?” 看到袁继咸仍然坐着不动,那人微微一笑,随即望着林清华,脸色平静的说道:“那就让我来做介绍吧!”他指着袁继咸,说道:“我听季通老弟说过,楚国公经常往这里跑,来劝他做官,所以就不用宋某介绍季通老弟了吧!哈哈!”他又将手移向另一边,指着那最先站起来的人,说道:“这位是张自烈,字尔公,号芑山,又号谁庐居士,崇祯朝的南京国子监生,平生最喜欢搜集各种杂书,博物洽闻。鞑子南下后,他看不惯福王嘴脸,便辞官回了老家,如今在家中苦读诗书,不再理会俗事,他与季通老弟是旧友。” 林清华向那张自烈稽首道:“久仰,久仰。”其实他并不知道自己到底久仰什么,因为他的记忆之中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有名的人。 林清华与那张自烈互相寒暄一番,随即转回头去,问那人道:“却不知先生尊姓大名?仙乡何处?” 那人又是一笑,随即摸了摸下巴上那足有一尺长的花白的胡须,说道:“老夫姓宋,名应星,字长庚,奉新县人氏,与季通老弟也是旧友。” 林清华心中一震,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叫宋应星?” 那人明显一愣,说道:“不错,老夫就叫宋应星,怎么,莫非楚国公以前听说过老夫的名字?” 林清华怎能没有听说过宋应星的名字?这个人可是非常的著名的,他写的那本《天工开物》可是一本难得的好书,那是中国古代最为详实的描述农业与手工业的巨著,在整个中国科技史上占有重要地位。在一个轻视手工业和技术的年代,能出现一本这样的书,实在是当时的异类,由此也可看出这宋应星绝对与其他的读书人不一样。 林清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马上敷衍道:“啊……是的……是的,我以前听说过你的名字,只不过时间久远,记不得是谁说起过了,他说你写了本书,叫《天工开物》。” 宋应星听到这里,微微一笑,说道:“让楚国公见笑了,那只是宋某一时游戏之作,当真让人笑掉大牙。” 听到宋应星这样谦虚,旁边那张自烈哈哈一笑,说道:“宋兄太过谦了!”他望着林清华,说道:“楚国公有所不知,方才宋兄并没有说全,待我再来详细介绍一番。”他端起酒杯,喝了口酒,随后说道:“宋兄可不是白身,他是万历四十三年的举人,崇祯七年被放为袁州府分宜县教谕,崇祯十一年,升任汀州府推官,这《天工开物》一书,就是他任袁州府分宜县教谕的时候写的。他写此书之时可不是异想天开的胡写,而是经过一番详尽的考证的,而且还从我这里借去了不少书。”说到这里,他又看了看宋应星,说道:“说到借书,我还差点儿忘了,你上次借走的那几本宋代古书可还没还呢!” 宋应星不好意思的笑道:“我看完后一定还,张老弟不必担心,我哪次将你的宝贝书弄坏了?” 林清华从来有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碰见宋应星,他心中有些激动,要知道,他可一直把这样的古代科技人才当做是自己的榜样,既然能够有缘相见,自己怎么也不能让这个人跑了。 想到这里,林清华从丫鬟手中接过酒壶,替三人的酒杯斟满酒,随即说道:“今日我等真是有缘,居然能在这冰天雪地中相见,林某真是激动万分,这三杯酒是林某敬三位的,若不嫌弃,就请三位满饮此杯。” 宋应星惊讶的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眼中充满了嘉许,口中连道:“早就听闻楚国公礼贤下士,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世人诚不欺我也!”他转头对那两名丫鬟说道:“快去收拾两只酒杯,我要与楚国公一醉方休!” 宋应星看了看袁继咸那张依然冷漠的脸,说道:“季通老弟,既然楚国公如此厚意,你怎能不领情?莫非他欠了你不少钱?” 袁继咸抬头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林清华,随后淡淡说道:“今日楚国公又是来劝我做官的吧?楚国公的心意袁某领了,但袁某已经看透了生死,看透了官场,袁某心意已决,从今往后,袁某也与宋兄一样,做个不问世事的闲人。” 林清华有些诧异,他问宋应星道:“怎么?宋先生如今不做官了?” 宋应星脸色暗淡下来,他摇了摇头,说道:“桂王曾要我入朝为官,可是我走到半路上,却见桂王的兵丁正在抢夺百姓财物,凌辱妇人,宋某虽然下轿制止了那些兵痞,可是回头一想,能制止得了一伙兵痞,但难道宋某能制止所有的兵痞吗?此节一想通,宋某心中就豁然开朗,于是便弃下官轿,在长江之中雇了一叶轻舟,溯江而上,到湖广来看望老朋友,却不料正好碰见老朋友搬家,于是便陪着老友喝几杯。等季通的马车一到,宋某也要走了!” “不可!你不能走!”听见宋应星要走,林清华急忙叫道。 宋应星睁大眼睛,问道:“有何不可?” 林清华看了看袁继咸,随后又看了看宋应星,说道:“如今正逢乱世,正是诸位这样的仁人志士建功立业之时,怎可轻言归隐?那桂王暴虐无道,人神共愤,岂可让他嚣张?” 袁继咸看了看林清华,说道:“桂王无道?那恐怕是小人造谣吧?我可听说桂王宅心仁厚,是个好皇帝呢!” “好皇帝?哈哈!真是笑话!”一直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莫不计终于开口了,他走上几步,说道:“要是他真的是好皇帝,那他为何在南直隶、江西、苏浙一带横征暴敛?为何会逼得百姓造反?要是他宅心仁厚,他怎会与沐天波合谋害死中兴皇帝?依莫某看,那桂王应该是阴险狡诈才对!” “这位是……”宋应星看着莫不计那张白皙的面孔,问身边的林清华。 林清华说道:“这位是我的师爷莫不计,他这个人一向心直口快,还望几位莫怪。” 宋应星颔首道:“不错,莫先生所说的话宋某也曾听人说起过,起初我还不大相信,但当宋某看到那桂王兵丁的所做所为之后,宋某也相信了。可叹啊,堂堂大明居然会落到今日这步田地,这可如何是好?” 莫不计赶紧接口道:“所以说,才需要诸位出马,与楚国公协力将那桂王赶下去!” “将桂王赶下去?嘿嘿!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这样想?”袁继咸冷笑道,“但却不知谁会是下一个登基的?袁某可不愿意担上这个谋逆的罪名,还请楚国公另请高明。” 林清华说道:“袁先生误会了,林某只是想让全天下的百姓过上好日子而已,绝非是为了一己私利。我知道袁先生在湖广一带素有威望,能够服众,所以我才数次上门邀请,如今湖广一带已经安定下来,只是还缺一个有威望、有才能的巡抚,若是袁先生愿意出任此职的话,湖广的百姓就有福了!” 虽然林清华态度诚恳,但袁继咸已经下定了决心,他无论如何也不答应林清华的邀请,执意要离开武昌,回老家隐居。 林清华见无法劝说袁继咸当官,只好放弃,他望着宋应星与张自烈,问道:“如今湖广一带官员奇缺,二位既是饱学之士,又有为官经验,不如出手助林某一把,也好让百姓早日安居乐业。” 宋应星与张自烈对望一眼,随后宋应星说道:“宋某已经实在厌烦了官场,恐怕要让楚国公失望了!” 林清华眼珠子一转,说道:“既然先生不愿意出任官职,那么林某也就不勉强了,不过,林某属下有几个作坊、工场,而且如今又在武昌附近开了几座,其中的一些机械实在是有些复杂,林某属下的那些工匠并不能很快领会,宋先生写的《天工开物》是很好的,所以林某想请先生去作坊里指导一下,却不知先生肯答应否?” 宋应星略微沉思片刻,随即说道:“虽然宋某写出了那本游戏之作,但并非对此道非常精通,不过宋某好奇心甚重,早就听闻楚国公在河南大办作坊,造出一些奇怪枪炮,如今既然楚国公邀请,那么宋某就不客气了,等我送走季通老弟后,一定去作坊中观摩一番,也好开开眼界。只是这指导实在是说不上,据宋某所知,民间工匠之中卧虎藏龙,高人数不胜数,应该是他们指导宋某才是啊!” 林清华心中一乐,说道:“那我就恭候宋先生大驾了!”他转过头去看着张自烈,问道:“宋先生不会立刻离开,却不知张先生的意思如何?” 张自烈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说道:“恐怕我是不能当官的了,而且我对匠作之术不甚感兴趣,唯对研读古书十分着迷。”他俯身从石凳下取出一个书袋,从中取出一本书,说道:“最近我正在专心写这本《正字通》,实在是没有别的心思。” “《正字通》?什么书?”林清华接过张自烈递过来的那本书,翻了翻,却见其中倒有一大半是空白,很显然,这书只是刚刚起了个头。 张自烈解释道:“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书,就是一本字书而已。” “字书?”林清华问道,“字书是何物?” 张自烈与宋应星一起睁大眼睛,两人难以置信的看着林清华。 林清华有些不好意思,忙说道:“几位别见怪,我是粗人出身,虽然认得几个字,但毕竟这太咬文嚼字的东西我懂得不多,还请张先生不辞辛苦,替林某解释一下。” 张自烈恍然道:“原来如此。”他指着那本书,说道:“这所谓‘字书’,就是将人们所写的这些字一个一个的钻研一番,找出它们的来历,解释它们的意思,此之谓‘字书’。” “那不就是字典吗?”林清华终于明白过来,忍不住喊道。 “字典?”张自烈喃喃道,“公爷将此书称‘典’,这可实在有些抬举张某了。” 林清华脑子中灵光一闪,一个念头忽然冒了出来,于是便对张自烈说道:“我有意编一部大部头的书,却不知张先生有无兴趣?” “何书?”听到林清华想编部大部头的书,张自烈有些动心。 林清华说道:“如今各地方言相差甚大,南方尤其如此,往往过几个村子,人们就听不懂对方的话了,这可十分不便。虽然朝廷中官员们之间相互谈话多用北方官话,但现在北方沦陷于鞑子之手,而南迁后的朝廷中又多是南方官员,因而此时朝中的方言又渐渐的多了起来,若再不想些办法的话,恐怕以后南腔北调搀和在一起,谁也听不懂对方的话。” 张自烈显然也很是赞同林清华的话,他点着头,应和道:“不错,虽然张某当年也曾学过些北方话,但毕竟说的不大利索,即使现在跟公爷讲话,我还感到有些吃力呢!” 林清华微笑道:“所以我想编一部大字典,其中除了详细的归纳各种字的由来演变以及意思之外,还想将字的读音也确定下来,若干年后,也许南方人与北方人之间就能互相听得懂对方的话了。” 张自烈略微沉思一番,随即摇了摇头,说道:“这字好办,可这读音就难了。古书上是以拼字的方式来读字音的,但就如公爷所说,各地方言不同,读出来的字音本来就不一样,如是再按照这些字的方言来读的话,就更是大相径庭了,此事甚是难办啊。” 林清华解释道:“其实我有一种更好的办法来给字注音,只需先行训练一批能熟练运用这种方法的读书人就可以了。” “哦?”张自烈闻言一凛,忙问道:“不知公爷有何妙法?” 林清华神秘的笑道:“那就要靠先生帮我了!不如先生也暂且留在这里小住些日子,一则可以与宋先生做个伴,二则林某也可向先生求教一番,共同研讨一下这种方法。” 张自烈看了看宋应星,见其微微点头,似乎也赞同林清华所言。于是他便说道:“若是只钻研些字,那么张某愿助公爷一臂之力,但若想诓张某做官,张某恐怕不能从命了!”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先生别把我想的那么阴险,既然先生不愿意做官,那么我也就不再勉强了。先生留在这里,需要什么书尽管说,我一定尽力协助,而且假如需要些帮手、银子的话,也说出来,我全力协助你,希望先生能写出一本真正全面的字典来,流传后世!” 对于张自烈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如果真的能够写下一部流传后世的经典作品,那么不啻是无上的荣耀,虽然他本人并不敢妄想与孔子、庄子等人比肩,但最起码他还是想在史书上留下自己的名字的。听到林清华的鼓励,张自烈心中不禁波涛起伏,他向着仍旧坐在石凳之上的袁继咸稽首道:“还望袁兄见谅,恐怕我不能与你同去乡下踏青了。” 袁继咸脸色有些发青,但他毕竟还是官场上的老手了,所以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说道:“我知道你一向爱书如命,而且很想写一部流芳百世的大作,既然楚国公支持你,那你就尽管留下。我先走一步,在老家开个小小的园圃,搭一座草庐,一边饮酒看菊,一边等候二位前来与袁某相聚。” 说完这些,袁继咸站了起来,向着几人行了个稽首礼,并说道:“想来下人们已经收拾妥当了,我也该去看看了,如果马车也备妥了的话,袁某就走了。”他转身又对林清华说道:“听说公爷的军队又把吉安给占了,而且兵临云南、广西,袁某好生佩服公爷的用兵之道。不过常言说的好,‘兵者,凶器也’,穷兵黩武实乃劳民伤财之事,如今湖广、四川虽定,但这些久经战乱之地,民生凋敝,地方残破,眼下最要紧的不是用兵,而是息兵养民。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还望公爷好自为知。”他顿了一顿,随即又说道:“袁某就只能说这些了,若是公爷允许的话,袁某这就离去了。” 林清华还礼道:“袁先生一番话如醍醐灌顶,使得林某刹时清醒过来。既然袁先生不想为官,那林某绝不勉强,袁先生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若是先生需要人护送的话,林某愿派一千精兵护送先生回乡。” 袁继咸说道:“公爷美意袁某心领,但这样一来恐人非议,所以还请公爷免了。公爷留步,袁某告辞。”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后花园。 亭子中的几人望着那空荡荡的后花园的院门,相顾无语。 见几人有些冷场,莫不计赶紧说道:“来,来,来!丫鬟们已将酒杯送来,这里还有几壶好酒,不如我等痛饮一番,也不枉今日相聚一场。” 几人被莫不计拉坐下来,随后便开始饮酒谈话,不知不觉间,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林清华知道时候不早了,随即站起来说道:“二位先生,既然袁先生已经走了,那么二位不如就搬入衙门之中,如今我在那武昌府衙之中建了个小小的客栈,专门供各方名士居住,那里现在正住着十几位学问很好的先生,相信二位一定会喜欢那里的。” 第三十六节 海军 春寒料峭,微风习习,积雪开始融化,坚冰正在消融。 春节已经过去,如今已是早春。 二月初一,惊蛰。 与武昌城隔江相望的汉阳城外,在长江与汉江的交汇处,沿着江岸,所有的杂草和芦苇已经被彻底扫除干净,各色旗帜迎风招展,而在旗帜围成的那片江边的空地上,黑压压的站满了人。 之所以说是“黑压压”,完全是因为这些人大多数身穿各种杂色衣服,而其中又以黑色、灰色等暗色衣服居多,若不是他们全部都按照军队的队列站着的话,不知情的人很有可能将他们误会成一群平民百姓。 他们不是一群普通的平民百姓,他们全都是军人,确切的说,他们是中国的第一所正式的海军军官学校的第一批军校学员。 他们大多来自长江、汉江两岸,而其中又以湖广、江西、南直隶一带的人居多,此时,他们正站在江边,聆听着军校长官的训话。虽然这些学员站的并不算直,也不算整齐,但毕竟他们是第一批进入海军学校的学员,因此,军校非常的重视。 其实,今天既是军校的学员们第一次接受长官的检阅,也是海军军官学校的开学典礼。 作为海军学校的创建者,林清华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注定要栽入史册的时刻,因此,他将亲自主持这场开学典礼。 林清华在一群文武官员的簇拥下,走上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制高台,随后他拿过一只薄铜皮卷制而成的扩音器,略微扫视了一眼站在底下的众学员,接着就拿起那扩音器,开始向学员们喊话。 “学员们!大家想必已经知道我是谁了吧?是的,我就是楚国公林清华,是你们的最高统帅,同时也是这座海军军官学校的创建者,是这所军校的校长,我们今天之所以能够在这里相聚,全靠着这个海军军官学校! 也许大家会认为这个学校破了点儿,没错!确实很破!到今天为止,这座海军军官学校甚至连一座象样的校舍也没有!大家从报名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居住在帐篷里,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也许大家还要在帐篷里忍受。不过,请大家相信,以后一定会好的,校舍会有的,军舰会有的,大炮也会有的! 我看见大家现在身上还穿着从家里带来的衣服,看起来有些不象是军校的军官学员,再加上你们的训练才刚刚开始,所以不论是队形还是举止,都没有一点儿军人的样子!这可能不怪你们,俗话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人只有穿上军服才能象个军人!前几天你们的军服已经做好了,今天我将其带来,就在今天发给你们,等会儿军官们将指导你们穿上。记住,只要穿上了军服,你们就脱胎换骨了,你们就是真正的军人了!你们的行为、举止、言行,都不能再象过去一样了,约束你们的,除了法律之外,还有军纪! ……” 林清华说了差不多足足半个时辰,好不容易将话说完,紧接着便吩咐军官将那已经做好的海军军服发给学员们,并命令他们立即换上军服。 海军军服也是林清华亲自设计,为下蓝上白,裤子与上衣的扣子已经由寻常的布扣改为圆形木扣,扣子上还刷上了桐漆,即防潮,又美观,而且还很方便。海军军帽为白色无檐大盖帽,脑后飘着两条近一尺长的蓝色飘带。 对于所有的学员们来说,这套军服实在是太古怪了,不仅样式古怪,而且那颜色也让众人感到迷惑,在他们看来,那蓝色的裤子还好说,可是那白色的上衣却让人不禁联想到披麻戴孝的场面。 林清华当然知道学员们心中的疑惑是什么,因为他让军官们试穿时,就有人向他提起过这个问题。 看到学员们也是一脸的惶恐,林清华不得不再次举起扩音器,大声解释道:“那军服的上衣虽然是白色的,但却绝不是说让你们披麻戴孝!那白色象征着高贵,而那裤子上的蓝色则象征着海洋!记住,从现在起,你们就是军人了,军人就要服从命令!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将军服穿上,否则的话,依违反军纪论处!”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众人也顾不得犹豫了,当即动手将那军服穿上。虽然第一次穿这种衣服,但在军官们的指导下,众学员很快穿好了军服,并恢复了原来的队形。 林清华向底下扫视了一眼,刚才的那种乱糟糟的感觉不见了,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整齐划一的视觉冲击。身穿同样制服的近千人站在底下,虽然队形仍然有些不严整,但给人的感觉已经非常的震撼了。 林清华心中一阵激动,他梦寐以求的海军仿佛已经在向他自己招手了,他仿佛已经看见数百艘排列整齐的战舰正在海上缓慢航行,接受着自己的检阅。 林清华在心中美滋滋的妄想了片刻,随即静下心来,继续向学员们训话。 “学员们,海军军官们!从现在开始,你们就是中国的第一批真正的海军军官了,虽然你们还不是很合格,但我相信你们是不会让我失望的!现在我要说的话已经说完了,以后就看你们的了!另外,由于镇虏军从前天就开始实施军衔制,所以你们海军也不例外,按照我的安排,你们一入校,军衔就比普通陆军高,现在你们人人都是士官了,希望你们能够重视你们的荣誉!”林清华正准备转身走下高台,却忽然发现站在高台下的莫不计正向他招手,并用手指着身边的一块蒙着红布的匾额。 林清华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一件事没有说,于是忙转回身,拿起扩音器,继续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不得不说。从现在起,海军军官学校必须要有一个校训,这个校训我已经请黄宗羲先生写好了,现在就给你们看看。” 两名卫兵将那蒙着红布的匾额抬上高台,站在林清华的身边,面向众人。 林清华伸手将那块蒙着匾额的红布掀开,露出十个金光大字。 林清华走到匾额的另一边,面向众学员,伸出右手,指着那十个金光大字,高声喊道:“你们中大多数人都不认识字,这不要紧,以后你们有的是时间学。现在我就先教你们十个字,我念一句,你们也跟着念一句!”他深吸一口气,随后将其缓缓吐出,接着便将手中拿着的扩音器再次举起,靠近嘴边,向着众学员大声喊道:“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学员们在军官的带领下也开始喊了起来,声音由小到大,由凌乱到整齐,到了最后,众人的声音已经汇成了一股热血豪情,“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 声音久久的在江边回荡,直把那滔滔的江浪拍击江岸的声音压了下去。 本来林清华是很想从东亚海上霸王郑森那里挖些墙角过来的,但让他感到郁闷的是,不仅施琅没有被挖过来,而且连施琅答应的派几个小将过来帮忙的许诺也没有实现。没办法,没了张屠户,难道只能吃混毛猪?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这是林清华用来鼓励众人的口号,当然这也是他自我鼓励的口号。 海军军官学校的创建首先离不开教员,为了请到教员,林清华马上命令马满原将带去的军中水寇派回一半,并且在湖广一带重金礼聘老水手、老渔夫到学校当教员,虽然他也知道海上的情况与长江上大不一样,但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毕竟时间不等人啊! 关于海军军官学校的课程,目前林清华只设立了九个,一为驾船,二为炮术,三为战术格斗,四为辨别方向,五为文化课程,六为水上编队,七为旗语信号,八为数学计算,九为测量。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文化课程和旗语信号课程,因为林清华认为,一支没有文化的海军是注定要吃败仗的。而对于海军来说,海上的联络十分重要,在这个还没有无线电的时代,旗语与灯光信号无疑是唯一的海上联络手段,因此他不辞辛苦的亲自编写了旗语信号编码和灯光信号编码,用来训练学员。 结束了开学典礼,海军军官学校的正式课程就开始了,按照原先的计划,首先必须培养学员们的纪律性和服从行,因此,现在开始的当然是队形队列的训练。 林清华与莫不计等人站在校场之外,看着那些正在进行队列训练的海军学员。 莫不计有些兴奋的对林清华说道:“公爷,依莫某看,这海军好象比镇虏军要气派不少啊!” 林清华心中也有这种感觉,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直到莫不计说了句“上白下蓝,果然醒目”的话,他才猛的明白过来,他看了看那学员们身上穿着的军服,恍然道:“原来如此!” 莫不计茫然问道:“公爷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林清华解释道:“镇虏军军服是我以前设计的,那时候我光注意了方便,却忘记了军容,而且由于镇虏军的头盔是用铁片缀起来的,所以看起来并不算太好看。看来有必要将镇虏军的行头改改了。”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莫不计立刻苦着脸说道:“公爷,依莫某看,此事不妨先往后放一放。” “哦?为何?”林清华很奇怪莫不计会这样说。 莫不计说道:“如今四川、陕西刚刚平定,用钱的地方很多,这赈济饥民需钱,这修整沟渠需钱,这官员的俸禄需钱,军队的粮饷更是需大量银钱。无事不需钱,无事不紧迫,而如今这各地元气未复,钱粮征收不易,这银子是用一笔少一笔,眼看又要见底儿了。所以,这给镇虏军换行头的事,还是先放上一放,等以后有了多余的钱再说也不迟。况且镇虏军穿着旧行头也很好看啊,而且连打胜仗,由此可见,镇虏军还是非常厉害的,暂时用不着换行头。” 林清华问道:“怎么?官库里的银子又快用完了?” 莫不计说道:“正是!前些日子咱们又从郑森那里买了些暹罗米,准备赈济饥民之用,但是由于快枪的制造速度太慢,所以只好用银子抵了一部分,如今官库又快见底了。” 林清华皱眉道:“快枪制造的速度怎么如此之慢?我不是命令在四川山溪较多的山岭之中再建一些工场吗?而且我还下令将快枪的枪托与护木分派给民间制造,以便剩出工场人力,全力制造枪管等物,怎么?难道民间没人敢接这活儿?” 莫不计说道:“回公爷,四川的工场还没有建好,而且这也需要大笔银子,至于将枪托与护木分派给民间制造一事,依属下之见,此事不易办啊。” “有何不易?”林清华说道,“我也知道,枪管、枪机制造起来太过复杂,因此并未将其也分派出去,而那枪托与护木制造起来甚是简单,其实这就是木匠的活儿嘛!只要手艺过得去,相信能够造出合格的东西来,只要咱们验收的时候用心检查就行了。这有什么不易的?” 莫不计解释道:“公爷说的自然很有道理,但目前民间能够接这么大的活的作坊少之又少,况且如果交给民间去造的话,恐怕更加的昂贵,我担心……” 林清华笑道:“不用担心,你可以想想,虽然咱们将银子给了民间的工匠,但是最终这银子还会被当做赋税收回来一部分的,而且那些工匠得了银子,自然会起劲制造,这样一来制造速度自然加快了很多。况且假如那些工匠们有眼光的话,他们还应该能够再扩大作坊的规模,而作坊的规模一扩大,生意就更好,除了给咱们造枪托、护木之外,还能接手民间的一些活,那样一来的话,收上来的赋税不就更多了吗?” 莫不计咽了口吐沫,说道:“可是,属下所担心的正是这个问题。公爷可以想想,假如您自己经营木匠活,当您赚了很多银子以后,您会怎么处理这些银子?” 林清华睁大眼睛,说道:“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假如我赚了这些银子,就把这些银子大笔的投进作坊去,再将作坊扩大些,然后再接更多的活儿,再赚更多的银子,这样一来,银子越来越多,而那作坊也自然越来越大,造的东西当然也就越来越多了。” 莫不计笑道:“公爷果然没有在大明朝做过生意,全然不知道大明朝的工匠、商人们最喜欢什么?在他们心里什么东西才最可靠?” 听到莫不计这样说,林清华猛然醒悟过来,说道:“你是说,他们不会将赚来的银子投进作坊里,而是会用来买地?” 莫不计击掌赞道:“公爷果然聪明,一点便通!不错,他们一定会把银子用来买地的,而且如今地价异常便宜,要是他们不买的话,恐怕还真是对不起祖宗呢!” 林清华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声叹道:“哎呀呀!居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他开始回忆起在学校学过的那些东西,根据书上所说的,这个时代的中国商人,一旦拥有了大笔金钱,那么十之八九会用来购买土地,然后依靠地租盘剥佃户,他们的身份既是商人,也是地主,而且更偏向于地主的身份。这样一来,工商业所赚取的利润就大多被土地吸走了,而工商业却始终得不到足够的资金扩大生产规模,也得不到资金用来发展技术,而且土地的兼并也越来越激烈,并最终将因此而终结旧王朝的统治,开始新一论的循环。 怎样鼓励商人将钱投在工商业上,这个很棘手的难题立刻摆在了林清华的面前。 林清华背着手来回走来走去,在头脑中思考着这个问题。 看到林清华的这个样子,莫不计凑上去说道:“公爷,其实此事也并不难办,只需提高些赋税就行了,那样一来,从工匠们那里回来的银子不就更多了吗?” 林清华头脑中灵光一闪,停下脚步,回头望着莫不计,说道:“有办法了!” 莫不计问道:“有何办法?” 林清华将莫不计拉到身边,小声说道:“就用赋税来调节。” 莫不计抬起头,睁大眼睛,问道:“向工匠多征税?” 林清华摇头道:“不是!这样一来,谁还敢办作坊,谁还敢开工场?我的意思是提高田赋。” “提高田赋?”莫不计惊呼道,随即他将声音压低,说道:“公爷,莫非你糊涂了?这田赋一高,那些农人岂不是活不下去了吗?” 林清华向四周望望,见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人,于是继续小声说道:“错了!我不是简单的提高所有土地的赋税,而是实行累进税。” “累进税?”莫不计显然不明白林清华在说什么。 林清华解释道:“举个例子。假如你有一百亩好田,那么我向你征税,打个比方来说,只是打个比方,我向你每十亩田征税一两,那你说说看,你要给我交多少银子的田赋?” 莫不计想也没想,就回答道:“一共是十两。” “很好,你算得很对。”林清华说道,“那我再问你,假如你拥有一千亩土地,那么按照你心里所想的,你需要要交多少税?” “那还用说?一共一百两!”这次莫不计算得就更快了。 林清华神秘的笑了笑,说道:“你看,你想错了吧!你说的这种方法对于大地主和大土豪可是十分有利,但对于普通小户人家来说却十分不利。我的累进税初步想法就是,按照田地的多少纳税,比如说,我将税率分成若干个水平,假如你有一百亩,那么税率为每亩一钱银子,而假如你有五百亩,那么你每亩就要纳税五钱银子,如果你拥有一千亩田地,那么你每亩就必须向我交纳一两,甚至是二两银子,当然了,具体怎么算好,还要慢慢斟酌,说不定最高每亩可达几十两银子呢!总之一句话,你拥有的田地越多,那么你要交纳的田赋就越多,一直多到你不能承受为止!” “这个累进税实在是太……”莫不计终于明白林清华的意思了,他心中有些惊慌,因为他刚刚用自己的俸禄银子在武昌城附近买了两千多亩真正的好田,而假如林清华的这个所谓的累进税一旦实施,那么他的损失可就大了。莫不计定了定神,说道:“公爷,属下觉得您的这个法子可是不怎么好。” “哦?”见莫不计出言质疑,林清华心中已然通亮,所以他并没有太过于惊讶,而是心平气和的问道:“你说说看,这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莫不计说道:“莫某以为,一旦公爷的这个法子一宣布,那么肯定是天下哗然。如今拥田上万亩甚至是上十万亩的人可不少啊,而且他们往往是手中有权的人,互相之间又盘根错节,关系密切,一旦他们得知了公爷的这个法子,非起来闹事不可。” 林清华笑道:“我也想到了,所以我才小声跟你商量嘛!在正式决定之前,此事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的话,你应该明白会有什么危险的后果。” 莫不计顿时觉得脊背冰凉,冷汗也冒了出来,他马上说道:“是,属下向天发誓,此事绝对不会有其他人知道,若莫不计有违此誓,天打雷劈!” 林清华抬头又观望一番,随后拉着莫不计,踱到江边,说道:“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现在中原一带拥田最多的应该是明朝的各家王子吧?据说仅河南就有七十二家王子,而河南之地更是超过半数被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懒东西占有了,结果百姓辛苦一年,却连温饱也不可得,若再遇上荒年的话,就更是悲惨不堪。虽然如今正值战乱,各家王子或逃或亡,但难保哪天他们不会回来,所以说,要想真正根治这种残酷的土地兼并,就必须先从这些人头上开刀!” 莫不计看了看林清华那张已经涨红的脸,小声说道:“公爷体贴百姓的意思属下十分佩服,只是这事不是几百年的光景了,想那西汉王莽、东汉光武帝,甚至是隋唐时都曾有过限田之议,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所以,属下想劝公爷一句,这种事情恐怕勉强不来。” “不!”林清华的态度非常坚决,他回头看着那滔滔的江水,说道:“我与那些封建王公根本不同!他们只是出于维护王朝的统治而不得不进行限田,但他们注定要失败,因为他们不可能动摇他们的统治根基!我要建立的不再是与他们一样的王朝,我要建立的是一个崭新的国家!” 林清华回过头来,看着莫不计那张有些难堪的脸,说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买了两千三百五十亩好田,也知道你准备将高堂从老家接来,让他们安享晚年,你的心思我也明白。但是,我希望你立刻将那些田地再卖掉,并将钱投进作坊工场之中,以后你就别再买地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一天,你的高官厚禄就不会断绝!你也别担心我偏心,其实我这是在维护你,免得以后你走到我的对立面。时机一到,我会发布一个命令,规定凡我手下的文臣武将,一律不得置地超过三百亩,违反者立即罢免,并终身不得再仕!趁着现在的地价看涨,你就快将那两千多亩地卖出去吧,要是你真的想种些花花草草的陶冶一下情操的话,不妨留下两百亩。” 莫不计听出林清华语气非常严厉,顿时心中惶恐,马上跪下说道:“莫不计绝不敢背叛公爷,莫不计马上就按照公爷说的去办,一定将地全部卖掉,全部!” 林清华走上两步,将莫不计从地上扶起,安慰道:“爱之深,责之切。我之所以这样跟你说话,实在是因为我绝对信任你,要是别人,我还懒得跟他说这么多呢!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不要让我失望。” 两人又推心置腹的说了不少话,情绪终于各自平息下来,林清华说道:“今天的这件事一定要绝对保密,我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的道理,这些事情以后慢慢商议,况且我也知道,假如真的这么实行累进税的话,小农户将渐渐增多,恐怕作坊与工场之中也许会因此而缺少劳力,看来必须仔细斟酌,想个两全齐美的办法才行。” 林清华见莫不计已经不那么惶恐了,便笑着指着远处的校场,说道:“你看,军校学员们训练的非常卖力,咱们也去瞧瞧!” 两人来到校场边,看着军校学员们进行队列训练。 按照林清华的命令,这些海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按照连、排、班的编制进行训练,这样一来,既可以学的快,又可以早一点儿适应这种军队编制。 此时,正有一个连队在林清华等人的面前训练站姿,虽然站得仍不十分正规,但毕竟已经与寻常百姓有了不少的区别了。 林清华走到队列前面,来回走了两遍,一边巡视,一边指导他们的姿势。当他走到一名看起来明显不到十八岁的年轻人的面前时不觉停下脚步,他看着那年轻人稚气未脱的脸,问道:“你的站姿不错,比其他人好得多。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那人显然没有想到林清华居然会在自己面前停下,一时显得有些惊慌,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叫齐疙瘩,今年……今年十六岁。” 正当林清华还想问那人问题的时候,却被身后忽然响起的一声暴喝吓了一跳。 “老子不是跟你们说了吗?见到上司要敬礼!要敬礼!”随着这声暴喝声,一名身材魁梧的大汉冲上前来,“啪”的一声甩了那年轻人一个耳光。 林清华转头一看,才发现那大汉身穿海军少校军服,面色黝黑的脸上满是胡子茬,在他的左边脸上有一道三寸长的伤疤。 第三十七节 先进技术 林清华对此人模模糊糊的有些印象,遂说道:“你是何……” 那大汉马上转身面对林清华,立正后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口中喊道:“报告元帅!标下名叫何彪,外号‘江上蛟’,原先是洪熙官洪爷的部下,在武昌附近的长江上混饭吃,后来元帅大闹马宁儿的水寨,洪爷与方爷领着弟兄们护着您去武昌,当时我跑在最后面,替洪爷挨了一刀,正中左脸,您事后还连夸我勇敢呢!后来我就一直呆在镇虏军中,您又将我调入近卫旅中,上次马满原将军带着我们这些水寇出身的人去淮安建水师,前不久您又将我们调回来一半,命我们负责训练这些学员。站在您面前的这些人都归我管,方才这个家伙忘了礼节,还请元帅治他的罪!” 林清华笑着望着那名捂着自己脸的年轻人,和蔼的说道:“他们刚刚进入军中,总要给他们一段时间来适应吧?虽然他忘了敬礼,但毕竟他的站姿最好,应该嘉奖。”他看着那年轻人眼眶中打转的眼泪,说道:“十六岁就来当海军,当真了不起!”他在口袋中翻了翻,随即摸出一个铜章,替那人挂在军服的左胸前,并说道:“我镇虏军中目前一共有三种勋章,由低到高分别是‘铜狼勋章’,‘银豹勋章’,‘金虎勋章’,这些勋章专门用来奖励有功之人。我刚才见你站姿甚好,值得表彰,便赐你一个‘铜狼勋章’,这可是今天刚从作坊送来的样品,可以说,你是第一个得到这种勋章的军人,希望你能在以后的训练中更加出色!” 林清华转身对那何彪说道:“你这就去传我的命令,等训练结束,全军集中考核的时候,我将再发放九枚‘铜狼勋章’,奖励成绩最好的人。” 待那何彪去后,林清华又转回头,问道年轻人:“你是哪里人氏?原来是干什么的?” 在林清华亲手挂上去的勋章的鼓励下,那年轻人的情绪平静下来,随即向林清华敬了个军礼,说道:“报告!我是安庆人氏,原来是烧饼铺的伙计。” “哦?你是安庆人?”林清华对于安庆城还是很有印象的,“那你为何不继续当你的伙计了?你的爹娘知道你来这里吗?” 齐疙瘩说道:“报告!我爹娘死的早,我是被乡亲们拉扯大的。上次桂王人马攻打安庆城,烧饼铺被炮打烂了,而且掌柜的也死了,我没处去,就借宿在别人家,后来石头叔听说公爷在招募水师学堂的学生,而且包吃包住包穿,他就来跟我商量,我左右寻思,当兵吃粮也是条出路,于是我就来了。” 林清华问道:“石头叔?他是你叔叔?他舍得你来当兵?” 齐疙瘩摇头说道:“不是我亲叔叔,他是安庆城一个卖香烛的小贩,姓张,我就借宿在他家。其实他是不愿意让我来的,但他家也穷,实在养不起我,我除了做烧饼外,又没有别的手艺,所以我心一横,就来了,连来这里的盘缠也是石头叔给的呢!” 林清华心中已渐渐明了,他伸出右手拍了拍齐疙瘩的肩膀,说道:“你的名字叫‘疙瘩’,这听着可不大好啊。” 齐疙瘩说道:“这是我的小名,我一直就没有大名,报名的时候,军官问我名字,我就说了小名,他就写上去了。” 林清华笑道:“那,不如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齐疙瘩点点头,说道:“公爷起的名字一定不错!” 林清华闭目沉思片刻,随即睁开眼睛说道:“不如就叫‘齐鲸波’吧,希望你能真正成为一名合格的海军军官,领着战舰劈波斩浪,纵横四海!” 正当齐疙瘩嘴里反复的念叨着“齐鲸波,齐鲸波”的时候,那跑去传令的何彪已经返回来了,他向林清华敬礼道:“报告!命令已经传达完毕!” 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很好。你继续训练他们吧,如果在集中考核的时候你的这个部队表现得好的话,我也授予你一枚‘铜狼勋章’。” 何彪听到这句话,立刻变得兴奋异常,等林清华走回校场边后,他立刻更加卖力的训练那些学员,嗓门也更大了。 “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今天谁要是再站不出个人样来,老子让他尝尝‘冰龙舔皮’的味道!” “知道什么叫‘冰龙舔皮’吗?就是先把你们扒光,然后用几盆冰水从头淋到脚!让他知道什么叫做冷!” 听到何彪的这一句话,林清华忽然打了个冷战,不自觉的将衣服拉紧了些。 看到林清华这个样子,莫不计问道:“怎么?公爷冷吗?” 林清华抽了抽鼻子,随后转过身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今天就到这里吧,现在咱们也该回去了,还有不少的事情等着我去处理呢!” 两人立刻领着在远处等候的众文武官员,在一大群卫兵的护卫下,向江边走去,随后乘上几艘官船,渡过长江,回到武昌城中。 如今虽然各地渐渐安定下来,但各种事务还是很繁忙的,除了要赈济饥民,恢复各地官府建制的事情之外,最要紧的还是军事问题。 按照林清华的计划,现在大的军事行动已经暂时终止,虽然各地还有一些小规模的叛乱和土匪骚扰,但这些军事行动已经可以由地方部队承担了,所以,林清华决定现在就腾出手来整顿军队,将最近一段时期以来收编的所有军队都统一的整顿一番。 林清华准备将军队分成两种,一种为主力野战部队,即嫡系镇虏军,他们将负责进行大规模的正规战争,另一种军队为地方治安部队,主要负责维持地方秩序,剿灭土匪强盗,并在适当的时候向嫡系镇虏军提供支援,保障后勤线的安全。 根据目前所能承受的财政负担,林清华打算暂时先编嫡系镇虏军三十万人,而地方部队的数量则两倍于此。与镇虏军不同的是,地方部队军饷很少,士兵每三个月才发放一次军饷,为一钱银子,而且其名称也与镇虏军不同,林清华想来想去,最终还是将其命名为“保安团”。 保安团的编制与镇虏军完全相同,而且也按照镇虏军那样的军衔进行整编,所不同的是,保安团最大编制单位只到团,并根据所驻地方的大小、治安情况的好坏分别驻扎团、营或者是连级规模的部队,其装备均为镇虏军淘汰下来的一些老式火器,其中还有不少冷兵器,其军官除了有三成的旧军官之外,剩下的七成军官均为镇虏军中挑选出来的军官和士官,而其军官的待遇则与镇虏军普通军官保持一致。 整编不是一步就到位的,从平定贵州开始,一直用了四个月才基本完成,而这中间又发生了一些意外情况,如兵变、闹饷等,使得整编进行得并不太顺利。 除此之外,沐天波的骚扰也使得整编一度终止,大量部队被派往江西南部,与沐天波驻扎两广的军队对峙。 当林清华与莫不计刚刚回到武昌衙门,那留在衙门中办公的幕僚交给林清华的第一份公文,就是林清华刚刚派到吉安的官员送来的塘报。 塘报上说,沐天波的一万军队在前不久刚刚攻击过一次吉安城,幸亏镇虏军防守严密,才没有让他们得手,不过,看起来沐天波贼心不死,又在广东以北集结军队,妄图继续骚扰江西南部。 林清华不太明白,为什么那沐天波不去领兵收复他的云南,却偏偏要与自己作对。不过,那幕僚递过来的第二封公文很快就解开了林清华心中的密团。 这封公文是洪熙官派人送来的,在公文中,洪熙官说最近南京的桂王先后派了几名大臣,秘密南下两广,看起来应该是与沐天波联络去了。这样一来就很清楚了,很显然,那沐天波见镇虏军这么快就击败了桂王军队,占领了江西南部,一定升起唇亡齿寒之感,因此便又与那貌合神离的桂王联合起来,妄图将林清华的势力压回去,也许前些日子的进攻只是一次试探,说不定沐天波正与桂王酝酿着更大的军事行动。 除了讲出桂王与沐天波勾结的企图之外,洪熙官在公文中还说,福建、苏浙一带的天地会中已经混进了洪门的人,而且看起来那洪门似乎已经投靠了郑森,他们混进天地会的目的正是为了替郑森刺探情报。洪熙官在公文中询问,是否将那些混进来的洪门中人干掉。 林清华马上给洪熙官写了份命令,在命令中,他禁止洪熙官杀害混进天地会的洪门中人,只允许将他们赶出去,因为现在他还不能与郑森撕破脸,毕竟他所需要的粮食、银子都靠与郑森贸易而得,他还不想与这位财神爷闹僵。当然,为了反击郑森的这种挑衅,林清华命令洪熙官也照葫芦画瓢,派遣天地会的弟兄混进洪门中去,尽量做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双方都不能太吃亏。 处理完了洪熙官的公文,剩下的就只是一些非常普通的公务了,这些交给幕僚去办完全可以,不过,还是有一份公文引起了林清华的注意。 这份公文是贵州的沈猛传回来的,他在公文中说,云南的沙定洲曾派兵在贵州南部一带出现,虽然他们不久后就退走了,但似乎应该加强贵州的防御力量,所以他希望林清华能够命令驻扎四川的秦侃派两万人支援贵州。 林清华看着这份公文,心中一下子亮了起来,于是他马上给秦侃写了份命令,命他立即派兵支援沈猛,同时将那沙定洲派去联络张献忠的阿来婆也一同送到贵州,并将其释放,同时命那阿来婆给沙定洲带去一封林清华的亲笔信,将林清华想与沙定洲联手对付沐天波的想法透露给沙定洲。 写完了给沙定洲的亲笔信,林清华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他走到屋子门口,见天色已经不早,便吩咐众人处理完公务就可各自回家,而他自己则先走一步,准备去与家人一同吃晚饭。 林清华将卫兵甩在身后,急急忙忙的向外走,刚走到衙门大门口,却正碰见一人,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工匠头儿王和。 王和手中捧着个包裹,也急急忙忙的往衙门里赶,却正好与走出来的林清华撞了个满怀。 两人都是一楞,随即便看清了对方。 林清华命令那些紧张的抓住王和的卫兵将其放开,随后问道:“怎么?王师傅这么快就把我要的东西给做好了?” 王和从刚才的惊慌中慢慢平静下来,他深吸了几口气,随后将手中的包裹慢慢打开,口中则说道:“公爷,您吩咐要我仿制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请您过目。” 包裹被完全打开,一个金黄的物件出现在了林清华的眼前。 林清华伸手拿起那物件,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随后赞道:“王师傅的手艺真是不赖!这钟表做的可比那洋人的钟表好多了!而且体积也缩小了差不多一半,真是了不起!” 王和呵呵笑着,说道:“多谢公爷夸奖。其实这洋人的钟表并不算太难做,里面的那些东西中除了那弹簧、发条少见之外,其他的东西并不稀罕,依样画葫芦就能做出来。公爷特意叮嘱过,要尽量将其缩小些,所以小人才多用了些时日,否则的话,前天就能拿来给公爷过目了。洋人钟表上面嵌着一块透明的琉璃,小人也曾试着装上了一块琉璃,但却发现无法在天色昏暗的情况下看清上面的字,所以小人就没有嵌琉璃了,只是用细铜丝做了个纱网,扣在上面,上面再加上一个盖子,这样一来,就可防止将指针撞坏了。” 林清华赞叹着,随即命令卫兵从衙门中取出五十两银子赏给王和。 看着那千恩万谢的王和,林清华说道:“你们做的非常好,希望以后继续努力,那洋人钟表上嵌着的是玻璃,并非是寻常琉璃,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咱们也试着做一下。”他将那钟表放进军服的衣兜里,随后又问王和:“我吩咐你们做的那种落地就炸的引信做的怎么样了?” 王和说道:“回公爷,那种玩意儿当真不是一般的难做,不过如今已经做的差不多了,就等着将其组合起来了,上次的那个没有成功,希望着个能成功的炸开。” 林清华鼓励道:“万事开头难,只要你们积累了足够的经验,以后再做这样的东西就方便多了,况且我一再叮嘱过,这种引信既要可靠,又要安全,所以难做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对了,你们从西平寨搬到这湖广,还算习惯吗?” 王和说道:“多谢公爷关心,小人全家都习惯。由于公爷特意叮嘱过那些武昌城里的官老爷,对小人要多多照应,所以现在已经安顿好了,而且小人家开的那间铜铁作坊已经快要开张了,等开张那天,小人一定来向您禀报。”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那好啊!你就在你们开张的前一天来告诉我一声,等开张那天,我亲自去给你们剪彩!” “剪彩?什么是剪彩?”王和奇怪的抓了抓脑门。 林清华神秘的低声说道:“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你只需要准备好一根一丈长的红绸绳,上面再系个绸缎做成的大红花,另外再准备一挂万响鞭炮就行了,我去以后保准让你大看眼界!” 林清华的公爷府就在离衙门不到一百丈的地方,因此,他很快就到了府门前。他站在府门口,抬头看了看那门楣上挂着的匾额,对那上面写着的“楚国公府”四个金光大字连连赞叹,正寻思着什么时候将其改为“元帅府”时,却见门中奔出一人。 林清华原来以为是萍儿或者是芳儿,因为他一直有意培养二女的胆量,让她们主动在街道上抛头露面,因此便命令她们在自己回来之时,接到卫兵的通禀以后,必须亲自出来迎接自己的大驾,所以现在他也想当然的以为那人应该是二女其中一人。 但当林清华看清那来人时,却愣住了,因为那奔出府门的人既不是萍儿,也不是芳儿,来者身穿一身高腰长裙,肩披裘皮披风,黛眉红唇,却正是那高丽美女全玉姬。 虽然全玉姬跟着林清华一同来到了湖广,但是毕竟她还是姑娘家,不方便与林清华公开住在同一座大院中,因此林清华便特意为她在离自己公爷府五十丈远的同一条街上买下一座宅院,权且安顿她。自从来到这里以后,这全玉姬倒还算老实,并没有整天逼着林清华实践诺言,只是安安静静的等候着,并时不时的来公爷府逛逛,与萍儿、芳儿说说笑笑,并偶尔也与林清华说几句话。虽然林清华很想与这美女亲近一番,但一直找不到机会,因为萍儿,尤其是芳儿一直紧紧的盯着他们俩,让他实在难以找到机会一亲芳泽。 林清华看着那站在门口笑颜如花的全玉姬,愣了半天方才反应过来,于是问道:“怎么?你今日又来这里了?” 全玉姬嘻嘻一笑,说道:“怎么?难道你不喜欢人家来?” “喜欢,喜欢!”林清华发自内心的说道。 全玉姬瞪了林清华一眼,说道:“那你还不快进来?难道我竟然比老虎还可怕?” 林清华哈哈一笑,便走进府门,他向门后扫视几眼,问道:“怎么?萍儿和芳儿呢?她们今天怎么不来迎接他们的夫君大人?” 全玉姬见那几名卫兵正大眼瞪小眼的看着自己,遂神秘的将头凑到林清华耳边,小声说道:“告诉你吧,今天你是见不到她们了!” “什么?”林清华又是一愣,随即问道:“什么意思?莫非你又把她们拐跑了?上次你带她们去什么山游玩,居然整整去了两天,连家里的厨子、管家都带去了,简直是不象话!害我只好上街吃饭。” 全玉姬嘻嘻轻笑两声,随即伸手拉住林清华,将他拉进走廊。 林清华支开跟在身后的那几名卫兵,与全玉姬顺着走廊向正厅走去。 全玉姬看着林清华那古怪的脸色,“扑哧”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看你的那副样子,就好象我真的把她们拐跑了一样。实话告诉你吧,这次可不是我拐跑她们的,而是她们自己出城去的,而且象上次一样,把管家、家丁、丫鬟也带走了不少,看起来你又要挨饿了。” “出城?到哪里去了?”林清华的神色更加古怪了。 全玉姬望了望林清华的脸,随即垂下头去,低声说道:“我也不太清楚,今天下午我到这里以后,她们已经走了,我向门房打听,这才知道的。萍儿与芳儿是到离武昌城南三十里处的一座很有名的送子观音庙去了,她们是想去求求菩萨,早日给你林家添口增丁。” “什么?”林清华不觉停下脚步,愣在那里。 全玉姬回过头来,看着林清华,说道:“怎么?难道你很意外吗?” 林清华确实有些意外,他也一直奇怪,为什么自己与萍儿、芳儿相处那么长的时间,但两女却没有一点儿有孕的迹象,“难道是在来这个时代的时候,被那股奇怪的紫色闪电击中的原因?”林清华心里暗自思索着。 看着林清华苦苦思索的表情,全玉姬走到他跟前,拉了拉他的袖子,说道:“好了,楚国公大人,你就别生气了!她们两人之所以没有告诉你就走了,是怕你责怪她们呀!上次你不就因为同样的事情责怪过她们吗?你说她们是什么‘封建迷信’,所以这次她们就只好先斩后奏了!” 林清华回过神来,望着全玉姬那张俏丽的脸,叹道:“这种事只能是听天由命了!” 见林清华的神情又恢复了正常,全玉姬松了口气,她高兴的指着前面不远处的一间厢房,说道:“前次来的时候,我见你在那里指挥一些工匠忙忙碌碌的,好象在埋一些管子,当时我问你在干什么,你还神神秘秘不告诉我,说还没有完成,不能让人进去。现在那里已经完成了吧?那你总可以让我进去看看了吧?” 林清华笑了笑,便从口袋中取出一串钥匙,将那紧锁的房门打开。 全玉姬进了厢房,只看了片刻,就疑惑的问道:“怎么?你在这屋子里弄这么多管子干什么?。”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这可不是一般的管子,这叫暖气管道,是冬天供暖用的,现在旁边屋子里的炉子还没有升火,所以还感觉不到热。” 其实旁边屋子里放着的锅炉是林清华实验失败的产物,他原本是打算制造耐压锅炉的,但由于目前的焊接技术不过关,所以工匠们制造出来的锅炉是一台非耐压锅炉。这件事让林清华有些郁闷,本着废物利用的原则,他便命工匠再用一些铁管组合成一套暖气管道,将那个废品锅炉安装在这里,用来给这间屋子供暖。 全玉姬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取暖的呀!不过,这看起来确实很是古怪,几根管子就能取暖吗?而且这里并不算太冷,用不着这样取暖吧?” 林清华在一根管子上敲了敲,随后说道:“我只是在这里做个实验,并不是一定要用的,其实从建好到现在,我也仅仅用了三次而已,看起来效果还不错,工匠们的手艺相当的棒!现在这里就是我的书房,虽然武汉三镇是火炉,但毕竟冬天还是冷的,在这屋子里写写公文,批批奏章,倒也暖和的很。你别小看了它,它可是现在的先进技术啊!” 全玉姬的好奇心被提起来了,她嚷道:“你吹的那么厉害,不如现在就把炉子烧着,让我也见识一下。” 林清华嘿嘿嘿的笑了几声,说道:“现在恐怕不行,我饿的很,得等萍儿她们回来,吃完晚饭再说。” 全玉姬撅了撅嘴,说道:“我不是说了吗,今天你是见不到她们的了!因为按照那座庙里的规矩,去求菩萨的人必须在庙中焚香一夜才算诚心,所以她们要到明天才能回来。而且她们好象把厨子也带去了,你现在恐怕又要到外面去吃了。” “啊?”林清华张大了嘴,难以置信的望着全玉姬那张俏皮的脸蛋儿。 全玉姬抿嘴一笑,随即正色道:“好了,既然你这么可怜,那本姑娘就露一手,亲自下厨给你做一顿高丽风味的美味佳肴,免得你饿昏过去。不过,你要在我做好饭菜之前就把炉子烧好,否则的话,恐怕你真的要挨饿了!” 两人的分工很快就完成,全玉姬去厨房下厨,而林清华则将这间厢房旁边的一间小屋子的门打开,亲自抱来柴火,将那锅炉烧了起来。 林清华干活干得满头大汗,等他将那暖气烧热,他自己已经热的有些难受了。他走进屋子中,将棉衣脱去,又从书桌上拿过几张空白公文,在那上面写起了军队的整编计划。过了片刻,暖气彻底发挥了作用,他感到更热了,便干脆将上衣脱去,光着膀子。 没过多长时间,全玉姬已经端着饭菜走回了厢房,她见林清华光着膀子坐在椅子上写东西,脸上稍微红了红,但随即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她将饭菜放在林清华面前的书桌上,轻声说道:“饭菜已经好了,请公爷品尝。” 林清华见全玉姬端来了饭菜,赶紧穿上上衣,笑道:“全小姐也别客气了,大家一起将就着吃些吧!” 林清华搬过一张椅子,请全玉姬坐下,两人各自拿起筷子,开始分享美味。 林清华边吃边赞道:“好,好手艺!到时候我开家高丽菜馆子,请你去当首席大厨师!” 全玉姬放下手中拿着的筷子,端起一个酒壶,为林清华斟满了一杯酒,说道:“我刚才在你的厨房里看了看,发现你真的是很不讲究,居然连一坛好酒都找不到!这酒壶里的酒是我自己酿的百花酒,你尝尝。” 林清华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果然沁人心脾,他见全玉姬只拿来一只酒杯,便道:“怎么?你酿酒却不喝酒?” 全玉姬说道:“我酿酒只为消磨时光,却并非是为了喝,以前我酿的酒都送给别人了,我可不是酒鬼!” 林清华嘿嘿怪笑两声,随即说道:“一个人喝酒实在是没有意思的很!不如你陪我喝两杯?上一次在扬州城里,你不是喝的挺好吗?” 全玉姬摇头道:“我不想喝!” 林清华眼珠子一转,说道:“这样吧,你如果喝一杯酒的话,那么我就喝两杯酒,怎么样?” 全玉姬将头扭到一侧,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喝一杯,我喝三杯?” “你喝一杯,我喝五杯!” 全玉姬终于将头扭过来,嫣然一笑,说道:“那可是你说的喔!”说完,她便象变魔术般从腰带上挂着的一个香囊里拿出一个酒杯,在林清华面前晃了几晃,笑道:“嘻嘻!你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做‘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喝一杯,你喝五杯,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哟!” 林清华裂了裂嘴,暗自痛骂自己糊涂。但既然自己已经说出了“豪言壮语”,那么自然是不能反悔的,他只能在心里暗自祈祷全玉姬酒量不行了。 但事情往往不能遂人愿,全玉姬的酒量不仅好,而且可以说得上是天下少见,当林清华已经醉的不成样子的时候,全玉姬却仍是气定神闲的盯着林清华嘻笑。 此时天已经黑了下来,全玉姬也将屋子中的蜡烛全部点亮。 林清华已经醉了,他有些支撑不住了,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 全玉姬走过去,扶起林清华,问道:“公爷,你的卧房是哪一间?” 迷迷糊糊中,林清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他的精神又振作起来。借着蜡烛的光亮,林清华抬头望去,却见那全玉姬脸现红晕,吐气如兰,要多迷人有多迷人。 林清华猛然抱住全玉姬,说道:“真香!打个波!”说完,便不由分说,在全玉姬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全玉姬被林清华这么一抱,顿时身上有些发软,她半推半就的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再挣扎,因为在这个时候,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 第三十八节 休养生息 初春的太阳暖暖的,散发出的光芒投射在窗棱上,并穿过窗户上那淡白的窗户纸照射在屋子里。 窗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长长的,一直延伸到一张水红色的锦缎被子上。 水红色的锦缎被子下还有一张被子,而在两张被子中间,似乎夹着东西,从那突显出来的轮廓来看,应该是两个人,其中一人应该是个女子,而且肯定是个年轻女子,因为一双纤细粉嫩的秀足从被子角露了出来,从那细嫩纤细的程度来看,那双脚只能属于年轻女子。 被子动了一动,随后那双露出来的秀足缩回来被子里,片刻的沉寂之后,被子再次动了起来,紧接着便传出一阵娇嗔:“不要,人家是第一次!以后再说。” 又是一阵簌簌声,接着被子被掀开了,林清华先露出了他的脸,接着便又将两只手臂伸出,惬意的伸了个懒腰,在打了三个哈欠之后,他终于坐了起来,露出了赤裸裸的上身。 他低下头去,看了看那仍缩在被窝里的全玉姬,奸笑两声,随即说道:“嘿嘿!终于没有逃出我的魔掌!今天暂且放过你,等以后再向你加倍索回!” 全玉姬伸出白藕似的玉臂,张开纤纤玉指,在林清华腰上拧了一把。 “哎哟!”林清华夸张的喊了一声,随后便伸出两手,猛的一掀,将盖在两人身上的被子完全掀开,两个同样赤裸裸的躯体立刻暴露无疑。 “啊——”全玉姬惊呼一声,急忙伸手又将被子盖回,并嗔道:“讨厌!好冷!” 林清华这才注意到屋子里的暖气早就已经没有了,顿时觉得身上冷了许多,于是马上又重新躺了下去,口中叫道:“果然冷啊!” 肉体的接触让林清华再次兴奋起来,他伸出手去,向两人身下铺着的被子摸去,根据刚才掀开被子一刹那间看到的那几朵“梅花”,他很快就摸到了被子上的某个位置。 全玉姬茫然的看着林清华那张得意的脸,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于是一把抓住林清华的手,说道:“别摸了,休死人了!全都怪你!人家的身子已经被你破了!” 林清华回味着昨晚的激情,虽然他已经记不得当时详细的经过了,但是他还是记得自己光着腚跑出屋子,从自己的卧室中扛出两床被子时的情景的,慌乱之中,他随便抓了两床被子就往回跑,刚才他才发现,自己居然将萍儿与芳儿新制的两床被子给扛来了。如今身上盖着的一床被子还好说,但身下铺着的那一床就不好交代了,看起来自己必须好好想想,等二女回来之后,怎么向她们解释被子上的那几朵“梅花”的来历了。 全玉姬好象已经看穿了林清华的心思似的,她将缎子面似的身子靠到林清华身上,腻声说道:“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人了,以后我就搬进你的公爷府吧!这下子你们都没有话说了吧?” 两人又在被子里腻了会儿,随后便各自起身,待全玉姬又与林清华一同吃了顿高丽风味的早饭之后,林清华便将全玉姬亲自送回她的住处,并命几名留在府中的丫鬟、家丁帮助全玉姬搬家。 林清华意犹未尽的在卫兵们的护送下进了衙门,刚进衙门口,他就看到了站衙门院子中互相交头接耳的下属们。 林清华感到很奇怪,因为在平时,此时的众人肯定都已经在屋子里办公了,但现在他们却站在外面,而且连莫不计、黄宗羲等人也是如此。于是他便走上前问道:“怎么?今日大家为何不到值房中处理政务?” 黄宗羲立刻走到林清华跟前,禀道:“回公爷,我等正在商议是否派人去叫您。” 林清华愣了愣,说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黄宗羲看了眼莫不计,莫不计点头说道:“公爷,是这样的。刚才从马满原将军那里传来一份公文,马将军在公文中说,那郑森前些天在福州发出一道布告,斥责桂王暴虐无道,谋害中兴皇帝,而且声称要为中兴皇帝报仇。另外,据马将军侦知,那郑森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与那唐王接触频繁,似乎有拥立唐王之意。” “哦?就这事?没这么夸张吧?郑森想拥立谁就拥立谁,咱们也不用这么担心吧?”林清华很轻松的说道。 莫不计将林清华拉到一间值房之中,随后关上房门,小声对林清华说道:“公爷,此事可不是小事啊!想那郑森并非易于相与之辈,依属下看,他们郑家野心一定不小。此次他拥立唐王也许只是一个幌子,而其真正用意乃是挟天子以令不臣!假如他先拥立起唐王的话,那么在气势上必然先声夺人,那样一来,咱们就被比下去了!” “那你的意思是……”林清华有些摸不准莫不计的用意,“莫非他现在就想让我称帝?”林清华在心中胡乱猜测着。 莫不计说道:“属下的意思是咱们要先走一步,抢先发布讨伐桂王的檄文,并在这湖广、或者四川等处找出一名皇子,将其拥立为帝,让全天下都知道,只有我军才是大明正统,待将桂王消灭,过得几年之后,那公爷您就……” 林清华恍然大悟,哈哈一笑,说道:“原来如此!”他摇着头,叹道:“莫先生啊,你还是不明白我的意思呀!我可不想再在自己的头上放个主子了!” 见林清华一副不紧不慢,毫不在乎的样子,莫不计急道:“不是真正的主子,只是名义上的,只要时机一到,这天下还不是您的吗?此事一定要一步一步来,欲速则不达呀!” 林清华知道莫不计一定误会自己的意思了,于是笑着走到一张桌子边,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随后说道:“时代不同了!” “时代?何谓时代?”莫不计走到林清华身边,不解的问道。 林清华指着另一张椅子,吩咐莫不计坐下,随后说道:“意思就是时移则事异,不能再照搬古代的办法了!我以前就跟你说起过,我要建立一个与前朝完全不一样的国家,所以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情我是不打算干的了!既然他郑森有这个心思,那么就由他去吧,只要他不和咱们作对,咱们也无须理会他,再说了,现在他还没有拥立唐王嘛。” “可是也许马上就会拥立唐王为天子了!马满原将军在公文里说了,他将密切注意郑森的一举一动,并加紧与洪熙官他们联系,一旦有新的消息,就马上派人送来,公爷,你可要未雨绸缪啊!” 林清华摇了摇头,叹道:“郑森太心急了,他刚刚占领了杭州,就忙着要去夺桂王的皇位,这可真是太卤莽了!要知道,桂王虽然新败,但毕竟他还未与沐天波公开决裂,而且沐天波也已经注意到了咱们的行动,他不是傻子,这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还是懂得许多的,在桂王遭难的时候,他绝不会坐视不管,虽然他们不一定是郑森的对手,但这仗一旦打起来,真不知要打到什么时候去!况且北方的鞑子也不会傻看着咱们开打却不动,他们才是真正要顾忌的啊!如今中原战乱刚刚平定下来,百姓急需修养生息,只有百姓生活安定,军队士气高涨,训练充足,武器精良,这样才能稳操胜券。所以,依我看,现在不能再打了,应该修养一段日子再说。袁继咸虽然顽固,但是他的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兵者,凶器也’,穷兵黩武确实是劳民伤财之事,如今百姓已经厌倦了战争,是应该让百姓们喘口气了!” 听到林清华讲了这么一番大道理,莫不计开始冷静下来,沉默片刻之后,他站了起来,向林清华稽首道:“公爷英明,莫不计方才确实有些急噪了,看来我军确应休整些日子,等百姓们缓过劲儿来,军队整编完毕之后,再出兵一举消灭桂王,鼎定天下!” 林清华点头赞道:“你能想通就好,如今我军最最要紧的事就是整编部队,并且必须加紧建立武器工场,尽快用快枪将全军武装起来,那时候,消灭桂王易如反掌。”说到这里,他站了起来,随后走到窗户边,推开紧闭着的窗户,向外望去,看着那群依旧围在一起议论的属下,轻声说道:“不过,咱们也不能不有所准备,我想,如果桂王知道郑森拥立唐王的举动之后,一定会有所动作,到时候,他一定会顾首不顾尾,那样一来,咱们也许就能抓住机会,一步一步的削弱他,说不定不用咱们动手,桂王自己就先败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莫不计等人预料的那样,就在桂王刚刚用上自己的年号“永历”的当年四月,郑森就“揭露”了桂王刺杀中兴皇帝并谋反的“罪行”,宣布不再承认桂王朝廷,并且在福州拥立唐王朱聿键为帝,并改当年年号为“隆武”。 作为引人注目的实权人物,林清华自然成为了郑森等人拉拢甚至是巴结的对象,郑森先后派遣了三批特使,前往湖广劝说林清华加入唐王朝廷,并许以重诺,一旦将桂王消灭,唐王将裂土封王,将长江以北的广大地方封给林清华,并从王室中选出一名公主,赐婚与林清华。 但林清华的表现却让所有的人都感到一头雾水,因为他不仅没有答应加入唐王朝廷的建议,而且也不再主动进攻桂王的军队,停止了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收缩力量,一心一意的经营他的湖广、河南、四川、陕西、贵州,并加紧整编镇虏军,建立海军部队。 林清华的这个举动不仅让郑森大吃一惊,而且连桂王等人也完全摸不着头脑,在这种摸不准林清华心思的情况下,桂王反而不敢有所行动,他不仅约束自己部下不得再向林清华轻易启衅,而且还派人劝说沐天波将准备进攻江西一带的部队调了回去。不过,为了显示自己无可挑衅的威严,桂王还是连发数道圣旨,宣布郑森与林清华为叛逆,撤消朝廷对于他们的一切委任与封赏。 对于桂王色厉内荏的举动,林清华只是付之一笑,因为他的心里十分清楚,桂王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次向自己发动进攻的,而桂王那貌合神离的盟友沐天波更是无法脱出身来,因为那云南的沙定洲已经从林清华这里得到了一万多支镇虏军淘汰下来的燧发枪,并且还得到了一百多门大炮,他不仅守住了云南,而且还进一步打到了广西,将沐天波的兵力牢牢的牵制住了。不过,作为回应,林清华还是在《号角》上大肆揭露桂王的小人嘴脸,将自己领军在前线拼命奋战,而桂王一伙小人却在后方搞阴谋诡计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大肆渲染一番,准备彻底将桂王等人搞臭。 既然林清华没有进攻的意愿,那么郑森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在与桂王派来的讨伐大军打了几场不甚激烈的战斗之后,他就不再主动进攻了,只是分兵守住各处要道,固守着自己的地盘,并且进一步加大了南下南洋群岛的力量,一边与西班牙、葡萄牙进行贸易,一边以海盗袭击的方式攻击荷兰人的领地,并在当年年底,派兵两万,登上台湾岛,将岛上残存的三千荷兰人消灭干净。接着,他便开始以台湾岛为基地,派遣小规模的舰队,试探性的游弋在日本近海,准备袭击日本。 郑森将那些通过海上贸易和海盗袭击方式得来的大量钱财送到湖广,从林清华手中换取大量先进的武器,而林清华也从郑森那里得到了足够的粮食和金钱,使地方经济很快的复苏起来。 永历元年,也就是公元1647年很快就这样过去了,虽然偶尔有些小规模的战斗,但毕竟大部分时间还是安定的,经过近一年的修养生息,湖广、河南、四川、陕西、贵州的情况已经开始好转,尤其是四川与河南两地,由于这两地的屯田与水利建设取得了很不错的成绩,因此,粮食问题基本得到解决,除了本地使用之外,已经可以少量的支援其它地区了,而且由于各地流民被大量的安置在土地肥沃的地区,再加上地方剿匪部队的不懈努力,各地治安也开始好转,在一些地方,已经基本上看不到土匪流寇的影子了。 作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林清华始终没有放弃对吏治的整顿,通过建立一套相对合理的监督制度,一大批贪官污吏或被关进大牢,或者人头落地,而大批高等学堂中的学员则被提拔上来,虽然他们并不一定比其他官员更加清廉,但毕竟吏治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澄清。 经济的恢复,治安的好转,吏治的相对澄清,社会秩序的稳定,使得早已凋零的长江沿岸贸易得到了恢复,除了江西以东一段长江之外,从江西九江到四川叙州,这数千里的长江航道上,到处都可以看见来来往往的商船,久已不见的繁荣景象慢慢的再现在人们的眼前。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镇虏军工兵部队成功的炸毁了三峡江段的大部分明暗礁石,使得长江上游的通航情况大大改观,商船可以从长江中游直接航行到四川腹地,而且川江夜间不行船的传统也开始被胆子大的商人船工们抛弃。 为了商业的顺利发展,林清华还命令工场开始生产通用货币——银圆。 银圆由林清华亲自设计,分为大银圆与小银圆两种。大银圆重一两,含银八成五,正反两面均刻着飞龙,单位为“壹圆”。小银圆重一钱,含银也是八成五,正反两面均刻着凤凰,单位为“壹角”。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作为辅币的铜圆,单位为“壹分”,其体积比铜钱要小,为铜铅合金,其中铜含量为六成。 各种货币之间的兑换比例为一比十比一百,即一块大银圆兑换十块小银圆,一块小银圆兑换铜圆一百枚。与此同时,铜钱的回收也逐渐展开,并将最终废除铜钱的流通。 林清华知道,自己规定的银圆的银含量稍微偏低,为了防止受到西洋银圆的冲击,同时也为了吸引人们使用,他命令工匠研制新型水力冲压机,以便能够在银圆与铜圆的表面冲出精美好看的图案,而且为了防止不法份子凿边盗银盗铜,在银圆与铜圆的的边缘还滚出了细齿。 由于此时的宋应星已经完全被林清华所编写的工艺书籍迷住了,而且很想亲自试一试,于是,林清华便任命宋应星为工场督造官,命他带领工匠试制水力冲压机。经过数十天夜以继日的艰苦奋战,第一台新式水力冲压机很快被组装在了川东的山岭之中,而其冲压出来的第一批银圆就让林清华非常的满意,在紧张的筹备了近半年之后,三座大型银圆工厂就成立了。工场制出来的银圆一进入各地市场,马上就受到了商人们的普遍欢迎,商人们立刻抛弃了使用不便的碎银,大量的收入银圆,以至于银圆对碎银明显出现升水现象,一块银圆可以轻易的兑换到更多的同样银含量的碎银。林清华抓紧时机,立刻用银圆大量兑换民间碎银,利用这种差价,狠狠的大捞了一笔,使得已经渐渐走上正规的财政收支第一次出现少量盈余。 林清华设计制造的银圆是如此的吸引人,以至于这种银圆很快出现在了南洋市场上,不仅中国商人大量使用这种银圆,而且连西洋商人与阿拉伯商人也开始接受这种来自古老神秘的中国的硬通货,他们将这种银圆拿到香料群岛,买入大量香料,并将其运往福建,从中国商人手中换回大量精美的瓷器和丝绸,再运回印度、中东、欧洲进行销售,南洋的贸易更加繁荣。 林清华当然知道,贸易的繁荣离不开交通工具与道路的改进,所以,在他的直接指挥下,宋应星手下的工匠们很快就造出了非常实用的四轮马车,并立刻投入了批量生产。当然了,出于增加财政收入的打算,林清华同时颁布了中国的第一部《专利法》,将专利的概念引入中国,而这种他所“发明”的四轮马车,就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第一种专利产品。这样一来,所有想制造这种马车的人,就必须向林清华交纳专利费,每间工场按照工场规模大小,每年交纳五百至一千圆银圆。虽然收入不多,但毕竟使得人们的观念发生了改变。 与四轮马车相配套的重要措施就是道路的建设,经过从各处流民中招募来的铺路大军一年多的努力,武昌至西平寨,再到西安的道路已经建设完成,虽然并不十分的漂亮,但却足够耐用,大大的方便了各地商品的交流,同时使得军队的调动非常的便捷。 考虑到今后发展生产、科技的需要,度量衡与标准量具的制订与研制也提上了议事日程,经过林清华与宋应星一段时间的努力,新的度量衡被制订下来,其最大的特点是,将全部的度量衡都规定为十、百、千进位制,这样就方便了日常计算,比如,规定一斤蒸馏水的体积为一升,而一升为一千毫升。作为现代工业所必不可少的标准量具,也很快就在林清华的工场中得到了使用,所有的量具都采用中国传统的度量衡单位。 虽然新的度量衡刚开始实施时产生了一些混乱,但半年以后,大部分百姓与商人已经接受了这种新的度量衡制度,并通过贸易将其传播到了福建、南洋等地。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商人们熙熙攘攘的来来往往中,时间很快的逝去,转眼已到公元1649年一月初,也就是大明永历二年农历十二月。 由于林清华的苦心经营,湖广一带终于摆脱了战乱的阴影,百姓们的生活渐渐走上了正轨,不仅生活安定了,而且多数人的口袋中有了些余钱,百姓们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劳累了一年的躯体,好好的享受一下过年的乐趣了。 虽然离过年还有一段日子,但人们已经开始准备年货了,街道上比平日里更加的热闹,而所有人的脸上又浮现出久违的笑容。人们互相打着招呼,各自提着自己购买的年货,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好奇的左顾右盼。 在众多购买年货的人们当中,一伙身穿各色衣服的汉子显得尤其引人注目,很显然,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身手敏捷的好手,而他们此刻正护卫着一名年轻人,在拥挤的人群中向前缓缓移动。 林清华看着身边的一切,心中的兴奋劲儿已经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他对于自己的这个成绩非常满意,他很希望这种热闹劲儿能够一直的持续下去,永远也不要终结。 林清华迈开大步,在街道上快速的奔走着,他走得飞快,看得高兴,但却让跟在他身后的卫兵们非常的着急,他们满头大汗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并用警惕的眼睛观察着身边的每一个人。 [奇^书 ^网][q i].[s h u] [9 9].[c o m ] 林清华走到一间很普通的茶楼前停下脚步,并抬头看了看那间茶楼。 “八方茶楼!喔,有意思,可惜没有四方茶楼气派。”林清华喃喃自语道。他回头看了看那些满头大汗的卫兵,奇道:“这么冷的天,你们居然也会出汗?” 卫兵队长苦着脸说道:“元帅,您走得太快了!这里人又多,我们既要紧跟着您,又要紧盯每一个从您身边过的人,身上能不出汗吗?您就体谅一下下属,走慢些吧!” 林清华对于卫兵队长的讲话非常的满意,因为他已经无法从他的话中听出卑躬屈膝的味道了,很显然,自己的形象并不会让人感到难以接近。 他指着身边的那间茶楼,说道:“走,咱们进去,喝上几杯茶,休息一会儿,顺便听听说书先生讲的新故事。” 众人簇拥着林清华走入茶楼,由于茶楼并非是那种豪华茶楼,因此没有雅间,所以林清华只好在角落里找到个座位,在众卫兵的团团包围下,翘起二郎腿,大大咧咧的坐了下来。 虽然茶楼不豪华,但这里的伙计依然热情,片刻之间,就把林清华点的十几杯上好红茶端了上来。 林清华一边品着苦涩的红茶,一边倾听那说书先生讲的故事。只听了几句,林清华就完全明白说书先生在讲什么故事了,他所讲的这一段,正是朱元璋玩弄阴谋诡计,将明教的江山夺到手中的那一段。 很显然,听众非常的不满,他们抱怨坏人得志,好人落难,更有几名胆子大的人开始痛骂朱元璋。 听着人们的骂声,林清华心中暗自得意,他的苦心终于没有白费,虽然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但只要这种情绪能够慢慢的向其他人传递,那么他的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当然了,并非每一个人的胆子都很大,所以,在别人的劝说下,骂声渐渐终止,茶楼中又恢复了平静,除了人们磕瓜子的声音之外,就只剩下说书先生那抑扬顿挫的声音了。 正当那说书先生说得正起劲儿的时候,门外却忽然传过来一个声音。 “哎——大伙都出来看洋和尚啊!” 一听到这个声音,茶楼中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我听说洋和尚只吃荤,不吃素。” “不对!洋和尚什么也不吃,只念经磕头。” “放屁!人不吃东西能活几天?你倒是给老子饿上十几天试试?其实洋和尚也跟咱们这儿的和尚一样,只吃素,不吃荤,而且他们念得经文希奇古怪,拜得神仙更是古怪,好象是一个绑在木头架子上的光屁股男人。” “何止是光屁股男人,我还听说他们还拜一个女人呢!听说好象叫什么‘玛利亚’!” 听到人们的议论,林清华一愣,虽然他对于宗教很是宽容,希望人们能将对于神仙鬼怪的盲目崇拜与敬畏抛弃,转而信仰理论性强的宗教,但他还是第一次在茶楼里听到人们这样谈论西方的传教士。正当他还想继续听听人们还有什么高论时,却见茶楼中的人群中有人发一声喊,当即所有的人就都涌出了茶楼,只剩下那摇头叹气的说书先生。 林清华命卫兵付清茶钱,随后便领着卫兵,随着那些人也走出了茶楼。 街道上热闹的很,街道边已经站满了人,他们闪开一条道,好奇的伸长脖子向街道上望去。 林清华带着几名卫兵,挤进人群,向那街道上看,却正好看到一队长长的传教士队伍正顺着街道向城中心走去,他们中的少数人手举十字架,口中高唱圣歌,向前缓慢前进,而另外的一些人则沿着街道散发手中的传单,一边将传单塞给街边的看客,一边高声劝导众人入教。与林清华以前在四川见过的传教士不同,这些人全部身穿或黑或灰的长袍,看起来更象西方的传教士一些。 让林清华吃惊的是,他发现这些传教士中大多数居然都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中国人,说的也是中国话,不过,很显然,他们的口音绝对不是本地人,听上去倒象是江浙、福建一带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路边的看客们大多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纷纷闪到一边,一边摆手,一边拒绝传教士们递过来的传单。 一名传教士走到林清华跟前,递给他一张传单,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说道:“入教吧!只有上帝的福音才能挽救迷途的羔羊,上帝与你同在。” 林清华笑眯眯的接过传单,向上看了看,见那上面果然是用汉字写的,于是看着那名正在胸前划着十字的传教士,问道:“你们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的?到这里来干什么?” 那传教士回答道:“我们是从福建远道而来,到这愚昧的荒蛮之地来传播福音,希望你能快些接受崇高的信仰,只有这样,你才能进入天堂。” 林清华向着街道另一边看了看,回过头又问道:“看起来你们人不少啊!一共多少人?” 传教士答道:“两百三十人,全部都是福建一带的教友或者信徒,他们放弃了舒适的生活,来到这里。” “那你们准备在这里停留多久?” “不知道,这个必须要询问我们的神甫,实际上,正是他全力促成此行的,因为他要去拜访楚国公。” “什么?拜访楚国公?”林清华惊讶的张开了嘴。 第三十九节 故人 林清华很快领着众卫兵返回了自己的公爷府,换好了衣服,等候那名神甫的到来。 进入林清华的楚国公府前来拜访他的传教士一共只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为中国人,而另一人则为金发碧眼的洋人。 按照中国最传统的礼仪,三人互相施礼寒暄一番,随后林清华便命人奉上香茗,并吩咐二人于身边就坐。 那名中国传教士的官话说的非常好,这让林清华感到很满意。 那人首先做了自我介绍。 “鄙人罗文藻,祖籍福建,此次与众位教友前来湖广,一为拜访公爷,二则是来这里传播福音。”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福建那里不是还有很多人没有入教吗?你们怎么先到我这里传播福音来了?” 罗文藻正色道:“其实我主要还是前来拜访公爷的,因为郑家长公子派我来向公爷送一封信,所以我就带着诸位教友一同来了,希望能够在湖广一带传教。”说完,他从灰色长袍的口袋里中取出一封信,交给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信,但却并不急着打开,而是问道:“你身边这位神甫也是来送信的吗?” 罗文藻笑了笑,随后说道:“非也,非也!他是仰慕公爷大名,特意前来拜访公爷的。” “哦?仰慕我的大名?此话从何说起?”林清华有些奇怪。 罗文藻对那名身穿黑色长袍、金发碧眼的洋神甫说道:“不如神甫自己说吧。” 那洋人的官话虽然没有罗文藻说得好,但却也算是相当不错了,起码林清华能够听得懂。 他向林清华恭敬的说道:“尊敬的楚国公大人,您有一颗善良的心,您在四川时对于耶稣会会士和教民的照顾让我们非常的钦佩,我知道您一定是个好人,所以今天特地赶来,向您表达我的谢意。” 林清华恍然,他看着那洋人的高鼻梁,说道:“其实这没有什么,凡是我辖下的百姓,我都有责任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忍受饥饿、战乱的痛苦。”他打量着那洋人的脸,估摸着他的年纪,并问道:“依我看,您的年纪恐怕最少也有六十多了吧!怎么,难道您能忍受海上漂泊之苦?您不思念故乡吗?” 洋人一愣,随即释然道:“为了传播主的福音,我愿意忍受任何的痛苦与折磨。” 林清华不得不佩服这些人的勇气,他赞叹着,随后问道:“您给我的名帖上写着的名字是洋文,不知您的中国名字是……” 洋人谦卑的说道:“我的中国名字叫艾儒略,是意大利人,三十年前我来到澳门传教,后来就到了内地传教,二十年前,我应邀到福建传教,八年前,耶稣会任命我为中国传教区南方会长,今天抵达湖广的中国教友、信徒全部都是我带来的。” “您就是艾儒略?”林清华惊讶道,“久仰,久仰!想不到在这里碰见您。” “怎么?公爷以前听说过艾儒略神甫?”罗文藻显然很惊讶。 林清华笑道:“是的,我曾听人说起过。”他望向艾儒略,又问道:“这么说,是您给罗文藻神甫施行洗礼的喽?” 艾儒略摇头道:“不是我,罗文藻是在方济各会士利安当手中受洗的。” 林清华实在是搞不清楚这么许多天主教派别,所以只好又望向罗文藻,问道:“那么说罗文藻神甫不是耶稣会的人喽?” 罗文藻摇头道:“不论是耶稣会还是方济各会,我们都是罗马教皇的下属,都是主的信徒,全都是为了传播主的福音而来的,而且我现在也不是神甫,我只是艾儒略神甫的助手。” 林清华仍然是一头雾水,于是只好转移话题,说道:“郑森为何命你们来送信?难道他手下的那些人都不能用吗?” 罗文藻笑道:“实际上是我自告奋勇来这里送信的。公爷,还是请您打开信,先看看那上面说的是什么事情吧!” 林清华依言将信拆开,仔细的看了看。 看完信,林清华心中已有计较,说道:“这件事急不得,待我与幕僚们好好商议一番,然后再给他答复。” 罗文藻说道:“还望公爷早日决断,因为如今那桂王残暴异常,不仅变本加厉的盘剥百姓,而且还派人与那鞑子勾结,妄图将鞑子的萨满教异端邪说引入江南,毒害百姓。” 林清华淡淡一笑,说道:“萨满教也是一种宗教信仰,其实和你们的信仰也差不多,只不过历史短些而已。不过,依我看,恐怕你们是多心了,因为那桂王虽然可能去与鞑子相勾结,但是他未必就一定会把萨满教引入江南。” 罗文藻正色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凡事还是需要小心些。” 林清华摇头劝道:“还是那句话,萨满教与你们天主教一样,都只是一种信仰,是用来填补人们空虚的内心的,你们可以传教,那么他们当然也可以,不过,很显然,你们是处于强势地位的,假如没有某些实权人物扶持的话,他们是无论如何也竞争不过你们的。” “不!”一直默不作声的艾儒略突然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楚国公大人,您说错了!萨满教就和其他的异端一样,只能误导人们那本来就不纯洁的心灵,让人们走上歧途,只有主才能拯救人们的灵魂,所以我们才来找您,希望您能尽快与郑森将军联手,将桂王消灭!将异端消灭!让主的福音撒遍中国的每一个角落!” 林清华有些奇怪,于是问道:“怎么?难道郑森答应过你们,一旦将桂王拿下,就让你们自由传教?” 艾儒略的脸上立刻呈现出一种相当兴奋的表情,他两眼放出光来,说道:“不,郑森将军已经亲口向我保证,假如能够将桂王消灭的话,他就将天主教宣布为中国的国教,不仅他是这样说的,而且你们未来的皇帝,唐王陛下也很赞同!”他转过头,看着林清华,哀求道:“楚国公大人,您一定要承担起十字军的责任,将那些异教徒引入正道!如果您成功了,那么您就是东方十字军的世俗领袖!” “狂热,实在是太狂热了!”林清华在心里喊道,他无法理解艾儒略的这种对于宗教的狂热态度,他现在只是在心中反复的转着自己的心思,琢磨着郑森的企图。 见林清华沉默下去,罗文藻说道:“公爷,此次我们前来,还给您带来了一位故人,希望您能见见。” “哦?故人?”林清华说道,“那就见见吧。” 罗文藻去而复返,他的身后跟着一名身穿黑色长袍的人,待他们进了屋子,那人立刻将头上盖着的长袍上的帽子掀开。 “是你!”林清华一见那人的相貌,立刻站了起来,惊呼道,“婷儿!” 那人正是已与林清华阔别两年多的婷儿,此刻的她,正愣愣的望着林清华,眼圈已经通红了。 罗文藻闪在一边,向林清华说道:“人已经送到了,公爷可与她在此叙旧,我与艾儒略神甫就先告辞了,我们住在城东的一座旧教堂中,如果您想好了,就请派人来告诉我们,我们也好尽快与郑森回话。”说完,他领着艾儒略离开了正厅。 林清华无暇顾及罗文藻的话,他马上走上几步,端详着婷儿的俏脸。 两年不见,婷儿更成熟了,亭亭玉立的身材,俏丽端庄的脸庞,使得她明显的多了几分成熟与妩媚,在林清华那火热的目光下,她的脸渐渐的变的更加娇艳了。 “你……你……你当修女了?”林清华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该说什么,只好问了这么一句,希望能够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 婷儿用力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没有当修女。”说完,她的脸更红了。 “那你为什么穿上这身教士的衣服?”林清华更纳闷了。 婷儿答道:“这是为了与众教友一致。” “什么?那么说你已经入了天主教?”林清华茫然问道。 婷儿点了点头,说道:“是的,半年之前,罗叔叔请艾儒略神甫为我做了洗礼。此次他们前来湖广传教,我就跟来了。” “罗叔叔?罗文藻?”林清华问道。 婷儿又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就是我们兄妹要投靠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你详细跟我说说。”林清华拉着婷儿的手,关切的说道。 婷儿略微挣扎一番,随即娇羞的低下头去。 婷儿低着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小声说道:“父王命我们先一步离开南京,去福州投靠故人,却不料还没等我们出城,就失散了,后来发生的事情公爷也都知道了,多亏公爷出手,我们兄妹才能重新团聚,否则的话……”说到这里,婷儿显然被触动了心事,当即开始微微的饮泣。 林清华看在眼里,痛在心中,恨不得立刻就把婷儿揽进自己怀里,但他犹豫半天,却还是没有动手。他拉着婷儿走到椅子边,吩咐她坐下,而他自己则搬了张太师椅,坐在婷儿对面。 婷儿从长袍口袋中取出一块手帕,将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随即略微抬起头,望了望林清华,却发现他仍然愣愣的盯着自己看,心中一阵慌乱,只好又低下头去。 林清华觉得婷儿手中拿着的手帕很是眼熟,遂问道:“这条手帕还是我送你的那一条吗?” 婷儿低着头喃喃道:“是的。”声音已经低得细不可闻。 林清华心中立刻腾起一股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但他却始终无法将之准确把握住。为了打破两人之间的这种沉默,林清华问道:“刚才你还没说完呢,继续说说。” 婷儿口中轻轻“哦”了一声,沉默片刻之后,便说道:“后来在太湖边与公爷分手,我们兄妹就在长公子派出的亲兵的护送下到了福州,随后就找到了罗文藻叔叔。早年罗叔叔受过我父王的恩,他知道我们的遭遇后,就将我们收留下来,由于他信教,所以我们也就慢慢的入了教。” “原来如此!”林清华看着婷儿那拢在头上但却没有任何饰物的青丝,问道:“那么你明白天主教的教义吗?” “明白!”婷儿忽然变得有些激动,她猛的抬起头,坐直了身子,看着林清华那张有些吃惊的脸,语气坚决的说道:“我知道,只要我信仰主的福音,那么将来等我死后,一定能在天堂见到父亲和母亲。” “天堂?”林清华喃喃道,“有天堂吗?” “有的,天堂就在每个人的身边,在你我的心里。”婷儿显然并没有真正理解教义。 林清华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信则有,不信则无,这只是一种精神的寄托罢了!” “不是的!……”婷儿显然并不同意林清华的看法,急忙分辩起来。 林清华马上转移话题,问道:“这几年你过的好吗?” 婷儿叹了口气,愣愣的望着门外,说道:“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她忽然扭过头去,看着林清华的眼睛,问道:“你呢?”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好,过得不错,有吃有穿,而且还能呼风唤雨,怎么会不好?”他看着婷儿那粉嫩的玉颈,问道:“你这次到湖广来,不会只是传播福音吧?” 婷儿那渐渐恢复了常态的脸又很快的红了起来,喃喃道:“是的。” 林清华尴尬的“呵呵”笑了笑,随即问道:“这两年我派人送给你的东西你都收到了吗?” 婷儿点头道:“是的,都收到了,谢谢你。” “喜欢吗?”林清华很高兴的问道。 “是的,喜欢。”婷儿已经不知道将头放在哪里是好了。 两人沉默下来,周围顿时变的寂静异常。 最终还是林清华打破了沉默,他说道:“你的全玉姬姐姐现在就在我的府中,你去看看她吗?” 婷儿点了点头,表示愿意。 林清华立刻领着婷儿走进后院,将婷儿送到了全玉姬的房间之中,随后又命人将萍儿与芳儿叫来,让她们好好的叙叙旧。 林清华自然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留在这里,于是马上带上郑森送来的信,领着卫兵出了府,直奔向衙门。 进了衙门,林清华没有丝毫的停留,立即召集莫不计、黄宗羲等几名亲信,与他们商议军机要事。 看到林清华那奇怪的神色,莫不计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于是便问道:“元帅这么着急召我等前来,一定有要事吧?” 林清华将信交给莫不计,说道:“这是郑森派人送来的信,你们传着看看。” 那信在几人手中传来传去,很快便又传回林清华的手中。 沉默片刻,黄宗羲首先开口,他说道:“元帅,此事有些不妥啊!照信上来看,那郑森似乎有意将那洋教定为国教,这可不大好啊!据黄某所知,那洋教似乎有意排挤其他的教派,有一家独大之企图,而且他们似乎都听命于一个叫什么教皇的人,一旦他们得势,那么万一挑唆起那些教民的话,恐怕会很棘手。” 林清华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不过我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毕竟枪杆子才是最重要的,天主教并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传播的很广,现在我还不用担心他们跟我作对。我现在所担心的是,假如郑森真的打算这么做,那么他的企图何在?总不会他是真的信仰这个东西吧?” 莫不计说道:“依属下猜测,应该是那洋教许诺了些好处给郑森,否则的话,他不会这样干。” “但是郑森现在要钱有钱,要枪有枪,他为什么要去与洋教合作呢?这可讲不通啊!”顾炎武显然想得更周全。 王夫之接口道:“其实我倒以为没必要这么胡乱猜测,如今天下谁人能有元帅这么强的实力?那郑森没有,那桂王更没有,所以咱们一点儿也不用担心,既然郑森求上门来,那么咱们索性就给他个面子。如今修养了这两年,各地已经安稳下来,不如乘机一举平了桂王,尽快收拾天下的乱局。” 莫不计也同意王夫之的想法,他说道:“是呀,如今桂王真正是末路穷途,只需稍微用点力气,就可以将其消灭,若再等下去的话,恐怕郑森的实力就渐渐的赶上来了!” 说到这里,莫不计忽然想起一事,忙说道:“今日洪熙官又传回消息,说元帅命他们探听的消息已经探听到了。” “哦?怎么说的?”林清华急忙问道。 莫不计从桌子上取过一封公文,交给林清华,说道:“元帅命他们派人混进洪门之中,如今已经成功的混进了数十人。根据他们从洪门中得到的消息,那郑森本来是已经准备进攻日本的,但在前不久却又忽然改变了注意。”他顿了一顿,看了看正低头翻看那件公文的林清华,接着说道:“原来,那日本国内爆发了内战,一派拥戴一名将军,而另一派则拥戴一名皇帝,两派现在互相打得厉害,谁也奈何不了谁。那郑森见他们自己打起来了,当即改变了原定的计划,由直接进攻改为收买一派,压制另一派,所以现在的郑森已经能够腾出手来对付桂王了!” 林清华已经看完了那公文,将头抬起,说道:“这上面说的并不十分详细,我很想知道现在日本国内的详细情况。你马上给洪熙官写封信,命他立刻再派人详细打探。” 莫不计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元帅,您忘了?前些日子直隶天地会闹内讧,您已经命洪熙官与方世玉到直隶去处理此事了,这份公文是今天刚刚送到的,从日子推算起来,您给他们的命令至少在十天前就到了他们手上了,现在他们应该已经离开江南一带了。” 林清华伸手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连叹道:“哎呀,我怎么把这件事给忘记了?”他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了几步,随即对莫不计说道:“你马上给他们写封信,命他们尽快处理完直隶天地会的事情,然后尽快赶回江南,全力打探情报。” 莫不计一边写信,一边说道:“如今直隶在鞑子手中,处理起事情来并非会是一帆风顺,也许他们并不一定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办完,是否先将天地会的事情放上一放?” 林清华摇头道:“不行,直隶天地会的事情不是小事,为了这内讧的事情,把刺探鞑子情报的工夫都给耽搁了,若不尽快处理完,恐怕以后会无法准确把握鞑子动向。这样吧,你让他们最好能在两个月内处理完这件内讧的事情,然后立刻调头南下。” 莫不计很快写完了信,随即将其递给林清华,待林清华签字认可之后,立刻封好,派人送往直隶。 黄宗羲走上几步,问道:“为何元帅如此关心日本倭人的事情?” 林清华敷衍道:“是这样的,上次我们虽然狠狠的教训了倭寇一顿,但是其实力并没有遭到彻底摧毁,为了防止他们卷土重来,我必须加倍留意他们的动静。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已经打起了内战,也许一时半会儿顾不上别的了,那么咱们就可以将全部心思放在自己的事情上了。当然了,倭寇是十分狡猾的,也许他们散布了假情报,所以我必须再派人详细的证实一下,只有这样,我才能彻底放心。” 听了林清华的这些话,几人略微沉思一番,随即纷纷称赞林清华想得有道理。 听着几人的赞扬,林清华的心中却并没有任何的兴奋之意,因为他的心中忽然腾起了一股寒意,他现在发现,随着自己的到来,不仅中国的历史发生了明显的改变,而且世界的历史似乎也正在发生改变,至少日本的历史改变了。“那么世界上别的地方的历史改变了吗?会怎么改变呢?”林清华的心中冒出了这么个古怪的念头。 林清华在心中努力整理着乱糟糟的念头,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过了不知多长时间,林清华才将心思转回,他问莫不计:“如今西宁堡与肃州堡修得怎么样了?米喇印与丁国栋两人最近的表现怎么样?” 莫不计说道:“十几天前马乾已经传回消息,说西宁堡已经完工,最多可屯兵五万人,若是贮满粮食的话,至少可供五万大军坚守两年。河西肃州堡的修建进度较慢,到现在刚完工七成五,不过已经可以用来屯兵了,根据目前的进度,大约到明年夏天就可全部完工。至于米喇印与丁国栋二人嘛,现在他们已经老实多了,不仅乖乖的将手下的五万骑兵全部交了出来,而且还极力巴结马乾、孙守法,再也没有往日的那种嚣张了!” “嘿嘿!”王夫之冷笑几声,说道:“若不是马乾手下的那三万镇虏军和七万保安团的话,他们会这么识趣?依我看,不如就此将他们罢官,另外换上可靠的人去河西。” 林清华笑道:“王先生说的这句话可不对了!要知道,那河西是回回聚居之地,而那米喇印与丁国栋却是当地的地头蛇,而且他们本人也是回回,有他们在,河西就可保无虞,但若换上一个汉人去的话,一不知当地风俗,二没有威信,怎能将河西治理好?所以,依我看,既然他们现在已经将兵权交出,那么我不仅不能罢他们的官,反而要重重的封赏他们!” 林清华看着莫不计,说道:“莫先生,你马上再写份嘉奖令,以我的名义嘉奖米喇印与丁国栋,每人赏他们银圆五万圆,要他们好好的给我镇守河西。” “每人五万圆?是否多了点儿?”作为林清华新任命的负责财政的官员,顾炎武显然很是心疼。 林清华笑道:“不多,不多!只要河西守住了,蒙古骑兵无法南下东进,那么这笔买卖就划得来!武有马乾,文有米喇印、丁国栋,河西就可以放心了!” 黄宗羲提醒道:“不可给予马乾过大的权利,否则的话,恐怕势大难制。” 林清华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莫先生,你再写份任命,任命镇虏军第七师师长凌飚为第五军军长,由他负责将陕西镇虏军整编为第五军,命他驻扎于陕西。任命马乾为藏边绥靖督师,专门负责藏区军务,而西宁堡与肃州堡也由他指挥,并且要他加快肃州堡垒的修建速度,务必在明年春天完工。” 写完了任命书,莫不计小声问了句:“元帅,您是否打算向桂王发动进攻了?” 林清华长长的呼了口气,说道:“是的!我已经想好了,必须尽快解决桂王,否则的话,无法收复北方失地,既然郑森急着抢地盘,那么我也不能落后了,从现在开始,咱们就必须做准备了。” 他走回书桌边,拿起几张空白公文,将其递给莫不计,说道:“未雨绸缪,咱们不能忘了北方的鞑子,当然,那看起来老实的沙定洲也不是个好人,只有做好了充分的准备,做好了万无一失的防备,咱们才能动手攻击桂王。你马上给秦侃、沈猛写信,命他们做好准备,一旦接到我的命令,就立刻火速率领属下部队出川、黔,日夜兼程赶到武昌,留下赵奉继续给我守好贵州,由他统率李定国、孙可望等人,监视云南沙定洲。至于芙蓉嘛,你也给她写封信,就说是我说的,既然现在秦良玉老将军已经亡故了半年多,那么她也不可再伤心下去了,现在应该振作精神,全力将山地部队给我训练好,等沈猛由贵州进入四川后,她也率领部下随沈猛他们一同前往武昌。另外,再给驻扎江西的刘赫写信,命他随时做好准备,在接到我的命令后,立刻将江西镇虏军主力开往江西南部,牵制住沐天波的军队。命令驻守开封的陈唯一给我继续守好开封,密切注意鞑子的一举一动,与驻守淮安的罗横、马满原协同作战,牵制住鞑子,不许他们渡过黄河。”说到这里,林清华忽然又想起一事,便接着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差点儿忘了。以我的名义,任命秦良玉的长子为川西绥靖督师,命他守住川西地区,弹压那些土司、头人。另外,命工匠制作一块‘巾帼英雄’的金匾,随着任命书一同送往石柱,就算做是我对秦良玉老将军的祭奠吧。” 莫不计奋笔疾书,迅速将林清华的口头命令变成文字。趁着这会儿工夫,林清华走到窗户边,将那紧闭着的窗户推开。 一股清冷的空气冲了进来,将屋子里的沉闷一扫而光。 林清华望着那灰蒙蒙的天空,猛的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沉默许久,随后喃喃道:“天有点儿阴,看样子好象是要下雪了。看起来,这仗年前肯定是打不起来,只能等到适当的时候了!” 第四十节 端午送别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碧空中淡淡的飘着几朵白云。 如今已是公元1649年6月中旬,也就是大明永历三年农历五月初五,端午节。 武昌城东,七里外,屈家码头。 与往日相比较起来,屈家码头显得更加的热闹,并不算太宽敞的码头周围站满了人,从他们的服色来看,各式各样的人都有,既有身穿锦缎丝绸的富贵人家,也有身穿粗布小褂,或者干脆就光着膀子的穷苦人,他们无一例外的全都将脖子伸得长长的,向着那不远处的码头上望去。 人们虽然很想靠得更近一点儿,你推我挤的向前拥,但他们却始终不能向前移动太大的距离,因为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数列士兵,还有那衙门里派来的衙役,他们的手中虽然并没有拿着刀枪火器,但在他们那种有些严厉的目光下,没有哪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与他们对抗。 与那些情绪兴奋异常的百姓们一样,这些维持秩序的士兵与衙役们也十分的兴奋,他们中的少数人在维持秩序的同时,仍不时的回头向码头上看上几眼,随后便又飞快的回过头来,大声呵斥那些趁着自己“渎职”的空挡迈步走到跟前的百姓。 人们当然会很兴奋,因为今天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今天,大明楚国公林清华将亲自主持端午节祭祀大典,祭祀那位著名的爱国诗人屈原,而且据说楚国公还将在祭祀完毕之后宣布一个重大决定——讨伐桂王。 远处人们的喧闹声仍然不时传进林清华的耳朵里,经过这些年的磨练,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种万人瞩目的身份,虽然他很想做一个平常人,但现在他的身份已经不容他再象以前那么随便了,尤其是在今天的这种祭祀大典上,更是不能有一丁点儿的疏忽,一个不小心,就会使自己在人们心目中留下不好的印象,而这正是他,或者更准确的说,是他的幕僚们极力希望避免的。 “咚——咚——咚——”一阵沉闷的牛皮大鼓的声音响了起来,片刻之后,鼓声停歇下来,周围的一切顿时变得那样的沉寂,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说话,全部将目光投向那鼓声传来的方向。 林清华也向那边望去,却见那身穿一套黑色古怪祭服的莫不计正站在一面巨大的牛皮鼓的旁边,他的手中捧着一只木盘,盘子里装着祭祀用的祭品。 虽然林清华努力压住自己的情绪,但他还是忍不住微微一笑,因为在他看来,此时的莫不计简直可笑极了,很难想象,平时没有一丁点儿正经的莫不计居然会在这种时候充当起祭祀主持者,而他身上穿着的那套祭服,相比他那瘦弱的身体,更是显得异常肥大,使得他的整个人就象是蒙在一个大套子里。 “呵呵,装在套子里的人。”林清华面带微笑的看着莫不计,心中转起了念头。 “吉时已到!祭典开始!”莫不计的高声喊叫打断了林清华的龌龊念头。 莫不计恭敬的将手中端着的祭品盘子放在面前的一张香案之上,随后从一名书童手中接过一张长卷,站稳了脚跟,清了清嗓子,随后大声念起了祭文。 虽然那篇祭祀屈原的祭文是黄宗羲等人反复琢磨后联手写出的,而且还事先征求了林清华的意见,但是,对于林清华来说,这篇骈四骊六的文章实在的晦涩的很,要不是黄宗羲事先一句一句解释给他听的话,他根本就不懂其中在说些什么。 过了很长时间,莫不计才念完了那长长的祭文,随后他又将祭文呈上香案,接着重新端起祭品盘子,后退几步,略微吸了口气,随后高声喊道:“奏乐!” 他的话音刚落,唢呐声、笛子声、萧声、笙声同时响了起来,片刻之后,码头上的气氛便又由凝重转为轻松,闭上嘴巴已有好半天的百姓们又开始向别人表述起了自己的对于祭祀大典的感念,大多数人紧盯着那装在套子中的莫不计,看着他端着祭品盘子一步一步的走向林清华。 眼里看着那渐渐接近自己的莫不计,耳中听着那雄浑凝重的祭乐的声音,林清华心中猛的升腾起一种豪情,他忽然想起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那种皇帝祭祀的场面,他觉得,自己现在所看到的应该就与皇帝祭祀场面差不多了。 等莫不计走到林清华身边时,祭乐已经停了。按照传统,祭乐应该一直演奏下去的,直到祭祀大典结束,但林清华事先就已经叮嘱过那些乐师,吩咐他们在演奏完第一遍后,停下来休息一刻钟,因为他打算让那些前来观看祭祀大典的人见识一下他新组建的军乐队的演奏。 林清华回头向军乐队的指挥员挥了一下手,那人向林清华敬了个礼,随后便大声下令道:“全体都有!《精忠报国》!预备——开始!” 按照林清华绘制的图纸而制作的乐器果然与寻常乐器不同,随着那雄壮的乐器声,现场每一个人的情绪都被挑起,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转移到了军乐队那里,人们看着那些怪模怪样的乐器,听着那铿锵的鼓点儿声,还有那嘹亮的铜号声,纷纷交头接耳,互相询问着,打听着。 看着人群中那些眼睛中充满了好奇、渴望、兴奋的年轻男子们的表情,林清华非常的满意,他希望人们心中的那种“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落后观念能够被他所想出的各种方法渐渐的消磨掉,让每一个男人都将军队当作自己最渴望的地方,最向往的地方,让尚武的精神重新回到中国人的思想之中。 军乐队的演奏很快就将全场气氛推向顶点,为了让人们更加清楚的看到、听到军乐队的表演,林清华立即下令,命令那支由五百人组成的大型军乐队进行绕场表演,一边向人们演奏激昂的军乐,一边向人们展示自己那严整的军容以及那漂亮的新式陆军军服。 林清华一边赞叹着,一边向站在自己身边的顾炎武问道:“怎么样?现在库里的钱够用吗?能不能从中提些钱出来,将镇虏军军服全部更换成新式的?” 顾炎武小声说道:“元帅,还是缓缓吧,如今虽然收支平衡了些,但积攒的钱不多,还是用在更需要的地方吧!况且马上就要开打了,还是先顾眼前吧!” 林清华摇头叹息着,连叫“可惜”。 已经在林清华跟前站了半天的莫不计有些累了,他咽了口吐沫,晃了晃有些发酸的胳膊,小声提醒林清华道:“元帅,时候不早了,该祭祀了!” 林清华回过神来,于是走上两步,从莫不计手中接过盘子,转身走到码头边。 他向四周看了看,见那江边停满了龙舟,而那龙舟上众多的桨手全部已在离自己不远的岸上列队,所有人的眼睛全都盯着自己看。此时,他身后的军乐声已经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那古老而凝重的祭乐声。 林清华向盘子里数了数,见那上面一共放着九个糯米香粽。 他忽然觉得肚子有点儿饿,不觉咽了口吐沫,随即一手端着盘子,一手从盘子里取出一只香粽,略微的端详片刻之后,便将其远远的抛入江中,仅仅一会儿的工夫,九个香粽很快都抛完了。 林清华将空了的盘子交回莫不计手中,随后走到那些仍旧列队站在龙舟附近的桨手们的跟前。 他向着那整齐列队的众多桨手扫视几眼,随后清了清嗓子,向着众人说道:“今天是端午节,是战国时楚国的大诗人屈原投江殉国的日子,虽然他是在汨罗江投的江,但是,由于他是一位真正的热爱自己的国家的人,所以,无论是哪里的百姓,都来祭祀他,这既是为了纪念他,同时也是为了向人们表达自己的不满!向那些昏庸无能的皇帝表达自己的愤怒! 你们不是一般的百姓,你们全部都是镇虏军和海军的杰出军人,你们大概都已经知道了,几年前我在扬子江一带跟入侵的洋夷一番血战,镇虏军将士死伤过半!可是,就在我们与敌人在前线血战的时候,那桂王一伙小人却在后方扯我们的后腿,不仅不将补给送来,而且还阴谋刺杀我!这种无耻的小人与那楚国的昏君没有两样!他们都是一路货色!他们只知道自己享受,完全不顾百姓的死活,完全不顾国家的兴亡!他们全都都是无耻的禽兽! 我是不会当屈原的,因为我没有那么愚昧,既然桂王是个昏君,那么我就不必买他的帐!既然他不把国家的兴亡、百姓的死活放在心上,那么我就去把他从皇帝宝座上拉下来! 今天我之所以让大家到这里来赛龙舟,一是为了激发大家的斗志,二则是为了让大家都记住我说的话!你们都是从镇虏军、海军中挑选出来的精英,你们将是整个军队中的灵魂,你们将把我的这些话传遍全军!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战!” 林清华从腰间取出一支手枪,随后向众人说道:“今天的比赛一共有五十条龙舟,我希望你们都能取得好成绩,但是,冠军只有一个!哪条龙舟能够第一个跑到汉阳的海军军官学校,那么那条龙舟上的全部桨手都将获得我亲自颁发的‘铜狼勋章’!好了,现在大家各就个位,只要我手中的手枪一响,比赛就开始!” 众人纷纷跑回各自的龙舟,举起桨,眼睛盯着林清华手中的手枪。 片刻的沉寂后,“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这种让人感到紧张的气氛。 龙舟上的鼓手是第一个行动起来的,“嘭——嘭——”的鼓声响了起来,众桨手按照鼓点声,整齐的划动木桨,五十条龙舟如同离弦之箭,迅速奔向江中,长江之上顿时热闹起来。 看着那些疯狂的划动船桨的桨手,林清华满意的将手枪插回枪套之中。一直跟在林清华身后的莫不计乘机走上几步,将头靠近林清华的耳边,小声说道:“元帅,他们划到江那边还需要一会儿,不如趁着这会儿工夫,去送送春香、秋香与冬香?” 林清华回头看看莫不计那张有些古怪的脸,叹了口气,说道:“好吧,咱们去送送她们。” 按照莫不计的安排,林清华将春香、夏香、秋香、冬香全部认为义妹,并以元帅的名义,将她们分别赐婚给陈唯一、秦侃、刘赫、赵奉,以便笼络住手下的这几员猛将。 虽然林清华并不喜欢这样拉郎配的方式,不过,在莫不计的坚持下,他最终还是同意了。为了防止“剃头挑子一头热”的情况出现,他事先写信征求了这些将领们的意见,由于沈猛明确表示他只愿意娶芙蓉一个人,所以,原本该嫁给他的春香就成为了陈唯一的妻子。由于现在在湖广的只有秦侃和沈猛二人,而其他人却都在外地,因此,必须派人护送三香到当地去与他们完婚。 当林清华带领着莫不计来到武昌城中时,却得知三香已经到城北的码头去了,他们立刻骑马赶到城北码头,正好看见了三辆马车停在码头边。 林清华催马赶上,随即跳下马来,走到马车边。此时,三香已经下车,她们站在马车边,正泪水涔涔的与萍儿、芳儿等人告别。 众女见林清华来到,当即向他施礼。 林清华赶紧将欲拜倒在地的三香拉起,看着她们那眼泪横飞的俏脸,安慰她们道:“你们放心,我已经给他们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许亏待你们!假如他们竟敢违抗我的命令的话,你们就悄悄的写信给我,我一定不会轻饶了他们!” 春香泪眼惺忪的望了林清华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公爷,我们……我们这就走了,望公爷自己多加保重……” 芳儿哭着说道:“你们放心,他这个人心恨的很,自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望着站在那里发愣的林清华,萍儿急忙拉了拉芳儿的衣角,轻声说道:“姐姐,你别这样说相公了,他也是有苦衷的。” 站在一旁的全玉姬也笑着说道:“是啊,相公这样做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要笼络住将领们的心,就必须让他们知道主子十分信任他们,欣赏他们。况且四香嫁给镇虏军的将军,也不算是亏待她们呀!女儿家终是要找个好的归宿的。” 芳儿横了林清华一眼,嗔道:“他有苦衷?他有苦衷就让四香为他解决?” 林清华向莫不计使了个眼色,莫不计心领神会,于是走上前来,向众女施礼道:“请诸位夫人听莫不计解释,其实此次将四女嫁与四名大将,完全是出于好意。四香如今既然已是元帅的义妹,那么这身份自然非比寻常了,而那陈唯一、刘赫、赵奉、秦侃等人,俱是元帅的心腹爱将,这样一来,双方真正的门当户对,无可挑剔。如今元帅权势天下无可与之匹敌者,而那诸将自然会随着元帅飞黄腾达,今后四香必定享尽荣华富贵!再说了……” “住嘴!”芳儿向莫不计怒目而视,打断了他的话,“要不是你这个狗头师爷搬弄是非,公爷怎会同意?别的我管不着,四香一走,我身边就没有可靠的人儿伺候了,这下恐怕就要麻烦莫师爷给我找几个贴心的丫鬟来了!”她回头看了看萍儿,说道:“萍儿妹妹,咱们走!”说完,不由分说,拉着萍儿就走。 看着两人的轿子越走越远,林清华苦笑的摇了摇头,随后向身边站着的全玉姬说道:“她们走了,你怎么不走?” 全玉姬神秘的笑笑,将嘴凑到林清华耳边,小声说道:“我太了解你这个人了,你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乘人之危,所以我得留下看着你,免得你让你部下不知不觉间戴上了绿帽。” 林清华睁大眼睛瞪着全玉姬,说道:“岂有此理!”他扭过头去,看着愣在那里不知所措的三香,轻声说道:“一路上路途较远,你们要多加保重。此次护送你们的各有一个营的士兵,他们全都是从我的近卫旅里挑选出来的,你们尽管放心。夏香昨晚已经与秦侃完婚,为了不耽误你们的行程,所以没有叫你们来。”他抬头看了看天,随后又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你们去吧,以后若是有机会,相信大家还会再见面的。” 林清华挥了挥手,召唤远处待命的士兵过来,随即命他们护送三香上路。 三香一边哭泣,一边相互告别,又忙了好一会儿,三人才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各自踏上征程。三艘大船载着三香和她们的马车,起程而去,春香的船开向北边,准备过长江,再北上开封;秋香的船顺流而下,准备驶往江西;而冬香的船则逆流而上,准备先入四川,然后在由四川南下贵州,去与赵奉派到川南的迎亲部队汇合。 三艘船渐渐的分开了,越来越远,终于相互之间再也无法看见对方了。 望着那三艘船消失的江段,林清华忽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有点湿润,他赶紧用力眨了几下眼睛。 一只手轻轻的搭在了林清华的右肩上,一个声音响起:“其实你不必这样做的。” 林清华回头看去,却见全玉姬正睁着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看着自己。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莫先生说的对,只有这样,她们才能改变身份,去寻找属于自己的世界。” “属于自己的世界?”全玉姬眨着眼睛,喃喃道,她的嘴角动了一动,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别的话来。 一名骑兵由远及近飞快奔来,并在林清华跟前数丈处跳下马来,随后奔上前禀报道:“禀元帅,龙舟比赛已经结束,陆军与海军也已集合完毕,就等您的命令了!” 林清华将全玉姬的手从自己的肩膀上拿开,随即吩咐全玉姬道:“你也回去吧,我要出发去打仗了。” 全玉姬追上几步,咬了咬牙,说道:“不,我也要跟你一同去打仗!” 林清华惊讶的问道:“怎么?你要跟我去打仗?” 全玉姬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要跟你一起去!万一你又负了伤,那么起码有人可以照顾你!”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随军大夫会照顾我的,况且我是统帅,并不会直接上战场,所以,根本就不可能受伤。” 全玉姬一把拉住林清华的胳膊,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一定要跟你去!” 林清华见全玉姬态度坚决,于是只好答应了她,命她快回府收拾东西。 待全玉姬离去后,林清华与莫不计立刻骑上战马,随着那骑兵向着屈家码头奔去。 两人刚上马背,莫不计就在马上询问林清华道:“元帅,既然陈唯一娶了春香,那么那枚原本准备颁发给他的‘金虎勋章’怎么办?” 林清华看了看莫不计,说道:“这个好办,将那枚‘金虎勋章’授予淮安的罗横就行了。” 莫不计赞道:“怎样一来,各得其所,甚是美满,元帅想的真周到!” 林清华笑骂道:“你个马屁师爷,还不快给本元帅带路!”两人相视一笑,随即催马奔去。 第四十一节 讨伐 当林清华与莫不计回到码头时,那些参加完龙舟大赛的众多士兵与军官已经集结完毕,整齐而安静的于码头边列队等候。 比赛的结果并不出人意料,作为林清华苦心培养的成果,海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表现出色,前十名中,倒有七名是他们获得的。 取得第一名好成绩的的二十一名龙舟桨手昂然的站在队伍的最前面,他们的脸上明显的显出了一丝傲气。 林清华领着莫不计从队伍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并不时的停下脚步,从莫不计端着的盘子里取过“铜狼勋章”,亲手为取得第一名的士兵们佩带勋章。 当他走到最后一名士兵的跟前时,却惊讶的发现这个人十分的面熟,略微回忆一番,他已经回想起了这个人的名字。 “齐鲸波!”林清华高兴的拍着那人的肩膀,赞道:“上次我去海军军官学校的时候,没有看到你,听说你被你们教官派出去指挥划船了。当时我就想,既然你能够被教官派出去指挥划船,那么你一定有些本事,今日你的表现果然没有让我失望。而且看起来你长高了不少,身子骨也强壮多了!” 齐鲸波向林清华利落的敬了个军礼,说道:“报告元帅!海军军官学校里吃的东西很好,我一顿能吃十几个包子,当然能长个子了。” 林清华看了看齐鲸波身上穿着的装束,问道:“你是鼓手吧?” “报告!我是龙舟上的鼓手,专门负责敲出适当的鼓点儿,指挥桨手划桨。”齐鲸波大声答道,看起来,他已经没有初入学时的木讷了。 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随即替他将勋章挂上,他发现齐鲸波的左胸前早已挂着一枚同样的“铜狼勋章”,便笑道:“现在你的胸前已经有两枚一模一样的勋章了,希望你能尽快立功,将铜的勋章换成银的,或者是金的勋章!” 向众人颁发完勋章,林清华便后退几步,望着众多士兵与军官,大声喊道:“士兵们、士官们、军官们!今天的比赛让我非常的满意,海军虽然成立的很晚,但是他们却后来居上,成为了今天比赛的最大赢家。我希望诸位能够以海军弟兄们为自己的榜样,能够在随后的战争中立下更大的功劳!” 话音刚落,却忽然有一名军人在队列中喊了声“报告”。 林清华一愣,随即向那人说道:“你有什么话就站出来说吧。” 那人立刻从队列中走了出来,向林清华敬了个军礼,随后道:“今天的比赛不公平,我不服气!我希望再跟海军弟兄们比上一场!”随后他转回头去,望着背后众人,问道:“弟兄们,你们服不服?” “不服!不服!” “再比一场!再比一场!” 众人的喊声将周围的宁静打破,引得远处围观的百姓纷纷向他们望去。 林清华看着那人,努力在脑海中搜索着,他向那人说道:“我记得你,你的外号好象是叫龅牙狗,对不对?” 那人脸现兴奋之色,马上点头道:“是的,我的外号就叫‘龅牙狗’,想不到元帅还记得我!” 林清华笑道:“怎么不记得?那次在长江边与洋夷作战之时,正是你们的那支部队把帅旗给夺回来的,你们的功劳很大!对了,那个叫刘三儿的怎么没有来?” 龅牙狗裂着嘴,笑了笑,说道:“刘三儿这些天拉肚子,所以没有选上,而且他一向打不过我,所以也就不愿意在选拔的时候出丑了。” 林清华淡淡一笑,问道:“那你现在的官职是……” “报告!我现在是第十五师第一团团长,军衔是少校。”龅牙狗故意将声音向上提了提,得意的向别人表露着自己的身份。 “那刘三儿呢?”林清华对于这两个人的印象很深。 “报告!他现在也在十五师,不过官儿没我高,只是个副的,军衔与我一样。”龅牙狗稍微的将声音放低了些。 林清华看了看龅牙狗身上穿得歪歪扭扭的桨手服,笑道:“依我看,你的军容可不怎么样,虽然现在没有穿军服,但也要一丝不苟才对!” 龅牙狗马上反应过来,于是,立刻伸手将衣服由上到下整理了一番,随后说道:“报告!平时我的军容是很整齐的,只是因为今天忽然穿上别的衣服,所以感到有点儿不太舒服。” 林清华从他那利索的整理衣服的动作中,知道他平时一定也很利索,也许真的象他说的那样,忽然穿上平民服装了,心中就感到不太舒服。林清华对于自己前一段时间坚持不懈的抓军纪建设的成效还是很满意的,眼前的这个龅牙狗也许正是得益于军纪整顿。 见那龅牙狗重新立正站好,林清华便问道:“你刚才说不服气,那么你倒说说,你哪里不服气了?” 龅牙狗显得有些愤然,说道:“海军军官学校的人每天都泡在水里,就是把他们全部捆住手脚,他们也能轻易赢得这场比试,而我们镇虏军整日里却站在校场之上,风吹日晒,根本就很少下水,今天的这场比试,自然是他们赢定了!所以,我说不公平!” 林清华故意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依你之见,该怎么办?” 龅牙狗恨恨的说道:“他们要是在陆地上赢了我们,我们才真正服气!虽然我们第十五师并不是掷弹兵师,但是我们投手榴弹的本领也差不到哪里去,所以,我想跟海军弟兄们比比投手榴弹的本事!” “比就比,谁还怕了你?”齐鲸波终于忍不住了,他望着龅牙狗,大声喊道:“别以为只有你才练扔手榴弹,咱们海军军官学校的人也是每天都练的,说句实在话,你们的训练远没有我们辛苦,我们既要练水上的功夫,还要练陆上的功夫,要说比陆地上的玩意儿,我们不一定会输给你!” 龅牙狗吃惊的转回头,看着那齐鲸波,正欲与他继续辩论,但却被林清华制止了。 林清华喝道:“好了!大家都别争了!我心里明白的很,在你们之中,谁都不是孬种!今天的时间不够了,看来你们要想再在陆地上比试的话,只有等以后了!” 他命令龅牙狗回到队列之中,随后说道:“好了!今天的比赛到此结束!现在大家各自返回部队,等我的命令下达,就立刻拔队出发!” 众人排列成整齐的队列,向着各自部队所在的方向跑去,片刻之后,就消失在围观百姓们的视野中。 见那些围观的百姓还站在码头附近,林清华向身后的莫不计说道:“时候差不多了,你们安排的大戏就快些开始吧!” 莫不计领命而去,而林清华则站在码头上,背着手,看着那江对岸已经集结完毕的海军船只。 虽然林清华很想尽快装备蒸汽战舰,但是,让他感到恼火的是,蒸汽机最核心的部件——耐压锅炉始终也无法研制成功,由于这个时代焊接技术的限制,制出的样品锅炉不是漏汽,就是发生爆炸,所以,直到现在,蒸汽机的影子还没有出现在林清华的眼前。 此路不通,那么似乎就应该另走一条路。作为汽车司机出身的林清华,马上就想到了内燃机,但他很快就沮丧的发现,内燃机的制造也离不开先进的焊接技术,而且内燃机比起蒸汽机来,要求的条件更加的苛刻,构造也更加的复杂,不仅要有与之相配套的原油开采以及提炼技术,而且还需要动力更加强大、操作更加灵活的加工机械,而这显然还是离不开蒸汽机。 万丈高楼平地起,林清华不得不放弃了大跃进的思想,老老实实的转回去研制蒸汽机,虽然他对于焊接技术懂得很少,而且又没有什么实践经验,但是,他毕竟是见识过先进的技术的,所以,在他的引导下,工匠们已经加快了研制进度,希望能早日制出林清华所要求的那种奇怪的机器。 虽然没有蒸汽机,但是海军还是需要建立的,本着厉行节约的理念,海军所装备的船只大多是一些小吨位的船只,而且其中还有不少是旧船改造而成,毕竟以林清华目前的财力来说,马上建设一支规模庞大的舰队是不大可能的,况且若是以后研制成功了蒸汽机,那么这些木船恐怕立刻就要被扔掉,这实在是太浪费了。 “元帅,人马上就到了。”莫不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将林清华的思绪打断。 林清华回过头去,见那站在远处围观的百姓们的身后出现了几辆马车,马车正不紧不慢的向着这边驶来,当马车从人群让开的一条通道靠近码头后,那马车上立刻跳下来十几名商人打扮的人。 与这些人一同前来的,还有几名军中的师爷,在他们的带领下,那些人规规矩矩的走到林清华跟前,在按照师爷的指点给林清华行过礼后,那些人中走出一人,向林清华稽首道:“小人屈得富,是这屈家码头的掌柜,今日与诸位士绅好友前来为元帅送行,望元帅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知道这人就是黄宗羲等人特意安排下的“群众演员”,而其他的人则是被人半拉半拖过来的,也算是半个“群众演员”吧。 屈得富知道自己此时不能出一点差错,所以他紧张的有些发抖了,不过,他毕竟是商场之上的老狐狸了,知道应该如何隐藏自己的真实情绪,所以,他很快镇静下来,转身从一名家丁手中接过两副丝绸制的长卷,并将之展开,说道:“这是小人与诸位士绅一同预备下的,还望元帅收下。” 林清华命人将那长卷展开,并面向那些围观的百姓。 那些百姓中虽然大多数都是目不识丁的粗人,但毕竟还是有不少的读书人的,他们看着那不远处的长卷,摇头晃脑的念道:“吊民伐罪,解民倒悬。” 片刻的工夫,“吊民伐罪,解民倒悬”这两句话就传到了在场的所有人的耳中,人们或是向别人打听这两句话的意思,或是相互商量这群商人的真实用意。 林清华高兴的拍了拍那人肩膀,赞扬道:“难得你能体会本元帅的一片苦心,看起来你倒真是个忧国忧民之士,值得嘉奖!” 那屈得富立刻眉开眼笑的说道:“据小人祖上传下来的话,我屈家祖上就是屈原的后人,这忧国忧民之心自古就有,今日小人只不过是按照祖上留下来祖训来做而已,实在是不值得这么夸赞。” 林清华心中暗自笑了几声,他想不到黄宗羲等人居然会找到这么个有表演天赋的人来演戏,实在是让他有些意外。他定了定神,随后从口袋中取出一枚勋章,将其挂到那屈得富胸前,并说道:“这是本元帅前不久才命人制出的新勋章,命为‘陶朱勋章’。此勋章与军中勋章不同,它是专门用来奖励象你这样的士绅的。只有那些忧国忧民,或者很会经营的商人、工匠才能得到。我见你这码头经营得很不错,再加上你很是明白道理,所以才奖励你一枚,有了这枚勋章,你可以在十年之内少交三成的赋税,希望你能利用这个机会,好好的将这个码头再扩大些,把生意再经营的更好些,假如五年之后,你的生意比现在大一倍,而且你又能做诗写对联的话,那么我就再给你发一枚这种勋章,并且给你个官儿做。” 林清华看了看那一脸兴奋的屈得富,接着说道:“这‘陶朱勋章’得名于春秋时的著名谋士范蠡,他本是越王勾践的谋士,帮助勾践灭了吴国,称霸天下,但后来他却悄然隐退,带着全家泛舟江湖,经商致富,后来终于辗转来到齐国,并在那里改名换姓,创业置家,没过多久,就富甲一方。后来齐王听说了他的大名,便欲请他做宰相,范蠡厌倦了官场,便将家财分给乡亲,又领着家人迁居别处,后来他们到了一个叫做‘陶’的地方,范蠡自称‘陶朱公’,继续带领家人经营工商,由于陶一带交通便利,商贾众多,再加上范蠡本人的辛勤与智慧,所以没过几年,他就又成为富甲一方的大富翁,成为全天下商人的榜样。” 林清华见屈得富一脸的迷茫,便知道他一定对于这个故事知道的不多,略微停顿片刻,他便又接着说道:“当然了,我赐给你勋章的目的就是鼓励你大胆经商,大胆的建作坊,不要有什么担心和顾虑。我不是越王勾践,我不象他那么没有气量,在我的眼里,只要你能诚实经商,合法致富,那么我就会奖励你,你就放心的去经商吧!” 听到林清华的许诺,屈得富喜出望外,之前黄宗羲只答应他给他免去三成的赋税,可是现在林清华居然还答应让他做官,这可真是让他高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虽然五年之期实在有点儿长,但毕竟自己有了盼头了。他已经下定决心,从现在开始,每天跟着帐房先生学习一个时辰,也许等五年之后,自己说不定真的能够做诗写对联了。 林清华扫视了一眼底下的众士绅商人代表,见他们中不少人面现羡慕之色,更有几人死死的盯着屈得富胸前挂着的勋章看。林清华知道他们的兴趣已经被提起来了,所以向着众人说道:“诸位不必太过羡慕,要知道,这个勋章人人都有机会得到,只要他的生意做的大、做得好,那么我就给他颁发这种勋章,让他也得到实惠。所以,我希望诸位努力,尽快的将自己的商铺、作坊建得更大、更多,到时候你们的胸前也能挂上这种勋章!” 众人从林清华言语中听出鼓励之意,当下纷纷表示愿意听从林清华吩咐,将生意做大、做好,一时之间,众人全然忘记了自己今天是被人半拉半赶而来到这里的了。 送走了这些“自愿”前来送行的“士绅代表”,林清华长长的舒了口气,虽然他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办法到底能有多大有效性,但毕竟自己已经努力了,他衷心希望能够将人们重农轻商的观念渐渐的更改过来,使所有的人都认识到工业与商业的重要性。 林清华扫视了一眼那些仍旧站在士兵们排成的警戒线外的百姓,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便吩咐莫不计向所有的人宣读讨伐桂王的檄文。 莫不计从袖子中取出早已写好的讨伐檄文,走到百姓们前面不远处,面对众人,清了清嗓子,高声将讨伐檄文念了出来:“桂逆无道!亲小人,远君子,信奸佞,戮功臣……楚国公林清华,宅心仁厚,体贴下属,善待百姓,实乃千古敦敦君子……奉天讨逆,愿诸位上下同心,与元帅共建不世之功!” 听完了莫不计念的檄文,众百姓议论纷纷,其中一些敏感的读书人已经意识到了一个比较让人费解的问题——在檄文中,不仅只字没提桂王“刺杀”中兴皇帝的事情,而且也没有说林清华是奉了唐王的命令而前往讨伐桂王的。百姓们互相小声议论着,对于这篇讨伐檄文十分的不解。 见到底下部分读书人的表情,林清华已经猜出他们的疑惑,但他并不打算现在就跟他们做任何解释,因为他还不想惹麻烦。 待莫不计走回自己跟前,林清华马上命令莫不计立刻将此讨伐檄文贴遍所有控制区,并且准备将其印刷在下一期的《号角》上。 处理完了这些表面文章,现在要做的就是向部下安排进攻方略了。 当林清华与莫不计赶回中军大帐时,他那众多的部下将领和属下文官已经在这里等候很长一段时间了。 林清华走进帐篷,于上席就坐,随即命部下也各自就坐。他没有任何的废话,而是直接捣入正题,他向坐在左手边的宋应星问道:“宋先生,我命你们将快枪所配刺刀交与民间作坊制造,以便省出更多的人力物力全力制造快枪,这件事情你办的怎么样了?” 宋应星站起身,向林清华禀道:“元帅吩咐的这件事属下已经照办了,而且从民间作坊里制出的第一批刺刀也已经送到了,经过工匠们的检查,九成符合元帅的要求,剩下的一成次品也按照元帅事先的吩咐,全部退回去了。” 林清华颔首道:“很好,既然民间作坊能够做出好东西,那么以后就要尽量将一些官用之物交与他们,这样一来,既可让利于民,又可节省金钱,而且可以避免以前的那种官家作坊的弊端。”他顿了一顿,随即又问道:“如今四川西南的那件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宋应星从袖子中取出一张纸,递给林清华,说道:“川西南的铁矿已经探明了,工匠们已在那里建起了一个炒铁炉,如今那里有工匠、学徒及其家眷八千余人,驻军三千余人,而且一些围墙已经建好了,只需再向那里移些工匠百姓过去,就可以大规模的炼铁了。只是那里如今还没有名字,所以请元帅为其命名。” 林清华拿过那张纸看了看,见是一张地图,他指着图上的一处地点,说道:“看起来进展相当快,不错,我很满意。这样吧,从现在开始,那里就叫‘攀枝花’吧!”说完,便又将地图交还给宋应星。并继续询问道:“大冶县的铁矿怎么样了,产量提高了多少?” 宋应星恭敬的接过地图,随即答道:“回禀元帅,据大冶县令前几日的奏章上说,如今那里新移过去的工匠百姓已经全部安顿下来,而且工匠们又建了两座炒铁炉,如今那里的粗铁产量提高了三成,而精铁产量也提高了近一成,相信再过半年至一年,精铁产量或许可以增加一倍有余。” 见宋应星正要退下,林清华马上喊住他,又问道:“那种锅炉还没有建好吗?” 宋应星苦着脸摇了摇头,说道:“元帅吩咐一定要能够完全密封,不能有空隙,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厚度,不能爆炸,这可实在是不易做到,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弄好。宋某无能,望元帅责罚。” 林清华看了看宋应星那头上越来越多的白发,叹道:“让宋先生为难了,我也知道这种东西很难焊接,所以制起来一定很不容易。不过,此物非常重要,所以还望宋先生能够再加把劲儿,尽快将其制出来,如果需要钱、物、人的话,只管说,我一定尽量让你们满意。” 宋应星保证道:“请元帅放心,如今宋某已经将所有手艺高超、经验丰富的工匠全部集中起来,相信再过些日子,就能够将最好的焊接方法找出来,那时候,再做锅炉就容易些了。若元帅没有别的叮嘱,那么属下就先行退下了,属下马上就去工场里督促工匠们加紧制作锅炉。” 林清华点头道:“我没别的叮嘱了,此次征讨桂逆,不知何时能回,还望诸位尽量早些将那锅炉制好,要知道,时间已经很紧迫了。” 待宋应星退出帐篷,林清华便将头扭过去,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黄宗羲说道:“黄先生,此次我与莫先生一同征讨桂逆,这湖广等地的事情就全拜托你们几位了。” 黄宗羲起身禀道:“请元帅放心,若非元帅相救,恐怕我等早就死在潞王的大牢里了!我等深受元帅厚恩,自会拼尽全力为元帅分忧,为百姓造福,待元帅离开之后,黄某必当与诸位同僚同心协力,共同将湖广地方治理的井井有条,待元帅凯旋回师,湖广必定仍是一派繁荣景象。” 林清华笑着点点头,说道:“我是相信诸位的,正是有你们坐镇湖广,我才敢放心东征。我离开后,湖广一带已无大将统兵,所以这兵事一项当真是有些让人苦恼,不过,黄先生也不必太过担心,虽然海军军官学校与陆军军官学校的学员大部随我出征,但是军校之中仍留下少量经验丰富的教官与成绩良好的学员。我已经给他们下了命令,一旦有事,黄先生可直接指挥他们,由他们分统留守湖广一带的镇虏军与保安团,若是事情急迫,你还可直接向四川、贵州、河南等地的将领求援,他们一定会火速赶来的。” 黄宗羲微微一笑,说道:“元帅此话有些严重了,要知道,在元帅的治下,湖广一带早已安定下来,百姓安居乐业,何况北有河南、西有四川、东有元帅的东征大军屏护,根本不用担心有什么兵事发生,唯一需要留意的只有那湖广南部一带,可是元帅在那里一向驻扎着重兵,而且那沐天波又被沙定洲给牵制住了,假若再加上即将奉令南下的刘赫将军的兵马,沐天波怎会有闲心来这里讨打?” 林清华正色道:“兵者,诡道也!不可不多加提防,还是小心为妙。待我离开湖广之后,你们要继续按照我说的那些办法澄清吏治,将那些贪官污吏都给我狠狠的惩治一下,将从学堂中毕业的学生提拔上来,另外还要继续扩大学堂的招生规模,严格按照我编写的那些书进行教学。现在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诸位要尽量按照我说的去做,若有无法处理的事情,就立刻派人禀报于我。” 黄宗羲与顾炎武等人领命离去,帐篷中除了将领们之外,就只剩下一个哈斯木不是军人了。 林清华向哈斯木道:“哈先生,你的那些学生们学得怎么样了?能够独自进行外科手术了吗?” 哈斯木站起来禀道:“他们全部合格,这一次元帅可以放心的让他们跟去,而且经过我与那些中医大夫们的努力,麻醉药已经完全可以实用了,不仅安全可靠,而且还十分的方便耐用,至于元帅曾命我研制的那种消炎药物,我还没有研制出来,元帅以前曾经告诉过我,说那种炎症都是由一种人眼看不见的小动物引起的,但我怎么也没有办法找出那种小动物来。” 林清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目前能够看见微生物的显微镜还没有研制出来,我已经命工匠们开始试制玻璃了,假如玻璃制出后,就可以试着做些简陋的显微镜了。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取得大的进展,看起来十分有必要从欧洲引进这种技术了。” 他抬头看看哈斯木那有些异样的表情,接着说道:“我命你开展的法医学学院的建设进行的怎么样了?” 哈斯木摊开两手,摇头道:“还没有开始,不过那些必要的书籍已经收集好了,其中就有元帅特意吩咐过的《洗冤集录》,相信再过一段日子就可以进行招生了。” 林清华点头道:“《洗冤集录》并不十分准确,需要修正。好了,你现在回去把你最好的学生集合起来,并将他们带到军队中,准备随军出征。” 待哈斯木离去,林清华便命人将帐篷封锁起来,不准任何人接近这里。 林清华扫视一眼帐篷中的众将领,随后朗声说道:“此次大军东征,必须一举将桂王势力彻底铲除,既不能让他据守城池,也不能让他到处逃亡。如今镇虏军火器已经换装完毕,所有的镇虏军已经全部装备了快枪,而保安团中也有少量的快枪装备,相信桂王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说到这里,林清华忽然转过头去,问秦侃道:“秦将军,你昨天前往镇虏军炮场观看新式大炮表演,不知依你之见,那些新式快炮怎样?” 秦侃站起来,恭敬的说道:“依末将之见,那些快炮装填、射击速度虽快,可是口径却很小,而且炮弹也是实心的,因为在野战之时用处不大,不过,假如用于攻城的话,那么就可以准确的将敌人城头上的大炮击毁,而且如果用在船上,效果会更好。” 林清华赞许的点点头,说道:“你的眼光不错,与我想的一样。那快炮完全是按照快枪同比例放大而成,就连炮弹也是一样,这样一来自然装填、射击速度快。不过,由于工匠们无法使用水力或者人力加工出口径更大的线膛炮管,所以目前快炮的口径只有一寸,这样就不大可能装炸药了。虽然如此,但是就象你刚才所讲的,如果将其用于攻城战,或者用于海战,那么其威力自然非同小可,况且如今我军的大口径火炮已经全部换用了碰炸引信,这就可弥补快炮在野战中的不利,此次工场一共制出一百五十门快炮,我将其分成两部分,五十门归入你军中,另外的一百门归入我军中。” 林清华清了清嗓子,向秦侃下令道:“秦将军,我命你率领前锋,走在大军前面,一旦遇敌,就地防守。等大军进入江西之后,一旦接到我的命令,你立即率领部下快速绕到南京或者南直隶的南面,切断桂王南逃之路。” 秦侃领命道:“末将遵命!” 林清华将目光投向另一边,向芙蓉下令道:“卢将军,你率领501、502、503三个山地师北上开封,与陈唯一将军汇合后,由他派人给你做向导,你领军北渡黄河,进攻山西南部,牵制鞑子的军队,如果战事顺利,那么你就一直向北打。” 芙蓉道:“末将遵命!” 林清华望向坐在芙蓉身边的沈猛,说道:“沈将军,我命你统帅三个精锐师,由此开拔到陕西东部,待得到芙蓉进攻山西南部的消息后,你立刻东渡黄河,从西向东攻击,与芙蓉夹击山西清军,如果顺利的话,就趁势占领太原、大同,如不顺利,就在山西西部、南部不断骚扰清军,使其不敢分兵南下。” 对各军下达完命令,林清华站起身来,将手中的指挥刀抽出,高举过头顶,向着众人喊道:“希望诸位与我戮力以赴,早日平定中原!” 底下众将也全部站了起来,纷纷抽出指挥刀,高声喊道:“愿随元帅征战天下!” 林清华从口袋中掏出一只铜制钟表看了看,随即说道:“按照新定下来的时间标准,现在是上午十点一刻,大家现在与我对一下时间,根据我以前的计算,这种钟表每天误差大约是三秒,不过这已经非常不错了,至少比沙漏准确得多,所以希望大家每天都别忘了上发条。现在传令下去,各部队埋锅造饭,尽快吃完中午饭,下午午时整,也就是中午十二点整,全军出击,目标南京!” 待众人各自散去,林清华也忙着离开码头,准备去部队吃饭。刚刚走出码头,他却看见几辆十分眼熟的马车,不等他发话,那马车中已钻出三名女子,却正是那萍儿、芳儿与全玉姬,她们围着林清华,齐声喊道:“我们要随相公一同出征!”****************************************************************************** 公元1649年,六月十四日,即大明永历三年农历五月初五,下午午时整,大明楚国公林清华率领大军由武昌出发,水路并进,进攻南京。 进攻南京的一共近四十万人,其中十五万为最精锐的镇虏军,此外还有刚刚组建不久的海军,由于海军实力不强,只有百余艘木船和万余名士兵,因此,海军所承担的职责只是后勤保障与运输,并不做为攻击主力使用。除了这些精锐部队之外,尚有二十多万地方保安部队,他们的主要职责是为镇虏军陆军部队提供支援以及侧翼掩护。 农历五月初十,大军抵达九江。林清华在此分兵,命十万保安团南下南昌,由驻守江西南昌的刘赫率领南下攻击广东。 另一路共五万人,其中三万镇虏军,两万保安团,由秦侃率领,从九江出发,向东南方快速开进,一举攻克饶州,并继续东进,于农历五月十九,占领南直隶重镇广信,在这里,镇虏军与郑森由福建、浙江派出的军队汇合,将桂王南逃之路堵住了。 林清华亲率主力,继续沿着长江东进,一路势如破竹,顺利收服沿江南岸各处重镇,并于农历五月二十五日,占领南京西边要地采石,在这里,镇虏军与负责封锁长江的郑森麾下施琅舰队相遇。 与此同时,接到林清华命令的马满原也率领五万人由扬州出发,在施琅舰队的掩护下,于瓜洲渡过长江,兵锋直指南京。 至农历五月二十九日,大军已逼近南京城,当农历六月初三,郑森率领的七万军队分别由长江和浙江抵达南京后,讨伐大军已经完成了对南京城的合围。 南京,这个时代中国的临时首都,再次面临着一次战火的洗礼。 第四十二节 围困 历史总是这样的耐人寻味,在短短的几年之内,南京城数次遭受攻击,数次被迫关城固守,数次拆掉护城河上的木桥,数次在战争的威胁下发出悲鸣。城墙依然是那样的高大,护城河依然是那样的宽阔,但这一切已经无法有效的阻止火器时代军队的猛烈攻击了。 南京城外密密麻麻的布满了军营、碉堡、壕沟,整个南京城已经被林清华与郑森的军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已经湿润起来的空气夹杂着一股腥腥的味道扑面而来,将那难耐的闷热渐渐驱散。 乌云越来越密,越来越浓,越来越低,刚才还有一丝光亮的天空已经完全被遮盖起来了。 忽然,一道刺眼的闪电划破长空,短短几妙钟以后,震耳欲聋的雷声远远的传了过来,“轰隆”“轰隆”,连续不断。 又有几道闪电出现在了黑漆漆的天空中,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儿砸到地面上,地面上所有的一切都笼罩在了这雨珠编成的幕帘之中。 温度骤然下降了,虽然还是能感觉到一丝热气,但人们已经可以从炎热中暂时解脱出来了。 林清华将那被汗水浸透,并且紧紧的贴在后背上的军装拉了拉,接着走到碉堡出口处,抬起头,向外看了看天空,随后他伸出右手抹了把脸,将那些飘到脸上的雨水抹去。 由于镇虏军武器远比桂王军队先进得多,部队的军纪、训练也比桂王军队严格的多,因此在战斗中占尽上风,打得桂王再也不敢主动迎击,桂王见无法与镇虏军正面相抗,于是只好龟缩在南京城中,并在内外城墙上和城墙的内墙根儿下加紧修建更多的炮台,希望依靠火炮将镇虏军的攻势遏制住。 不过,林清华并没有让桂王的这个企图得逞,在他的命令下,镇虏军炮兵立刻利用星月朦胧的夜晚,在城墙外围不远处修建了一系列的碉堡和炮台,在高高的炮台上架起大炮,并将那一百门新式后装炮拖进碉堡之中,一边用炮台上的大炮猛烈轰击城墙上的炮台,压制桂王军队的大炮火力,一边用那射击精准的快炮从碉堡中准确射击,将那些架设在城墙上的桂王军队的大炮一个接一个的敲掉。 桂王军队起先曾试图用大炮将那些碉堡摧毁,但他们很快就发现,那些镇虏军的碉堡是那样的坚固,以至于他们的大炮打在上面没有一点儿效果,而且更为重要的是,他们的火炮精度太差,即使是在无敌方火力压制的情况下,他们也很难打中两里外的那些体积不算大的碉堡。 镇虏军的碉堡之所以能够这样坚固,完全归功于林清华在半年前研究出的原始水泥。虽然这种水泥的硬度还不够,凝结的速度也差强人意,但毕竟这种水泥对于军事技术而言是一次飞跃。以前修建的碉堡完全是土木结构的,不仅抗轰击强度差,而且木材的加工十分麻烦,而现在就简单多了,只需带上装在密封起来的油布包中的水泥,再带上一些毛笔杆粗细的铁丝,那么就能很快在前线修建起耐用的水泥碉堡。 当然了,现在的这种碉堡还不能称之为“钢筋混凝土碉堡”,因为它的核心部件不是钢筋,而是铁丝。由于现在的钢铁加工手段还较为落后,无法保证长度较长的钢筋的强度,因此,林清华理智的舍弃了用钢筋修建碉堡的想法,而代之以铁丝。虽然这样一来,碉堡的强度肯定会差一些,但已经比那些土木碉堡强太多了。 虽然快炮的装填射击速度很快,射击精度也很让人满意,但毕竟口径太小,这样一来,其在远距离的威力就会下降很快,因此,林清华不得不将碉堡修得离城墙近一些,以便充分发挥快炮的火力优势,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目前的这些大炮全部使用的是机械式的瞄准具,在炮身上没有装光学瞄准镜,如果离目标太远的话,就无法准确瞄准。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碉堡的强度得到了最为严格的检验,在桂王军队城头上大炮的猛烈轰击下,所有的碉堡全部安然无恙,即使数颗甜瓜大小的炮弹连续直接命中碉堡,碉堡也不会被击穿,更别说倒塌了。 除非桂王军队所发射的炮弹直接从碉堡那正对着城墙的狭窄的射击孔穿进去,否则的话,炮弹不会对碉堡里的士兵造成任何威胁,但是由于那些射击孔又小又窄,被命中的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所以,直到现在,碉堡里的士兵除了只有五人受伤以外,没有一人死亡,而那几名伤员受伤的原因也并不是由敌方炮火所造成,他们全部是伤于自己的快炮,准确的说,是伤于快炮射击时的后坐。 林清华知道,大炮射击时所产生的后坐力是巨大的,若不想办法解决的话,将对后装炮的装填射击速度产生不利影响。但是,要想有效的抑制这种后坐力,就必须研制出合格的液压设备,而这却需要良好而精密的机械加工设备。 在这个还无法使用蒸汽机的时代,要想加工出这样的反后坐装置显然是十分困难的,因此,目前必须想别的办法。早期的后装炮采用的是一种名为“架退式”的反后坐技术,也就是在射击时,整个大炮在一个沉重的炮架上后坐,这确实能够有效的抑制后坐,但缺点很明显,因为这样的大炮必须要有一个很大很重的承受后坐力的炮架。对于快炮这种口径只有一寸的后装炮而言,采用架退式的反后坐方法显然是不合适的。 林清华采用的办法非常简单,那就是用固定快炮整个炮身的方法将后坐硬生生的给遏制住。在快炮的两只坚固的钢制炮轮轮轴上,各有一个圆孔,在射击前,用两根很粗的坚固钢钎从这两个孔中钉入地面以下两尺,将大炮固定住,当大炮射击时,后坐力将全部由地面承担。这种方法虽然无法用在大口径大炮上,但对于快炮这种小威力火炮来说,已经足够了。 但是这种方法对于钢钎的强度要求很高,所以,当那几根并不十分坚固的刚钎在大炮射击时忽然折断后,那些负责操作大炮的炮手们就会被那猛烈回弹的炮身给撞伤。 幸亏快炮的口径小,装药也不算太多,所以这些炮手的伤势还不太严重,虽有两名炮手发生了骨折,但在军医们的救治下,他们很快就脱离了痛苦,除了在后方野战医院养伤之外,他们每人还得到了一枚“铜狼勋章”,以嘉奖他们的英勇。 林清华已经仔细的研究过那几根崩断的钢钎,从那断口来看,他可以基本肯定是金属过度疲劳所致,看起来目前的炼钢技术还有很大缺陷,有必要继续改进。而且这种反后坐技术也必须尽快改进,否则的话,用在木制舰船上将十分的不便。 林清华转回身,重新走到射击孔边,向着那两里外的城墙看了看,但此时已经只能看到城墙的轮廓了,因为这场暴雨已经遮盖住了人的视线。 林清华伸手将一个木制弹药箱打开,从中摸出一颗尖头炮弹弹头,他就着从射击孔中透进来的少量昏暗光线,仔细打量着那颗弹头。 站在他身边的一名炮兵指挥官靠了过去,小声说道:“元帅,您命工匠们制的这种大炮真是好用,那些桂王炮兵经常被炮弹打得脑袋开花,而且那装在弹头后面的曳光管偶尔能将敌军的火药点燃,现在城墙上的大炮已经不敢露头了,只能躲在城墙后面那些低矮的炮台上偷偷的打几炮。不过,标下还是不明白,为何元帅不许那些威力更强大的红衣大炮向城内猛烈轰击呢?” 林清华笑了笑,将手中的炮弹放回箱子里去,说道:“南京城好不容易才从战乱中缓过劲儿来,要是乱打炮的话,城内肯定象上次一样被轰成废墟,百姓们也会流离失所,无家可归。所以我下令不得随意轰击内城,而且也与郑森商量好了,谁也不主动向城内打炮。”他顿了一顿,又问道:“你对这种大炮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一名站在那军官身后的炮手说道:“报告元帅!这种炮虽然打起来飞快,但是威力太小,又不会爆炸,要不是炮弹弹头屁股后面还有个曳光管的话,根本就不知道炮弹打中了没有,不过,那种曳光管也不太方便,一不小心就弄坏了,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 林清华点头说道:“这个我也知道,不过由于那些红衣大炮用的撞击引信个头太大,难以装到这些小炮弹上,所以目前也只有再等等了,等工匠们再制出更小的引信,那时候就能炸了。至于曳光管嘛,以后炮弹的弹头与弹壳一定会连接在一起的,那样一来,就不怕损坏了,而且装填速度就更快了!” 炮手眨着眼睛,问道:“元帅说的是真的吗?要真是那样,就太好了。” 林清华笑道:“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们?”他看了看那炮手那张黝黑的脸,问道:“刚才我刚进来时,就听见你们吹牛,说你们一共击毁了十二座大炮,打死了敌人五十多名炮手,是不是真的?你们能瞄得准?” 炮兵指挥官得意的笑了笑,说道:“不瞒元帅,在整个快炮部队中,咱们班是最好的,不仅打得快,而且打得准!不信的话,标下马上给您打上一炮。” “好!”林清华笑道,“不过现在看不清,而且也没有大炮让你们打,你们打什么东西呢?” 军官裂着嘴笑了笑,说道:“现在雨已经小点儿了,咱们就打城垛。” 碉堡里很快安静下来,除了大炮操作时所发出的噪音外,就只剩下从外面传入碉堡的雨声了。 军官递给林清华一个千里镜,说道:“以前标下常常跟手下说,要是能够向那些大官一样弄个千里镜来就好了,现在终于有一个千里镜了,虽然是郑森贩来的旧货,不过还是很不错的。元帅,您就拿着这个看着吧!” 林清华接过千里镜,将其举起,透过快炮上方留出的一小块射击孔,向着城墙看去。 林清华眼睛看着那依旧模糊的城墙,耳里听着那名军官的命令声和士兵们的回应声。 “定距!定高!” “定距已毕!定高已毕!可以射击!” “预备——开火!” “嘭”的一声闷响,林清华只觉得身边的那门快炮跳了一下,接着便在千里镜的镜头里看见一道红光飞向城墙。 雨依然在下,但那道由曳光管所发出的红光却透过雨幕,指示着弹道。 片刻之后,那道红光就抵达了城墙,并立刻消失了。 林清华从镜头里看见了那红光消失的地方,他的嘴里赞叹道:“不错!正好打进了城墙垛上,只是不知道打穿没有?” 那军官答道:“报告!应该是能够打穿的,昨天咱们打炮时,一伙敌军士兵躲在城垛后面,咱们打了几炮之后,就看见他们乱哄哄的跑了,而且好象还抬了几个受伤的兵丁。” “哦?这么说,这种炮的穿透力还算可以喽!”林清华将手中举着的千里镜放下,一边端详着那只千里镜,一边向那军官说道。 “是的,正是这种快炮才将敌军的大炮打得缩了回去。”军官有些得意的说道。 林清华转身从一名卫兵那里要过一只千里镜,随后连同军官的那只千里镜一同递给那名军官,说道:“这是我的千里镜,比你的这个好多了,现在就赏给你,你的这个就交给你的部下吧。” 年轻军官接过两只千里镜,将自己的那只交给身后的一名士兵,随后欣喜的反复抚摸着林清华赏赐给他的那只千里镜,喃喃道:“好东西,真是好东西。”他举起那只千里镜,向着城墙望去,赞道:“厉害,比我的望的更远,更清楚!” 军官贪婪的望了半天,方才转过身,正欲向林清华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但却意外的发现林清华已经悄悄的离开了这里。他转身询问一名士兵:“元帅什么时候走的?” 士兵答道:“就在您举起千里镜以后,元帅就带着卫兵们穿上蓑衣走了,现在恐怕已经走到半里地之外了。” 林清华之所以马上离开了碉堡,是因为他忽然发现一件让他有些烦恼的事情。刚才他用那名炮兵军官的千里镜眺望城墙时,吃惊的发现那只千里镜的放大倍数很低,比起自己以前向郑森要来的那几批千里镜要差多了。他有些愤怒,因为这些千里镜是他用快枪向郑森换来的,但却想不到自己一时大意,让郑森给糊弄过去,用这样的次品来搪塞自己。 林清华气呼呼的回到中军大帐,他脱下蓑衣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唤来军需官,向他询问千里镜装备情况,结果让他很是吃惊,因为他从军需官的口中得知,郑森送来的千里镜全部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郑森一直都在用次品糊弄自己。 林清华在心中暗自痛骂郑森狡猾,但他还是很快压下火气,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财力有限,若是现在就跟郑森翻脸的话,恐怕会得不偿失。 林清华叮嘱军需官传令下去,命令以后再与郑森进行军事物资的交易时,务必小心行事,免得再吃哑巴亏。 一直站在一边静静等候的莫不计走到林清华身边,向他小声说道:“依属下之见,郑森似乎有意敷衍元帅,所以元帅还是小心为上。此次他约元帅共同讨伐桂王,肯定是做好了准备的,所以,元帅必须多加小心,免得再遭小人黑手。” 林清华叹道:“莫先生说的极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经历了上次的变故,我自然会更加的小心,我可不愿意再被人背后捅刀子了。”他走到帐篷门口,看着那渐渐变淡的雨幕,说道:“虽然以前我们与郑森谁也离不开谁,但是这几年发展下来,郑森的羽翼渐丰,尤其是他那实力雄厚的海军舰队,咱们的海军目前还不能与之相匹敌。”他转回身,望着莫不计,说道:“以后咱们要注意,他如果再向咱们要快枪的话,尽量少给他些,而且要把子弹的价格再往上提一提,免得他得志猖狂。” 莫不计点头道:“属下知道,以前属下就一向以工匠太少为由,尽量拖延时间,提高卖价,以后属下一定再拖长一些。” 林清华走回几步,靠近一张书桌,翻看着那上面的一些公文,问道:“今天一早我就出去巡视军队了,没有空闲处理其它事务,有什么紧急军情报来吗?” 莫不计走到林清华身边,说道:“没有什么紧急的军情,只有刘赫将军派人传来一封塘报,说他已经率军抵达广东北部,一路进军顺利,尚未与沐天波的人马发生大的交锋,他问元帅,是否就此一举南下,攻占整个广东?” 林清华摇头道:“不行!现在还不行。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不能胡乱吃,现在必须先解决了桂王,然后才能去找沐天波的晦气。你告诉刘赫,他只需在广东北部占领几座坚固城池就行了,只需在这几座城池中囤积下足够的弹药粮食,就能把沐天波给死死拖住,等我们解决了桂王,再去支援他。”林清华放下手中拿着的那一摞公文,又追加了一句:“你还要告诉他,要注意郑森军队的动向,虽然福建离他那里还有一段距离,但不能不小心。另外,你再给秦侃写封信去,要他也小心一点儿,虽然目前我们与郑森是合作关系,但毕竟人心隔肚皮,咱们可不知道郑森心里打得是什么主意。” “报告!”帐篷外传来一个雄壮的声音。 “进来!”林清华转身喊道。 一名身强力壮的汉子走了进来,他来到林清华面前,敬了个军礼,口中则说道:“报告!淮安传来新的塘报!” 林清华一愣,随即说道:“怎么?马满原?你怎么亲自送塘报来了?” 马满原说道:“那送塘报的士兵搞懵了头,稀里糊涂将淮安的塘报直接送到我的军中,我见这塘报是罗横将军写给元帅的,我不敢怠慢,所以我就亲自跑来了。” 林清华点点头,从马满原手中接过那份罗横派人送来的塘报,将其打开,仔细的阅读起来。 林清华看完塘报,将其交给马满原,说道:“罗横说鞑子又在兖州一带集结兵力,似乎又想南下了。” “哦?鞑子真的想南下?”莫不计显然感到不可思议,他走到马满原身旁,与他一同观看起那塘报来。 林清华冷笑两声,说道:“想不到鞑子居然还有胆量再来跟我硬碰!好,那你就来吧,这次我保证让你们有来无回!” 与莫不计严肃的表情不同,马满原脸上却是一片平静,他将手中拿着的塘报交给莫不计,说道:“其实鞑子已经没有以前那么难对付了,经过前几次大战,鞑子精锐损失惨重,现在他们军中的汉人部队已经超过一半了,虽然火器的数量比过去多了许多,但是战斗力实在是不怎么样。我驻守淮安时,与鞑子在淮北打过几仗,次次都是大胜而回。” 莫不计拿着塘报又来回看了几眼,说道:“还是不可大意,鞑子的精锐虽然损失较重,但筋骨还在,假如他们真的南下支援桂王的话,恐怕还是会给我军添些麻烦。” 林清华摇头道:“他们真的会南下支援桂王?非也,非也!依我看,他们只是想混水摸鱼而已。不过,有我在,他们就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只等芙蓉、沈猛他们按时攻击山西,鞑子一定会吓得手忙脚乱,到时候,是他们南下,还是我们北上,还真是说不准呢!”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马满原显得很是兴奋,他说道:“元帅,咱们什么时候北上收复中原啊?我都等的不耐烦了!” 林清华望着马满原那张渐渐兴奋的发红的脸,说道:“怎么?我的马大将军忍不住了?” 马满原叹道:“江南一带水网密布,稻田众多,很不利于骑兵作战。前几天我率领新建的那一个骑兵师过江,一路上简直是在游玩,连个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真是憋死我了!只有直隶那样的平原才是我们骑兵的好战场!” 林清华笑道:“不就是得到了几万匹蒙古战马嘛,看把你乐的。我告诉你,以后我还想继续向大漠西边打呢!到了那时候,那种很有名的顿河马就会被我当成战马使用,那种马才真正是战马呢!” 马满原睁大眼睛,问道:“以前已经听元帅多次说起过那种顿河马,难道此马真的那么好?有我的那匹‘踏雪’好吗?” 林清华笑道:“你的那匹‘踏雪’很可能不是顿河马,真正的顿河马我也没有见过,只是以前听人说起过,人们说这种马最适合军用,所以我也一直想得到这种马。” 马满原咽了口吐沫,伸出右手抓了抓脑袋,说道:“这些顿河马就先放到一边去吧,现在我只想要更多的蒙古战马,越多越好!” 林清华与莫不计对望一眼,两人均是一笑。莫不计将手中的塘报放到书桌之上,揶揄的说道:“马将军,这些话你千万不可逢人就说,要是你的这些话被顾炎武先生知道的话,他一定会跟你没完的,他一定会嚷着说你是个败家子的!” “怎么?”马满原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茫然的看着林清华。 林清华解释道:“是这样的,你得到的那几万匹蒙古战马大部分都是用钱从蒙古部落那里买来的,花了不少钱,为了这事儿,顾炎武心疼了很多天。” 马满原更惊讶了,他不解的问道:“不是说蒙古的首领已经向元帅称臣进贡了吗?怎么还要用钱买?” 林清华说道:“实际上他每年只进贡五千匹战马,其他的都还是要钱来买的,西宁的榷场不是白开的。” 马满原不以为然的说道:“还用那么麻烦?大军开过去,一举将其荡平,所有的战马不就全归咱们了?” 莫不计笑骂道:“要真是象你说的这样,那么等过个几年,我军的战马来源就有些问题了。你也不想想,蒙古人向来善于养马,只有他们才能将战马养得膘肥体壮,有他们在,战马就会源源不断的送到我军之中,况且他们对于茶叶、丝绸、布匹、药材、食盐的需求甚大,榷场贸易对于我们双方来讲都是很实惠的。涸泽而渔的事情是万万干不得的!” 林清华也向马满原解释道:“另外,藏边一带多是高山高原地形,我们中原一带的人很难适应那里的气候,所以,还是让蒙古部落继续留在那里给我们养马吧!” 马满原恍然,他一边尴尬的笑着,一边将话题转移,“我听说那藏边一带的人都信佛,不知是真是假。” 林清华点头道:“准确的说应该是藏传佛教,那里的和尚都是喇嘛。” 听到这里,莫不计心中猛然一动,便转身从那些公文中翻出一份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公文,将其递给林清华,说道:“方才属下刚刚想起来,这是从四川来的公文,是四川巡抚杨展写来的。根据川西绥靖督师的禀报,前些日子从川康一带来了伙乱兵,在川西骚扰了一阵子,后来被川西绥靖督师的军队全数歼灭,从俘虏口中得知,他们都是藏兵。原来,那蒙古首领固始汗兵败陕西以后,由于他要向我军进贡大量战马,所以便加紧勒索乌斯藏地方,搞得那里鸡飞狗跳,百姓们苦不堪言。那乌斯藏的喇嘛头儿见民心可用,便暗自策划排挤固始汗的势力,在他的暗中支持和鼓惑下,一些头人联合起来,于年初向固始汗屯驻在乌斯藏的军队发动攻击,但没想到蒙古兵彪捍异常,再加上元帅给他们的那些火器,只一个回合藏兵就败了,剩下的溃兵由头人们领着,去投靠喇嘛头儿,但那固始汗硬是逼上门去,要喇嘛头儿交出那些人。无奈之下,那些人只好逃了出来,少数领军进入川西康藏山地。” “哦?”林清华闻言一惊,赶紧拿过公文仔细看了起来。 莫不计接着说道:“后来,杨展派人从一些往来乌斯藏经商的马帮那里打听到,那固始汗在叛乱结束之后,知道是那喇嘛头儿策划了这一切,本想将其杀害的,但由于顾忌到他的身份,以及他在藏人中的威望,所以不得不压下怒火,转而扶植另一个喇嘛头儿,与那个喇嘛相对抗,听说这个新立的喇嘛是固始汗的师父,是扎什伦布寺的寺主,他曾主持过那名策划叛乱的喇嘛头儿的认定大典。” 林清华心中已然明了,他对莫不计说道:“你马上给杨展写封信,命他派人去与陕西巡抚孙守法联络,双方商议一下,然后派出使者,进入乌斯藏,去找那固始汗,明确告诉他,这两个喇嘛头儿的身份必须得到我的同意,否则的话就是非法的,会让我非常生气。同时给驻扎在西宁堡的马乾下令,命他做好准备,一旦藏边形势有变,就立刻灵活处置,必要时可以派一部分兵南进乌斯藏。要告诉他,如果固始汗老老实实听我的命令的话,那么就帮助他维持藏边一带的统治,不过一定要注意,不能让固始汗的实力太强,否则的话,恐怕以后会很麻烦。” 林清华说完这些话,转身走前几步,站在帐篷门口,向着外面望去。 雨已经停了,乌云渐渐散去,太阳的光芒再次从云端里照射下来,四周顿时变得亮了起来。 第四十三节 拳王投军 与以前的几次围攻战不同,如今的南京城里显得平静了很多,除了前几天还偶尔能够听见炮声外,百姓们已经很少听到大炮的轰鸣声了,因为城头上的大炮已经被迫退回到了内城和紧贴内城的城墙根儿下,否则的话,城外的围城大军将用他们手中更为犀利的炮火对城内炮兵进行打击。 开始时那些退到内城的桂王炮兵还向城外盲目的轰击了几天,但当城外更猛烈的炮火过来之后,他们立刻就变成了缩头乌龟,若没有上头的严令的话,他们连炮膛都懒得清理一下。 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例外,因为桂王刚刚下达了命令,他令所有的大炮连续开火半天,若哪支部队敢于违抗这道命令的话,全队问斩。 桂王军队中的炮兵们骂骂咧咧的走出了营房,在同样骂骂咧咧的军官们的带领下,走向炮台。为了尽量拖延些时间,他们故意放慢了装填火药、炮弹的速度,于是,当他们的第一次射击开始时,已经是桂王的命令传达下来整整一个时辰之后了。 铅、铁甚至是石头制的实心弹漫天飞舞,毫无目的的越过外城墙,掠过那宽阔的护城河,落到那空无一人的空地上。 虽然桂王的炮兵尽量将炮打歪,尽量不惹怒城外的围攻大军,但是,城外的军队却一点儿也不领情,他们用更多的炮弹回应了桂王军队的“问候”,三轮齐射过后,桂王军队的炮位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之中,军官与士兵们大呼小叫的抱头鼠窜,远远望去,就象是一群炸了圈的羊。 虽然林清华再三叮嘱过,要尽量将炮打得准确一些,尽量少误伤些百姓,少摧毁些民居,但是,毕竟炮火无眼,再加上压制用的大炮全部都是前装滑膛红衣大炮,所以最终还是有一些爆破弹落到了靠近城墙边的民居之中,引起一些火灾,幸亏百姓们大多已经明智的离开了那里,所以,百姓们的伤亡并不算太严重。 虽然这场炮战仍然是以桂王炮兵的惨败而告终,但是军队的将领们终于可以向桂王交差了,毕竟自己已经按照桂王的命令打了炮,至于打不打得中,己方损失如何,这就不是他们所能关心,或者说,不是他们想去关心的事情了。 将领们想的不错,桂王果然听到了炮声,虽然他听到的炮声中只有不到一成是他的军队所造成的,但是,听着那“轰隆”“轰隆”不绝于耳的炮声,桂王的心里已经觉得好受多了。 桂王斜靠在他那刚刚新制不到半年的龙椅上,用无神的目光扫视着底下的众大臣。 整个大殿中一片宁静,没有人敢说话,更没有人敢东张西望,所有的大臣全部都低着头,静静的盯着脚前的地面。 这种让人感到不安的沉寂持续了不知道多少时间,方才被桂王那略显疲惫的声音打破。 桂王稍微将眼睛睁大一些,又扫视了一眼群臣,接着便缓缓说道:“众位爱卿,朕现在要你们给朕出些好的主意,不是要你们傻愣在那里一言不发!”他的目光停留在站在最前边的一名大臣脸上,语气变得严厉了一些,“丁魁楚,你是朕的肱骨之臣,应当明白朕的难处,你应做群臣之表率,这样才能显示出你的忠心啊!” 丁魁楚混身一抖,紧接着便走前几步,向桂王禀道:“臣万死!在如此危急存亡之际,臣居然没有一个好的办法,臣当真是死罪啊!”说完,便跪了下来,连连叩首,将那汉白玉的地面磕的砰砰做响。 “朕不是要你说这些废话!朕要你想办法,拿主意!朕要保住祖宗留下的江山!”说到这里,桂王一挺身,从龙椅上坐直了身子,眼睛睁得更圆,语气也变得更加严厉了,“前些日子朕命你率军打通南面的道路,以便与沐天波的军队会师,可是,让朕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你居然被区区几万人的反贼打得落花流水,还有脸活着跑回来!你居心何在?” 桂王猛的一拍面前的龙案,将众臣吓得全部跪在了地上。 丁魁楚浑身筛起了糠,哆哆嗦嗦的说道:“回皇上,不是臣有什么险恶的居心,而是那反贼实在是太厉害了,那镇虏军火器犀利,而那郑森的人马熟悉当地地形,在加上当地乱民暴民的通风报信,臣的军队走到哪里,敌人就会出现在哪里,整整七天时间,臣没有一晚睡过囫囵觉,往往一到夜里,敌人就杀过来了!还有,那沐天波说好了派人马北来与臣会师,但是臣左等右等都见不到他的军队的影子,所以……” “住口!是你无能!你不要把罪责全部都推到沐天波身上!”桂王更加愤怒了,连拍面前的龙案,声音将整个大殿都震动了,众大臣全部紧贴地面,身子瑟瑟发抖。 丁魁楚整个身子都完全趴在地上了,紧张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看到丁魁楚的这副可怜样,一直站在龙椅边默不做声的王坤心中立时升起一股兔死狐悲之感,他壮了壮胆,小声对桂王说道:“万岁,如今最要紧的不是追究臣子们的失职,而是尽快想办法……” “住口!”桂王扭过头,看着愣在那里发呆的王坤,厌恶的咆哮道,“朕就是要他们这群蠢货想办法,可是他们却一个个的紧闭嘴巴,这岂不是把朕当傻子?”他回过头来,恶狠狠的瞪了那群大臣一眼,伸出右手,一个接一个的点着那些人,继续咆哮道:“你们平时不都是伶牙利齿吗?你们平时向朕要起封赏来不是一个比一个嗓门大吗?怎么,现在都成哑巴了?莫非你们以为,那反贼攻破了城墙,你们就能得到反贼的宽恕吗?妄想!妄想!妄想!” 桂王骂骂咧咧的骂了好一阵,方才暂时消停下来,他接过王坤递过来的一杯龙井茶,一口气灌了满满一杯,火气才渐渐降了下来。他看了看底下那些依然高高的撅起屁股的大臣们,心中的厌恶感更甚。他又用拳头重重的锤了龙案一下,接着便询问王坤:“怎么?何腾蛟怎么没来上朝?” 王坤细声细语的答道:“何将军正在指挥部下坚守城墙,所以才没有来这里上朝。” 桂王恍然道:“还是何爱卿最忠心,居然现在还能为朕分忧,实在是让朕宽慰。”他提高了声音,对王坤说道:“王坤,你这就去拟旨!擢升何腾蛟为光禄大夫,命他统率天下兵马,只要他能平了反贼,朕就把反贼的地盘封给他!” 当桂王正在皇宫之中对何腾蛟进行大肆封赏的时候,何腾蛟却正在自己的中军大帐中烦恼。经过这些天来的战斗与僵持,他已经感到自己力不从心了,在他看来,无论是兵器还是士气,他麾下的军队完全不是镇虏军的对手,如果再这么僵持下去的话,恐怕自己很有可能成为桂王的殉葬品。 正烦恼间,忽闻手下亲兵来报,说城外的军队用弓箭射进一些信,但信上的内容却十分令人费解,故而前来禀报于他。 何腾蛟接过信,一见之下,却大为吃惊,因为那信上分明写的是一首诗,而这首诗他是认得的。这首诗是他与堵胤锡奉命进攻长沙时由堵胤锡所做,此诗只有他与堵胤锡两人知道,所以他才会大感惊讶。在那首诗的最后,还写着一句话:吾尚在人间,君安好? 何腾蛟心中惊惶不已,他喃喃道:“难道他还活着?” ****************************************************************************** “全体注意!准备开炮!”一名炮兵军官大声喊着命令。 炮口附近的士兵纷纷向后跑去,在炮身后侧站定。 军官见人已退回,便继续下达命令,“预备——开火!” 一名士兵将手中拿着的点火绳伸到炮身后部的传火孔处。 “兹——”的一声,传火孔里的火药猛的燃烧起来,并将产生的烟雾喷了出来。 “轰隆”一声,万斤红衣大炮猛的跳了起来,将一颗黑黝黝的炮弹打了出去。 转眼的工夫,外城墙出现了一个耀眼的火球,过了一会儿,一阵爆炸声传了过来。 林清华放下手中举着的千里镜,满意的说道:“不错,有进步,没有再打到城里。” 军官抹了把头上的汗,问道:“元帅,为何你不下令全军大炮一起轰击,将那城墙轰塌,那么大伙儿一拥而入,只需几个时辰,就能将桂王给您揪到跟前。” 林清华摇头道:“他跑不了的,如果硬将南京拿下来的话,恐怕城内会损失很大,所以我另有打算。你们修正完了炮位,就立即停止轰击,如果敌人不开炮,那么你们也不能主动开炮。” 他命令那名军官继续修正大炮的炮位,随后便与卫兵们返回中军大帐。 莫不计站在帐篷外边,正四处观望,远远的看见林清华回来,当即跑到他跟前,说道:“元帅,洪熙官与方世玉已经到这里了,他们正在帐篷里,不过……” 看到莫不计那奇怪的神色,林清华问道:“不过什么?” 莫不计犹豫片刻,说道:“不过,他们还给你带来了一位老相识。” “老相识?”林清华心中有些疑惑,便快步走上几步,进了帐篷。 洪熙官与方世玉正在帐篷中吃饭,他们见林清华进来,急忙站起行礼。 林清华挥手示意他们继续吃饭,随后便将目光投向帐篷的一角。 那里坐着一个人,一个满脸是胡子茬的壮年男子,此刻,他正坐在一个用竹椅做成的简陋滑竿上,两只闪着精光的眼睛正看着林清华。 对于这张脸,林清华太熟悉不过了,所以他马上喊了出来:“郑山河,是你!” 那坐在滑竿上的人正是在河南图谋行刺林清华的郑山河,虽然只过了几年的时间,但此时的他看起来仿佛已老了十多岁。 郑山河裂开嘴苦笑了几声,哑着嗓子,说道:“侯爷……啊……元帅好,想不到咱们又见面了!” 林清华疑惑的看着洪熙官,向他问道:“你们在哪儿把他找到的?” 不待洪熙官说话,郑山河却抢先开口,他说道:“元帅不如直接问我吧,有些事情洪兄也不太清楚。” 郑山河顿了一顿,接着便说道:“自从元帅义释郑某,郑某对于元帅的大恩当真是无以为报,唯有在心中默默祝元帅好人有好报,千万不可再被歹人所害。元帅给了我马匹、盘缠、干粮,放我回去,我知道河南不宜久留,便日夜兼程往北京赶,十天以后,我就回到了北京。当时我没有犹豫,直接就去找那多尔衮,向他禀报刺杀已经失败。 那多尔衮听后,恼怒异常,他认为一定是我被元帅收买,所以才会空手而回。他命人将我绑起来,而我因顾忌着家人的安危,便没有反抗。大概是他也没有想好怎么处置我,所以就把我与家人一同关在大牢之中,一关就是半年多。直到三年前,一群衙役才涌进大牢,将我的家人全部捉出去,就在牢房门外,当着我的面,一刀一刀将他们杀死!” 说到这里,郑山河的情绪已经有些失控了,他将两只手紧紧的攥成拳头,紧贴在椅子的扶手上,两只眼睛瞪得浑圆,而且已经完全变成了血红色。他恶狠狠的说道:“当时我哭,我喊,我用头撞地!但是一切都没有用,他们全都死了,全都死了!我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昏过去的,我只知道当我醒来时,我已经被夹在一个特制的笼子里,整个人坐在笼子里,头露在外面,而身子却在笼子里面。从脚后跟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我的两只手虽然被铁链子拷着,但是总还能动的,我伸手一摸,这才知道我的脚筋已经被挑断了。当时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不愿意想,我想向四周看,但却什么也看不见,因为那已经是晚上了,天上既没有月亮,周围也没有灯光,到处都是黑沉沉的,就象是在十八层地狱里一样,只有那百丈之外,才有几盏灯笼,看起来就象是鬼火一样。 就这样迷迷糊糊的等到天亮,此时我才看到,原来我就处身于皇城不远处,而我家人的首级就挂在离我不到十丈的几根华表上,我只觉得撕心裂肺一般,但却偏又无法再昏过去,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等天大亮的时候,兵丁们押着一队男子走了过来,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将他们全部杀掉,整整一上午,那里都在杀人,最少有数千人被杀死。当时我没有心思理会这些,我只是一个劲儿的用手锤打笼子,连手已经被锤的满是鲜血也觉察不到。 到了傍晚的时候,多尔衮在一群兵丁的护卫下来了,他先走到我的面前,满脸奸笑的向我说道:‘南拳王,你不是很有志气吗?那好,那我就把你的志气磨掉!我要你死不成,活也不成,我看你还能怎样?’ 后来他便命人将那些被杀掉的人的头颅全部堆在一起,要全城的百姓都来看。 过了好几天,我才从几个守卫在笼子边的兵丁的口中得知,原来那多尔衮领军进攻淮北,但却在徐州、淮安一带屡吃败仗,最后狼狈撤回北方。他大怒之下,便迁怒与北京城中的汉人百姓,命令兵丁抓捕所谓的奸细,他大笔一挥,几千颗人头落地,他的气算是出了,可是百姓却遭殃了,不知道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 他尤其痛恨北方的习武之人,下令遇到此类人一律格杀勿论,而我就更是他的眼中钉了。他杀了我全家,又挑了我的脚筋,却又命人每天送饭来给我吃,他的用意再明显不过,他就是要看看我到底能有多硬朗。 开始时我一直拒绝吃饭,我打算与家人同去阴间,也好过受这不死不活的痛苦。 但是,后来发生的事却让我改变了注意,那多尔衮从各处抓来大批汉人武师,在挑了他们的脚筋以后,将他们拉到我眼前,命那些什么巴图鲁跟武师比武。元帅可以想想,那些武师怎能胜得了?就这样,几百名武师被活活摔死,那多尔衮却站在一边哈哈大笑,连说中原武术全是花架子,不堪一击。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鄙夷,也看到了他对我的嘲笑。 从这以后,我就开始吃饭了,虽然那每天只有两小碗稀粥,两个小窝窝头,但是我还是坚持吃,坚持吃!因为我想报仇!报仇!我想起了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还活着,我就有报仇的那一天! 我等,从春天等到冬天,再从冬天等到夏天,每天在笼子里看着太阳升起,再看着太阳落山,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报仇!大概是怕我死了,所以多尔衮命人给我换了一个笼子,让我能够躺在里面,他为了羞辱我,还经常带着鞑子官员到笼子前绕几圈,再说些风凉话,而且居然还找来些鞑子的小孩子,在笼子周围撒尿。哈哈哈……当我是什么?” 听到郑山河那阴沉的语气,林清华的背上不自觉的冒出一身冷汗,他看着郑山河那严重萎缩的腿,问道:“你是说,你一直就这么在笼子里呆了三年?” “整整三年!”郑山河口中说道,“后来洪兄与方兄潜到北京,在皇城外见到了我,那时的我已经看不出人形了,但是他们还是认出了我。在一天夜里,他们将那些守卫笼子的绿营兵打翻,将我救了出来。我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请洪兄将那些装在木盒子里,已经完全腐烂的家人的头颅取下来,我把他们全部带在身上,到了城外很远的地方,我才亲手将他们掩埋起来。我在坟头上哭,我用最恶毒的话痛骂多尔衮,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多尔衮!” 洪熙官见郑山河的情绪又变得难以控制,便走上前劝道:“郑兄,既然如今你已经得脱大难,那么就先别想这些事情了吧!以后的事情从长计议,现在还是由我来向元帅禀报吧。”他转回身,向林清华说道:“去年底,属下与世玉前往直隶,处理直隶天地会内讧的事情,在事情处理完以后,我便与世玉领着精干弟兄,一同潜入北京,去刺探鞑子的最新动向,但没有想到,鞑子的动向没有刺探到,却碰到了被囚禁在笼子中的郑兄,我不忍见武林同道受此侮辱,便将他救了出来,本想将他送往南少林去和他师叔团聚,但没想到他居然不愿意去,而是执意要去湖广寻你,我们知道元帅马上就要领军东进,所以就将他安置在无锡一家百姓家中,前几日我们奉命前来与元帅相聚,便将他带了来。” 林清华见到郑山河的这个惨状,心中有些不忍,便说道:“郑壮士,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能帮你的一定帮到底。” “好!”郑山河见林清华这么干脆,马上接口道:“我要从军!” “什么?”不止林清华感到惊讶,就连洪熙官与方世玉也十分惊讶,他们齐将目光投向郑山河那已经干瘪的象竹竿似的小腿,和那变形严重的双脚上。 郑山河显然注意到了众人的表情,他只略微几声干笑,说道:“怎么?你们难道都以为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不!我还能够打仗!别忘了,我是‘南拳王’!我的手上功夫才是最强的!虽然我不能走了,但是我能骑马!我能在马上作战!” 林清华劝道:“郑壮士,不是我不想让你从军,而是你现在根本就不能从军,骑马需要用腿和脚控制马匹,夹住马鞍,但你的脚……” “不!我可以骑马!只需把我的腿脚绑在马鞍上就行了!那样一来,就不怕摔下来了,我可以用手控制马匹。”郑山河显得很固执。 “不如这样,你就留在军中,给士兵们当个教习,教他们习武。”林清华好心说道。 郑山河将两只手撑在滑竿的扶手上,艰难的站了起来,口中连道:“元帅请看,我能站起来!我能站起来!我不是废人!” 林清华无奈,他与莫不计对望一眼,随后对郑山河说道:“那好,我答应你,不过,你必须先将伤养好。你的腿需要多按摩,我再给你找几个好大夫,帮你看看脚,兴许能够作用。等你伤养好之后,我就把你派到马满原的部队里去,我相信他能照顾好你。” “不!我不需要人照顾!我一个人能活得很好!元帅既然答应了,那么我就去马满原将军的军中了,我一边养伤,一边从军!”郑山河脸上的神色明显的好了一些。 林清华叫入几名卫兵,吩咐他们郑山河抬到野战医院中去医治。 待郑山河被人抬走后,莫不计走上前来,责怪洪熙官道:“你们怎么把这么个疯子领到这里来?万一他在元帅面前发起疯来,你们担当得起吗?” 洪熙官知道自己的这件事做得有些不妥,便道:“我也不知道郑山河居然是想来从军的,要是事先知道的话,我就不把他带来了。可惜了,一条汉子,就这么完了。想当年,在开封附近的那场夺堤大战,他可是出了大力的。” 莫不计望着林清华,说道:“元帅,不如你给马满原写道密令,令他将郑山河放在中军之中,免得他耽误正事儿。” 林清华摇头叹道:“马满原应该知道怎么做,我相信郑山河不是一个傻子,他也应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林清华转过头去,问洪熙官:“我找你们来,是想问问你们,混到洪门中的弟兄们又探到了什么新的情况?” 洪熙官说道:“那洪门等级森严,重要的消息很难探察得到。不过,最近弟兄们倒真是探得了一条重要消息。据探,那郑森将上次在扬子江边抓住的部分倭人俘虏编入自己的亲卫使中,并命他们返回日本,但具体命他们做什么事,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弄明白。” “哦?”林清华眉毛一挤,说道:“怪不得上次他交给洪门处置的俘虏只有一半呢,却原来他另有打算!嘿嘿,此人心计可也不算浅。” 莫不计急忙问道:“那怎么办?郑森约元帅于今晚在两军营垒之间商议攻战之事,元帅去是不去?” 林清华扭头看了看莫不计,淡淡的说道:“去还是要去的,双方既然已经谈妥,那么就不能食言,况且我们已经说好了,双方只各带一百亲兵,料想他也玩不出什么花招。” 第四十四节 说客 一轮皎洁的明月挂在天上,幕布似的夜空中点缀着点点星光。 在离南京城东南方大约五里外的一小块平整的菜地边,数十根明亮的火把将这里照的通亮。 菜地早已经被人平整过了,不仅将地里的菜全部清除,而且还在上面铺了一层细沙,在细沙的上面,用数十块厚实的麻制布袋铺得严严实实,如果不注意看那菜地边角散落着的少许菜叶、菜梗的话,是无法猜出这里原来的面目的。 在这块菜地的周围,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士兵,从他们的衣服颜色及式样来看,他们很明显分属于两支不同的军队。此时的众多士兵分成四组,分别站在菜地的东西南北,而在离他们更远的一两里地之外,还能隐隐看到更多的部队严阵以待。 菜地上并没有搭建帐篷,只是在最中间摆了一张不大的八仙桌,而在桌子边也仅仅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人为郑森,而另一人正是林清华。 在八仙桌上,点着四盏风灯,而借着风灯透射出来的光亮,可以看见那桌子上摆着一份空白的奏章,一支毛笔,一个砚台,一个青瓷笔洗。 奏章上仍是空白一片,连个墨点儿也没有,而郑森与林清华两人的脸色也显得并不太轻松,他们两人均是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份空白的奏章,气氛相当沉闷压抑。 过了好半天,郑森方才开口说话,打破了这种尴尬的沉默。 他抬起头,望着坐在对面的林清华,问道:“楚国公为何仍不愿写这份劝进奏章呢?莫非你认为唐王没有资格当皇帝?还是你心中已有其他人选?” 林清华也将头抬了起来,伸出右手摸了摸有些发酸的后脖颈子,压低声音说道:“我的幕僚们均认为唐王没有什么才能,不可担此重任,所以我才犹豫着拿不定主意。如今唐王虽然以监国的身份发出诏令讨伐桂王,但是他毕竟难以服众,若是硬将其推上皇位的话,恐怕今后也会再落到与现在的桂王一样的处境之中,所以说,这件事急不得啊!” “哦?”郑森显得有些好奇,追问道:“那依楚国公之见,谁人能够服众呢?” 林清华摇头叹息道:“综观天下那些王子皇亲,若不是嚣张跋扈,便是懦弱无能,再不就是昏庸透顶,林某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个合适的,所以到目前为止,心中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不过嘛,这话又说回来,当不当得了皇帝,不是靠别人嘴皮子吹捧出来的,而是要靠实力,真正的实力,也就是说,要靠军队,只有军队才是最重要的。” 郑森听出林清华话中有话,眼睛中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低声问道:“楚国公的意思郑某并不太明白,还望楚国公详解。” 林清华看着郑森那张看起来很迷茫的脸,心中暗自警觉,他略微沉思一番,随即说道:“俗话说,‘皇帝人人做,明年到我家’,这话虽然说的偏激,但也能从中看出几分道理。想当年,朱元璋之所以能击败陈友谅、方国珍等地方豪强,之所以能当上皇帝,还不是靠着军队吗?他的军队最厉害,手下的将领最彪捍,所以,他取得了最后的胜利,成为了全天下的主子。这个道理很简单,难道郑兄还没明白?你不会是在装傻吧?” 郑森微微一笑,说道:“楚国公的话好象很有深意呀!” 林清华也笑道:“说不上什么深意,只是将自己的心里所想的东西说出来而已。”他将身子向前倾了倾,小声说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其他的人是听不到我们的谈话的。我不妨直说了吧,既然长公子手中有这么多兵,为何还要去捧明朝的皇帝?” 郑森摇头叹道:“楚国公说笑了!要比这兵嘛,依我看,还是楚国公的兵最能打仗,若没有咱们两人携手,恐怕唐王也无法顺利的登基啊!” 林清华见郑森依然在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敢面对他的话,便知郑森一定另有打算,他略微沉吟片刻,随即将话题绕开,伸手提起一盏风灯,俯身查看地面上铺着的麻布口袋,却见那上面写的居然是外国字母,他抬头问郑森:“这麻袋上面写的是哪国字?是用来干什么的?” 郑森低下头去,看了一眼后便说道:“此乃西班牙国的货物口袋,是用来装香料和茶叶的,他们与我通商已久,因而我的军队中还留着不少这种口袋,用来装杂物。” “哦?”林清华将风灯重新放回桌子上,两手交叉,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望着郑森的脸,问道:“我听说你在南洋一带发了大财,今日见到这些口袋,我当真是相信了。” 郑森微笑道:“可是我赚的银子再多,最后还是大半流入了楚国公的腰包,你的快枪可真是贵呀!子弹更是贵得离谱,要不是我的属下商人们很会赚钱的话,我早就去讨饭了!”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堂堂的郑家长公子怎会去讨饭?莫要哭穷,要知道,我给你的那些枪可真正是好东西,一支快枪抵得上十支火枪,要价可真是不算高。怎么样?你的部下用起来还算顺手吧?” 郑森道:“快枪确实是好东西,在跟荷兰人打仗的时候很占了些便宜,只不过实在是太贵,而且子弹用一颗少一颗。不过,话又说回来,公爷卖给我的东西都是好东西,不仅快枪好用,而且那种红衣大炮用的炮弹也很好,在海战中很是犀利,一碰到荷兰人的战船就炸,打得他们无法抵挡。” “嘿嘿!”林清华干笑几声,说道:“不过,长公子卖给我的东西就有些不大对头了!” 郑森猛的一惊,忙问道:“此话怎讲?” 林清华说道:“你卖给我的那些千里镜可不太好啊!这些千里镜可比我以前向你索要来的差多了,太远的东西看不清楚,而且极易损坏。” “有这等事?”郑森的表情非常的自然,看不出一点儿做作的痕迹,他猛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怒道:“那些千里镜都是我向西班牙商人买来的,我一时疏忽,却被他们耍了!下次我一定要他们给我个解释,也好替公爷讨个公道!” 林清华看着郑森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涌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他挥手示意郑森坐下说话,随后他说道:“既然这件事长公子当真不知道,那么我也就不再深究了!就当做是一场误会吧。” 郑森慢慢坐了下来,他看着林清华,问道:“公爷,最近一次交易,你卖给我的快枪数量少了一半,而价格却涨了一倍,莫非正是因为此事?” 林清华打了个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可没有那么小气,之所以卖给你的快枪少了些,那主要是因为我的镇虏军需要换装备,而且保安团也需要换装备,这样一来,数量自然少了,而且物以稀为贵,数量一少,价格自然也就涨上去了。长公子长期与西洋商人通商,应该知道这个道理吧?” 郑森似是而非的点点头,沉默片刻之后,忽然又道:“不如郑某派些工匠去公爷的作坊里去学上几年,待学成回来之后,就不用麻烦公爷了,当然了,郑某自然是要感谢公爷的,郑某愿意出白银五百万两,希望公爷能够允许这些工匠进入作坊当学徒。” 林清华微笑道:“长公子不必心急,我正在扩建工场,待工场扩建完毕,这快枪的产量自然就上去了,那时候,长公子自然可以买到便宜些的快枪了。现在我的工场既小又少,一共才五座快枪工场,造出的枪连我自己都不够用。虽然不够用,但我硬是从这些枪中抽出了近一半卖给你,实在是很不容易了!” 郑森急道:“公爷莫要骗我,你的快枪场最少有十五个,每日造出的快枪没有一万,也有五千。” 听到郑森准切的说出了自己所拥有的枪场数量,林清华心中猛然一惊。他现在确实在各地建了十五座枪场,而其中的五座是刚刚在四川东部建成的,其位置相当的隐蔽,知道的人不会超过十个,但是这郑森却非常准确的说了出来,看来应该是出现了泄密现象。想到这里,他尽量安定下自己的心神,随后问道:“长公子是从哪里知道我枪场的数目的?” 郑森明显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他马上说道:“我瞎猜的。怎么?莫非郑某竟然猜中了?” 看着郑森略显得意的表情,林清华心中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猜测了,他脸上故意做出一副不置可否的表情,摇头道:“长公子猜错了,目前我的枪场确实很少。” 郑森知道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于是赶紧转移了话题,他说道:“今晚郑某邀公爷前来商议拥立唐王之事,但却不料公爷并不看好他,看起来公爷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写劝进奏章了。” 林清华冷冷的说道:“唐王与我互不相识,我不知道他是男是女,是胖是瘦,是聪明是愚蠢,所以,这奏章我是无法写的,还请长公子见谅。” 郑森伸手拿起桌子上的那份空白奏章,将其合上,低头看了看奏章外面写着的几行小字,叹了口气,随后将风灯的纱罩打开,将那奏章烧掉了。他看着那渐渐熄灭的火苗,对林清华说道:“公爷的心思郑某不能明白,不过,也许郑某的心思公爷也没有明白,所以此事以后再说也不迟。既然这件事现在还无法决断,那么还是请公爷尽快拿出个主意,将南京攻破,也好早日将唐王迎入大内。若是在五天之内公爷还不能想出办法攻破南京城的话,那么郑某就要自己动手了!” 林清华将那桌子上的灰烬扫落到地上,淡淡的说道:“我已经有主意,我只希望长公子最好继续约束部下,不要随意向城中打炮,免得误伤无辜,假如能够不战而克南京的话,那么就实在是大功一件,城内的百姓又可以免去一场兵灾。” 郑森看着林清华那张充满了自信的脸,问道:“公爷还是打算迫降桂王?不过,那桂王是否肯降就实在是说不准了!” 林清华说道:“只要是人,都会有怕死的时候,尤其是象桂王这种富贵身份的人,一旦他面临灭顶之灾,那么他肯定会好好的衡量一下得失,只要我能够给他一线希望,他一定会降的。” 郑森道:“那他降了以后该如何处置?” 林清华笑道:“那就要看他自己是否配合了!” ****************************************************************************** 当林清华与郑森在城外秘密商议的时候,南京城里却仍是一片死寂,大部分人早早的躲进了看起来安全的屋子里,在黑暗中等候着新一天的到来。 不过,与大多数人不同,作为被桂王任命的守城大将,何腾蛟却带着一群心腹亲兵,摸着黑出了城,站在城门洞里,向着护城河对岸望去。 何腾蛟焦急的站在城门洞边,不时的回头向城内看上几眼。 他身边的一名亲信亲兵见到何腾蛟的这个表情,便知道他心中在担心什么,于是小声对何腾蛟说道:“将军,您放心吧,这附近都是咱们的人,桂王的兵都被调到别处去了。” 何腾蛟扭过头来,看着那亲兵,问道:“你能肯定那第二次射进城里的信没有别人看过吗?” 亲兵道:“将军放心,小人跟了你这么长时间,小人做事是什么样子,难道您还不清楚吗?那镇虏军第二次刚刚把信射上来,就被小人收上来了,您放心,小人用脑袋担保,没有人看过那封信。” 何腾蛟悬着的心稍微放下了一点儿,自从知道堵胤锡还可能活着后,他就非常的着急,他命一名识字的亲兵写了封信,趁着夜间,用硬弩射到城外,等镇虏军的巡逻队将那信收走后,到了第二天上午,镇虏军的回信就射进城里来了,而且根据他的叮嘱,特意从由他的亲兵把守的南城偏门射进。 信是堵胤锡写来的,他告诉何腾蛟,自己将在晚上前来与他相会。 “将军,快看,灯笼!”亲兵的低声喊叫将何腾蛟的回忆打断。 何腾蛟放眼望去,果然看到两盏灯笼一明一灭的闪着,过了不长时间,便听到了划水声。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q i s h u 9 9 . c o m 、q i s h u 6 6 . c o m 、q i s h u 7 7 . c o m 、 q i s h u 9 9 . c C 等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他急忙命令亲兵加强警戒,而他自己则向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护城河边才停下。 在宁静一片的夜里,划水声是那么的清晰,直惊得何腾蛟有些心惊肉跳。划水声越来越近,转眼便到了何腾蛟跟前。 此时,一只羊皮筏子靠了过来,筏子上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人为身穿镇虏军军服的士兵,而另一人则是一名身穿短褂的中年汉子。 何腾蛟走上前去,仔细看着那名汉子,而那汉子从筏子上跳下来后,也看着何腾蛟。 “何兄!”那人先喊了出来。 “堵兄!”何腾蛟也认出了那人。 羊皮筏子慢慢向后退去,很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 何腾蛟知道这里不宜久留,当即拉着堵胤锡便往自己的临时大帐中走去。 待进了帐篷,他命心腹亲兵守住四周,随后就迫不及待的问道:“堵兄,你果然没死?” 看到何腾蛟的这个表情,堵胤锡微微一笑,说道:“没死,还活的好好的,甚至比进攻长沙的时候还胖了些。” 何腾蛟满心的疑惑,他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长沙惨败之后,我收拢残兵,一边后退,一边到处打听你的下落,后来却从一些溃兵嘴里得知你中枪落马,被镇虏军俘获,当我回到南京后,却又得知了你伤重不治的消息,害得我为你很是难过了一些日子。” 堵胤锡叹道:“多谢何兄关心,堵某命大,现在恐怕还死不了的!长沙一战,堵某受伤落马,被镇虏军抓住,本以为必死无疑的,但却不料镇虏军先是派来军中大夫为我疗伤,而后楚国公又亲自来探望我,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什么?林清华亲自去探望你?”何腾蛟脸色一变,“那么说,他是去向你劝降喽?” 堵胤锡尴尬的笑了笑,随后说道:“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谁知他除了叮嘱我专心养伤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意思。我惶惶不安之下就这么过了好些日子,后来伤好了,我才从别人那里得知,楚国公居然命人四周宣扬我伤重不治的消息,说我已经死了。” “岂有此理!”何腾蛟骂道,“你人好好的活着,他却咒你死,当真用心险恶!” 堵胤锡笑道:“何兄误会了!开始时我也与你一样,以为他是想咒我,但后来我才明白他这样做的用意。” “什么用意?”何腾蛟问道。 堵胤锡说道:“原来,楚国公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替我的家人着想,因为他知道,一旦桂王知道我被俘虏,那么他就可能对我的家人不利,所以他便命人这样放出风去。” “嘿嘿!他想的可真是多,要是他真的为你家人着想的话,最好将你立即礼送回来,那样还算说得过去。”何腾蛟显然并不理解其中的曲折。 堵胤锡解释道:“楚国公宅心仁厚,他不愿见我回去继续为桂王卖命,又不忍加害于我,所以才没有放我走。何兄,你可以想想,对于那些坐拥河山的豪强来说,若是遇见人才,可用者用之,不可用者杀之,象我这样的人一旦不愿意投降,那么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死!”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楚国公大概是不想让我为难,便没有来劝降于我,只是将我软禁在衙门之中。” 何腾蛟怒道:“那还叫宅心仁厚?我最见不得的就是这种人!” 堵胤锡笑道:“看来你我都误会了!楚国公这样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可以想想,若是桂王知道我被镇虏军抓住,但后来却又安然无恙的跑了回去,那他会怎么想?那些一直看我不顺眼的小人们会怎么想?如老兄这般雪中送炭的人少,但如王坤那样落井下石的人可多的很呐!一个不小心,不仅我会身首异处,就连我的家人恐怕也不能幸免。楚国公显然想到了这一节,因此便放出我已伤重不治的消息,以迷惑于桂王,保护我的家人。” 何腾蛟半信半疑的说道:“你的家人确实没什么事,不过倒不一定就是林清华的功劳,桂王知道你死后,倒也没有追究下去,只是将你儿子的官衔降了几级,后来你家人见不再为桂王所赏识,便回老家去了。” 堵胤锡笑道:“当然是他的功劳!此刻,我的家人正在湖广好好的享受天伦之乐呢!其实他们在我伤好之后不久就知道我没死的消息了,后来那桂王迁怒于他们,他们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南京,直接上船在长江上兜了个圈子,便到武昌去与我相会去了!” 何腾蛟这才恍然大悟,他看着堵胤锡那胖胖的脸,说道:“那么说,如今你已降了林清华了?你今日前来与我相会,是来当说客劝降我的了?” 堵胤锡皱眉沉思片刻,随后说道:“其实我今日前来,并非是为楚国公当说客,而是为了何兄的前程着想。” “怎讲?”何腾蛟问道。 堵胤锡说道:“想当初,要不是沐天波与楚国公等人拥立桂王,他能登基吗?可是一旦他坐稳了龙椅,就开始大开杀戒了!先是拿黄得功、李成栋开刀,接着还想谋害楚国公,后来又将沐天波逼走两广,你说说,这样的人可靠吗?‘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今日他可以重用你,明日就可以把你送上黄泉。如今这世道,说句实话,唯有实力才是最重要的,没有军队什么都别想!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桂王败局已定,何兄不可再这么糊涂下去了!不可再为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卖命!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多年,我实在是不忍见你落得凄惨下场,所以才来找你。如今楚国公手握重兵,坐拥半个中原,实力不可谓不强,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我希望何兄能早些醒悟,与我公举大事!” 听到堵胤锡这样说,何腾蛟心中一动,他沉吟道:“虽然堵兄说的有些道理,但以前桂王谋刺楚国公时,我也曾参与策划,这个实在是……” “哈哈!莫非何兄竟然这么的小心眼儿?”堵胤锡笑道,“我当初不也是桂王身边的大将吗?要说参与,我也没少说话呀!可是现在呢?你看看我,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楚国公可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若他是这种人的话,他手下的那些将领怎会对他忠心耿耿?何兄切莫再犹豫了!我来时楚国公就已经告诉过我,假如你能首先反戈一击的话,就任命你为江西巡抚,总管江西政务,怎么样?这个条件可不算低呀!比起桂王的空头许诺,这可要实在的多!” 何腾蛟愣了半晌,方才问道:“那楚国公给你什么好处?” 堵胤锡哈哈一笑,说道:“何兄还是知道我的为人的!不瞒你说,楚国公亲口答应我,假如我成功的说服了你的话,那么就赏我三十万两银子。说句实话,我已经不想再在官场上混了,我在湖广一带看到楚国公鼓励百姓从商,我打算也当个商人,而且楚国公也答应我,假如我从商的话,就赏给我一个‘陶朱勋章’,并免去我三年赋税,而且还可以直接向他进言,对他的一些政务得失做出指点。” 何腾蛟眼前一亮,随后背着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过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堵胤锡,问道:“却不知楚国公想让我怎么干?” 堵胤锡笑道:“怎么?何兄决定了?” 何腾蛟也笑了笑,说道:“横竖都是死,不如搏上一搏,领军冲进皇宫,将桂王一刀杀了!提着首级献给楚国公。” 堵胤锡忙道:“不可!千万不可如此!” 何腾蛟一愣,问道:“为何?” 堵胤锡说道:“楚国公说了,一旦城内突然乱起来,那么那些兵痞自然会混水摸鱼,杀人放火抢掠是他们的看家本领,这样一来城中百姓就遭了殃。所以,楚国公特意叮嘱过,最好能逼迫桂王投降,再不济也要将他活捉。” 第四十五节 入城 昏暗一片的大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就连稍微粗重一点儿的喘息声也没有,所有的人都小心翼翼的闭着嘴,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惹来雷霆之怒。 大臣们的小心是有原因的,因为他们与桂王寄予厚望的何腾蛟反了,他把自己所统率的全部兵马都收拢到了城南一带,并且扬言,假如桂王不在天黑以前向城外的楚国公投降的话,他就将城南的所有城门全部打开,放楚国公的军队入城。 当这个消息传入皇宫中的时候,不仅桂王如五雷轰顶般的晕到了,就连大臣们也都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他们手忙脚乱的将昏过去的桂王抬到龙椅上,一边小声的唤醒他,一边派出禁军四出打探。 禁军与东厂的特务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他们震惊,因为整个南京城守城兵力的六成都被何腾蛟带到城南去了,而剩下的四成部队也是兵无斗志,将无良策,所有的部队士气涣散,更为重要的是,由于此时城内守城兵力严重缺乏,因此将领们不得不将本来就少的可怜的部队分散开,派到各个城门防守,而且由于何腾蛟的威胁,所以他们也必须专门派出三成兵力开到城南,与何腾蛟的军队对峙。 当然了,双方直到目前仍很克制,因为他们知道,一旦城内打了起来,那么城外的围城大军就会毫不客气的趁虚而入,更何况那何腾蛟早就放出话来,假如桂王派兵进攻他的话,那么他立刻开城放城外军队进城,到了那时,桂王就是想降也不能了! 桂王从昏迷中幽幽醒来,他抬头看了看站在自己眼前的王坤,又扭过头去看了看站在龙椅另一侧的丁魁楚,眼泪不由自主的从眼眶中涌出,他哽咽着说道:“天要亡朕!天要亡朕!” 王坤壮着胆子劝道:“万岁,不可灰心啊!如今城内还有不少将领是忠于万岁的,只需再相持一段日子,反贼见攻不破南京,他们自己就会退兵的。” 站在一边的丁魁楚可没有王坤这么好的心情,他反问道:“如今何腾蛟已反,而城外反贼大军仍围城不去,你倒是说说,眼下还有何计可施?”他看着桂王,说道:“皇上,依臣之见,眼下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桂王的眼里闪过一丝希望,他急切的问道:“爱卿快快说来,如是计策可行,朕重重有赏!” 丁魁楚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臣以为目前我军大势已去,而敌势仍炽,所以臣以为……以为……” 王坤嘿嘿冷笑两声,说道:“莫非丁大人是想劝万岁向那一干大逆不道的反贼称臣?” “什么?”桂王愣愣的望着丁魁楚,随后挣扎的坐了起来,他看着丁魁楚那回避的目光,又扫视一眼底下那些神情各异的臣子们,重重的叹了口气,大声哀叹道:“群臣误我!群臣误我!” 王坤凑到桂王跟前,小声说道:“万岁,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不能轻言放弃啊!一不做,二不休,就派兵去与那何腾蛟大战一场,并将南京全城付之一炬,让那反贼空欢喜一场!” “王坤!你……你……你这是什么馊主意?莫非你想置皇上于万劫不复之地吗?你想让皇上落得千古骂名吗?你居心何在?”虽然王坤的声音很小,但是丁魁楚站得近,还是听见了,他立刻急了,破口痛骂道:“你这个小人!满肚子坏水!前次我劝皇上南走两广,但你却屡进谗言,阻挠圣驾,今日你又进谗言,怂恿皇上干这等徒惹千古骂名之事,你……你……” 王坤眼睛一瞪,大声说道:“丁大人,丁魁楚大人!莫要忘记了,你站的地方可是不太对劲啊!你离万岁这么近,莫非有什么企图?”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我能有什么企图?我只一心为皇上着想!”虽然嘴上十分强硬,但丁魁楚还是向后退了几步,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王坤得意的笑了笑,接着向桂王说道:“万岁!事不宜迟,还是尽快动手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可!万万不可!”丁魁楚更急了,他向桂王奏道:“皇上,那林清华已在信中说的很明白了,假如南京城内的百姓遭受兵灾的话,那么他就不再等候皇上的回话,而是直接领军进城,而他一旦进城,那么他就会……就会……” “就会怎样啊?丁大人?”王坤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是不是要谋害万岁呀?他敢!”他扫视一眼群臣,说道:“万岁乃九五至尊,真命天子,有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谋害万岁?那林清华与郑森实乃跳梁小丑,他们没有这个胆子!” “没有胆子?好一个‘没有胆子’!如今他们已领军杀到南京城外了,你居然还睁眼说瞎话!无耻小人!”丁魁楚愤怒的已经有些口不择言了。 王坤嘲笑道:“丁大人若是怕死,那么不如你这就出城投降,也让万岁看看那林清华到底是不是说话算数的主儿?他在信中说了,假如咱们投降的话,就饶咱们这些臣子一命,虽然说的信誓旦旦,但却不知是真是假,若你前去试探一下的话,说不定倒真是这些臣子们的大恩人呢!” “我丁魁楚一心只为皇上尽忠,皇上让我降我就降,用不着你来聒噪!”丁魁楚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了。 王坤笑道:“万岁不降,你这么急着怂恿万岁向反贼投降,你还算个臣子吗?” 丁魁楚大怒,喝道:“兼听则明!上次若非你极力怂恿皇上,皇上怎会派兵攻打湖广?若非那几仗惨败下来,我军实力怎会受损?如今怎会这么容易就被反贼打上门来?” 王坤见状,便也毫不示弱的喝道:“若非你兵败安庆,丧师近十万,我军兵力怎会不足?如今你又忙着劝万岁投降,你居心何在?” “够了!你们两个都是一路货色!”桂王终于忍不住了,他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举起右手,先指了指站在身边的王坤,后又转过去指了指站在下面的丁魁楚,咆哮道:“你们俩都是无能之辈!只会互相倾轧!不知为国分忧!真是气死朕了!” 桂王背着手走来走去,片刻之后忽然大声问王坤:“怎么不见史可法和张慎言两人?” 不等王坤发话,丁魁楚奏道:“万岁,您忘了,前些日子那史可法与张慎言联名弹劾王坤卖官鬻爵,结果反被王坤恶人先告状,说他二人结党营私,所以他们已被弹劾了,如今他们都在各自家中,没有皇上召见,他们是不能来的。” 桂王恶狠狠的瞪了王坤一眼,随即对丁魁楚说道:“那你还不去派人将他们给朕召来?不对,是你亲自去将他二人请来。朕想向他们问计。” 丁魁楚不敢怠慢,急忙三步并做两步跑出了大殿,大殿中顿时又安静下来了。 桂王看了看王坤,说道:“王坤!你把林清华给朕开的条件再给朕说一遍。” 王坤一愣,忙道:“万岁,您千万别被丁魁楚的巧言令色给迷惑了,越是在这种时候……” “闭嘴,是你的皇帝还是朕是皇帝?”桂王眼睛已经气得有些发红了。 “是,是老奴这就再给万岁说一遍。”王坤赶紧从龙案上拿起一张纸,一边看,一边说道:“那反贼林清华假惺惺的向万岁许诺,假如万岁肯出降的话,那么他就保证万岁的安全,不过他有个条件,那就是万岁必须保证城内百姓们不受乱兵抢掠之苦。” “他只说保证朕的安全?没说别的?”桂王皱着眉毛问道。 王坤摇了摇头,说道:“没有说别的,就这些。” “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将大殿内的众人全部都吓了一跳,桂王更是惊恐,他立刻向龙椅走上几步,战战兢兢的问道:“发生了何事?” 王坤急忙叫来一名小太监,命他出去打探,就在这片刻的工夫,又是一阵阵的轰隆声从城东一带传来,众人现在已经可以肯定这是炮声了。 不一会儿的工夫,小太监跌跌撞撞的跑了回来,大声喊道:“不好了,敌人攻城了!敌人攻城了!” 王坤一把抓着他的衣襟,伸出右手狠狠扇了他两计耳光,呵骂道:“你个没见过世面的蠢东西,乱嚷嚷什么?惊了圣驾,你吃罪得起吗?” 一名还算稳重的大臣走上前去,问那小太监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慢慢讲来!” 小太监捂着腮帮子,口齿不清的说道:“城东……城东的郑森人马又开始攻城了,而且看样子他们不是在试探,而是真的要攻进来了!”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桂王已经乱了方寸,“林清华要朕投降,郑森更是想要朕的命,朕……朕该何去何从?” “皇上……皇上,史可法大人来了。”丁魁楚慌慌张张的奔回大殿,一边跑,一边高声喊道,“张慎言大人并不在府上,所以臣没有找到他。” 桂王亲自迎上几步,望着史可法那张清瘦黝黑的脸,张口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 不待旁人吩咐,史可法自然知道自己该怎样做,他不慌不忙的跪下,向桂王行起了三跪九叩之礼,口中则喊道:“草民史可法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桂王伸手将史可法从地上扶起,用颤抖的声音说道:“爱卿快快平身,从现在起,你已不是草民了,从现在起,你官复原职!你还是朕的大学士!” 出乎桂王意料,史可法并未领情,他望着桂王那张有些惊慌失措的脸,语气平静的说道:“皇上,如今臣已经不想再做官了,臣之所以来,是为了尽最后一点臣子之道。” 桂王脸色一变,问道:“怎么?你……你说什么?” 史可法说道:“方才草民已经从丁大人那里得知了楚国公向皇上劝降的消息,臣来这里,正是为了向皇上进言。” “爱卿快快说来,你有何妙计?”桂王的脸色变得好了一点儿,眼光中再次闪出一丝希望。 史可法说道:“就如丁大人说的那样,如今大势已去,唯有出降一途可走,否则的话,玉石俱焚,情势不可预料。” “连你也这么说……”桂王喃喃说道,“难道朕如今只有出降了吗?” “大胆史可法!尔竟敢在万岁面前出此蛊惑之言,难道就不怕死吗?”王坤大声呵斥着一身布衣的史可法。 “退下!这里有你插嘴的份儿吗?再多说一句,朕就命人先将你砍了!”桂王怒斥道。 史可法并未理会王坤的威胁,他继续说道:“方才草民在来的路上,听见城东一带炮声震天,想是那郑森已经开始攻城了。郑森与林清华不同,他所拥戴的乃是唐王,所以在他眼里,皇上是障碍,必欲除之而后快,若是等他杀进城来,皇上必会身遭大难。而那林清华则不同,虽然他发布的讨伐檄文中将皇上斥责的体无完肤,但毕竟没有说出加害之辞,因而在草民看来,只有向林清华请降,皇上方可有一线生机。” “报——”一名禁军飞快的奔向大殿,手中高举着一份黄绢,口中高声喊着,“楚国公又派人送来一份劝降书!” 桂王斥退身边的王坤,亲手接过那张黄绢,向那上面看了看,随后将其递给了站在面前的史可法。 史可法看了片刻,随即说道:“皇上,看来必须尽早下决心了,从这上面来看,那郑森之所以加紧攻城,正是不想让皇上出降,而林清华在这上面说,只要皇上出降,那么他不仅保证皇上的安全,而且还保留皇上的爵位。林清华一向说话算数,想来他也不会用这缓兵之计诓骗皇上。” “保留朕的爵位?”桂王喃喃道,“什么意思?是桂王爵位吗?” 城东的炮声更加猛烈了,丁魁楚不得不小声提醒道:“皇上,事不宜迟,还望皇上早做决断。若是等城破后再降,那么就悔之晚矣!” 桂王仰头望着那阴沉沉的天空,叹道:“罢,罢,罢!降就降吧!大不了继续做我的桂王。” ****************************************************************************** “列队!” 一阵纷乱的命令声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脚步声与枪械的撞击声,还有就是军官们的呵斥声。 林清华骑在自己的黑色战马上,望着那不远处的城门,静静的等候着。 一名骑兵快速奔来,在林清华面前不远处停下,随后向他报告道:“报告元帅!何腾蛟将军已经派人传来消息,说那桂王已经派出使者送出降书,再过一会儿就可以到城外了。” 林清华问道:“城南的三座木桥修好了没有?” 骑兵道:“已修好两座,剩下一座也已完成九成,马上就能修好。” 林清华点点头,随后命那骑兵再去打探。 又是一阵马蹄声传来,一名骑兵从东边奔来。 来到林清华跟前,骑兵禀报道:“报告!城东一带战况甚是激烈,郑森的大炮已经将两座城门轰塌了一半,他的部下也已快将木桥修好,若无意外的话,再过小半个时辰,城东一带就可能被其攻破。” 林清华点头道:“知道了,你再去打探!有什么异动,立刻回来禀报!” 待那骑兵奔去后,骑马立于林清华身边的莫不计说道:“那郑森为何不等元帅进城就抢着动手?莫非他已看破元帅计策?” 林清华皱着眉头,摇头道:“难说啊!郑森此人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有时候苯的很,但有时候却又聪明的很,真不知道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回头看着站在身后的洪熙官,问道:“你说郑森部下有个什么秘密杀手队,叫什么‘亲卫使’,他们的底细你知道多少?” 洪熙官答道:“属下知道的也不多,只是从混进洪门的弟兄们那里知道一点儿皮毛,我已特别叮嘱他们,今后一定要多方打探,小心留意,免得着了他们的道。” 林清华转回身,对莫不计小声说道:“郑森越来越让人摸不着头脑了,以后咱们还真是要小心一些。前天晚上,我与他秘密商议的时候,他忽然说起了我的快枪场,而让我吃惊的是,他居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看起来他的部下也混到了咱们身边来了。” “有这事儿?元帅为何不早说?”莫不计惊奇的问道。 林清华摇头道:“我开始还拿不定主意,但后来左想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头,所以直到现在才跟你说起,回头你跟洪熙官他们私下说一下,命他们去仔细查查,看看到底是谁泄露了我的机密。” 一阵军号声响起,接着便有一名骑兵奔来,他一边奔一边喊道:“桂王派来的请降使者来了!” 林清华与莫不计催马向前,一直走到木桥附近。 此时,城门已经打开,一队十几人的小队伍走了出来。待得他们走到跟前,林清华才看出那群人中领头一人正是史可法。 林清华跳下马去,将那欲跪倒在地史可法扶了起来,口中说道:“史阁部千万别这样,只需将降书交给我就可以了!” 史可法苦笑道:“成王败寇,此古今不灭之理!如今楚国公已然取胜,自然当得这番大礼。” 林清华问道:“桂王的军队已经按照约定分散了吗?” 史可法答道:“楚国公请放心,如今剩下的数万禁军已经分散在城内各处,负责维持秩序,他们已经接到桂王命令,若有敢趁火打劫者,就地正法!相信百姓们是不会受到兵灾的,而那些青皮更是不可能再向上次那样嚣张了。” 林清华从史可法手中接过降书,说道:“烦劳史阁部前头带路,我领军跟在后面。” 待史可法转身离去,林清华命令马满原道:“你的骑兵走在最前面,快速插到城内各处,严厉弹压城内不法之徒,我与其他将领带军走在后面。” 马满原跳下马来,牵着马走到林清华身边,将缰绳交给林清华,说道:“如今未经血战而克南京,元帅当真是大英雄,今日入城不可随意。元帅的这匹蒙古战马虽好,但毕竟体格并不健壮,显不出元帅的威风来,不如就骑我这匹‘踏雪’吧!” 林清华想想也对,自己胯下的这匹矮马看起来确实不怎么威风,于是便跳下马来,从马满原手中接过那踏雪的缰绳,将自己所骑的战马让给了马满原。 待马满原率领着数万骑兵浩浩荡荡的从三座城门涌入南京城,林清华便下达了全军入城的命令。 让林清华有些郁闷的是,预想中万人空巷,百姓们你推我挤的来观看大英雄的场面最终还是没有出现,望着眼前空荡荡的街道,骑在高大威风的“踏雪”背上的林清华感到有些落寞。 看到这副情景,莫不计自然心领神会,他悄悄的召来几十名亲兵,命他们按照事先吩咐过的去做。 众亲兵提着包袱奔在最前面,沿街拍开百姓家的房门,将吓得战战兢兢的百姓拖出屋子,不管三七二十一,便从包袱里取出红红绿绿的纸条,命百姓贴在门上、墙上,并命所有的人都出屋摆上香案,迎接大明楚国公圣驾。 林清华自然是不知道这一切的,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为何越往城中心走,街道上的百姓们就越多,摆在屋子边的香案也就越多,而那屋子墙上贴着的各种写着“楚国公千岁”、“大元帅千岁”的纸条也是让人目不暇接。 在这种气氛的感染下,林清华也觉得自己确实是大英雄了,不禁有些飘飘然起来,不过,当他看到街道上跪着的那些百姓们脸上那木然的表情后,他的心里马上明白过来了。 他一把抓住莫不计,用力一拉,险些将他拉下马来。 莫不计一脸的茫然,问道:“元帅何故拉我?” 林清华命一名卫兵从墙上扯下两张纸条,将其拿在手上,向莫不计亮了亮,说道:“老实交代吧,这是不是你事先安排下的?” 莫不计睁着大眼,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道:“元帅莫要吓我,这都是百姓们自发的,不是莫某安排下的。” “还说不是你安排的!”林清华伸出两手,将那两张纸条展开,说道:“好好看看,这是用木版印刷出来的,所有的字迹全部都是一样的。你还想骗我?难道百姓们早已知道我会进城?” 莫不计眼珠子一转,忙道:“元帅慧眼如炬,一下子就识破了属下的伎俩,属下实在是佩服万分。” 林清华摇头叹息,将那手中拿着的纸条撕成碎片,口中说道:“百姓心中自有一杆秤,我是好是坏,用不着来这些玩意儿,我既不是黄巢,也不是李自成,我与他们根本就不同,这一点你一定要永远记住!”他看了看莫不计胯下那匹矮马,问道:“这马满原献‘踏雪’之计也是你想出来的馊点子吧?” 莫不计尴尬的笑笑,说道:“什么都瞒不过元帅。” 林清华说道:“你的心思我自然是知道的,不过,你要明白,我与其他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以后你也许会慢慢的领悟我这句话的意思。” 莫不计恭敬的说道:“是,属下以后一定尽心领会。不过,如今属下还有一事不甚明白,还望元帅示下。” 林清华点头道:“你问吧!” 莫不计说道:“先前元帅曾说,你不愿意在头上再架个皇帝,可是如今你却又留那桂王一命,而且似乎看起来你有意让那桂王继续当一阵子皇帝,这个属下就十分的不解了!” 林清华神秘的笑道:“嘿嘿!这个你现在自然不明白,等过几天你就明白了!” “元帅!不好了!”一名骑兵从前方飞快的奔将过来,待他在林清华跟前停住战马,随即禀道:“元帅,城东已被郑森大军攻破,他们一进城,就直奔皇宫而去,比咱们的人早一步到达皇宫,并占领了那里。” “什么?郑森动作这么快?”林清华猛然一惊,问道:“那桂王怎么样了?” 骑兵道:“桂王见势不妙,便与几个大臣先走一步,他们前脚刚走,郑森的兵后脚就进皇宫了,如今桂王已经被马满原将军保护起来了,他们正向这边过来。” 林清华向莫不计叹道:“郑森果然厉害,居然比我还先一步,看起来有必要再想想以后该怎么做了!” 第四十六节 争执 马满原很快就领着大队人马护送着狼狈不堪的桂王一行人来到了林清华的跟前。 林清华定睛一看,却见那桂王不仅龙袍污秽不堪,而且连脚上的鞋子都跑掉了,而他的脸上更是一片惊恐之色,本已有些污浊的眼睛现在更是显得那样的无神。 林清华依然骑在高大健壮的“踏雪”背上,眼睛盯着桂王的脸,嘴角挂着一丝微笑。 桂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林清华,随即很快的低下头去,直愣愣的看着自己的光脚。 莫不计催马走前几步,大声呵斥道:“尔等见了元帅还不快快跪下!” “慢!”站在桂王身边的王坤发话了,“楚国公在劝降书上写的很明白,保证不伤害万岁,并且许诺保住万岁的爵位,即使是万岁退位,那么他依然是桂王,王爵始终比公爵高上一些,所以,万岁是不能跪的。” 桂王转过头去,感激的看了王坤一眼,随后又很快的将头低下去,依然一言不发的看着地面。 莫不计转回头看着林清华,用眼神向他询问。 林清华哈哈一笑,随即跳下马来,来到桂王面前,看了看他的脸,忽然向其抱拳道:“臣楚国公林清华参见陛下。” 桂王明显有些意外,他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林清华,喃喃问道:“你……你说什么?” 林清华重复道:“臣林清华参见陛下。如今陛下尚未退位,所以你依然是皇帝。” 王坤嘿嘿冷笑两声,怪腔怪调的说道:“既然你知道万岁的身份,那你为何不跪下参拜?而且既然你现在还承认万岁的身份,那你为何还要带兵造反?” 林清华斜眼看了看王坤那张细皮嫩肉的脸,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已向皇帝抱拳行礼,难道你没有看到吗?你问我为何带兵造反?哈哈!你抬头向我身后看看!”说完,他伸出左手,向身后斜上方一指,口中猛喝道:“你给我看清楚了!吊民伐罪!”他将手又挥向另一边,用同样严厉的语气喝道:“解民倒悬!” 他垂下手,接着用两手猛的抓住王坤的衣襟,瞪着王坤的眼睛,说道:“桂王无道,我为民请命,专门诛杀象你这样的无耻小人!”他命令道:“来人啦!将这个家伙给我抓起来,待以后审明他的罪行,再行议处!” 几名五大三粗的卫兵将杀猪般嚎叫着的王坤拖了下去,片刻之后,这里顿时变得寂静无声。 林清华看了看那浑身已开始哆嗦的桂王,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用害怕,既然我已经答应你不杀你,那么我一定不会杀你的,而且你肯定还能保住爵位的。”他向桂王身后望了望,问道:“奇怪,你的大臣怎么就这么一点儿?史可法呢?” 桂王战战兢兢的哆嗦了半天,嘴巴张的老大,但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旁边的一名卫兵猛然喝道:“元帅问你话,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快老实回答!” 这声暴喝犹如一声惊雷,将那桂王吓得“扑通”一声倒在地上,险些屎尿齐流。 林清华忍住笑,吩咐卫兵道:“来人啊,将桂王扶起来,再用太师椅扎上一把御辇,将桂王殿下抬着走。” 趁着士兵们安顿已变成一摊烂泥的桂王的工夫,林清华走前几步,拍了拍一名同样浑身哆嗦的大臣的肩膀,笑道:“高鸿图高大人,别来无恙啊?怎么你没有跟史可法大人在一块儿吗?” 高鸿图结结巴巴的答道:“回公爷,那史阁部回到皇宫之中便欲与皇上辞行,说不愿意再做官了,准备回家种地去,他刚刚走到宫门,就遇到郑森的兵,他欲拦阻郑森部下时被郑森手下的兵丁捉去了,我们走的匆忙,因而未能与他一同逃来。” “报告!”一声士兵的喊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一名骑兵在林清华跟前跳下马来,向他敬了个军礼,随后说道:“元帅,方才咱们的人跟郑森的人险些打起来了,他们不肯退出皇宫。而且他们还从城外将唐王抬进了皇宫,准备立刻登基,并将诏告天下。” 众人心中一惊,互相对望几眼,都已看出对方的惊讶之色。 马满原问道:“怎么办?跟他们打吗?” 林清华摇头道:“不,现在不能打。你去传令,命令部队按照原先的约定,各自守好城南与城西,并且留下一些人守在皇宫附近。” 马满原正欲离去,却被林清华叫住,他将“踏雪”的缰绳递给马满原,说道:“你把你的‘踏雪’领回去吧,你要冲锋陷阵,用得着,我骑蒙古马就行了。” 待马满原离开以后,林清华回头吩咐众卫兵道:“大家将桂王抬好了,咱们一起到皇宫里去溜溜。” 林清华走到已经坐到御辇上的桂王跟前,抱拳道:“皇帝呀,现在别人把你的皇位都抢跑了,你可不能不有所表示啊!既然唐王有郑森撑腰,那么我就免为其难的给你撑撑腰吧。” 林清华翻身上马,随后大声命令道:“传令,近卫旅所有的人全部子弹上膛,刺刀挂起,以战斗队形向皇宫开拔!” 三个近卫旅,共一万余人,在林清华的带领下浩浩荡荡的开向皇宫,而那已经在御辇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桂王则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抬着,紧紧跟随在林清华的身后。 众人一路之上看到镇虏军士兵们在军官的带领下向各自防区走去,秩序井然,没有丝毫慌乱的迹象。 林清华对于部下们的表现非常的满意,在他看来,自己这么些年的工夫没有白费,镇虏军已经越来越象一支现代化的纪律严明的强大正规军队了。 不多时,前面领路的数百名骑兵奔了回来,一名军官向林清华报告道:“报告元帅!前方就是皇宫了,不过郑森的人已经将附近的道路封锁,他们不许我们继续前进。” 林清华催马赶上几步,与骑兵一同走在最前面,很快就来到了一条御街的道口。 道口站满了郑森的士兵,从其服色来看,他们应该就是郑森的亲兵了,与镇虏军一样,他们的手里也全部端着快枪,枪口上的刺刀让人有些发冷。 “站住!这里不准通行!”一名看起来是军官模样的人走上几步,挥开两手拦住了林清华的战马去路。 林清华低头望着那名郑森军官,说道:“我是大明楚国公林清华,我要去见郑森。” 那军官傲慢的说道:“我家将军说了,如今皇宫之中正在举行登基大典,唐王殿下即将登基称帝,为了防止有不法之徒进去捣乱,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许进入这里,违令者斩!” “呵!好大的口气!”一名镇虏军近卫旅军官催马上前,向那人呵斥道,“竟敢挡楚国公的大驾,莫非你活的不耐烦了?” “活得不耐烦?嘿嘿!我倒要看看是谁活得不耐烦!弟兄们,操家伙!”那郑森军官后退几步,一边从腰间抽出手枪,一边向部下下达命令。那些郑森士兵听见命令声,纷纷端起手中的快枪,向林清华等人瞄准。 近卫旅士兵也不甘示弱,他们的动作比对方还快,不等那郑森军官下完命令,他们就已分成两组,一组举枪瞄准,而另一组则端着上了刺刀的快枪,走上几步,抵着那些郑森士兵。 林清华望那些郑森士兵,冷笑道:“你睁眼好好看看!这里我的手下比你多上几十倍,要真打起来,恐怕不等你开枪,就被打烂了!” 那军官明显的有些害怕了,他咽了口吐沫,壮着胆子说道:“假如楚国公想进去的话,也可以,不过只能你一个人进去。” “屁话!”近卫旅军官再次暴喝道,“你们可以进,为何我们不能进?岂有此理!让开!”军官催马走了上去,扬起手中的鞭子,在那郑森军官面前挥动一下,接着便领着一群士兵走入道口。 大队近卫旅士兵跟在那军官身后,也涌进了道口,并将林清华扯下马来,护着他走进去。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万余近卫旅士兵,而且马满原的数千骑兵也赶来支援,镇虏军仗着人多势众,没费一枪一弹就将这个道口接管了。 林清华回头看了看那些已被镇虏军缴了械的郑森士兵,再看看被他们扔到地上的那些快枪,心中有些懊恼,因为根据以前的统计,那郑森从他这里一共换走了大约十万支快枪,而且还有大量的子弹,现在看来,自己必须面临着自己生产的武器的威胁了。 众人护卫着林清华,一路顺利前进到了皇宫正门口,那些守卫在宫门口的郑森部下怎会放他们进去?双方又在这里对峙起来。 这次林清华不再向前走了,而是混在众多的士兵中间,静观其变。 不多时,郑森得到部下禀报,知道林清华已到门外,于是便派了名亲信跑到门外,请林清华入宫。 忽然看见皇宫正门口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林清华立即命卫兵将那人领到自己身边。 待那人赶到,林清华才说道:“刘国轩,你们家将军可真是不给我面子啊!” 这人正是郑森的亲信刘国轩,他向林清华一抱拳,歉然道:“不好意思,让楚国公久等了,我家将军请楚国公进宫参加唐王登基大典。” 林清华指了指身边的众多士兵,说道:“我可不能一个人进去。” 刘国轩愣了愣,随即说道:“这个须得我家将军同意。” 林清华哈哈一笑,说道:“我都不怕,你家将军还怕个啥?你在前面带路,我跟在你后面,如果再不让我进去,我就命令开打了!你可以好好替你家将军掂量一下,看看是你们的军队威猛呢?还是我的镇虏军威猛?” 刘国轩脸色一变,只好连道:“不敢,不敢!楚国公请随我来。不过皇宫内确实地方不大,若进的军队太多的话,恐怕挤不下。” 林清华道:“这个简单,我只带三千人进去,剩下的全部留在外面。” 待刘国轩转身走进皇宫,林清华立即命士兵们抬上桂王,也向那皇宫中走了进去,并且吩咐两个近卫旅共六千人随着自己进皇宫。 剩下的三千多近卫旅士兵和数千名骑兵立刻在军官的带领下按照战斗队形展开,枪口朝向皇宫,而郑森的士兵自然也不甘示弱,他们也立刻动员起来,与宫外的镇虏军对峙。过了不长时间,郑森从别处调来的军队已经赶到皇宫附近,而就在他们抵达这里后不久,镇虏军的援军也赶到这里,双方就这样对峙着,但是投鼠忌器之下,谁也不敢首先开火。 就在皇宫外的镇虏军调兵遣将之际,林清华已经随着刘国轩抵达了武英殿门外。 此时,唐王的登基大典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了,殿外跪满了身穿各色低品级官服的官员,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明显有些心不在焉,左顾右盼之间,已然望见了林清华等人,而那被士兵们抬着走的桂王的出现更是让他们中不少人感到吃惊。 登基大典非常的简单,没有任何的烦琐仪式,而且也没有庄重的鼓乐声,只有一名身穿三品服色的官员,手捧一张登基诏书,站在殿门外宣读诏书。 那登基诏书很长,也会晦涩,那官员一直念了很长时间才念完。待那官员念完诏书,刘国轩向林清华说道:“请公爷稍等片刻,我马上去禀报我家将军。” 林清华一把拉住刘国轩,说道:“就不必麻烦刘将军了,还是我亲自去吧!”他向身后众人一挥手,便带领着众士兵走向殿内。 守卫在殿门口的郑森士兵试图挡住林清华及其手下,但被林清华一把退开,他命其他士兵留在门外,而他自己则领着数十名卫兵,推开殿门,抬着桂王走进了大殿。 此时,唐王的登基大典已经接近尾声,站在龙椅边的郑森望着众臣大声说道:“大典已毕,从今日起,唐王殿下就是我大明的天子了!有谁不服的,现在就站出来!” 底下众人哪个敢说出个“不”字?一时之间,殿内鸦雀无声,安静极了。 “我不服!”林清华一脚将那殿门踢开,大声喊道:“桂王殿下尚未退位,尔等怎可再立新君?” 跟在林清华身后的莫不计抢上几步,窜到林清华前面,指着坐在龙椅子上的唐王喊道:“大胆狂徒,还不快快退下!” 对于莫不计的配合,林清华相当的满意,他走前几步,轻轻的拍了拍莫不计的肩膀,说道:“莫先生太急噪了,唐王毕竟也是皇亲,怎可用‘狂徒’二字指谪?最多算是篡位的罢了。” 二人的这一唱一合,立时使得殿内的众人混乱起来,原本安静的大殿内顿时一片喧嚣,众大臣交头接耳,他们先看看坐在龙椅上的唐王,然后再回头看看缩在御辇上的桂王,人人脸显惊诧之色,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奇怪、最诡异的事情一样。 郑森显然有些惊慌,但他最终还是平静下来,他侧身向坐在龙椅上不知所措的唐王小声吩咐了几句,随后便走到林清华跟前,向他抱拳道:“楚国公何出此言?此次我等奉唐王密令,领军共讨桂逆,这可是在场诸位大人们亲眼所见,怎么今日楚国公又变卦了呢?” 林清华哈哈一笑,随后摇头说道:“非也,非也!我领军讨伐并非是奉了唐王的密令,而是我自己的主意。桂王自从登基以来,悖逆无道,苛虐百姓,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才在湖广等地士绅百姓们的共同请求下,高举‘吊民伐罪,解民倒悬’的义旗,前来匡扶正义的。”他又拍了拍站在自己身边的莫不计,说道:“我怕诸位大人不信,所以现在就命我的部下再将那讨伐檄文当众念上一遍,免得有人怀疑我做伪。” 莫不计不敢怠慢,当即从书袋中取出檄文,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的念了出来。 待莫不计念完檄文,大殿内更是一片混乱,所有的人都齐将目光投向林清华,想看看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与气定神闲的林清华不同,此时郑森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在龙椅上坐立不安的唐王,随后转回头来,对林清华说道:“楚国公此是何意啊?” 林清华笑道:“没什么,只是想让更多的人明白我的意思而已。这份讨伐檄文在我出征之前,已经被我印刷了很多份,广为散布在湖广、河南等地,诸位大人若是还不信的话,自可派人前往那些地方查看,看看林某到底是不是说实话的人!” 郑森显然有些着急了,他看着林清华那不紧不慢的表情,咽了口吐沫,说道:“楚国公做事的方法还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郑某如今已是彻底糊涂了,有些事情必须向楚国公问个明白,也好将我等心中的疑惑驱除。” 林清华背着手,大大咧咧的说道:“郑森兄有话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郑森眼珠子一转,问道:“刚才楚国公的话里的意思好象是有些矛盾的,你先说桂王如今仍是皇帝,可是接下来的那份檄文里却又说桂王悖逆不道,这可说不通啊!郑某思来想去仍是一头雾水,还望楚国公明示。” 林清华笑道:“这还不好理解吗?正是因为桂王悖逆无道,所以我才会领军前来讨伐他,而如今纵观天下,没有哪个王子贵胄可以有资格当个好皇帝,所以如今变不如不变,况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桂王也是人,他也会犯错误,所以,前些时候才会将百姓逼的走投无路,纷纷起来造反。不过嘛,现在不同了,桂王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而且他正打算改正自己的错误。” 郑森睁大眼睛看着林清华,问道:“楚国公是在开玩笑吧?郑某怎么觉得你说的很是让人迷惑呢?你说桂王知道自己错了,这又有何凭证呢?” 林清华从莫不计手中接过一张宣纸,将其高高举起,说道:“桂王能够放弃无谓的抵抗,将南京城完好无损的献出,足见其已经幡然悔悟,更何况……”他伸出两手将那张宣纸展开,向着众人亮了亮,说道:“诸位请看,这是方才桂王写的罪己诏,在这上面他痛陈了自己以前所犯的罪行,并表示自己愿意悔过,愿意为自己以前的错误付出代价。诸位可以好好看看,这上面有桂王摁得手印,方才桂王被自己以前的罪行气得浑身发抖,手上实在是没有力气,所以写不出来字,所以这罪己诏实际上是莫不计莫先生代笔的,桂王最后在上面摁了手印。”他转回身,低着头询问那仍旧缩在御辇上的桂王,“我说的对不对呀?皇帝?” 桂王一言不发的垂着头哼了哼,也不知他听懂了林清华的意思没有。 林清华马上直起身子,向着众臣说道:“大家都看见了吧?桂王已经亲口承认了,所以说,桂王还是真心想悔过的。犯了错误不可怕,可怕的是明知自己错了,还硬说自己没有错,死不悔改。既然桂王知错了,那么他自然还是皇帝。” 听完林清华的这一套歪理,底下众人议论纷纷,他们中的多数人已经完全被林清华的这些话给弄糊涂了,他们既不知道该怎样反驳,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坐,不知道自己是该向唐王下跪,还是应该向桂王下跪,一时之间,众人彷徨无措的站在原地,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作为唐王登基大典的主持者和唐王的支持者,郑森自然是无法容忍这种冷场情景的出现,他暗自告诫自己冷静,略微整理了一下被林清华弄的混乱不堪的思绪,随后对那一脸得意的林清华说道:“楚国公的意思郑某还是没有明白,你是说,咱们费了这么老大的劲儿,将南京攻陷,只是为了督促桂王反省?他仍然是大明的皇帝?” 林清华点头道:“不错,我正是这个意思。” “岂有此理!”一名中年男子走上前来,驳斥道:“桂王既然无道,那么自然就不能再当皇帝,自古以来,天下为有德者得之,如今唐王受天下万民拥戴,正是天子最好的人选,他不当皇帝,难道让这个昏庸透顶的桂王来当皇帝吗?” 林清华看着这个人,问道:“这位先生好生面生,敢问尊姓大名?” 郑森介绍道:“这位是郑某的幕僚,姓叶名翼云,是崇祯朝的进士。” “啊,原来是位进士先生,得罪,得罪!”林清华向着那叶翼云抱了抱拳,他略微沉思一番,随即说道:“天下为有德者得之,这句话说的好。不过,请问这位进士先生,你认为唐王比桂王更有德些吗?” “那是当然!”叶翼云显得非常兴奋,“唐王最爱百姓,在福州就藩之时,唐王经常由在下陪同微服出巡,体察民情,遇见乞丐就施舍些银钱,由此可见唐王有德。” 林清华仰天大笑两声,说道:“这算得什么?寻常吃斋念佛的人多了,遇见乞丐的话,说不定比唐王给的钱还多呢!作为皇帝,他所要做的不是去给乞丐施舍什么银钱,而是治理好天下,假如人人都有饭吃,人人都有衣穿,家家都有房子可住,则天下自然就没有了乞丐,也就用不着假惺惺的去做好人。” 叶翼云暗自责骂自己糊涂,一个不小心就让林清华抓住了把柄,正自苦恼间,郑森却接过话头,他说道:“楚国公说的好,但是以前唐王不是没有当皇帝吗?那么他自然就无法施展自己的报复,如今登基大典已毕,唐王已是天子,从今往后,我等臣工自然要为天子出力,治理好天下百姓。” 林清华见郑森又将话题给扯了回去,不觉怒道:“错!我刚才说的是治理天下,可不是说治理天下百姓!百姓们自己有手有脚,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好恶,用得着别人越俎代庖的治理自己吗?只要政通人和,天下自安,可是,假如又扶起一个昏君的话,那么百姓岂不是又要遭受一番苦难?所以,依我看,与其再立个毫无经验的新皇帝,不如还让吸取了教训的桂王继续当皇帝!这样省事!” 郑森见林清华语气强硬,不觉火气也升腾起来,他说道:“不行!唐王已经登基,从现在起他就是皇帝了,是大明的天子!桂王已经退位!” 林清华不甘示弱,说道:“桂王退位诏书尚未写下,何谈退位?他现在才是大明天子!” 两人谁也不肯让步,争的面红耳赤,若非顾忌着对方的军队的话,恐怕早已动手了。 见二人越争越激烈,众大臣生怕遭受了池鱼之殃,不待旁人提醒,便纷纷退了下去,远远的站在大殿的角落里,做起了壁上观。 第四十七节 值房谈判 郑森从叶翼云那里取过一摞奏折,向林清华亮了亮,说道:“楚国公请看,这是大臣们的劝进表章,由此可见唐王登基实乃人心所向,大势所驱。” 林清华嘿嘿一笑,说道:“刚才林某略微数了数,这里至少有两百多名大臣,可是郑将军手中所捧着的劝进表章则不到一百本,这可怎么能说是人心所向呢?若不是你的兵拿着兵器,恐怕没几个人会来这里参加什么大典吧?” “那么说,楚国公带这么多兵来,难道也想让大臣们写些什么劝进表章,劝桂王登基?”郑森嘲笑道。 林清华正色道:“非也,非也!桂王尚未退位,自然还是皇帝,根本就用不着再登基。” 郑森回头扫了眼那些躲得远远的大臣,大声问道:“诸位大人,你们以为何人有资格为新天子?”他连问三遍,但却发现那些大臣一个个闭口不言,顿时有些火了,他向身后的刘国轩使了个眼色,刘国轩心领神会,立刻跑到殿外,召进士兵,手持刀枪,将那些大臣逼了过来。 郑森冷冷的看着那些噤若寒蝉的大臣,说道:“我最后再问一遍,你们谁拥立唐王殿下?愿意拥立唐王殿下的站到我的身后,不愿意的站到楚国公身后。” “扑通”一声,只见丁魁楚第一个从众大臣中冲了出来,跪到了桂王的御辇前,又是磕头,又是哭诉,口中呜咽道:“皇上啊……天无二日,国无二主……臣生是皇上的臣子,死是皇上的厉鬼……” 见到丁魁楚已然表态,众大臣无奈,只好各自掂量一番,随后一些人走到了郑森身后,而另一些人则在侯方域的带领下走到了林清华的身后,除了他们这些表态的大臣之外,还有近三分之一的大臣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看来他们是打定主意不搀和这件事了。 林清华冷笑几声,随即也召进来更多的士兵,与郑森那些士兵对峙。 看着自己手下那些杀气腾腾,威风十足的士兵,林清华得意的说道:“看起来拥立桂王与拥立唐王的各有一大批大臣,而且似乎还有不少大臣还未拿定主意,所以说,这件事急不得。” 郑森一挥手,指着那些站在两人之间尚未表态的大臣,说道:“你们快快决定,莫要耽误唐王登基大典!”随着他的命令,其手下士兵一拥而上,又推又拽,试图将那些大臣推到郑森身后去。 林清华也将手一挥,说道:“诸位大人自然有自己的想法,不可强迫他们拥立谁。将士们,去帮帮那些大人们!” 随着他的命令,镇虏军近卫旅的士兵也拥了上去,与郑森士兵挤在一块儿,互相纠缠着,但是他们都还是克制着没有动手,只是用枪杆互相推挡。 见到这个阵势,众大臣哪还敢停留在那里,有人发一声喊,当即所有的人就又退了下去,仍旧缩在大殿的角落里,就连站在郑森与林清华身后的大臣们也逃得飞快,有几个人甚至悄悄的靠近大殿的殿门,试图从门中溜走,但却被堵在门外的士兵连呵带骂的推了回去。 郑森大怒,问道:“楚国公,你这是何意?” 林清华也怒道:“我是何意?我还想问问你呢!” 两人互相争执着,毫不妥协,不一会儿便争的面红耳赤,心浮气躁。 两人的手下见他们越闹越僵,生怕真的惹起祸事,于是纷纷上前将二人拉开。 两人分开之后,林清华在士兵们的护卫下站于殿门边,而郑森则在亲兵们的护卫下站在龙椅旁边。 莫不计轻轻拉了拉林清华,将其拉到门外,小声问道:“元帅,您到底打算怎么干?属下已经完全糊涂了,莫非您真的想拥立桂王?您心中有何妙策?” 林清华向四周看了看,随即小声答道:“实话跟你说,现在我的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什么主意也没有?” “什么?”莫不计惊讶的张大了嘴,“没有主意您就这么匆忙的跑到这里来了?这个……这个实在是太卤莽了!属下原以为您心中已有主意了呢!”他顿了一顿,又说道:“元帅,现在咱们身在虎穴,不能久留啊!虽然咱们的兵不比郑森的少,但是一旦真打起来的话,恐怕大家都可能送命,还是先走吧!” 林清华摇头道:“不能走!郑森应该知道轻重,现在他肯定也不敢动手,暂时应该没事。” 莫不计更惊讶了,忙问道:“不走?那是为何?原先的谋划中似乎没有这个拥立桂王的事啊!” 林清华叹道:“计划没有变化快呀!谁曾想到郑森这么急着将唐王扶上皇位?刚才我的行动确实有些卤莽,但是我必须这样做!否则的话,今后可能会在声势上落在下风。你可以好好想想,这郑森为何一意想扶持唐王?” 莫不计说道:“这个简单,他是想学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借着唐王把持朝政。” 林清华点头道:“不错,这正是他的本意。所以我才不能让他得逞。” 莫不计摇了摇头,不以为然的说道:“莫非元帅是怕郑森借着唐王的声势压制您?这您大可放心,现在我军实力雄厚,半个中原都在我军手中,而那郑森不过是个海盗出身的莽夫而已,他现在所据的地盘仅仅是福建与浙江两地,何况他的军械供应全靠元帅,假如他想压制元帅的话,那么岂不是自找苦吃?” 林清华说道:“这我当然明白,但是我还是不能让他得逞。虽然他现在的实力比不上咱们,但是假如他真的顺利的扶持了唐王登基的话,那么其就有了号令那些大臣士绅们的资本,一旦羽翼丰满,就会成为我军的大敌,即使成不了大敌,那么也会给我军增添很多麻烦,所以现在必须将他的如意算盘打烂。” 莫不计眨了眨眼睛,问道:“元帅的意思是,你并非是想拥立桂王,而是来捣乱的?” 林清华笑道:“正是!虽然有些危险,但是你必须明白,有些事情不冒险是不能成功的,假如唐王登基的诏令一旦发出,那么其登上帝位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情,咱们想来捣乱也不可得了,所以我才会急急忙忙的赶来阻止这件事,让他们无法将登基诏书发出去。现在看来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只是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下去了!” 莫不计摇头叹道:“可是如今看起来,那郑森似乎毫无妥协的意思,这可怎么办?” 林清华说道:“只要唐王当不了皇帝,那么我的目的就达到了,以后的事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莫不计皱眉道:“但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林清华沉思片刻,说道:“刚才有位大臣的话提醒了我,使我猛然间想起一个办法来,虽然我不知道这个办法好不好,不过也许能将水搅浑,而且说不定……” 两人正说话间,却听见一阵哭声从殿内传出,他们急忙奔回殿中,却见不少本已退回角落里的大臣们又纷纷回到两个皇帝人选的跟前,跪满一地,其中很多人正在哭泣。 不过,还是有不少大臣仍是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不知道自己该向谁表达忠心才好。当然了,有少数聪明且机灵的大臣同时向两边表达着自己的忠诚,他们先在桂王面前跪下,接着再在唐王面前跪下,试图两头讨好。 眼见登基大典进行不下去了,郑森心中甚是焦急,他放下架子,走到林清华跟前,向其抱拳说道:“楚国公难道真的要这样与郑某对着干吗?” 林清华还礼道:“郑将军千万别误会,我不是有意想与你对着干,而是为了主持公道才这么干的,还望郑将军别太见怪。” 郑森叹道:“你我二人若是同心协力,本可成就一番大事业的,可是眼下却……” 林清华说道:“其实这件事并非没有可商量的余地,只不过却要我二人各让一步。” 听到事情似乎有转机,郑森急忙追问道:“请楚国公明示。” 林清华向底下跪着的众多大臣扫视一眼,从中找到几张相当熟悉的面孔,随后喊道:“侯方域侯大人,烦劳你替我二人找个幽静一些的屋子,我与郑将军有要事相商。” 侯方域站了起来,说道:“回禀楚国公,如今唯有吏部值房较为干净,不若就在那里商议吧。” 林清华扭头看着郑森,说道:“这里人多嘴杂,不好说话,不如我二人到吏部值房慢慢商量商量?” 郑森与手下人商议片刻,随即对林清华说道:“那就依楚国公所言,你我二人去值房里商议。不过,只许带两名亲兵。” 林清华颔首道:“那是当然。”他转头吩咐莫不计道:“你命士兵们看好各处宫门,没有我与郑将军两人的命令,谁也不许离开这里。” 林清华与郑森由侯方域领着,进入了一间不大的值房,两人各带着两名赤手空拳的卫兵随身保护自己安全。 侯方域为两人斟满清茶,随即退出值房,顺手将房门关上。 林清华看着郑森身后站着的那两名身材魁梧的亲兵,赞道:“郑将军手下的兵丁果然是非常之人,一看便知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让人不觉心中一凛,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否也是亲卫使?” 郑森明显一愣,他没想到林清华知道的这么清楚,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说道:“楚国公找郑某到这里来,绝非是来探听郑某的家事的吧?依郑某看,咱们还是尽快切入正题,免得夜长梦多。”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好!郑将军快人快语,那么我也就不卖关子了。”他略微停顿一下,随后接着说道:“咱们都是明白人,就实话实说了吧。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说出来罢了。郑将军之所以尽力扶持唐王登基,恐怕正是为了此事吧?” “你……”郑森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话好说了,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说话这么直白的人。 看着郑森那奇怪的脸色,林清华接着说道:“实话跟你说,其实我也与你一样,也很想挟天子以令天下。你想挟持的是唐王,而我想挟持的是桂王,咱们是半斤八两,谁也不落后。” 郑森尴尬的笑了笑,他低下头想了想,随即说道:“楚国公真是心直口快,将心里的想法都说了,看来郑某也不能有所隐瞒了。咱们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想要什么?你怎样才肯支持唐王登基?”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为何一定要拥立唐王呢?据我所知,唐王一直是你支持的,他对你肯定是感激不尽,在他的心里,只有你才是可靠的,而我只是一个外人而已,所以说,我无论如何是不能支持唐王登基的。” 郑森道:“可是桂王一向与你有仇,上次还想刺杀你,若非公爷命大,恐怕早已死在他的手里,郑某实在是不明白,为何公爷会支持他登基?” 林清华笑道:“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现在桂王的命操在我手中,他怎敢不听我的?再说了,我这个人一向宽宏大量,得饶人处且饶人,何况我已经答应了他,只要他将城完整献出,我就不再追究下去。” “那你到底要怎样?”郑森已经彻底被弄糊涂了,“若是你要封赏,我自然会让唐王写下圣旨,而且唐王以前也答应过,若你肯奉其为主的话,就从宗室中挑选一名公主赐婚给你,这样一来,你岂不是也是皇亲了吗?” 林清华嘿嘿一笑,说道:“皇亲有什么好稀罕的?我相信郑将军心里比我还要清楚吧?其实最好的东西不是这些劳什子爵位,而是权利。若你不喜欢这个权利,你为何坚持要拥立唐王为帝呢?因为你知道,一旦你成功的拥立了唐王,那么,你就把皇帝置于自己的掌握之中了,这个权利可实在是太诱人了。” 郑森被林清华看破心思,顿觉有些窘迫,好在他很快就安定了自己的心神,并将话题再次转移开,他说道:“楚国公的话实在是让人听不懂,郑某是越来越糊涂了,还请楚国公别再绕弯子了,直接说吧!。” 林清华话锋一转,说道:“前几天郑将军向我询问那些快炮的事情,当时我没有认真回答,所以想必你一定有些介怀吧。” 郑森道:“公爷不说自然有你的道理,不过郑某当时确实有些着急。” 林清华道:“你想买些那种快炮吧?” 郑森苦笑道:“公爷不卖,奈何?” 林清华道:“那些快炮打得极快,而且也非常的准,若是用在舰船之上,想必一定非常的实用。” 郑森在心里暗自转着主意,过了半天才说道:“公爷莫非想用快炮来跟郑某交换?” 林清华赞道:“郑将军果然聪明,一点就通。不错,我想用快炮跟你做笔买卖。” 郑森摇头道:“楚国公恐怕是打错算盘了,郑某虽然很喜欢那些快炮,但是毕竟唐王的皇位更重要一些,郑某实在难以答应。”他顿了一顿,又说道:“虽然郑某的军械大多仰仗公爷供应,但是,目前郑某的军队之中还是存有大量军械弹药的,公爷若是想来硬的,郑某也不怕,但这样一来,恐怕你我二人免不了要玉石俱焚,所以还望公爷仔细的掂量掂量。” 林清华从郑森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威胁,遂淡淡一笑,说道:“我今日可没打算跟郑将军硬拼啊!退一万步来讲,就算是咱们真的开打了,那么谁能赢呢?你在海上是霸王,但在陆地上呢?我的镇虏军可不是寻常官军,他们可真正是百战之师,一旦开打,别的不说,你我二人恐怕是死定了吧?就算你我二人命大,一时死不了,那么以后呢?别忘了,你的根基在海上,一旦你的力量被我牵制在陆地上,那么海上就会吃紧,孰重孰轻,难道还分辨不出吗?相信你也是聪明人,应该想得到这一点。”他顿了一顿,随后又道:“不过,这话又说回来,郑将军这几年在海上、陆上威风八面,想必也离不开我的那些快枪和大炮的功劳吧?” 郑森冷冷道:“那是郑某用白花花的银子换来的,可不是公爷施舍的。” 林清华点头道:“是啊!想当年,我在湖广、四川一带经略,手头银子少的可怜,若不是用这些枪炮跟你交易,恐怕我早就穷得狼狈不堪了。” 林清华的这句话显然引起了郑森的共鸣,他附和道:“确实如此,若非公爷将枪炮卖给我,我恐怕也无法纵横四海无敌手,那些荷兰人的枪炮根本就无法跟我军相抗衡,通常只需一次冲击就可将其击溃了,而那些碰上船板就炸的炮弹就更是好东西,我的一艘小船可以轻易与荷兰最大的战舰对抗。” 林清华端起面前的茶杯,将那水面上漂浮着的几片茶叶吹开,随后又将其放下,说道:“由此可见,你我二人谁也不能忘了对方的好处,我可是随时都惦记着郑将军对我的大恩呢!” 见林清华的态度不再那么强硬了,郑森就坡下驴,说道:“郑某也知道公爷是个实在人,从来没有在枪炮上糊弄我。”他话锋一转,马上又道:“可是,既然公爷有这个想法,但今日却为何又与郑某唱反调呢?” 林清华叹道:“不是我有意跟你唱反调,而是出于平衡的需要。” “平衡?何意?”郑森问道。 林清华解释道:“经历了福王、潞王、桂王的这些变故,使得林某渐渐的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不可轻易信任任何人,尤其是那些身在高位的人。今日你要拥立唐王,那么假如唐王日后羽翼丰满,岂不是又是一场浩劫?所以我才极力反对唐王登基。” 郑森更糊涂了,他问道:“那桂王呢?他就值得信任?” 林清华轻蔑的笑了笑,说道:“他?嘿嘿!想杀我的人难道就值得我信任吗?” 郑森眨了眨眼睛,问道:“那公爷究竟是何意?你想怎么做?” 林清华神秘的说道:“既然郑将军想知道,那么我也就跟你直说了吧。”他站起身,将头凑到郑森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待林清华说完,郑森整个人完全愣住了,他难以置信的望着林清华,喃喃道:“这个……这个怎么可以?” 林清华淡淡的说道:“事在人为,只要你想干,就可以干成,至于那些大臣们嘛,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所谓的‘沉默的大多数’,只要保证他们的高官厚禄,他们是无所谓的,其他的少数人好对付的很,咱们手上几十万大军,还怕他们不服?” 郑森道:“可是我觉得此举有些画蛇添足,只要咱们一同拥立了唐王,咱们两人共同执掌朝政,岂不是更简单一些?” 林清华道:“请郑将军不要怪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唐王一向是你支持的,他对于你更加信任,所以,这对于我来说极不公平,而且危险。” 郑森忙道:“楚国公大可不必担心,我可以保证唐王会对你一视同仁。” 林清华笑道:“那我也可以保证桂王对你一视同仁。” 见郑森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林清华接着说道:“其实你我心里都清楚的很,桂王与唐王只不过是我们的傀儡而已,真正掌权的是你我二人,一切朝政都由我们二人做主。” 郑森犹豫着说道:“只是此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让郑某再好好想想。” 林清华看了看郑森那为难的神色,说道:“郑将军平时不是挺豪爽的吗?怎么今日反而显得有些婆婆妈妈?我刚才不是对你说了吗?只要我们二人联手,没有人敢跟我们对着干,那些只会抱着圣贤书苦读的读书人根本就没有能力和胆量与我们作对,何况只要咱们多开几个恩科,多收几个读书人进入朝廷,他们怎会自毁前程?此事只要你我二人同心协力,一定办得成!” 听着林清华苦口婆心的劝导,郑森左思右想,终于下定了决心,他站起来,说道:“那好,就依公爷所说!不过,等会儿到了朝堂之上,由你来说,我不说话。” 林清华笑道:“可以,反正我天不怕地不怕,而且这个办法本来就是我想出来的,自然由我说出来最为合适。不过,我一个人唱独角戏是不成的,你还是要说上几句话的。” 郑森略微犹豫片刻,随即点头道:“好,必要时我也帮你说几句。” 林清华伸出手来,说道:“那好!咱们击掌为誓!一言为定!” 郑森也伸出手来,与林清华互击一掌,说道:“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一笑,干戈立时变为玉帛,二人又说了些合作的事宜,随后一同走出了值房。 第四十八节 天有二日 远远等在值房附近的侯方域见两人出来,急忙迎上前去。林清华向他吩咐道:“劳烦侯大人去通禀一声,就说我已与郑将军商议好了办法,让众大臣站班等候。” 侯方域不敢怠慢,立刻转身走回武英殿。而林清华与郑森则各自下去向自己的部队下达命令,准备按照两人刚才商量好的方案行动。 待林清华与郑森走进大殿,众大臣已经各自站好。林清华将手一挥,对手下士兵说道:“大伙都别愣着了,快将桂王殿下扶到龙椅上去,与唐王殿下坐在一起。” 郑森那些守卫在大殿中的部下不明就里,正要伸手阻拦,但却被郑森阻止了。郑森向他们说道:“就照楚国公的意思办。” 好在龙椅比较长,同时坐两个人也不算太过拥挤,再加上郑森的手下也不再阻拦,因此,桂王顺利的坐到了龙椅之上。 林清华走上几步,来到桂王身边,他转身向着殿内众大臣望了望,见其中不少人仍满脸是泪,仿佛遇上什么悲痛之事一般。林清华在心中将他们嘲笑了一番,随后清了清嗓子,喊道:“大家都听好了,我有几句话跟大家说说,等我说完,你们再哭也不迟。” 林清华与走到身边的郑森对望一眼,点了点头,随后说道:“有句俗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可见天下似乎只能有一个皇帝,一个天子。但是,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方才见到诸位大人忠心可嘉,我深受感动,若是桂王登基,唐王退位,那么拥戴唐王的大臣们就伤心了,但若让唐王登基,而让桂王退位的话,那么拥戴桂王的大臣们就伤心了,所以,我决定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让大家谁也不伤心,谁也不失望。” 林清华停下讲话,扭头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郑森,向他略微点了点头,随后接着说道:“这办法嘛,其实很简单,虽然人们常说天无二日,但是,为什么就不能有两个太阳呢?” 林清华的这句话就好比是晴空一个炸雷,惊得众人相顾失色。大殿中先是一片沉寂,接着便立刻变的喧嚣起来,所有的人都乱成了一片,纷纷交头接耳,而有些人更是大声嚷嚷起来,“岂有此理!”“大逆不道!”“狂妄至极!” 郑森知道是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于是面向林清华,故意高声问道:“楚国公是说,让桂王与唐王共同主政?” 林清华笑道:“有何不可?” “不可,断断不可!”一名大臣急忙表白道,“此事无先例,千万不可!楚国公莫要说笑了!” 林清华向那人望去,见那人五短身材,面色黝黑,身穿一品官服,头戴乌翅官帽,却正是那史可法。 林清华奇道:“怎么?史阁部不是说不想再当官了吗?怎么现在身上又穿上了一品官服?” 史可法苦笑道:“史某确实心恢意冷,本已决意不再在这朝中停留,却不料硬被郑将军的部下套上了这身官服,这并非是史某本意。” 郑森转身正对史可法,说道:“史阁部勿要如此,眼下大局方定,正是需要象你这样的饱学之士为君分忧,为民请命之时,你千万不可轻言归隐啊!” 史可法摇头道:“归隐之事先不去说它,现在我只想跟楚国公好好的计较一下这天无二日之说。”他走前几步,说道:“此事没有先例,自古以来,还从来没有两位天子同时主持朝政的,楚国公莫要开我等的玩笑了,请从桂王殿下或唐王殿下之中任选一人登基。” 林清华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随后肯定的说道:“怎么没有先例?肯定是有先例的!” 史可法一愣,随后说道:“史某愚钝,愿闻其详。” 林清华故意停顿了一会儿,随即扫视一眼众人,提高声音,缓缓说道:“诸位都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把西周厉王时的召公与周公共同辅政的事情给忘记了!” 史可法不愧饱读诗书,再加上事情紧急,脑子不得不灵活些,于是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他问道:“楚国公是说周厉王时的‘共和行政’一事?” 林清华点头应道:“然也!西周末年,周厉王暴虐无道,不仅封禁山林川泽,而且还想把百姓的嘴巴都缝上,不许百姓,也就是‘国人’议论他,违者治以‘谤王’之罪,害得百姓只好‘道路以目’,最后国人忍无可忍,终于起来暴动,把周厉王给赶走了。他逃走以后,国家就无人主政了,但就象诸位经常所说的一样,国不可一日无君,不能没有治理国事的人,所以朝政就由召公与周公代管,史称‘共和行政’,又叫‘周召共和’。” “不对!”林清华话音刚落,又一名大臣站了出来,高声反对。林清华盯睛一看,那人却是吕大器。吕大器气哼哼的说道:“楚国公的理解怕是有误,其实关于这个‘共和行政’一说,应该是这样的:据《史记-周本纪》和《晋书-束皙传》等书记载,所谓‘共和行政’,是指‘共伯和者摄行天子事’。也就是说,是一个小诸侯国‘共’国的一个爵位为‘伯’的名叫‘和’的人代行朝政,而非两人共同主政。” 林清华一愣,关于这“共和行政”一事,他也只是在记忆中隐约记得历史书上记载得有这么件事,刚才正与郑森胡搅蛮缠之际,忽然间听到了丁魁楚的一句“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的话,所以才猛然间想起此事,于是便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出来,但现在吕大器这么一说,又把他给弄糊涂了,他只好转过头去,望着站在底下的莫不计,问道:“莫先生,是这样吗?” 莫不计本来是站在大臣们身后的,此时见林清华喊他,便走前几步,站到史可法身边,向着林清华略微点了点头,随即向着吕大器稽首道:“其实楚国公所理解的也不算错,自古以来这‘共和行政’就有两种说法,一种就是吕大人口中所说的一人辅政,而另外一种则是楚国公口中所说的两人共同辅政,但世人还是觉得后一种说法更为准确一些,也就是说,确实是召公与周公共同辅政。”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其实这召公与周公共同辅政,并非是他们专权,而主要还是为了代周厉王行使王权,‘共和行政’一共持续十多年,也正是由于他二人的共同努力,周朝才没灭亡,而且还得来了‘宣王中兴’的盛世,所以说,楚国公说的极有道理。” 林清华说道:“不错,就是这个意思!虽然有两种说法,但是,不能否认两人共同辅政的可能存在!而且以这种可能性最大。” 史可法道:“即使是两人共同辅政,但那召公与周公均是大臣,而非天子,他们的事情并不能套用到如今的这件事情上。” 林清华摇头道:“凡事要活学活用,只要是好的方法,就要用,不能拘泥于成例!现在大臣们之中明显的分成了两派,一派以郑将军为首,赞同拥立唐王,而另一派则以本人为首,赞同拥立桂王。既然现在两派谁也说服不了谁,那么不如暂时弄个两全其美的办法,等以后大家统一了想法,再来仔细的商议一番也不迟。” 林清华扭过头去,看着愣在那里的郑森,问道:“不知郑将军意下如何?” 郑森的思绪被林清华唤了回来,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随即说道:“楚国公说的似乎有些道理,郑某也认为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既可防止朝中出现争端,又可尽快的将国事安顿下来,当真是不错的主意。” “不可!”史可法与吕大器齐声反对道,史可法向吕大器谦让一番,随即便向林清华与郑森说道:“二位大人这么痛快,但却全未顾及天下士民的心思。只有一个天子,天下秩序井然,但若同时出现两位天子,这天下恐怕就要乱了吧?” 吕大器附和道:“是啊,若是今日桂王发一个诏令,而明日唐王又发另一个相反的诏令,那叫天下人如何去做?谁的话才是对的呢?” “这个……”郑森显然没有想那么远,他将目光投向林清华。 林清华心中暗自得意,暗道:“小意思,这点手段都没有,我还叫未来人吗?”他故意做出一副沉思的模样,背着手走了几步,随后停下脚步,说道:“这个简单,做两只国玺,桂王殿下与唐王殿下一人一个,所有的诏令必须同时盖上两只国玺方才算数,否则的话就是假的,这样一来,假如两人心意不合的话,恐怕就发不出诏令了!” “对,这个主意好!”郑森连忙附和道,“这样一来,就不怕朝令夕改了!天下人也就不会无所适从了,果然是好办法。” “好!好主意!”站在大臣们中间半天没有说话的叶翼云知道是自己出马的时候了,于是走出班位,击掌赞道,“郑将军和楚国公的办法确实好。这样一来,假如一人没有拿定主意,那么这诏令就无法实施,可以防止出现朝政失误的局面。” 莫不计显然想的更加深远,他说道:“此法好虽好,不过,也有弊端,若是遇到急事,而两人意见又不合,那么恐怕会误事。” 林清华笑道:“不妨事,有我与郑将军辅佐天子,自然不会出现这种事情。而且具体的办法今后可以慢慢商量,应该是不会太误事的。” 郑森一愣,随即已明白过来,马上应和道:“不错,这个办法好。” “不可!”又是一名大臣站了出来,他一边从大臣们中间走出来,一边高声喊道:“尔等将朝政当成儿戏了吗?老夫方才半天没有说话,就是想看看尔等如何演戏,现在尔等的狼子野心总算是露出来了!老夫就不能不管了!” 林清华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但见一名胡子花白的老头正向他们走来,那张面孔再也熟悉不过,这来人不是张慎言又会是谁? 郑森急忙说道:“张大人恐怕是糊涂了吧?” 张慎言停下脚步,望着郑森,哈哈一笑,随后说道:“糊涂?老夫在朝为官这么些年,还从来没有糊涂过!”他又迈动脚步,走到郑森与林清华二人跟前,用那双阴冷的眼睛看了看他们二人,又嘿嘿冷笑几声,说道:“你二人就别假装忠臣了吧!自己想干什么大逆不道的事,但又还生怕别人知道,于是便故意扯出块遮羞布,嘿嘿!还美其名曰‘共和行政’!呸!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大胆!”叶翼云走上几步,抬起右手,指着张慎言的鼻子尖,骂道:“老匹夫!你别不识好歹!我家将军知道你素有威望,于是进城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去请你。谁知你个老匹夫倚老卖老,磨磨蹭蹭的,命下人欺骗将军,说你不在府中。将军不跟你计较,宽宏大量的将你请来,但你却又象个死人一般一言不发,现在你又跳出来污蔑我家将军,你可真是不知死活了!” 史可法走到张慎言身边,伸出手去,拉了拉张慎言的衣角,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自讨苦吃。 张慎言若无其事的笑笑,伸手挥开史可法的拉拽,随后仰天长笑几声,说道:“大明国祚莫非真的要亡在你二人之手?想当年,老夫就说过,朝廷绝对不可招安太多的反贼,但朝廷却不听,先是招安了郑芝龙这个海寇,后又将林清华这个响马封为侯爵,当真是自寻死路!当年林清华改编军制的时候老夫就看出了他的野心,知道他必不甘久居人下,于是便向中兴皇帝进言,谁知中兴皇帝被林清华的花言巧语迷惑住了,以至于酿成今日之祸!还有那郑芝龙,更是个阴险人物,不仅在海上横行霸道,而且还在福建坐地称霸,强征市税,任用私人,海寇本性暴露无疑……” 听到张慎言称呼父亲为“海寇”,郑森心中怒火中烧,他暴喝一声:“大胆!家父为国尽忠多年,先后在福建、江西等地剿灭无数海贼、水寇,朝廷不仅没有什么象样的奖赏,反而处处提防,毫无公道可言,真是让人心寒!若非你们这样的老匹夫胡说八道的话,象我等这样的英雄何以郁郁不得志?” 张慎言面无惧色的冷笑道:“英雄?哈哈哈!公道?哈哈哈!怎么?莫非你要替你父亲讨回公道?哈哈!老夫反正是活够了,老夫愿意先走一步,也免得在有生之年,看到大明国祚亡于小人之手!”他向着史可法与吕大器抱拳道:“二位大人保重,张某先走一步了!”说完,扭头便往外走,史可法伸手欲拉他,却被他甩开了。快走到门口时,张慎言被几名士兵拦了下来,他见不能出去,只好停下脚步,并转过身来,指着桂王喝道:“昏君!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不过,桂王显然没有将张慎言的这句话听进去,因为他已经完全呆了,他无法相信林清华居然会想出这么个点子来,他的整个人愣在龙椅之上,目光出奇的呆滞。而坐在他身边的唐王则显得非常的急噪,眼睛不停的扫视着底下的众臣子,目光中充满了哀求。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郑森口中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他向手下士兵大声下达命令道:“来人呐!将这个老匹夫……” “慢!”林清华急忙阻止了郑森,他小声说道:“象他这种人,除了高举圣人之道,要皇帝按照几百上千年前的方法行事之外,他还会干什么?就由他去吧!”说完,便吩咐士兵放开张慎言。林清华部下的士兵立刻按照林清华的命令放开了张慎言,但是郑森的士兵却仍然紧紧抓住张慎言,眼睛则望向郑森。 林清华向郑森说道:“郑将军不可卤莽,千万不可随意以言论罪人。这张慎言既然跟咱们不是一条心,那么就不要强迫他,正所谓‘强扭的瓜不甜’嘛!他不想参加登基大典,那么就让他到大殿外面去,只要不出皇宫就没事。” 郑森咬了咬牙,随后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放他走!但要派人看住他,在登基大典结束之前,不许他出宫!” 看着张慎言那越走越远的背影,郑森眼珠子一转,将脸转向林清华,问道:“假如他将这些话到处宣扬,岂不是会让天下人以公爷为敌?” 林清华淡淡一笑,说道:“他一个人的嘴怎有我数千、数万张嘴厉害?” 郑森没有明白,问道:“数千、数万张嘴?何意?” 林清华笑而不答,只是扫视着大殿里的所有大臣,看着他们脸上的那些奇怪而惊讶的表情。 叶翼云毕竟反应比郑森快一些,他走上几步,来到郑森身边,小声说道:“将军,楚国公恐怕是在说《号角》与那些官府的书社。” 郑森终于明白过来,他望着林清华,说道:“早就听说公爷在湖广、河南、四川一带到处招募说书先生,以前郑某还不知其意,如今郑某方才恍然大悟,原来公爷口中说的所谓‘数千、数万张嘴’就是说的此事呀!果然是好办法,郑某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清华笑道:“林某的区区小手腕,倒让见惯大场面的郑将军见笑了。如今聒噪之人已经离开,你我二人不如赶紧张罗二位天子的登基大典吧!” 郑森笑道:“正合我意。” 林清华道:“这里没有鼓乐,显得不是那么的热闹,不如我再叫些人来,一边奏乐,一边举行登基大典。” 郑森道:“甚好,公爷自去叫鼓乐手,我自在这里张罗。” 两人旁若无人的自说自话,丝毫不将周围的那些大臣们放在眼里,而他们的谈话是如此的惊世骇俗,以至于那些大臣们的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无不骇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均难以置信,更有几人伸出手去,用力的掐了掐自己,看看是否是在做梦,当然了,在这些人中还有一部分人完全是抱着旁观的心态观看着这一切,其中更有少数人甚至还为自己能在这有生之年看到这么精彩、奇怪、夸张的一幕而沾沾自喜。 更吃惊的莫过与桂王与唐王了,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居然能与另一个人一起当皇帝,而最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是,安排这一切的两个名义上的臣子居然连自己的想法也不问一声,就自做主张的替他们拿了主意,这让他们既震惊又无奈。尤其难以容忍的是唐王,他站起身正欲离去,但却被林清华召来的卫兵强摁在龙椅之上。 林清华笑着对郑森说道:“看起来唐王殿下有意让出皇位。” 郑森冷冷的斜了一眼唐王,将头凑过去,用略带威胁的语气对唐王说道:“殿下,自古以来退位的皇帝没有几个善终的,你要好好在心里掂量一下啊!” 看到郑森那阴冷可怖的表情,唐王不自觉的打了个寒战,随即将头低下去,胡乱挣扎的身体也渐渐变得无力了。 原来的那份唐王登基诏书立刻宣布作废,莫不计与叶翼云协商着重新拟订了一份新的诏书,准备为两位天子登基而用。 史可法与吕大器两人互相望了望对方,均无奈的摇摇头。史可法伸手将身上的官衣除去,向林清华稽首道:“望楚国公慎重,此事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千万不可莽撞。史某早已心恢意冷,不想再在这朝中停留片刻工夫,史某这就告辞了!” “慢!”吕大器见史可法要走,立即将他拉住,说道:“在这种时候,史阁部可不能撂挑子啊!大明社稷全在我等大臣身上啊!” 史可法淡淡一笑,说道:“你我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与殿外那些手持刀枪的兵丁相抗?自古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啊!”说完,向吕大器抱了抱拳,转身走出大殿,茫然四顾下,很快就看见了正站在宫门边与几个兵丁理论的张慎言,遂苦笑几声,追了上去。 见史可法也走了,吕大器回过身来,摇了摇头,垂首苦苦思索一番之后,终于也下定决心。他抬起头来,向着正在商议登基大典仪式的林清华与郑森说道:“二位将军真的心意已决?若真是这样,恐怕天下乱矣!”他痛苦的看了看坐在龙椅上黯然神伤的两位天子人选,随后连叹数声,便也向林清华与郑森两人辞行。林清华自然没有阻拦他,命士兵由他自行离开武英殿。 此时,那些慢慢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众大臣也有些反应过来了,他们试图跟在吕大器身后离去,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林清华与郑森对于他们就没有那么客气了,他们向身边的部下使了个眼色,部下心领神会,立刻奔出大殿。当这些大臣走到殿外的时候,只听得几声口令声,他们便全都傻了眼,因为在他们眼前分明排列着整整齐齐的军队,刚才还互相对峙的两支军队已经化敌为友,并随着军官们的口令声整理队形,全部将枪尖朝向大臣们,已对他们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正当众大臣们彷徨无计之时,走在最前面,脾气最不好的几位大臣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兵丁们的一顿老拳,看到那些大臣鼻青脸肿的跑了回来,而那些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的士兵们也在军官们的口令声中一步一步的向他们逼将过来,众大臣又吓得纷纷逃回了武英殿中。 相比之下,那些跪在外面的级别较低的官员就老实的多了,他们中的大多数依然跪在那里,对于身边所发生的一切都无心关注,虽然武英殿里的争论已经传入了他们的耳朵里,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谁当皇帝,几个人当皇帝都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自己如何活下来,并且继续保住自己的俸禄。 登基大典是隆重的,毕竟这是第一次两位天子同时登基,不仅希奇,更是古怪。既然是正式的登基大典,那么自然要正规一点儿,众人马上用御辇抬着两位皇帝人选,涌出了大殿,并将武英殿暂时关闭,当吉时一到,登基大典正式开始。 天色已晚,本来就被浓密的乌云遮挡的天空显得更加的黑暗了。整个皇城中一片宁静,除了张慎言等少数几个站在宫门边与士兵们争吵的大臣之外,所有的人全部都将嘴巴闭得紧紧的,只有那隐隐从皇城外传进来的巡逻队的铁皮鼓的鼓点声不时响起,还在向人们证实着南京城的活力。 随着林清华的一声令下,喧天的鼓乐声响了起来,在传统的中国鼓乐声中,夹杂着军乐队那雄壮的军乐声,两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护卫着坐在御辇上的两位天子走上御道。 当桂王与唐王被人用两顶御辇并列着由御道抬入武英殿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一个相当古怪而急迫的问题——今后怎么称呼两位皇帝呢? 一些小太监已经将武英殿里的所有宫灯蜡烛全部点亮,并重新给香炉添上最好的熏香,整个武英殿笼罩在一片神圣、隆重但却又十分古怪的气氛中。 在这怪异的气氛中,在有些刺眼的灯光与蜡烛的火苗的交相辉映中,众大臣纷纷向着同坐在一张龙椅上的两位皇帝行起了三跪九叩之礼,当然了,林清华与郑森却并未象众大臣一样下跪,他们两人一左一右分别站在龙椅的两侧,与两位皇帝一同接受众臣的参拜。 当然了,事情并非是一帆风顺的,少数大臣包括张慎言等人在内,都远远的站在殿外,冷眼旁观着大殿里的一切,在他们眼中,现在的武英殿中所进行的只不过是一场闹剧而已。 林清华与郑森商议一番,随即对同样跪在底下的莫不计与侯方域说道:“莫不计、侯方域,你二人取纸笔来,将这里的那些不肯给新天子下跪行礼的大臣的名字记下来。”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那些本有些首鼠两端的大臣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他们除了将头垂得更低,屁股撅得更高之外,再也没有别的想法了。而那些不肯下跪的大臣们也没有幸免,随着郑森的一声令下,士兵们摁着他们的脑袋,将他们摁在了地上。 按照最传统的礼仪结束了三跪九叩之礼,众大臣在林清华代天子而发的命令声中重新站了起来,虽然他们人人面色古怪,但毕竟再也没有人出来捣乱。 众人的心里是矛盾的,虽然他们很想表现一番,以示自己对于大明朝的忠心,但由于搞不清楚将两位手握重兵的权臣惹怒了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因而始终无人带头闹事,所以众人只好明哲保身了。不过,在这些人中,还是有不少人是满心欢喜的,就比如那侯方域等人,他们曾经被林清华搭救过,自然知道林清华的秉性,既然如今林清华已经得势,那么他们自然也就可能傍上一棵大树,而这棵大树无论如何也不容易象桂王那样倾倒了。 新天子无话可说,众大臣也无道贺之语,一时之间,倒变得有些冷场了。 侯方域有心表现一番,于是便走出班列,向两位天子奏道:“如今登基大典已毕,臣恭贺两位天子身登大宝。按照惯例,新天子登基,理应改元,先前唐王殿下的年号恐怕是不能用了,所以还需另改一个,望两位天子示下。” 端坐于龙椅之上的两位皇帝分别将目光投向站在自己身边的两位臣子,向他们征求意见。 郑森首先发话,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小声对林清华说道:“先前曾议定唐王殿下的年号为‘隆武’,不过现在肯定是不能用了。桂王殿下先前的年号为‘永历’,这个年号恐怕也不能用了。桂王殿下登基在前,唐王殿下登基在后,所以以郑某之见,不如将这两个年号掐头去尾,定为‘永武’或者‘永隆’如何?” 林清华摇头道:“不妥,不妥!新朝要有新气象,旧的年号自然不好再用了。” 郑森问道:“那依公爷的主意……” 林清华正色道:“既然咱们是模仿西周的‘共和行政’,所以依我看,不如年号也用‘共和’二字,这样一来,能给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共和?哦,有点儿意思,那就改明年为共和元年?”郑森显然也很喜欢新奇的东西。 林清华摇头道:“这样一来就显不出‘共和’二字的悠久历史了,不如就从周厉王出逃那一年算起吧。” “啊?”郑森显然被吓住了,“这个……这个从何说起呢?” 林清华说道:“史书上说,西周是以德立天下,治诸侯,所有的读书人都这样认为,所以,这样一来,说三道四的人就能少一点儿。我隐约记得周厉王出逃是在公元前841年,那么就是说,今年应该是……”林清华在心里盘算着,“八百四十一加一千六百四十九,等于……” 郑森好奇的打断了林清华的沉思,问道:“公元?公元是何年号?” 林清华敷衍道:“这是西洋人的年号,跟咱们没多大关系。”他继续在心里算了一会儿,便说道:“这样算来,今年应该是共和二千四百九十年。” 郑森摇头道:“这样似乎有些不妥,这样一算就是好几千年,莫非以后就这样加下去?” 林清华点头道:“正是!就这样一直加下去,而且换皇帝也不再换年号了。” 郑森摇头道:“不妥,不妥!还是不妥!不如就按照我说的,叫‘永隆’吧。” 林清华说道:“‘共和’好些。” 郑森坚持道:“还是用‘永隆’好些。” 底下众臣见二人又开始互相角劲,心中暗叫不妙,纷纷东张西望,试图预先找个藏身之处,一旦双方开打,立即逃之夭夭。 侯方域知道不能再让二人这么争执下去,于是奏道:“下官以为二位大人所起年号均甚妥当,不如都用吧。” 这下轮到林清华与郑森吃惊了,他们看着站在底下的侯方域,齐声赞道:“好主意!”随后便不再争执,两人略微推辞一番,当即由郑森宣布,明年改元“永隆”,同时使用林清华起的年号“共和”,以示公平。 新天子登基,自然免不了要大封功臣,大赦天下,于是乎,众大臣每人均有封赏,而作为拥立有功的二位实权人物,林清华与郑森更是权势熏天,二人不仅同日升任首辅大学士,而且还各自得到了掌管皇帝国玺的权利。同时,作为掌管天下兵马的两位大将军,林清华与郑森也得到了朝廷的认可,经过两人一番紧张而拖沓的讨价还价,林清华得到了“天下兵马大元帅”的头衔,而郑森则得到了“天下兵马副元帅”的头衔,而且郑森还被封为“靖海公”。 作为必要的平衡手段,二人全部都在皇宫旁边设立元帅府,由于林清华的元帅府选址为皇宫的东边,所以又被称为“东帅府”,而郑森则将元帅府选址为皇宫的西边,因此又被称为“西帅府”。为了有效的维持元帅府与皇宫周围的秩序,两人不得不拿出大把的银子,买下这一带的土地,围绕着各自的元帅府,修建了一些规模宏大的兵营,既可保护自己安全,又可就近监视朝廷。 为了有效的维护自己的利益,林清华与郑森将一些不肯听命的大臣清洗出朝廷,并各自拉拢一批文人士绅大臣,或在朝中做官,或在府中入幕,牢牢的将朝政把持住。 至此,大明朝的又一次权利分配暂时结束,历史上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 第四十九节 贺礼 夏日的太阳早早的就爬上了半空,用它那无情的烈焰烘烤着大地。 虽然还没到辰时,但是天气已经热的让人有些难受了,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躲避在街道边的屋檐下,不紧不慢的走着。 沿街的店铺已经开张了,但不知是否由于天气太热,或者是时间还早的缘故,店铺里并没有什么客人,所以那些已经忙完了开张事宜的店伙计显得有些无事可做,他们趁着掌柜不在的时候偶尔也会放松一下,或者俯身与柜台之上,嘴里哼着小曲,或者懒洋洋的走到店门口,倚在门边,看着街道上那三三两两的人群。 一名伙计站在一家布匹店的门口,背靠门框,手中挥舞着一把巨大的蒲扇,一边善着扇子,一边向着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望着。忽然,他那不停挥动的手停了下来,目光紧紧的盯着不远处的一处街道拐角。 伙计回头向着店里望了一眼,对柜台里的另一名伙计说道:“你看着,我去去就来!”说完这句话,他将蒲扇扔给那名伙计,转身奔出店,向着那名刚刚在街道拐角出现的人奔去。 伙计迎上前去,对着那人点头哈腰的说道:“哎呀,莫先生,您可真是准时啊!每天这个时候一定能在这里看见您老人家。” 这人就是林清华的亲信幕僚莫不计了,他正低头走着,忽然听见有人跟他说话,遂抬头笑了笑,说道:“黑子,你可不也准时的很吗?每日我从这里走,你总要出来迎接一番。” 伙计呵呵一笑,说道:“那是,您是贵人,走到哪里都有人巴结您,小人一个小小的伙计,能每日给你打招呼,给您跑腿,这可是小人无上的荣耀啊!” 莫不计微笑着,伸手从身上斜背着的书袋中取出两块银圆,交给伙计,并说道:“还是老规矩,若是我进了店,你还没给我订好早饭的话,余下的银子我如数收回。” 伙计脸上顿时乐开了花,一边转身跑开,一边说道:“您放心吧!小人保证让您满意!” 莫不计看着那伙计越跑越远的背影,略微一笑,随即又低下头去,想着自己的事情。虽然林清华已经顺利的成为两位相当于宰相的首辅大学士之一,但是,作为他的亲信幕僚,莫不计并未得到什么官职,相比于那些朝廷中的官员,如侯方域之流,莫不计好象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他现在的头衔不过只是一名小小的“东帅府咨议”,既无官服,也无品级,好象只是师爷一类的人物。但是,莫不计自己心里非常清楚,虽然自己没有官职,但是自己却有实权,不仅可以用自己的言论左右林清华的决策,而且可以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对那些看似风光的朝廷官职指手画脚,俨然自己已成那些官员的监临官。 莫不计对于自己现在的这个身份还是比较满意的,虽然说出来自己仍是一介布衣白身,但是毕竟已使自己多年的夙愿实现了一部分。现在的他正在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因为他准备为一名青楼中的清倌人赎身,而且还准备将其正式迎娶过门。但是,由于那青楼的老鸨子要价太高,所以此事至今仍是悬而未决,这让莫不计有些烦恼。 莫不计边走边想,不觉已经来到了一座酒楼边,正当他准备越过这座酒楼的时候,身边忽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莫先生,您怎么走过了?” 莫不计扭头一看,不禁哑然,于是将腿一迈,转身走进了酒楼里。 那布匹店的伙计引着莫不计来到二楼的一间雅间,笑道:“莫先生,你请看!一切都是按照您以前喜欢的口味点的,还剩下两钱碎银,小人就不客气了!”伙计边说,边用手抛着一块小小的银块儿。 莫不计笑骂道:“你个机灵鬼!算你厉害。” 伙计笑着将莫不计迎到桌子边,随后便说道:“莫先生请慢用,小人先回去了,若是让掌柜的知道小人又在捞浮财的话,定是又一顿好打。” 待伙计离开雅间之后,莫不计便从书袋中取出一摞奏章,一边吃着自己的早饭,一边翻看那些奏章。 “哎哟!莫先生大驾光临,小人真是颜面有光,方才小人去后面照应伙计烫猪,一时招呼不周,您千万别往心里去。”一个看起来吃得好睡得香的中年人走进了雅间,手中端着一个木盘,上面放着一壶酒,一个酒杯。 莫不计合上奏章,对那人说道:“朱掌柜客气了,每日我到这里来吃饭,你都是这样亲自来招呼,实在让莫某有些不好意思。” 朱掌柜将酒壶放在桌子上,谄媚的笑道:“你这就见外了不是?您是谁呀?您可是当今朝廷的重臣楚国公手下第一号人物,您只要跺一跺脚,恐怕整个南京城都要抖上一抖。”他亲手替莫不计斟上酒,并说道:“这是昨个儿刚刚从绍兴弄来的,是您最爱喝的陈年九里香,是小人特意孝敬您的。” 莫不计推辞道:“这个恐怕不妥吧?我可没有定这个玩意儿。要不我再补上些银子。”说着,便伸手向书袋中摸去。 朱掌柜赶紧伸手阻止,并说道:“这完全是小人一片心意,您千万别客气!” 莫不计犹豫了一下,随即收回了伸进书袋中的手,望着面前的酒杯,皱眉说道:“我只是个小小的东帅府咨议,值得朱掌柜这么看重吗?” 朱掌柜笑着从一张椅子上拿起一个蒲扇,一边替莫不计扇风,一边说道:“谁不知道你名义上只是个咨议,可是实际上呢?您实在是楚国公最亲信的人,您的一句话,顶得上顺天府大老爷的一百句话,象小人这样的百姓,既无权,也无势,以后若遇上了什么为难的事情,还不是指望着您指点迷津吗?” 朱掌柜的话让莫不计心中非常的受用,他歉然道:“哪里的话,如今楚国公一心扶持你们这样的商贾之人,只要你们好好的经商,怎会遇上麻烦?” 朱掌柜叹了口气,苦着脸说道:“莫先生是不知道小人的难处啊!前几日,从福建来了一伙闽商,他们仗着是靖海公的行商,在南京城里兴风作浪,横行霸道。您是知道的,小人并非只做酒楼买卖,小人祖上就是靠着贩卖茶叶、瓷器起家的,传到小人手上,虽然这家道有些衰落了,可是小人一直不敢将祖宗的买卖丢下,于是便专门派了大儿去料理这些买卖。本来做的好好的,但这伙闽商一来,就把小人的买卖给搞砸了!” 莫不计有些惊讶,他忙追问道:“这是何故?” 朱掌柜哀叹道:“您是知道的,自从楚国公拿下了江西等地,这些地方的茶叶、瓷器就在这南京城里行销,小人就靠着这个方便,将这些东西买进来,然后再运往江浙、福建一带销售。可是,这伙闽商一到南京城,他们就联合起来,以高价收购那些茶叶、瓷器,虽然小人做买卖一向讲信用,但是,这些人这么一来,就使得那些小商贩转而将茶叶、瓷器卖给闽商,害得小人买不到货。万般无奈之下,小人也只好跟着抬价,虽然这样一来赚得少了些,但总比什么都赚不到要强吧?本来小人以为这样没有事的,但却万万没有想到,那些闽商还留了一手更厉害的。” 听到这里,莫不计已经有些明白过来了,他说道:“你的瓷器店是在东城一带吧?前几日我听说东城一带有些无赖青皮砸了些瓷器店,莫非他们就是这些闽商派来的?不过后来我又听说,那些无赖青皮已经被顺天府给抓了,此事应该已经了解了呀?” 朱掌柜苦着脸,说道:“小人说得不是此事,那些青皮虽然厉害,但毕竟这里不是那些闽商的地头,在这南京城里说得上话的除了那原来的‘狐狸球儿’之外,就只剩下那西关码头的掌柜谢铁刚谢掌柜了。以前桂王得势时,谢掌柜被迫逃匿,等楚国公光复了南京城,谢掌柜才又重新回到码头上。前些日子来捣乱的那些青皮全都是那‘狐狸球儿’的人,他们因为‘狐狸球儿’失势,日子没有了着落,那些闽商只出了每人二十两银子,就把他们给买了,于是便来小人的店里捣乱,幸亏谢铁刚谢掌柜得知了消息,带领手下来救,否则的话,小人的店恐怕都要被他们砸完了!”说到这里,朱掌柜已经泣不成声。 莫不计安慰道:“既然事情已经了解,那么朱掌柜就不必这么伤心了,等过几天,顺天府的判决一下来,以后就没人敢来跟你捣乱了!” 朱掌柜抹了把眼泪,说道:“莫先生莫以为那些闽商是这么容易对付的,他们可恨着呢!” 莫不计眉头一皱,问道:“他们又出什么坏点子了?” 朱掌柜哭诉道:“他们见在这里无法乱来,便又想出个更恨的主意,他们趁着小人的船只在福州靠岸之际,与当地的青皮串通一气,不仅将小人的货给抢了,而且还将小人派去押货的大儿给打了,现在他还躺在床上起不来呢!” 看着面前的这个泪流不止的朱掌柜,莫不计有些可怜他,便拉过一把椅子,命他坐下,并问道:“福州是靖海公的地盘,我听说那里一向地面平静,莫说是青皮光棍儿,就是寻常盗贼也不敢在那里惹事,怎么这些青皮竟然这样大胆?难道你就没有告官吗?” 朱掌柜“呜呜”的哭了一阵,方才哽咽道:“小人怎会没有告官?小人先去那福州衙门告,但那官老爷却不收小人的状子,后来小人又回到这南京城里,到顺天府去递状子,但那青天大老爷一听说是靖海公地盘上的案子,说什么也不敢收,还叫小人别再告了!小人当时气得昏天黑地的,回来后被家人们一劝,便想通了,自古以来官官相护,那些闽商摆明了是仗着靖海公的权势胡作非为,小人既无权,也无势,谁能为小人做主?小人本来就打算到此为止,打落牙齿和血吞的,但是,前日小人又见到那些人在市面上乱来,小人越想越气,最后还是牙一咬,决定继续告,小人左想右想,也只有莫先生您可以替小人做主了,所以小人就大着胆子来求您来了。莫先生,您可千万要为小人做主呀!”说着说着,朱掌柜已跪了下来。 莫不计连忙扶起朱掌柜,说道:“朱掌柜莫要如此,虽然莫不计无官无职,但是这‘正义’两个字却是时刻记在心上的,你先起来,这件事我一定替你好好过问一下。”话虽这么说,但是在莫不计的心中却仍是十分的不安,因为他觉得这件事如果扯上郑森就不好办了。虽然林清华与郑森联合主持朝政已经整整五十天了,但是两人之间实在是貌合神离,谁也不会轻易的买对方的帐,只有当他们两人的利益保持一致时,朝廷所发出的政令才能得到全面实行,否则的话,两人只好在各自的地盘上实行自己的政策方略。 见莫不计虽然口中答应,但是却面显忧虑之色,朱掌柜便已明了,遂说道:“小人也知道此事甚是难办,因此小人也不求办成,只希望能够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伙奸商的嘴脸就行了!”他站起来,望望门外,随即拍了两下手掌。 八名伙计抬着两口沉甸甸的大木箱子走进了雅间,将箱子放在桌子边,随后退了出去,并将雅间的门关上了。 朱掌柜走到箱子边,伸手将两只箱子的盖儿打开,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莫不计一看,顿时愣住了,因为那箱子里装的全都是百花花的银子,其中既有银锭,也有银圆,只将人看得眼花缭乱。 “你这是何意?”莫不计虽然已明白朱掌柜的意思,但仍忍不住问道。 朱掌柜忙道:“莫先生别误会,这些是小人的一点儿心意。小人知道莫先生最近准备迎娶一位清倌人,小人实在是拿不出什么象样的礼物,这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莫先生莫要嫌弃。” 莫不计摆手道:“这可使不得!楚国公有令,凡是朝廷官员,一年之内收贿银超过一百两者,一律捕拿问罪,这可是前不久才由朝廷发布的新法令,楚国公与靖海公都在上面盖了印玺的。朱掌柜千万不可害我!” 朱掌柜小声说道:“小人自然是不敢陷害莫先生的,那法令小人也知道,但是请莫先生好好想想,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人能够晓得?况且那法令只是说官员不得收贿银,可没说咨议幕僚不许收贿银,而且小人的这些银两绝非贿银,而是给莫先生的贺礼,自然是做不得数的。这里一共有八千两银子,若是莫先生不方便拿,就先放在小人这里,或者等会儿由小人派人直接送到那清倌人那里去,这样一来,莫先生就更可摆脱嫌疑了!” 莫不计眯着眼睛,盯着这两口打开的箱子,沉默良久,方才缓缓说道:“此事确实非常棘手,因为牵扯到了靖海公,所以说很麻烦,很难办,恐怕无法替你讨回公道。不过,方才你讲,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些奸商的无耻嘴脸,这件事我可以给你打包票,最慢半个月就能将他们的画皮撕下。” 朱掌柜忙说道:“要是真能将他们的画皮撕下,那么小人甘愿就此收手,小人是明白人,自然不会叫莫先生为难,也不敢让楚国公与靖海公翻脸。” 莫不计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转身欲走,口中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去陪同楚国公上朝了,这些事情慢慢给你办。” 朱掌柜急忙从桌子上拿起那摞奏章,递给莫不计,说道:“莫先生忘记这些东西了!” 莫不计一拍自己脑门,叹道:“糊涂了,糊涂了!差点儿忘记了。” 朱掌柜说道:“幸亏小人看见了,若是这些东西在小人这里丢了,小人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莫不计将那些奏章放回书袋中,并说道:“其实就是丢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因为我带出来的都是一些寻常公文,那些机密的公文都放在楚国公那里,我是不能随便带出来的。” 莫不计拍了拍书袋,说道:“好了,我这就告辞了!” 朱掌柜看着那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饭菜,歉然道:“小人糊涂,耽误了莫先生吃饭的大事,当真该死!” 莫不计笑道:“没什么,你这里有什么点心,我带上吃。” 朱掌柜马上说道:“有,有刚做好的薄荷糕,小人这就让人给您送来!”说完,转身便想往外走。 莫不计一把拉住他,说道:“不必送来了,我跟你一起去拿。” 两人走过那两口箱子时,莫不计略微停了一下,又看了看箱子。 朱掌柜笑道:“等会儿小人给您送府里去?” 莫不计摇头道:“我的府邸离东帅府太近,让人看见不好。” 朱掌柜马上接口道:“小人明白!小人明白!那小人今日下午派人将这两只箱子送到那名清倌人那里去?” 莫不计并没有说话,只是若无其事的挥了挥袖子,随后便走出了雅间。 第五十节 权臣 虽然大明楚国公林清华还躺在床上,但是,他已经醒了好一会儿了。 他摊开四肢,大大咧咧的平躺在那张细纹竹席上,两只眼睛似醒非醒的盯着床的顶部,并时不时的眨两下眼睛。 他侧过身子,在床上寻找着什么,很快,他就用手摸起一件东西,并将其凑近眼睛,仔细的观赏着。 这是一根长发,确切的说,这是一根女人的长发,那乌黑发亮,且散发着幽幽香气的秀发正向林清华证实着自己主人的某些特征。 这是全玉姬的头发,黑黑的,长长的,那发梢散发着的迷人香味让林清华遐思无限。 他不知道全玉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只知道全玉姬与萍儿与芳儿截然不同,她的性格更加活泼一些,而且似乎不常耍小性子,尤其是在床上,更是对林清华百依百顺,这让林清华非常的高兴,他忽然发现,虽然自己与全玉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自己实际上最喜欢的就是她了。 “懒鬼!还不起来!等会儿上朝又要让那些大臣们嘲笑了!”全玉姬的声音传进了蚊帐之中,将林清华那无限的遐思打断。 林清华坐起身子,一把掀开蚊帐,扭过头去,看着正从里间走出来的全玉姬。 全玉姬身穿一身素白贴身长裙,手端一只铜盆。这长裙是林清华亲自设计的,实际上就是一件睡裙,而裙子的制作手艺则是全玉姬的,虽然这件裙子在林清华看来并不算太过暴露,但是,萍儿与芳儿却死活也不肯穿,即使迫于林清华的压力,两人可能会在夜里穿上片刻工夫,但是一旦林清华睡着,她们一定会将其脱下。用她们俩的话来说,那就是“即使是光着身子,也比穿这劳什子要好的多。” 而全玉姬就不一样了,她不仅按照林清华的吩咐老老实实的穿上这件睡裙,而且还经常用这件裙子有意无意的挑逗林清华,这让林清华仿佛找到了一些熟悉的感觉。 想到这里,林清华不觉又抬头看了看全玉姬的胸前,不觉叹道:“都是女人,为啥你比她们要开放得多呢?” 全玉姬将手中端着的铜盆放下,好奇的问道:“相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林清华笑嘻嘻的跳下床,一把抱住全玉姬,说道:“别的都不要紧,先打个波儿!” 全玉姬挣扎的推开林清华,说道:“好了!大白天的,你想干啥?快洗脸!” 林清华接过全玉姬递过来的毛巾,马马虎虎的抹了把脸,随后便又开始不老实起来。 全玉姬推开林清华放在自己腰间的手,一边替他整理胡乱堆放在书桌上的公文,一边责怪道:“你要是将心思全部都放在处理公文上,那么就不会积攒下这么多的公文了!” 林清华再次将身子贴到全玉姬背上,说道:“昨晚忙了一晚上,总算是弄完了,那些山西的军务真是麻烦,虽然芙蓉他们将太原拿下来了,但是鞑子仍不死心,看来山西又要打上几仗才能安定下来。等将来把沐天波搞定,然后再把北方的鞑子收服,把北方失地拿回,那么就可以派军进入朝鲜,将朝鲜国王拿下,替你父母亲报仇了。” 两人又撕磨了半天,直到放在梳妆台上的一只闹钟响了起来。 全玉姬离开林清华的怀抱,走到那闹钟旁边,好奇的摸弄着,说道:“昨天送到的这只闹钟真是好玩儿,居然会响。” 林清华一边穿好衣服,一边说道:“这是你相公我特意吩咐那些工匠们做的,怎么样?比那些西洋人还要厉害吧?” 全玉姬扭过头来,看着林清华的脸,说道:“有时候我真是弄不明白,你到底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有时候聪明的很,但有时候却又傻得让人恼火。” 林清华走上前去,拍了拍全玉姬的屁股,随后说道:“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好了,现在我该上朝去了,莫不计一定等得心里发慌了!” 全玉姬推开林清华的手,嗔道:“没正经!今天又不吃饭了?” 林清华搂着全玉姬的腰,亲了亲她的脸蛋儿,说道:“晚上回来你再补给我。” 全玉姬咯咯轻笑,说道:“就怕萍儿与芳儿不乐意了,她们会说我这个高丽狐狸精用高丽法术迷住了楚国公大人的心魂,那我可就百口默辩了。” 林清华搂着全玉姬的腰,向着门口走去,口中则说道:“不管那么多了!你陪我到她们门前逛上一逛,看看她们醋缸补好没有?” 全玉姬将林清华向前一推,嗔道:“穿成这个样,我能出去吗?你的那些卫兵们岂不是会大占便宜?” 林清华怪笑几声,随即放过全玉姬,伸手推开房门,走出屋子。 从卫士房叫来卫兵,林清华便领着众卫兵走向正厅。出乎他的意料,莫不计并未象平时那样等候在正厅中,此时的正厅中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正当林清华奇怪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紧接着,门口人影一闪,莫不计已经来了。 林清华走上前去,向那正欲作揖行礼的莫不计说道:“怎么今天你比我起的还晚?莫非昨天晚上又在青楼留宿了?” 莫不计忙作揖道:“元帅见谅,属下方才有事耽搁了,因而来迟了些。” 林清华见他手上拎着个麻布袋子,里头似乎装着东西,便将其接了过来,问道:“什么东西?” 莫不计解释道:“一些糕点而已。” 林清华将袋子里的东西翻出,不觉赞道:“薄荷糕,好东西!”说完,便拿起几块塞进嘴里,一边向外走,一边大嚼大咽。 莫不计赶紧跟上,紧随林清华身后,一步一趋。 快走到大门口时,林清华忽然停下脚步,问道:“你今天的脸色好象有点儿不对头啊,是不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那你今天就不用跟我一起上朝了。” 莫不计心中一阵慌乱,但随即便安定了心神,略微想了想,便答道:“回公爷,属下今天早上吃饭之时遇到了一件让人愤慨之事,心中不忿,因此一直在想这件事,以至于心神有些恍惚,并非是身体不适。” 林清华好奇的问道:“你不是一向挺看得开的吗?什么事情居然能让你耿耿于怀?” 莫不计向四周看了看,随即将林清华拉到门房后,小声将那朱掌柜说的话又向林清华重复了一遍。 林清华抓了抓后脑勺,说道:“这样说来,那些闽商果然有些不大地道,他们这样干,实际上算是不正当竞争啊!开始哄抬收购价格的手段虽然有些不太光明正大,不过倒也算是合法的手段,起码能增加工匠和小商贩的收入,不过后来就有些出格了,不仅勾结黑恶势力,而且还勾结当地官府,搞地区封锁,实在是过分!” 听着林清华口中的那么多新鲜词,莫不计只觉得自己的头有点儿晕,他晃了晃脑袋,说道:“何止是过分,简直是嚣张跋扈!仗着是郑森的行商,就想为所欲为,实在是让人气愤!更让人气愤的是,居然连顺天府的人都不敢接状子,莫非他们也被郑森买通了?” 林清华摇头道:“哪儿那么容易就被他买通?他们其实是害怕郑森,就象害怕我一样,只要能够保住自己的俸禄和官位,他们才懒得管老百姓的死活呢!” 莫不计压低声音,问道:“属下有些不明白,为何公爷当初不趁着兵势,一举将郑森铲除,或者将其赶回福建去?也免得今日与他在这南京城里罗嗦。” 林清华叹道:“我又不是傻子,我自然是知道的。但是你要好好的想想,如果我真的跟郑森翻脸,那么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北面鞑子尚未退出中原,南面沐天波虎视耽耽,云南的沙定洲也不是省油的灯,河西的蒙古诸部首领天天在做成吉思汗的美梦,如今的形式非常的复杂,一旦我与郑森翻脸开战的话,那么情况就会更加难以预料。那郑森军中囤积了大量军械,虽然没有我军势力雄厚,但他却有一个我军目前还无法比肩的优势,那就是他的强大海军。郑家水师建立了这么些年,毕竟实力远比我的新建海军雄厚的多,即使我能在陆地上击败他,那么也难保他不会坐船逃到海上去,那样一来,要想将他收服就更是难了。况且他目前占领着浙江、福建一带,这里是天下最富庶的地方,赋税足以支撑半个朝廷,要真打起来了,这些地方一定会遭到最惨重的破坏,那么不仅赋税来源断绝,而且会出现更多的饥民,我拿什么来赈济他们?郑森目前的军队总数大约在十五万人左右,其中一半以上是水师,剩下的是步军,步军中装备着大量的快枪,你可以算算,一旦打起来,我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财力?镇虏军又会损失多少精锐部队?所以说,不是我不想打,而是情势不允许我打。” 听完林清华的分析,莫不计点点头,说道:“公爷说的有道理,不过,属下以为,若是这么拖下去的话,那么恐怕以后会更难以收拾他。” 林清华走上几步,抬头看了看门房那崭新的房门,随后说道:“你的担心也许有些道理,不过,我还是不能轻易冒险,毕竟现在我与郑森都还有求于对方。郑森想为他父亲报仇,并继续壮大郑家势力,那么他就还需要我的军械供应,而我则需要他的银子和粮食,虽然现在各地饥荒暂时得到了缓解,可是那些沟渠、堰塘的修理和建设不是一年两年就可以完成的,这样一来,我就需要更多的粮食储备,以便应付突发的饥荒,假如郑森被我赶跑的话,那么我用什么来将那些来自南洋的粮食运到湖广等地?我的海军实力太弱了,根本就无法承担这种任务,而据我所知,郑森为了用粮食跟我换快枪,他几乎用他们郑家船队近一半的船只来运粮食,而这是我目前所无法办到的。所以,我才会暂时容忍郑森,才会与他一同辅政。而且,对于我来说,郑森也还有另一个用处,假如他真的一心想为其父亲报仇的话,那么日本他一定是不会放过了,虽然如今日本正在打内战,不过,那个人始终是祸患,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是否正在日本,说不定他也象我一样,正忙着收拾国内的乱局,若是他得逞的话……” 莫不计问道:“那,不知公爷以后有什么对付郑森的办法?还有一件事,属下至今也不明白,为何公爷会那么重视倭国?虽然他们上次试图偷袭南京,但已被公爷击退,而且损失惨重,如今他们国内又在打仗,想来也无法威胁到我大明,应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吧?” 林清华叹了口气,说道:“日本的事情你不明白,我现在也说不清楚,以后再慢慢说。至于郑森嘛,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慢慢来,急不得。如果能不打的话,那么最好不打,要是能够将他和平的收编就好了!” 莫不计见林清华心中似乎并没有什么主意,便说道:“一山不容二虎,还望公爷谨慎。”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这我自然知道。”他从口袋中拿出钟表,看了看,随后说道:“时间已经过了,看来今天又迟到了。虽然我把上朝时间改为辰时整,但是总觉得时间还是太紧张了,看起来还应该再往后推推,只是不知道郑森这一次会不会答应?”他将钟表又装进口袋,回过头来看了看莫不计,说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莫不计赶紧召来卫兵,随后他便与林清华先后上了马车,由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卫队护送着向皇宫走去。 其实林清华的东帅府离皇宫还是有一段距离的,虽然林清华很希望能够骑马上朝,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莫不计仍是坚持让他乘坐马车,这架马车是由湖广工匠特制的,是一辆红色四轮马车,外表看来他与湖广制造的其它四轮马车没什么两样,但实际上这架马车的车厢内壁上镶嵌着厚厚的铁板,足以抵挡快枪的近距离射击。 一路之上风景单调乏味,由于这条御街是东帅林清华与西帅郑森上朝的必经之路,因此,顺天府特意颁布了命令,不许寻常人在这里居住,也不许在这里开设店铺,因此,这里除了一些空空的房子之外,就只剩下林清华与郑森沿途设立的军营与哨所了。 眼见着就要到皇宫了,莫不计从前车窗的狭缝中已经可以远远的看见正等在皇宫门口的那一群大臣们的脸了,他终于下定决心,向坐在身边的林清华问道:“公爷,那些闽商的事情怎么处理才好?” 林清华沉思片刻,说道:“这件事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处理,依我看,郑森一定是不会同意处罚那些商人的,所以,不可抱太大的希望。不过,那个朱掌柜的主意还不错,既然暂时治不了他们,那么倒不如让他们身败名裂,一来可以震慑一下那种奸商,将他们的嚣张气焰打下去,二来则可以敲山震虎,试探一下郑森,看看他到底能容忍到什么程度。另外,你再去顺天府叮嘱一下顺天府尹,让他多派巡城兵丁,再遇到泼皮无赖在市面上捣乱的话,一律严厉惩处!” 莫不计问道:“是在《号角》上登出来吗?” 林清华摇头道:“不!暂时不在《号角》上登。前几天侯方域来找我,说他们复社也想仿照《号角》办个刊物,这件事就让他去办吧,我回头给你拨些钱,你拿去资助侯方域他们,然后就将此事透露给侯方域,暗示他一下,让他去办。今天你就不必陪我上朝了,你马上去办这件事,等侯方域回家以后,你就催促他尽快办好这件事。” 不知不觉间,马车已经停了下来,莫不计首先跳下马车,打量了一下那些目光怪异的群臣,随后便将林清华迎下了马车。 郑森第一个迎上前去,向林清华抱拳道:“楚国公今日又来晚了!难怪楚国公执意要将上朝的时辰向后推呢!” 林清华打了个哈哈,也笑道:“其实我这也完全是为众大臣们着想啊!要知道,大家晚上应酬多,睡的晚,要是上朝点卯太早的话,恐怕一个个肯定会无精打采,哪能有心思处理朝政呢?为了让大家休息好,同时也为了将朝政处理好,所以我才建议将上朝时间推后。现在看来大家的精神头儿都很好嘛!哈哈哈!” 郑森陪着笑,同时做了个请的手势,对林清华说道:“既然楚国公已到,那么不如这就开宫门吧!” 林清华伸手从口袋中取出一把钥匙,随后走上一步,与郑森一同走到皇宫正门前。 皇宫正门前站立着两队士兵,一队为镇虏军近卫旅的士兵,而另一队则是郑森的亲兵部队。林清华与郑森各自下令部队撤下,随后两人一起走到门边,两人互相推让一番,随即由林清华先将那门上边的一把铜锁打开,随后郑森也将那门下边的一把铜锁打开。 两人各自将锁和钥匙交给自己的士兵,随后又是一番谦让,这才并列着走进了大门。 两人的卫队紧跟着他们走进了皇宫,而那些大臣们则低着头跟在士兵们身后走了进去。 皇宫内与皇宫外一样,到处都可以看到士兵,他们正沿着长长的御道,荷枪实弹的站得笔直,目送着趾高气扬向前走着的林清华与郑森两人。 走到了同样锁得严严实实的武英殿殿门前,林清华与郑森停了下来。林清华向郑森说道:“请靖海公检视门锁。” 郑森略微向前倾倾了身子,随后又直起腰,说道:“请楚国公检视门锁。” 林清华笑着说道:“我眼神儿很好,老远就看见门锁好好的,现在不如就将门打开吧!” 两人各自召来守卫部队,命令队长将那门锁打开。 林清华向部下说道:“请桂王殿下!” 郑森也向部下下令道:“请唐王殿下!” 两人相视一笑,随后便跨入殿门,走到了龙椅边。 龙椅边一左一右各放了一张太师椅,太师椅上用与龙椅颜色一样的明黄褥垫铺得相当舒适,两人又是一番谦让,方才在各自的太师椅上坐稳。 过了片刻,士兵们簇拥着两名身穿明黄龙袍的天子由侧殿走了过来,很显然,两名天子的脸色很难看,而且似乎疲倦之极。 桂王与唐王在几名小太监的搀扶下走到龙椅前,他们悄悄的望了眼坐在太师椅上一动也不动的林清华与郑森二人,随即又互望一眼,接着便无奈的坐上了龙椅。 待众臣各自站好班位,一名小太监扯起公鸭嗓,高声喊道:“上朝!众臣参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大臣规规矩矩的跪下,行起了三跪九叩之礼。 见桂王与唐王没有反应,郑森瞪了他们一眼,并用力咳嗽了一声。 唐王还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只是茫然的看着面前的龙案发呆,桂王还是机灵一些,他马上略微欠了欠身,说道:“众位爱卿平身!” 小太监重复着桂王的话,那些大臣们终于站了起来。 按照惯例,小太监喊道:“众臣有事早奏,无事静观!” 一名大臣很快站了出来,他呈上一本奏折,口中则说道:“臣黄道周有本!” 小太监接过奏折,转身走回,呈到林清华与郑森二人眼前。 林清华笑着对郑森说道:“黄道周大人是靖海公举荐上来的大臣,还是靖海公来看吧!” 郑森也不推辞,便伸手从小太监手中将那奏折取过去,他笑着翻开那本奏折,刚刚看了几眼,脸色就变了。 林清华将他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知道那奏折上绝对没有说什么好话,于是便低下头去,若无其事的看着自己脚上的鞋子。 郑森将那奏折合上,抛到面前的龙案之上,冷冷的说道:“怎么?黄大人今日的奏折可真是有些奇怪呀!” 黄道周低着头,奏道:“臣想请靖海公与楚国公将国事交与天子处理,不要再代行天子之权了!” 郑森有些尴尬的看了眼林清华,但却发现他正心不在焉的看着他自己的脚。郑森心中一阵恼火,便对那黄道周大声说道:“黄大人说笑了!我与楚国公只是辅政而已,说不上什么代行天子之权,你千万不可弄错了!”他望向坐在龙椅另一边的林清华,问道:“楚国公,你说是不是呢?” 林清华抬起头,略微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靖海公说得极是!” 黄道周走前一步,不舍不弃的奏道:“二位天子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已能独自处理朝政,用不着两位公爷辅政了吧!” 看着黄道周那副奇怪的表情,林清华暗自好笑,在他看来,郑森其实是在自讨苦吃。 自从林清华与郑森商议同时拥立桂王与唐王之后,朝廷中的大臣们就几乎被他们俩清洗了一遍,那些不愿意听命于他们的大臣被毫不留情的赶出了朝廷,而剩下那些大臣们则被他们各自收入麾下。两人为了相互制衡,不得不挖空心思牵制对方的势力,两人先是在各部尚书的人选问题上纠缠不清,互不相让。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的尚书通通被两人清洗干净,但在随后的任命上两人争执的很厉害,本来郑森打算每人各任命三个尚书的,但是,由于这六部之中职权各不相同,权利有大有小,利益分配就显得相当的重要,两人争执了半天,谁也不肯退让,就在两人陷入僵局的时候,林清华想出来的一个办法暂时解决了这个难题。他想的办法非常简单,那就是每个部各设两名尚书,由他与郑森各任命一人,这样一来,争端就化解了,由林清华任命的称为“右尚书”,而被郑森任命的则成为“左尚书”,两人还约定,左右尚书地位平等,不分高低,共同协商处理公务。 这黄道周就是郑森任命的吏部左尚书,与林清华任命的吏部右尚书侯方域一道主持吏部事务。这黄道周曾经是坚决拥立唐王的大臣,前些日子,他为了拥立唐王一事,不得不主动与郑森合作,这样一来,就让人误以为他是郑森的党羽,但是,实际上他只是忠于唐王忠于明室而已,他根本就没有任何为郑森效力的意思。不过,郑森显然被他前些日子的表现迷惑住了,以为黄道周与自己是一条路上的人,于是便迫不及待的将他任命为吏部左尚书,委以重任,希望他能帮助自己。不过,这黄道周一上任,就让郑森大跌眼镜,因为他现在才发现,黄道周居然并不与自己一条心,他的心里一直在想着怎么把自己手中的权利替唐王夺回去。 看到郑森吃瘪的那副表情,林清华心中不禁一乐,他有意要看郑森的笑话,便不主动言语,默不做声的坐在太师椅上,冷眼旁观。 郑森的脸渐渐的变成了青紫色,他瞪着站在那里一脸平静的黄道周,问道:“怎么?过了弱冠就能独自处理朝政了吗?莫要忘记了,那些过了弱冠之年,却仍是懵懵懂懂的天子可是不少呢!就好比那‘何不食肉糜’的晋惠帝,还有那‘此间乐,不思蜀’的刘禅,他们可都过了弱冠之年啊!”他又扭过头去望着林清华,问道:“楚国公,你说是不是?” 林清华笑着点了点头,却并未再说话。 黄道周冷静沉着的说道:“桂王殿下与唐王殿下与那些昏君不同,自然是能够独自处理朝政的。” 郑森压下心中的怒火,说道:“桂王以前所做所为相信不用我再讲了吧?他不仅昏庸,而且贪婪,穷奢极侈,逼得百姓纷纷起来造反,他不昏庸谁昏庸?若非是楚国公一力支持的话,他早就被废了!”他又望向林清华,问道:“楚国公,我说的没错吧?” 林清华见郑森有意将自己拉下水,便不再沉默,遂说道:“唐王也不怎么样啊,若非是我二人鼎立辅佐的话,恐怕也轮不到他登基吧?” 二人相视一笑,随即齐将目光投向那黄道周。 黄道周的脸上仍是一片平静,他继续奏道:“下官恳请二位公爷还政于天子!” 郑森怒道:“这些事情不是你该管的!你还是好好的管好你的吏部吧!最近我与楚国公正准备开一个恩科,为朝廷延揽人才,这件事情可是重要的很啊!” 黄道周不紧不慢的说道:“如今吏部清闲的很,二位公爷十件事中难得有一件事心意相通,其他的事情二位公爷都是各自命自己的属下去做的,不必通过吏部等衙门,所以下官现在实在清闲的很,因此需找些事情来做,还望二位公爷见谅!” 林清华笑道:“别人都是怕做的事情多了,怎么你反而担心事情少了呢?虽然我与靖海公在一些事情上有些分歧,但是我们在辅佐二位天子的这件事情上还是相当一致的,黄大人就不要再说了吧!” 黄道周摇了摇头,说道:“名不正,则言不顺。自古以来,就没听说过两位天子共同主政,如今黄某真是开了眼,不仅看见了两位天子共同主政,而且还看到了两位权臣共同辅政,当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只不过,黄某始终认为,二位所做所为实在是有违臣子之道,还望二位改正。假如二位能够改正的话,相信二位百年之后,一定会成为天下人的榜样,受到万民景仰。……” “住口!”郑森实在是忍不住了,他指着黄道周,呵斥道:“岂有此理!如此罗嗦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再不住嘴,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黄道周不慌不忙的说道:“靖海公手握兵权印把子,下官自然是不敢与您顶撞的,但是此事涉及大明国体,所以下官不得不说的详细一些。……” “好了,好了!”郑森不耐烦的说道,“你这就辞官吧,免得我盛怒之下让你难堪。” 黄道周向着郑森稽首道:“下官一心为国分忧,为民请命。如今天下尚未太平,下官自然是不会辞官而去的,除非靖海公将下官免职,否则的话,下官还是会留在朝中为国分忧,为民请命的!” 林清华见黄道周似乎准备没完没了的说下去,于是便打断他的话,说道:“黄大人的忠心确实是让林某佩服的,但是今天我们并不准备跟你计较这件事情,若是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话,那么不如咱们私下谈谈。今天我与靖海公本来是准备与众大臣们商议一下讨伐沐天波的事情的,你刚才那么一大番话,耽误了大家不少时间,还望你能明白如今形势的紧迫,不要再抓住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大做文章了!” 黄道周仍是一脸的严肃,正色道:“楚国公此言诧矣!沐天波再怎么说也是大明天子封敕的黔国公,如今他打着清君侧的幌子,准备与二位对抗,实在是事出有因,若是二位能够早日还政于天子,相信沐天波自然会息兵罢战。” 郑森冷笑几声,说道:“沐天波不自量力,靠着十余万乌合之众就想螳臂当车,真是可笑之极!只要我与楚国公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将他荡平!”他伸出右手,指着黄道周,呵斥道:“快快退下!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林清华向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侯方域使了个眼色,侯方域心领神会,当即走出班位,劝黄道周:“黄大人,还是讨伐沐天波反逆之事最为要紧,你还是退下吧!” 既然侯方域已经站了出来,那么剩下那些噤若寒蝉的大臣也就壮着胆子,一同将黄道周拉回了班列之中。 黄道周站在大臣们中间,左顾右盼,见所有的人都不正眼瞧他,遂淡淡的笑了几声,随后扭过头去,询问林清华:“下官知道楚国公兜儿里装着洋表,下官想向楚国公问一声,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林清华正与郑森小声商议讨伐沐天波的事情,忽然听到黄道周这么问他,不觉一愣,遂问道:“你问时间做什么?”虽然他不明白黄道周的用意,但还是将钟表拿了出来,他看了看表上的时间,遂说道:“现在八点五十,差不多是辰时三刻。怎么?黄大人赶时间吗?” 黄道周笑道:“下官倒是不赶时间,不过有些人却是要赶时间,到时候楚国公就知道了!” 郑森瞟了他一眼,说道:“黄大人不要说这些无政事无关的事情,还是好好商议一下讨伐沐天波的正事要紧!” 殿内更安静了,大臣们全部都小心的低着脑袋,既不说话,也不相互观望。 郑森见无人应话,心中有些不高兴,正欲继续与林清华商议,却见一名小太监奔了进来,他一进殿,就跪下说道:“不……不好了!张慎言张大人领着一伙儿儒生,抬着孔老夫子的牌位,还有太祖爷的牌位,一路浩浩荡荡向着皇城奔来,他们一边走一边哭,还向沿途百姓散发揭帖,口称要为大明社稷死节!现在他们已经快走到皇宫门口了!” 第五十一节 闯宫 烈日无情的烘烤着大地,那刺眼的光芒照射着地面上的一切。 红漆的宫门,红色的宫墙,全部都承受着阳光的照射与烈日的烘烤,并将那刺眼的阳光反射过去,将所有的人都刺得睁不开眼睛。 南京城皇宫外的一大片空地上,密密麻麻的站满了人,放眼望去,人数众多,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所有的人都身穿儒衫,一些人还戴着儒冠,而另一些人则扎着青巾,一些人丝袍玉带,而另一些人则粗步衣衫。无论穿的是好还是坏,所有的人都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即使是满头大汗的人,也不敢伸手将汗水抹去,他们全部愣愣的看着前方,看着那红漆的宫门,还有那站在宫门前痛哭流涕的老者。 老者身穿一身青布长衫,头戴一顶青色便帽,腰间系着一条青玉腰带。他两手紧抱着怀里的一个黑漆漆的牌位,虽然汗水已经将他全身湿透,但是他仍是紧紧的抱着那个牌位,以至于汗水已经顺着那牌位流了下来,并滴到了地面上。在他的身边,还放着一张大方桌,桌子上绑了两根很长的竹竿,似乎应该是临时扎起来的一张供桌。 这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张慎言,此刻的他,正用自己那双浑浊的眼睛盯着那紧闭着的宫门看,并且还时不时的瞟上一眼那些站在宫门外虎视耽耽的士兵。 张慎言冷哼一声,随即转过身去,望着身边站立着的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说道:“康儿,看清楚了,这些人就是那两个奸贼的兵丁,正是由于有他们助纣为虐,那两个奸贼方才敢如此嚣张跋扈,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大明天子视为傀儡,将满朝文武视为小儿!康儿,你要牢牢的记住,要想与这样的奸贼斗,不仅要有谋,而且要有勇。今日老夫带你来这里,就是想让你壮壮胆子。虽然你今年刚到束发之年,是老夫最年幼的学生,但是你却是最让老夫满意的学生,老夫多年的教诲没有白废,假如老夫不能在有生之年将奸佞驱除,那么你要将老夫的遗志继承下去,撑持圣人之道,将大明的国祚保住!你虽然只是孔圣人的旁系后人,但是你绝对不能将圣人的教诲忘记。” 这名少年面色白皙,身材较瘦,但眼睛却炯炯有神,与张慎言一样,他的怀里也抱着一个黑漆漆的牌位,而且身上的儒衫也已经完全湿透了。 少年听完张慎言的教诲,遂用力点了点头,说道:“老师请放心,季康虽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但是老师教给我的学问却一点儿也没敢忘记,老师身体硬朗的很,相信一定能够看到奸贼垮台的。” 张慎言摇了摇头,叹道:“康儿的孝心老夫晓得,但是这两个奸贼经营多年,根基深广,哪儿那么容易就垮台的?倒是我等如今危险的很,若是他们发怒起来,说不定我等就会身死当场。康儿,若是等会儿事情不妙之时,老夫叫你跑,你转身就跑,千万不可停留,更不可回头,事后也不许来给老夫收尸。你只需记住一件事,在你有生之年,一定要以除国贼,保社稷为己任,国贼不除,终身不仕!” 张慎言转回身,指着那些平端着上了刺刀的枪的士兵,痛斥道:“尔等均是大明臣民,吃的是大明的粮,穿的是大明的衣,心中却毫无为大明社稷尽忠之意,尔等真是罔为大明的臣民了!” 镇虏军的一名军官望着张慎言那张气得通红的脸,嘿嘿冷笑几声,随即走上几步,站到张慎言面前,两手叉腰,不紧不慢的说道:“老头儿,你就别在俺们面前掉书袋儿了!俺们可不吃你这一套!明跟你说了吧,俺们全是楚国公的亲信卫兵,想当年,俺们跟着楚国公大人从山东护送中兴皇帝小儿南下南京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喝花酒呢!如今俺们元帅大人升官儿了,所以你就看不顺眼了不是?眼红了不是?所以你就到这里来捣乱不是?哈哈哈!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这里有多少兵?实话跟你说了吧,光站在这大门口的镇虏军就有两个连,若是再加上靖海公大人的部下,这里的兵起码有五百多人,这还只是宫外的,还有宫内的呢!宫内的兵只多不少!不相信的话,你大可以往里冲冲看,看看你们这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家伙能死多少?再说了,你知道这一带的御街上驻扎了多少军队吗?只要俺吹一吹军号,立马大军开来,将你们杀得连渣儿都剩不下!你回头看看你带来的这些人,一个个细皮嫩肉,俺一个打你们这样的一百个!俺瞧你胡子花白,老眼昏花,连走路都看不清路,俺就大发善心,放你一马,你们这就回去吧,俺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军官说完,便又后退几步,得意洋洋的看着张慎言那抖得厉害的胡子。 站在他旁边的一名郑森亲兵队的军官走上前来,拍了拍那军官的肩膀,用带有浓重方言的声音赞道:“兄弟,真有你的,把这老头儿说得一愣一愣的,兄弟我当真是佩服的紧,不如晚上请你喝两杯?” 那军官乐道:“好说,好说!有来有往,下次我请你。哈哈哈!” 张慎言看着面前的这两个军官,气得浑身发抖,他伸出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这两名军官,说道:“混帐,混帐!竖子无教养也!尔等若是再不开门,老夫就要硬闯了!” “你敢!”镇虏军军官暴喝一声,随即走上前去,一把抓住张慎言的衣襟,恶狠狠的瞪着他,说道:“老东西,别给脸不要脸!东帅与西帅都有话说在前头,没有他们的命令,谁也不许进宫,若有一个人溜进来,或者有一个人从宫里溜走,就唯俺们是问!俺们可不想被关禁闭,也不想挨板子,所以,只要老子在这里守着,你们就别想进去!”说完,用力一推,将张慎言连人带牌位推了个仰面朝天。 军官回过头来,对那郑森的军官说道:“兄弟,这老东西不上路,想害俺们。” “娘希屁!当心老子一刀砍了你!”郑森军官恶狠狠的将腰刀抽了出来,走上几步,在张慎言面前挥舞了几下。 “不许伤人!不许伤人!”十几个站在张慎言身后的儒生奔了上来,一些人将军官与张慎言隔开,而另一些人则将躺在地上的张慎言扶了起来,并将那掉在地上的牌位捡了起来。 “岂有此理!真是气死老夫了!”张慎言怒骂道,“这是孔圣人的牌位,尔等竟敢视若无物,真是小人也!” “孔圣人?何人也?”镇虏军军官学着张慎言的语气,懒洋洋的问道。 “我知道,我知道!”一名镇虏军士兵提着快枪走到军官身边,小声说道:“一定是黄宗羲、顾炎武几位先生常与元帅说起的那人,不过元帅私底下好象喜欢叫他‘孔老二’。” 军官恍然,伸手在那小兵头上轻轻抽了一下,骂道:“用不着你小子来卖弄!你直说是孔老二不就得了吗?虽然俺不认得字,但是毕竟也在元帅身边呆过,也在院子里站过岗,这孔老二的名头老子也听说过,不就是那个野地里野合后生出来的家伙吗?” 听到那军官用这么大的声音污蔑先贤,张慎言顿时被气的七窍生烟,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指,指着那军官,说道:“你……你……你……”话还未说完,他便向后倒去,两眼直翻,口吐白沫,显然已被面前的这个军官给气昏过去,若非被身后的众人给扶住的话,肯定会摔得狼狈不堪。 “张大人,张大人!”一个老者挤开人群,走到张慎言身边,一边用力捏他的人中,一边大声的呼喊着。 一名儒生递过来一个小瓷瓶,说道:“将里面的药水擦在人中上。” 老者接过瓷瓶,谢道:“多谢。”随后便将那瓷瓶打开,将其中装着的药水擦在了张慎言的人中上。 药水的药效还是相当不错的,不多时,张慎言就幽幽醒来,他环顾四周,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便挣扎的站直身子,对面前的这个老者说道:“陈夫子,你终于赶来了!” 老者将那瓷瓶还给那人,随后向张慎言说道:“张大人为国操劳,让陈某好生佩服,一接到你的信,我就赶来了,方才去府上找你,却得知你已经来了,故而才追了上来,却正好看见你晕倒。还望张大人多多保重,如今天气炎热,想是中暑了。” 张慎言痛苦的摇了摇头,说道:“老夫虽然身子骨不算硬朗,但是寻常暑热还要不了老夫的命,要老夫的命的恐怕就是那宫中的两个奸贼!” 老者摇头叹道:“想不到,真是想不到!想不到我陈鼎一辈子勤勤恳恳,为人师表这么些年,却还是教出了这么个不争气的学生,陈某真是愧对列祖列宗,愧对大明历代天子,愧对先贤的教诲呀!” 张慎言沉默半晌,说道:“其实依老夫看来,郑森并非是此事的主谋,那真正的主谋应该就是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林清华!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若是将他孤立,则郑森或可回头是岸。郑森是你的学生,你在他面前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假如你能将他说服,使他回心转意的话,则那奸贼林清华必定众叛亲离,则大明社稷可保,而陈兄也可千古留名。”说到这里,张慎言重重的叹了口气,接着话锋一转,又说道:“只是如今我等连宫门都进不去,这可如何是好?” 陈鼎抬头向那皇宫大门望去,见那些士兵站得笔直,面色不善,而他们手中端着的快枪枪尖儿上的刺刀则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令人窒息的寒光。 陈鼎拨开拦在他们跟前的那十几个年轻儒生,走到军官面前,向其作揖道:“这位军爷行个方便,不如放我等进去,也好劝劝两位公爷,使他们回心转意,共保大明万世江山。” 镇虏军军官啐道:“呸!放你们进去?嘿嘿,你们是不想活了吧?要是真放你们进去,俺军爷的人头可就保不住了,你们不想活,俺还想活呢!去,去,去!别再在这里聒噪,再不走的话,就别怪你军爷对你不客气了!”说完,他也将腰刀抽了出来,向后退了几步,并向部下下令道:“全体都有!子弹上膛!硬闯者杀无赦!” 与他一样,郑森部下的军官也向自己的士兵下达了同样的命令,一时之间,皇宫正门外杀气腾腾,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岂有此理!”张慎言已经从别人手中接回了那个黑漆漆的牌位,抱着牌位走上几步,与那陈鼎并列站好,伸出一只手,指着那些士兵,呵斥道:“小人得志便猖狂,当心落得千古骂名!尔等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快快放我等进宫去吧!” 军官已经不准备继续与他罗嗦了,他只是紧紧的抓住手中的腰刀,冷冷的盯着张慎言抱在胸前的那块黑漆漆的牌位。 张慎言见那军官不再与他说话,顿时更加恼火,他转回身子,对着身后的那些儒生们喊道:“我等寒窗苦读多年,深受圣人教诲,自当人人奋勇,如今正是我等身死社稷的好时候,此时不冲进去,更待何时?大伙跟老夫冲啊!” 张慎言将手一挥,就准备向着那皇宫中冲去,他身后的那些儒生见张慎言如此下令,当即也跟在他的身后,一言不发的缓缓向着皇宫正门移动。 “不许动!不许再向前走一步!”镇虏军军官大声喊道。 但是张慎言却一点儿也没有害怕的意思,他只是用两眼瞪着那些士兵,一步一步的向前挪动着脚步。而站在他身边的陈鼎也已经从那孔季康那里接过了明太祖朱元璋的牌位,与张慎言并列向前走。 镇虏军军官一时心中有些慌乱,张慎言往前走一步,他就向后退一步,眼见着就要被挤到大门上了。满头是汗的军官从武装带上抽出手枪,打开保险,向着天空放了一枪。 “砰”的一声枪响打破了沉寂,后面的人群开始慢了下来。 张慎言开始时也是一愣,但当他明白那军官好象只是在吓唬他后,便更加肆无忌惮,口中高呼道:“圣人之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我等修身、齐家已经略窥门径,而唯治国、平天下还未能依圣人之言而行,现下正是我等为国尽忠,为天下士民请命之时,诸位万不可再行犹豫,直管往前,谅他们也不敢将我等怎样!”说完,便又开始迈动脚步,向着那群士兵一步步的逼了过去。 军官大怒,他吼道:“站住!老子不客气了!”他转头向那群同样向后退却的士兵下令道:“都给老子站好了!只要他们离你们的刺刀还有一尺,你们就给我杀!不用再等我的命令!”他伸手从腰间取过一只小铜号,将其放到嘴边,用力吹了起来。 刺耳嘹亮的军号声立刻响了起来,那响亮但却冰冷无情的号声震得所有人都惊慌不已。 所有的人再次停下脚步,愣愣的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宫门。 片刻的沉寂之后,从街道的另一边传来同样刺耳嘹亮的军号声,而且从声音来判断,绝对不只一支军号在响,号声此起彼伏,不多时,整条御街就象是沸腾了一样,紧接着,从御街边的众多军营和岗哨中涌出大批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以整齐的队形向着皇宫正门开来,那整齐的脚步声与口令声远远的传了过来,只惊得众人相顾失色。镇虏军首先出动,紧接着郑森的部队也出动了,两支部队一东一西,向着皇宫正门快速冲来。 儒生中一些胆小怕事的人见势不妙,便纷纷打起了退堂鼓,互相观望一番之后,他们就向后退去,更有几个腿脚麻利的更是调头就跑,没等那些士兵靠近到这里,他们就已经消失在御街的拐角了。 围在宫门外的儒生转眼间便少了三成,剩下的人也都是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心中的惊慌可以很轻易的就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出来,在这种威势的压迫之下,众人慢慢的向后退去,渐渐的离开了宫门,回到了供桌之后。 张慎言回头一看,见那些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儒生们已经将自己给甩下了,现在他自己的身边也就只剩下了不到百人,而且其中还以他的学生居多。 “岂有此理!尔等居然还在孔夫子灵位面前放肆,真是无法无天了!”张慎言气急败坏的说道,“今日老夫就是想试试你的刀有多快!能死在奸贼党羽的刀下,老夫死得其所!” 张慎言将怀中的牌位抱得更紧,随后坚定的再次迈出脚步,向着那镇虏军军官走了上去。 军官平伸腰刀,顶住张慎言的胸口,说道:“别以为老子手软!实话跟你说,老子身经数十场恶战,杀的人比你吃的猪都多,现在再让老子杀人,老子绝不眨一下眼!要不是元帅早就吩咐过,要对读书人客气一点儿的话,老子早就对你下杀手了!既然你这个老东西找死,那么老子就成全你,大不了事后被元帅骂几句。” 张慎言轻蔑的说道:“好!那你就砍吧!老夫已经半截子入土了,已没有什么好留恋的了,能够为大明社稷尽忠,能够为圣人之道而死,老夫死得其所!何其快哉!”说完,便将眼睛闭了起来,闭目等死。 军官暴喝一声,便将手中的腰刀缓缓的举了起来,口中呵道:“老头儿,看刀!” “慢!”正当那军官准备使出全力,将刀落下去的时候,一声暴喝声从张慎言身后传来。 军官一愣,转头望去,却见一人正向着这边奔来,离他尚有五六丈的距离。 此人五短身材,面色黝黑,身穿一身棉布儒衫,头戴一顶便帽,正用手撩起儒衫的衣角,向着皇宫正门奔来。 不过,当他快奔到皇宫门口的时候,却被那些已经赶到支援的镇虏军部队拦截住,士兵们将他抓住,不许他再前进一步。他见无法再向前走,只得高声喊道:“张大人,怎么你如此糊涂?这样闯宫,若是惊了天子圣驾,那可如何是好?” 张慎言扭头一看,遂苦笑几声,说道:“史阁部,怎么你还是来了?” 这来人就是史可法了,他见张慎言仍然是那么顽固,只好继续说道:“国有国法,军有军规,没有规矩无以成方圆。皇宫大内乃是天子居所,我等臣工岂可随意进出?唯有天子召见之时,方能入内觐见,若无诏令,任是何事也不可闯入,更何况你还想带着这么多人硬闯?这可是大不敬之罪呀!” 军官放下腰刀,点头道:“这个人说的还是不错的!”他望着那张慎言,说道:“听见没有?快快退下,免得老命丢在这里。” 张慎言回过头来,瞪了那军官一眼,随即又转回头去,看着史可法那焦急的脸色,说道:“老夫岂是不明白事理之人?若是换了平日,就是宫门大开,老夫也不敢跨进半步!可是如今却不同了,那两个奸贼已经将大内当成是他们的禁脔了,不仅将天子软禁于此,更是随意进出大内,这成何体统?老夫今日闯宫,就是想将天子救出,将那两个奸贼赶出大内!” 史可法摇头叹道:“你我俱是手无寸铁的书生,如何能闯入这戒备森严的大内?莫说你领九百人,就是你领一万名书生,也只能是砧板上的肉!方才我来的路上,先是听到号声,接着就看见那些书生慌慌张张的向回跑,便知事情不妙,于是赶紧跑来劝阻于你,还望张大人看在那些书生多年寒窗苦读不易的份儿上,就先将此事放上一放吧!” “闯不进去也要闯!”张慎言暴喝道,“若是被几个兵痞吓住了,我等这些年的寒窗苦读不就真正是白废了吗?圣人云,‘天不变,道亦不变’!大明社稷受命于天,不是寻常小人就可毁去的,如今大明朝廷之中出现奸佞之徒,正是需要我等尽忠之时,怎可轻言放弃?史阁部若是怕死,那么就自行回去,老夫还要留在这里,看看到底是圣人之道厉害,还是奸佞的刀枪厉害!” 见到张慎言如此的义正词严,那些已经退到远处的儒生们又开始向着皇宫正门走了回来,但他们也向史可法一样,被那些赶来支援的士兵结成的人墙拦住了。 张慎言又回过头去,向着那些士兵继续挑衅道:“尔等尽管将我等杀光吧!也可成全我等的一腔忠君报国之心。” “张大人,史阁部说的很对呀!你千万不可冲动!”又一个人奔到史可法身边,隔着那道长长的人墙,向着张慎言喊话。 张慎言回头望去,说道:“原来是吕大器吕大人,昨日老夫去邀你同来,你却推脱半天,怎么今日却也来了?” 吕大器叹道:“今日我从家丁那里得知,你领着一些上京赶考的士子前往大内,便知道你心意已决,吕某虽然并不想出头惹祸,但是这心中毕竟是明白的。那些士子多年寒窗苦读,十分不易,若跟着你到大内闹事的话,不仅有可能葬送他们的前程,更有可能丧命于当场,所以吕某这才赶来,希望能阻止于你,现在看来,吕某来的还不算太晚,只要宫门没有被冲开,那么自然还有转圜的余地,望张大人好好想想,吕某说得对是不对?” 张慎言怒道:“吕大人,莫非你这么些年的书都白读了?所谓‘崇公抑私’,相比之大明国祚,区区前程和性命又算得了什么?若是大明国祚落入奸佞之手,那么士子们难道还要去为他们效力?与其为奸佞效力,倒不如为大明社稷死节,起码轰轰烈烈。” 史可法与吕大器对望一眼,随即对张慎言说道:“张大人,如今各地官吏缺乏,北方刚收复之失地更是需要官吏前去管理百姓,若是耽误了朝廷科举,那我等岂不是成了罪人?” 张慎言略微沉思片刻,接着便说道:“这些小事不妨先放在一旁,等安定了朝廷,百姓自然乐于听取教化,但若天道不张,那么百姓岂不是成了从贼之众?” “张大人此言诧矣!”一个声音从张慎言的右边传来,“对于天下百姓来说,唯有吃得上饭,穿得上衣,这天下方才太平,至于谁当天子,几个人当天子,自然是不会有人关心的。正所谓‘仓廪实,知礼节;衣食足,知荣辱’,百姓们真正关心的是吃饭穿衣。” 第五十二节 分化之计 张慎言寻声望去,却见一人踱着慢步从那些士兵们中间走了出来,来人青衣方巾,手挥一把紫竹折扇,眉毛浓黑,面堂白皙,却正是那莫不计。 莫不计一边摇着折扇,一边望着愣在那里的张慎言,不紧不慢的说道:“方才莫某正在茶楼与人聊天,却忽然听见御街上有人嚷嚷,莫某出去一看,这才得知是那些进京应试的儒生们在街上乱跑,仔细一打听,才知原来是张大人带着儒生们在皇宫门口闹事,却不料被兵丁们一吓,顿时作鸟兽散。如今既然连史阁部与吕大人也劝导于你,那么依莫某之见,张大人还是老老实实的将人都带走吧,免得误了卿卿性命。” “无耻!无耻至极!”张慎言破口痛骂道,“象尔这样的人简直是斯文扫地,甘心替奸佞张目,甘心为虎作伥,实在是读书人中的败类!今日老夫要替先圣人清理门户!”说完,张慎言便走上几步,挥手便向莫不计脸上掴去。 莫不计毕竟年轻得多,他马上向后退了几步,躲开了这软绵绵的一击。他轻蔑的笑道:“斯文扫地?谁才是斯文扫地?君子动口不动手,莫非张大人已忘记了?” 张慎言一击未中,一个踉跄,又险些跌倒,幸亏站在他身后的孔季康眼疾手快的扶住了他。张慎言气喘嘘嘘的瞪着莫不计那张略显得意的脸,气得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莫不计转过身子,将折扇收起,向着那些儒生们抱了抱拳,并喊道:“诸位士子都听好了!今日张慎言诓骗你们前来,完全是为了一己私利,诸位不可再跟着搀和这趟浑水了,小心耽误了前程。莫某知道,诸位中有一大半是进京赶考应试的士子,寒窗多年,为的就是这金榜提名的一天。楚国公知道大家的心情,所以才这么急着开恩科,一来想为国取士,二来则是为了赏大家个前程,诸位可能还不知道吧?今日朝议正是楚国公与靖海公商议恩科举行的具体日子,被你们这么一闹,不仅让他们心中不快,而且极有可能将恩科之日向后推,而这一推,就不知道何时方能举行了?所以,莫某奉劝诸位一句,趁着兵丁还未将你们的姓名记下,快些散去,各自回到居所,好好温习功课,到了科举那天,也好顺利应试,莫某就在这里先预祝各位金榜提名了!” 莫不计见其中有些人心意已动,便知应该趁热打铁,于是转过身去,向那些士兵下令道:“众兵丁听令!从现在起,凡有擅闯大内者,一律格杀!一刻钟后,若众人还不散去,就请来随军师爷,将这些人的姓名记下,免得有奸邪小人混水摸鱼。” 莫不计的这几句话非常管用,剩下的那些儒生也立刻闻言而动,转眼间便又走了二三百人,留下的人已不足五百,而且也是人人自危,随时准备开溜。 张慎言见自己带来的人越来越少,而且已经完全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豪气,顿时如丧考妣的痛哭起来,他抱着那牌位,踉踉跄跄的走到那张供桌边,将那牌位放到供桌之上,并从跟在自己身后的陈鼎手中接过另一个牌位,也放在那供桌之上,接着,他绕到供桌前,“扑通”一声跪下,口中哀号道:“苍天呐!你不公,你不公啊!” 在老泪纵横的张慎言的带领下,剩下的那些儒生也纷纷跪了下来,不少人跟着哭了起来,庄严肃穆的皇宫正门前顿时哀号一片,如同哭丧一般。 正当张慎言带领着众儒生们跪在皇宫正门前哭泣的时候,在离那正门大约百丈的一座三丈高的塔楼上,楚国公林清华与靖海公郑森正站在那结实的档板后面,用手中的千里镜透过射击孔,向着正门眺望,观看着那里正在上演的闹剧。 郑森叹道:“想不到你我二人此举居然会闹成这样的局面,当真是让人有些担心。” 林清华没有心思跟郑森一同感叹,他只是向站在身边的一名士兵询问道:“这座塔楼高度还是有些不够,最少也要达到五丈高,否则的话,眺望距离很短,只能监视皇宫附近。” 那士兵答道:“回元帅,这只是临时搭建而成的,那种水泥的碉堡正在搭建之中,相信再过一两个月,就能将全部的二十座碉堡建成。” 郑森显然被林清华与士兵的说话吸引住了,他收起手中的千里镜,问林清华:“楚国公前些日子建得那种水泥碉堡甚是坚固耐用,寻常大炮很难将其击毁,郑某看着很是眼谗,不知楚国公肯否卖些那种叫‘水泥’的东西给我?” 林清华笑道:“当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只要你出得起钱,我就能卖给你。”他顿了一顿,问道:“有一件事我想向靖海公打听一下,你的那些闽浙行商是怎么一回事?他们的身份到底是怎样的?” 郑森略微愣了愣,随即说道:“他们每年向我多交一笔税银,是以比寻常商人行事要方便得多,其他的就没什么希奇了。怎么?楚国公忽然问起此事,却是为何?” 林清华说道:“也没什么,只不过前几天我到顺天府去巡查,从那里得到个状子,那状子是告几个闽商欺行霸市、勾结匪类谋害同道的,我见那些人身份似乎有些特殊,便暂时没有管,想先问问靖海公的意思。” 待林清华将那朱掌柜的遭遇说了一遍之后,郑森方才恍然大悟,他皱着眉沉思片刻,随即说道:“那朱掌柜到福州衙门去告,而那官员居然没有接状子?这可奇了!喔……不如待我回去好好过问一下,免得被昏官蒙蔽。” 林清华见郑森的脸色并未发生什么变化,心中摸不准他的意思,便将话头一转,说道:“靖海公坐拥福建、浙江,那里鱼米之乡,财赋重地,当真是个好地方,朝廷的赋税有一半来自那里。如今江南已经平定,天下也渐渐显出安定之气,只不过朝廷的国库倒是越来越窘迫了,自从靖海公将那浙江、苏湖一带的赋税自领以后,朝廷赋税的来源就完全断绝了,现在就连朝廷官员的俸禄都是你我二人各自支出的,这实在是十分的不方便。林某有个主意,不知靖海公能否同意。” 郑森心中略微一紧,遂说道:“楚国公但讲无妨。” 林清华说道:“既然如今你我二人分治东西,各自收的赋税钱粮各自处理,而现在南直隶由你我二人军队各自占领,收税也是各收各的,虽然你我二人属下官员的俸禄自然由我们自行发放,但是这南直隶的官员就有些不好办了,现在他们除了靠着顺天府收上来的一点儿税银之外,就靠着下面的贿银过活了,而这样一来,不仅不利于澄清吏治,而且还使得众臣人心涣散,容易为人所煽动,所以我想出了个办法,那就是你我二人各自从自己的官库中取出些银钱来,共同存入朝廷的国库之中,以后凡是南直隶官员的俸禄或者是朝廷的用度全部都从这里支取,这样一来,就省了很多事。” 郑森在心里琢磨着林清华的建议,随后问道:“那你我二人各出多少呢?” 林清华说道:“这个好说,一人一半,按照官员数量先行计算,待算出俸禄所需总数,然后再加一倍。” 郑森笑道:“这样还是有些麻烦,倒不如各自发放更好。” 林清华也笑道:“可是这样一来,要给那些官员多少俸禄呢?就拿上个月来说,吏部一名司员向你要了一月俸禄,后来便又跑到我那里去,向我表达忠心,于是又从我这里拿走了一月俸禄,后来我才得知,此人当真是厚颜无耻,吃完西帅吃东帅,果然是个墙头草。” “哦?有这事?”郑森显然很是吃惊,“此人是谁?” 林清华说道:“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避免这样的事情再次出现,避免出现更多的这种墙头草,减少你我二人的俸禄支出。要知道,靖海公你是大财主,又是经商,又是贸易的,而我却穷得叮当乱响,不仅要拿大笔的银子赈济各地的饥民,而且还要修水渠、堰塘、河堤,你大概也听说了吧?前几天淮河溃堤,淮南淮北的大片田地变成了泽国,几十万难民逃荒到了扬州等地,光是这笔赈济银子就险些让我当了裤子,虽然鞑子也被洪水所阻,减轻了淮河防线的压力,但是我毕竟还是不能放松警惕,因此这军队的银子也是不能减的。这样左抽点儿,然后再右拿点儿,现在我已经是有些捉襟见肘了,别看一名官员的俸禄不算高,但是几百人加起来的话,就够我养几支镇虏军了!” 郑森面色平静的说道:“既然楚国公缺钱,那么不如再多卖我些快枪、快炮,这样一来,不就可以宽裕些了吗?而且若你肯让我派工匠去学造快枪的话,我一次可以给你五百万两银子,这可是笔好买卖呀!” 林清华叹道:“没办法,快枪造的太慢,连我都不够用,怎还有多的卖给靖海公?我的工匠全部都忙着造枪造炮,哪还有时间带徒弟?现在我只想省一分银子是一分银子,反正这些朝廷中的官员全都是摆设,只要养好他们,不让他们乱说乱动就行了。” 郑森见林清华仍是紧捂着快枪的盖子不松手,只好再次放弃,说道:“此事容我再与属下好好商议一下,明日再来答复楚国公。” 林清华见郑森很谨慎,便不再说此事,他想了想,随即转过身去,对一名卫兵说道:“你从侧门出去,将莫先生从侧门引进来,就说我要见他。” 待那卫兵走后,林清华再次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向着那皇宫正门外的那些儒生望去,看了半晌,他忽然对郑森说道:“真是有些让人觉得讽刺。” 郑森有些惊讶:“讽刺?” 林清华接着说道:“想当年,朱元璋在南京借着蓝玉案、胡惟庸案杀了不少人,而那些人中多半都是象他们这样的读书人,但奇怪的是,他们好象全然忘记了这些事情,现在反而要为朱家讨回公道了!真是健忘的很。” 郑森无法理解林清华的想法,于是只好敷衍的笑笑,转过身去,继续用千里镜观察那些依然跪在烈日之下的儒生们,当然了,还有他的老师陈鼎。 林清华叹道:“朱元璋的儿子朱棣也不算差,方孝儒一案诛了方氏十族,比九族还多上一族,当真是让人不寒而栗,方孝儒这个老糊涂死了并不可惜,只是可怜了他的那些族人和学生,真是可怜。我在想,假如历史能够重来,假如朱元璋和朱棣还活着的话,你说说看,他们将会怎么处理这些儒生?” “当然是打板子、砍人头、腰斩了!”莫不计的声音从林清华身后传来,替郑森回答了这个问题。 莫不计向着转过身子的林清华与郑森两人行礼,说道:“莫不计参见两位元帅。” 林清华笑骂道:“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敢偷听我与靖海公的谈话!” 莫不计也笑道:“不是属下愿意偷听,而是元帅的声音太大了,属下在塔楼下就听见了。幸亏元帅是在宫内说这些话,若是在宫外说这些话,并被张慎言这样的人听到的话,恐怕要把他们给气昏过去,而且当他们醒来之后,一定会引经据典,大说蓝玉、胡惟庸、方孝儒的坏话,说皇帝杀他们杀的有理,至于他们的那些族人嘛,也许正应了那句老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让他们是贼人的族人呢?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 林清华笑着问道:“那,假如桂王或唐王要你死,你会不会死?” 莫不计一脸严肃的摇了摇头,说道:“不会!虽然莫不计读的书不少,但还没有傻到那种地步。不过话又说回来,即使是现下跪在宫门口的那些儒生之中,又有几人会真正为朱明殉葬呢?李贽说的好,‘被服儒雅,行若狗彘’,这就是如今大多数儒生的写照,别的不说,就看看那些投降了鞑子的官员吧,他们之中哪个没有读过圣贤书?哪个没有应试过朝廷的科举?哪个不是大明朝的臣子?可是鞑子一来,刀往脖子上一架,立刻屈服,甚至更有不少人在鞑子没来的时候就做好了迎降的准备,他们心中何曾有过圣人之道?” 听到莫不计这样说话,郑森有些惊讶,便问道:“那为何张慎言会如此呢?” 莫不计说道:“私心,完全是私心!” 郑森更惊讶了,追问道:“私心?不会吧。他为大明社稷请命,应该是公心才对呀!” 莫不计摇头道:“非也,非也!他的私心与一般人不同,他所要的不是利,而是名,他要的是千古流芳之名,他要的是忠臣之名,他要的是圣人之名。为了这个‘名’,他可以抛下一切东西,包括他的性命,而且还包括他的家人、学生的性命,假如他在永乐朝的话,恐怕会跟那方孝儒一个下场。不过,也许是他命大,遇见了二位这样宽宏大量的人,要不然的话,只需二位一道军令,不仅跪在这里的数百人身死当场,而且连他们远在家乡耕田、织布的亲族也不能幸免。所以,依莫不计之见,他们真是百世修来的好福气。” 林清华笑道:“你是越来越会拍我的马屁了!” 郑森则沉着脸,问道:“你怎知我会放过他们?若我执意杀掉他们的话,恐怕也没人敢为他们说情吧?” 林清华满脸兴奋的望向莫不计,有心看他怎样回答这个问题。 莫不计不慌不忙的答道:“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那里有陈鼎老先生,据我所知,他是靖海公的老师,而靖海公能背上这个弑师的罪名吗?假如你留下他不杀,光杀别人,那么陈鼎老先生会偷生吗?那样与直接杀他有何区别?而且在莫不计看来,还有一个重要原因使得靖海公不会轻易下达杀戮之令。” 郑森心中一动,问道:“什么原因?” 莫不计说道:“莫不计与楚国公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对于他的秉性了解的已比较清楚,别看楚国公杀起鞑子、贪官来毫不手软,但他却从来没有滥杀过读书人,因此,今日他也是不会下达这个杀戮命令的。按照如今朝廷政令的惯例,没有二位的印玺,朝廷的政令是发不出来的,而依莫某看来,楚国公是无论如何是不会盖这个章的了,所以嘛,若是靖海公真想杀人的话,恐怕只能以自己的名义下达命令了,这样一来,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是靖海公杀了这些人,而不是楚国公杀了这些人。” 郑森沉默下来,在心里仔细的掂量着莫不计的话。 林清华笑道:“那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不喜欢杀读书人?” 莫不计犹豫了片刻,说道:“莫不计斗胆瞎猜,楚国公大约是为了收天下士子之心。”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你猜错了!什么叫‘收天下士子之心’?我可没那闲工夫跟他们瞎废工夫,我不杀读书人,自然是有我的理由,以后你慢慢会明白的。有句俗话你大概还没有听说过,那就是‘屠刀既已拿起,就很难再放下’,杀戒一开,想止都止不住。”他顿了一顿,随即又道:“你今天有些反常啊!怎么这么多话?让我猜猜你的心思,看看我猜得对是不对。” 林清华闭着眼睛,装模做样的晃了晃脑袋,随即睁开眼睛说道:“其实你是想通过这种方法劝我们不杀这些人,是不是?” 莫不计有些惊讶,愣了片刻工夫之后,作揖道:“楚国公慧眼如炬,一下便看破莫不计的心思,当真让莫不计佩服。莫不计确实是想向二位替这些士子求个情,看在他们多数是受人蒙蔽的份儿上,放他们一马,这些人寒窗苦读多年,如今远道而来,到南京赶考,就盼望着有一天可以金榜提名,光宗耀祖,若是因为此事而断送了他们的前程甚至是性命,着实是冤的很,所以莫不计才挖空心思想出了这么个主意,还望二位元帅勿怪。” 郑森冷哼一声,说道:“这些人当真是不识好歹,前几年朝廷一直忙于征战之事,所选官员多半是从名士之中征募,科举几乎是摆设一般,今日我与楚国公两人刚刚辅政,就开恩科,有意让他们平步青云,可是他们偏偏不识好歹,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林清华问道:“你说这些人中有此次前来赶考的士子,那么到底有多少人呢?” 莫不计说道:“至少有六成是此次赶考的士子,剩下的则多是张慎言的学生、好友和家人,也有少数混水摸鱼之辈,不过他们现在大多已经跑了。” 郑森说道:“我早就说过,东厂不可撤消,可是楚国公偏要撤消,现在知道东厂的好处了吧?” 林清华说道:“话不能这么讲!当初我提议撤消东厂的时候,你不是也没有什么异议吗?而且此举大受臣民称赞,百年弊政一朝革除,人人拍手称快,怎可说这样的话呢?” 莫不计见两人似乎又出现了分歧,便忙着说道:“即使东厂在,也无法及时查出这件事情。方才属下稍微打听了一下,得知那些士子原先并不知道详情,只是那张慎言领着人抬着供桌沿着御街走,一边走,一边散发揭帖,他们于是得到消息,这才赶出来,所以,与其说是有预谋,倒不如说众人是来凑热闹的,只有那张慎言等人是真正有预谋的,好象他们早已与那些罢职的大臣相互串联好了,只等今日动手闯宫,但似乎他们之中也并非人人都赞同,象那史可法、吕大器就没有与他们一起来,可见此事并非真的是棘手之事。依莫某之见,只需将张慎言拿住就可以了,其他的人或不予追究。” 郑森显然不太同意莫不计的话,他说道:“这件事的幕后也许有更大的阴谋,必须仔细查查,若没有阴谋的话,那黄道周怎会在朝堂上忽然发难?” 林清华知道他仍对黄道周耿耿于怀,遂说道:“黄道周应该是与张慎言串通好了的,看起来朝廷中还有人对我们辅政不满呀!” 郑森恶狠狠的说道:“岂有此理!看我怎么收拾黄道周这个吃里爬外的匹夫!” 林清华不想与郑森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便将话锋一转,说道:“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处理这件事?依我看,这些士子恐怕不会自行退去,我们还是要想点儿办法。” “这还不容易?派兵丁乱棍将他们打走便是!不走的,抓!”郑森显然想尽快将这件事情了结。 莫不计忙说道:“不妥。俗话说‘刀枪无眼’,这些士子整日抱着诗书苦读,身体孱弱,怎经得住那些身经百战的兵丁们的殴打?” 林清华很是赞同莫不计的话,他点头说道:“不错。而且这样一来,虽然事情很快就能解决,但是以后一定会留下很多的后患,与其以力服人,不如以理服人。” 郑森问道:“那依楚国公之见,如何是好?” 林清华沉思片刻,说道:“最好的办法是尽快举行科考,既可以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又可以分化他们。” “分化?怎么分化?”郑森问道。 林清华说道:“在考题上做文章。” 第五十三节 秀才与泼皮 天依然是黑沉沉的,虽然已经是辰时多了,但是街道两边的店铺里仍然是一片黑暗,只有那偶尔出现的几盏灯光在黑暗中隐隐闪烁。 大雨已经差不多停了,但是天空中仍偶尔的飘下几滴雨点儿,滴在那坑坑洼洼的街道上,滴在那黑瓦的屋檐上,滴在行人的衣服上,滴在那有些破旧的油布伞上。 这是一条有些偏僻的小街,虽然它离御街不算远,但是,很显然,这里平时就没有多少人经过,而现在就更是冷清了。空荡荡的街道上看不见多少人,只有一家布匹店的几个伙计忙着进进出出,将那刚才暴雨来临时来不及收起的遮阳蓬放下,并将其搅干。 当这些忙忙碌碌的伙计将手中的活计忙完的时候,街道的另一边传来轻轻的“嗒嗒”声,几名伙计扭头一看,却见一名身穿青衫的儒生正向着这边走来,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他的左手紧紧的将一本书抱在胸前,而右手则提着一把收起来的油布伞,伞尖不时的滴下几滴水珠,脚上的那双布鞋已经完全湿透了,看起来他应该是刚刚经历过刚才的那场暴雨。 儒生走过几名伙计,向他们望了望,随即便又转过头去,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很快,他就走到了这条小街的尽头,并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了看紧邻着御街街口的一座小酒铺,他略微犹豫片刻,随即走了进去。 酒铺里与街道上一样,也是空荡荡的,没有一位客人,店里仅有的一个小伙计正懒洋洋的躺在一条斜靠在门框上的长凳上,小伙计架起二郎腿,眼睛半睁半眯着看着那乌云密布的天空,还有那从屋檐上滴落下来的雨点儿。 儒生轻轻咳嗽了一声,随后便走进店里。 那伙计翻身坐起,两手撑住膝盖,向那名儒生看了看,随后缓慢的站了起来,跟在儒生身后走入店里。 那儒生走到一张油腻腻的桌子边,俯身看了看那桌子边的一条长凳,随即便将右手中拿着的油布伞轻轻的靠在桌子腿上,接着便将左手中抱着的那本书打开,从中拿出一张很厚的纸,将其轻轻的铺在那同样油腻腻的长凳上,当这一切准备就绪,他才慢慢的坐在了那张纸上。 伙计站在一旁,静静的等待儒生忙完这一切,然后才不紧不慢的问道:“秀才爷,今天您点什么菜?还按照前两天上菜吗?” 儒生仔细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子,将其缓缓挽起,接着从腰带上挂着的那个瘪瘪的钱袋里小心的取出一锭很小的碎银,递到那小伙计的手中,随后也不紧不慢的说道:“还按照昨天的上菜,一碟油豆腐,一碟豆芽,一碗素面。” 伙计嘴里轻声嘟囔着,转身走到里间门边,掀开门帘子,走了进去。 儒生抬起头,看了看外面,若有所思的晃了晃脑袋,嘴里喃喃道:“这么些天了,也该出榜了吧?” “哎哟!我说怎么今日眼皮直跳呢,却原来是秀才爷来了,您一来,小人的店里立马多了几分文气,小人巴不得您天天都来。”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从儒生身后传来,将他的思绪打断。 儒生回过头去,却见一名身材矮胖,身穿一件油腻腻的厨子围裙的中年男子走出里间,正向着他乐呵呵的笑着。 儒生也笑道:“唐掌柜真会说话。不过也许你说的对,周某恐怕以后就要住在你这里了。” “哈哈!秀才爷也跟小人开玩笑!哈哈!”唐掌柜张开大嘴,笑的声音更大了。 儒生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随后正色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前两天我在你这里吃饭,就是因为会馆不再管我的饭了,而今日江浙会馆更是干脆将我给赶了出来,以后恐怕就没地方可去了。昨天我来向你打听在你这里住店的价钱,你可对我说好了的,每日五文钱,不管饭,我现在就搬了过来,从今天起,我就在你这里住店了。” 唐掌柜显然被这儒生的话吓住了,他愣了半天,方才眨着眼睛说道:“秀才爷不要跟小人开这个玩笑,小人昨天是说笑的。小人的酒铺虽然有几间偏间儿,但那是放柴草杂物的,怎可让秀才爷委屈?若是秀才爷真的想到外面住店,大可以到城里的大客栈去住,怎能在小人这里委屈呢?” 儒生苦笑着摇了摇头,并说道:“实话跟你说了吧,我身上已经没有多少钱了!前次靖海公大人奉旨讨伐桂王之时,两军在鄞县一场恶战,鄞县被打成一片废墟,我的祖屋也毁于战火,屋子中的所有能拿得动的东西都被乱兵拿走了,家破财散,凄惨无比,幸亏我在旁县还有亲友,否则的话,连上京赶考的钱都没有。本来我还可以在那江浙会馆租下廉价宿屋居住的,但是……哎!”儒生仿佛有什么说不出来的话,因而不再说下去,而是重重的叹了口气,痛苦的摇了摇头。 唐掌柜与儒生一同摇头叹气,并说道:“既然秀才爷不嫌弃小人这里,那么就住下吧,等会儿小人去将小人住的屋子腾出来,不能委屈了你。” 儒生急忙摆手道:“不可,不可!若如此,那我就不在你这里住了。” 唐掌柜坚持道:“你是贵人,怎可住柴草屋?小人吃惯了苦,自然是没什么的了,秀才爷住在小人这里,小人面子上有光啊!” 看着那掌柜走回里间的背影,儒生又痛苦的摇了摇头,喃喃说道:“面子有光?哎!从何说起呢?” 掌柜的动作很麻利,当那小伙计将饭菜给儒生端上去后,他已经收拾好了自己的屋子,并提着一个包袱走到儒生身边,说道:“秀才爷,您搬家怎么连行李、被窝卷儿也不带的?小人这里还有一床薄被面,幸亏现下天气炎热,不怕着凉,若是不嫌弃的话,这薄被面你就将就着用吧。” 儒生站起稽首道:“烦劳唐掌柜了,如今周某是落魄之人,怎会有那么多讲究?” 掌柜转身将那包袱又抱回了里间,在屋子里又忙碌起来。 周秀才坐回长凳,拿起筷子,看了看那碗连一丝油星儿也不带的素面,接着又看了看那碟油豆腐和豆芽,随后便用筷子夹了块油豆腐,将其放入面碗中,搅了几下,接着便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伙计站在儒生身边,望着那狼吞虎咽的儒生,脸上显出奇怪的表情,张嘴想问,但随即又闭上了嘴,他转身回到了店门口,依旧懒洋洋的躺到了那张斜靠在门框上的长凳上。 周秀才专心的吃着饭,看起来他似乎已经饿了好久,连吃像也不那么讲究了。 “周兄,原来你在这里!”正当这儒生吃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又一名儒生走进了店。 此人看起来最多二十来岁,相貌堂堂,身材中等,而他身上穿着的儒衫明显的比这名儒生精致了许多,而且腰上还系着一条镶嵌着精美青玉的腰带,腰带上则挂着一个精制的钱袋,看起来沉甸甸的。 正在吃饭的周秀才抬起头来,寻声望去,待看清了那人的相貌,方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于是忙着低下头去,将挂在嘴上的面条吸干净,随后用手抹了抹嘴,接着便慌忙站了起来,向那来人稽首道:“原来是西溟贤弟,方才周某一时失态,让你见笑了。” 年轻儒生笑着稽首还礼道:“周兄不必在意,我最喜欢的就是周兄的豪爽性格,毫无做作之感,比那些酸儒好上万倍。” 周秀才歉然道:“我已饿了两顿了,今天一早又被人赶了出来,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拿,只抱了本《论语》就跑了出来,本想去看看出榜了没有,却不料又遇上暴雨,这才从伞铺赊了把伞,等到了贡院外,却又发现那墙上仍是空白一片,心下有些失落,等走到这里时,才发现自己已经饿得受不了了。” 年轻儒生怒道:“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匹夫!我方才去找你,等到了会馆才得知你已经走了,我见那些会馆的小厮们神色有些不对,便知道你遇到了麻烦,于是马上到处找你,一直找到这里,才找到了你。周兄不必介怀,待你吃完饭,我与你一同去与他们理论!” 周秀才摆手道:“罢了,罢了。我不想与他们再纠缠了,我已经决定在此店住下,待过得五六日,若再不发榜,我就回乡去了。” 年轻儒生问道:“他们为何将你赶出会馆?莫非还是为了你去应试的事?” 周秀才一愣,不觉嘴角一紧,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是他们告诉你的?” 年轻儒生摇头说道:“是我猜的,其实跟你一样遭遇的人还不少呢!” 周秀才不明白,于是追问道:“什么意思?” 年轻儒生说道:“从昨日起,湖州会馆、徽州会馆、江西会馆都开始赶人了,凡是参加过此次科考的人,几乎全被他们给赶了出来,我也正是因为听到了这个消息,才出来找你的,却不料你还是被赶了出来。”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你怎么能住在这里?一定是身上没有多少钱了吧?不要紧,住到我那里去,我在客栈包了个大厢房,住咱们两个人没有任何问题,钱就不用你操心了,反正我去向家人多要些就是了。对了,我正想让你好好的指导一下我的书法和水墨山水呢!” 周秀才推辞道:“不可,不可!怎好打搅于你?” 年轻儒生叹道:“周兄别推辞了吧!你我二人虽不是亲兄弟,但确胜似亲兄弟,我怎能忍心让你住在这里?若你执意如此,那么我就也搬过来与你住在这里。” 周秀才忙摆手道:“不可,不可!怎可让你与我一同吃苦?想当年,周某家中虽不算大富,但也可保温饱,却不料一场兵燹使得周某家破财无,若不是亲友资助的话,我还无法到这里赶考呢!此次朝廷恩科特别的很,与往日大不相同,楚国公与靖海公允许各地的贡生、秀才、举人一同应试,当真是宽容的很,远比以前的科考要简单的多,若是周某此次还不能及第的话,我有何颜面回乡?” 年轻儒生见激起了他的伤心之事,便急忙将话题转移,说道:“据说此次朝廷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各地的考生太少的缘故,要不然的话,我等怎能直接参加殿试?多的话就不说了,快跟我去客栈吧,这素面不吃也罢,我请你吃鱼翅宴。” 周秀才忙摇头道:“既然已点了菜,怎可浪费?盘中之餐,粒粒辛苦,不可浪费,待我吃完再说。西溟贤弟,你先等我片刻。”说完,他便坐了下来,继续吃饭,不过样子已经斯文了许多。 年轻儒生无奈,只好坐在桌子对面,并转过头去,对那一直愣在自己身后的小伙计说道:“小二,去,把你们这里最好的酒拿来,我要与周秀才一同痛饮。” 虽然两人又推让了一番,但是,最后那酒还是提了上来,而且在年轻儒生的坚持下,三盘荤菜也加了上来。 年轻儒生端起酒杯,尝了一口那所谓的“水酒”,眉头不觉一皱,随即召来掌柜,对他说道:“你这酒没味道,你这就到外面给我买一小坛上好的汾酒来,我要与周秀才痛饮一番。”说完,便从腰间的钱袋里拿出来两块银圆,交到了掌柜的手里。 掌柜接了银圆,马上转身吩咐小伙计加意伺候,自己则走出酒铺,沿着御街快速奔去。 两名儒生一边品尝那并没有什么味道的水酒,一边小声的商议着事情。 此时,天上的乌云已经渐渐散开,天慢慢的变亮了,几缕阳光透过了大开着的窗户,照射在那店内的墙壁上。 小伙计从墙壁上的壁龛上取下一盏油灯,将那灯上的火苗吹熄,随后又转过身去,准备继续躺在长凳上享受雨后的阳光。 但不等小伙计躺上去,三名大汉已经迈着大步走了过来,其中一人毫不客气的将那小伙计的耳朵拧住,说道:“快给爷们儿几个摆上酒菜,把你老子叫出来,就说爷爷们来收孝敬了!” 小伙计挣扎的挣脱那大汉的拧扯,慌慌张张的说道:“我爹不在。” 那领头的大汉一愣,随即又说道:“不在?去哪儿了?” 不待那小伙计回答,他们三人即迈着八字步,走进了酒铺。他们大大咧咧的扫视了一眼店里的陈设,并特意的看了那两个儒生几眼,随即冷哼几声,选了几条长凳坐了下来。 领头大汉大大咧咧将一条腿搭在长凳上,并傲慢的说道:“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咱兄弟就在这里等着他!”他猛的一拍桌子,对着小伙计喝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将你们店里最好的酒菜端上来!” 小伙计哪敢停留,当即转身进了里间,随后那里间里便传出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想是小伙计打翻了什么东西。 听到这阵响声,三个大汉相视而笑,随后转过头去,仔细的打量着那两名儒生。 周秀才很不喜欢被人这样看着,他眉毛渐渐的挤到了一块儿,停下筷子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来,只是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小伙计最终还是将酒菜端了上来,那三个大汉毫不客气的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痛骂酒的味道太差,小伙计自然是不敢说什么别的话的,只是愣愣的站在角落里。 那领头的大汉伸出手指,将一条卡在牙齿缝中的肉筋剔出,随后喝了口酒,口中忽然说道:“二位兄弟昨日才从福建回来,错过了一场好戏,这可真是可惜的很啊!” 一名大汉巴结着问道:“什么好戏呀?不如大哥讲讲,也让我二人见见识识。” 那领头大汉斜着眼看了看那两个埋头吃饭的儒生,嘿嘿冷笑两声,说道:“前些日子,那些到皇宫门口闹事的儒生们的事情你们听说过吧?” 一名大汉答道:“昨夜听别的兄弟说起过,只知道他们最后被人给打散了,详细经过却不得而知。我二人一去福建就是两个多月,这南京城里的趣闻倒真是错过了不少。” 领头大汉得意的笑道:“其实那天的事情大哥我也是亲历者,而且我还亲手把十几个酸儒打得哭爹喊娘,当真是痛快之极!哈哈哈!” 另一名大汉谄媚道:“大哥的神勇一向是让人佩服的,只是不知道大哥为何要打他们?是否是看他们不顺眼?” 领头大汉冷笑两声,说道:“我与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咱们兄弟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谁让那些酸儒不识抬举呢?嘿嘿!说真的,老子还真是打上瘾了,若是今天还有哪个酸儒不识抬举的话,老子照打不误!”说完,他挽起袖子,有意无意的向着那对面的两名儒生晃了晃拳头。 那周秀才再次停下筷子,并将头抬了起来,向着那三名大汉望去。 “看什么看?想讨打么?”那领头大汉瞪着双牛眼,向着周秀才再次晃了晃拳头。 周秀才站了起来,伸出手去,指着那大汉,说道:“半月之前,那些殴打士子们的泼皮无赖就是你们这些人么?” “是又怎么样?莫非你也想讨打?”那领头的大汉也站了起来,并向前走了一步。 周秀才走上几步,一把抓住那大汉的手腕,说道:“走!与我去见官!” “嘿!嘿!嘿!给脸不要脸是不是?”那大汉一把揪住那周秀才的衣襟,恶狠狠的说道,“你爷爷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呵斥过呢?今日还真是让爷爷我大开眼界!老子倒是要看看,你这酸儒怎把爷爷我拉到衙门里去!” 另外两名大汉见状,也立刻站了起来,将周秀才围在中间。 “几位,几位!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那年轻儒生连忙站了起来,走上前去,一边伸出手去将二人分开,一边连连告罪道:“我这位兄长今日喝多了,还望这位好汉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他转头望向那周秀才,劝道:“算了,周兄,咱们可不能惹事啊!” 周秀才冷哼一声,说道:“周某身为秀才,怎可眼看着这泼皮嚣张?那日听说张慎言张大人和那些仍旧留在皇宫外的士子们被泼皮殴打,周某就觉得气愤不已,今日遇见了这打人的凶手,怎可放过他们?”他又伸出手去,也抓住那大汉的衣襟,喝道:“走,见官去!” “哎呀!几位息怒,息怒!千万不可打人啊!”那名出去买酒的掌柜回到店外,见双方纠缠在一起,生怕周秀才挨了打,便忙着奔进店里,伸出手去,将两人隔开。 “唐老实,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手里拿得是什么?爷爷尝尝。”那名领头的大汉松开了周秀才的衣襟,将唐掌柜手中提着的一小坛酒抢了过来,拍开封泥,毫不客气的就着坛子口喝了起来。 “好酒,好酒!可惜少了点儿!”大汉将酒坛子交给身边的另一名大汉,一边抹着嘴,一边说道。 唐掌柜急忙将一脸气愤的周秀才劝回桌子边,随即转过身来,向着那三名大汉又是作揖又是抱拳,口中则不停的说道:“小人参见几位大爷。” 那名领头的大汉闭着眼睛伸出左手,说道:“嘿嘿!这个月的银子准备好了没有?能买这么好的酒,银子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索性连着前几个月的欠帐一起还了吧!” 掌柜的苦着脸,说道:“几位大爷开开恩,如今这南京城做生意不容易,小人又是小本儿买卖,一天挣不了几个钱,还望几位宽限几日,待小人凑够了钱,再交与几位大爷。那坛酒是方才的这位公子爷吩咐小人去买的,小人真的没有钱,而且这位周秀才是有功名的人,可不能惹啊!” “放屁!”那大汉猛的一拍身边的桌子,并睁开了眼睛,他恶狠狠的瞪着那掌柜,说道:“生意不好做?你蒙谁呢!如今天下太平,南京城又是天子所在,这里商贾众多,买卖兴隆,茶叶商、瓷器商比那秦淮河里的鱼都多,怎会没有生意可做?莫要在推三阻四,耽误了爷爷的好买卖,当心爷爷们砸烂你的店!再说了,秀才又怎么了?他不一样吃人饭,拉人屎?挨了打照样哭爹喊娘!就算他是举人、进士、状元,爷爷也敢打!” 掌柜“扑通”一身跪了下来,哀求道:“大爷们千万不可砸了小人的店啊,小人全家就指望着这个小店过活了,你们要是砸了它的话,岂不是要小人全家饿死吗?小人现下确实没有钱,前几个月的钱还是小人从旁家布匹铺借的,如今还没还清,哪儿还有钱孝敬几位大爷?求求几位,再宽限几日,小人就是当了裤子,也要将钱凑齐。” 那大汉轻蔑的笑笑,说道:“前几次你也没把钱交清啊!你没钱不要紧,你的儿子不是身子骨挺壮实的吗?不如就把他交给我们吧。” “不可,不可!”掌柜的声音已经变成了哭腔,“小人就这么一个儿子,小人养老送终就全在他身上了,大爷若是把他带走,小人靠什么活呀?” 那大汉嘿嘿冷笑几声,说道:“你这人真是想不开,我们把他带去,是准备把他带到南洋去,靖海公在南洋一带势力很强,最近又将红毛人的一个什么岛给打下来了。不过,也许你不知道,南洋一带人手稀少,我们带着你儿子去南洋,就是给他找个好出路呀!说不定几年以后,你儿子从南洋风风光光的回来,你也就跟着沾光了,每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在家里有丫鬟家丁们伺候着,好不爽快!” 掌柜痛苦的摇头道:“小人不指望着这些东西,小人只想安安稳稳的过完这辈子,哪怕是吃糠咽菜,小人也认了!” 另一名大汉不耐烦的说道:“岂有此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冒险怎能得大富贵?我们是在帮你呀!你怎么不领情呢?” 领头的大汉喝道:“少跟他罗嗦!带走!” 两名大汉应声而动,将那躲在掌柜身后的小伙计一把抓住,将其向门外拉去。 “爹,爹,爹!”那小伙计哭喊着。 “儿呀!”掌柜也一起哭着。 顿时,小小的酒铺里充满了痛苦。 “嘭——”的一声,那沉默了半天的周秀才将面前的桌子用力锤了一下,他指着那三名大汉,喝道:“光天化日,你们不怕王法吗?” “王法?王法几钱一斤?”那名领头的大汉回过头来,望着那儒生问道,“方才爷爷放了你一马,怎么?现在皮痒痒了?” 另外两名大汉松开那小伙计,一边向那儒生走去,一边挽起了袖子。 “几位,几位!嘿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那名年轻儒生见势不妙,便忙着迎上前去,向那三名大汉作揖道,“这掌柜的欠几位多少钱?我可以替他还。” “你?”那名领头的大汉看了看这年轻儒生的衣服,上上下下的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喔,看起来象个有钱的主儿。这个唐老实一共欠我们五两银子,我们将就着算算利息,就算做是十两吧。你替他们还?那好,拿来吧!”说完,他便伸出手去。 “十两?小人哪里欠了那么多银子?小人前后一共才欠几位三两孝敬银子,怎么……”那掌柜正想把话说完,却被那三名大汉凶狠的目光吓住了,便立刻闭上嘴巴,不再言语。 那年轻儒生皱了皱眉毛,随后便将腰间的钱袋取下,从中点了十块银圆,将其交到那领头的大汉手里,说道:“数数,这里一共是十块大号银圆,正好是十两银子,若是拿去换成碎银,兴许能换到十二两呢!” 那大汉冷笑着接过银圆,将其递给身后的一名大汉,随即望着那年轻儒生的钱袋,说道:“嘿嘿!一看就是有钱的主儿,果然没有看错!我见你那钱袋中尚叮当乱响,想是还留得有几块吧?嘿嘿!” “大胆!”那周秀才骂道,“实话告诉你,我俩都是进京赶考的士子,你只要敢打我俩的主意,就等着枭首示众吧!” 一名大汉凑到那领头大汉的耳边说了几句,那领头大汉便咳嗽两声,随后说道:“两位远来是客,爷爷我就不与你们计较了。” 那大汉扭过头去,踢了那跪在地上抱着小伙计的掌柜一脚,口中喝骂道:“算你走运,下次就早早的把银子准备好,免得没有散财童子替你还钱!哈哈哈!” 三名大汉得意的哈哈大笑,随即转身,迈着同样的八字步,慢慢的踱出了店去。 “岂有此理!气死我也!”那周秀才气愤的骂道,“天子脚下,怎会有如此嚣张之徒?朗朗乾坤,浊气冲天!可叹,可恨!” 那年轻儒生劝道:“周兄方才真的是卤莽的很呢!若是真的惹恼了他们,你的秀才身份、我的贡生身份恐怕也保不住你我二人呢!” 那名跪在地上的掌柜挪到两名儒生身边,一边磕头,一边说道:“小人谢过俩位公子爷,两位的大恩大德,小人没齿难忘!两位的银子小人一定想法偿还!”他扭头将那小伙计拉到身边,将其摁下,说道:“快给二位恩人磕头。” 那小伙计倒也听话,马上向着二人磕了三个响头。掌柜从袖子中取出些许碎银,呈到年轻儒生眼前,说道:“这是方才买酒剩下的钱,那坛酒的钱小人也一定如数赔偿。” 那两名儒生赶紧将掌柜与小伙计扶起,年轻儒生说道:“银子就不用还了,就算做今日我与周秀才的饭钱吧。” 那周秀才问道:“他们是伙什么人?是什么来路?怎么如此嚣张?” 掌柜将小伙计支开,随后轻声说道:“他们什么人都不是,他们是畜生!他们是这南京城中、天子脚下的几个混混儿、泼皮无赖!他们别的什么本事都没有,就靠着到处敲诈为生。” 那年轻儒生问道:“莫非他们是那谢铁刚的人?” “谢铁刚?谁?”周秀才问道。 年轻儒生答道:“谢铁刚是南京城秦淮河上最大的两个码头西关码头和东关码头的掌柜,据说他在这南京城中能够呼风唤雨,手下三教九流之徒众多。” 掌柜的赶紧摇头道:“不是!他们不是谢掌柜的人。谢掌柜义薄云天,手下也多是英雄豪杰之士,怎会干这些勾当?这些泼皮以前投靠那‘狐狸球儿’,后来楚国公打进南京城,到处贴出告示,捉拿那‘狐狸球儿’与童清风等人,‘狐狸球儿’失势,他们这些人没了靠山,便又开始到处敲诈勒索,不想今日却冲撞了两位。” 那年轻儒生显然很惊讶,问道:“谢铁刚不是也是靠着收这种孝敬银子起家的吗?” 掌柜说道:“他收的孝敬银子都是别人自己乐意送去的,可不是他硬逼着人家送的。” 年轻儒生更惊讶了,问道:“有谁会将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血汗钱送给别人呢?掌柜的,你别是被吓糊涂了吧?” 掌柜摇头道:“小人没有糊涂。公子没有做过买卖,当然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如今做买卖的人中,哪个不知道找个靠山呢?现如今这南京城里最大的靠山恐怕就是谢铁刚谢掌柜了,那些买卖做得大的人最怕青皮无赖上门捣乱,于是就急着找人保护自己,谢掌柜就是他们眼中的保镖了,只要每月给足了孝敬银子,一旦遇到上门捣乱的青皮混混儿,那么就由谢掌柜派人将事情平息下去,这样一来,就不怕那些青皮捣乱了。而谢掌柜最紧守的一句话就是,‘没人请咱,咱就不去’,他是不会硬要别人去交纳孝敬银子的。” “原来是这样!”那年轻儒生恍然道,“此人倒也有些‘盗亦有道’的行事手段。” “什么‘盗亦有道’?他只不过是比方才的那三个青皮更要脸面一些罢了。假如没有方才的那种青皮混混儿的话,谁会给他送银子?说句实话,其实那些青皮就是他的衣食父母,没了他们,他谢某人肯定是会放下架子,自己上阵收孝敬银子的!”那周秀才气呼呼的说道。 年轻儒生笑道:“周兄还是那么愤世嫉俗,其实书上说的那种人人谦让的世道什么时候出现过?依我看,这谢铁刚其实与官府的作用差不多,只是维持市面上的秩序罢了,官府是明着维持,而他却是暗中维持。没有了他,也许会出现别的人,什么林铁刚、郑铁刚,没了这样的人,也许市面上早乱了!” 周秀才叹道:“你看那《号角》看多了吧?连说话也有点儿怪怪的。” 年轻儒生笑道:“看《号角》还是有些用处的,起码这次的考题中就有三道题是那上面的,我全答上来了。” 周秀才也笑道:“多亏你以前跟我说起过,我倒也答对了两题。” 年轻儒生望着那掌柜,问道:“既然那谢铁刚能保护你们这样的买卖人,那你却为何不向他交孝敬银子?” 掌柜苦笑道:“小人小本儿买卖,吃了上顿没下顿,怎能有银子交给谢掌柜?” 周秀才叹道:“如今天下战乱仍未止息,看来象你这样的人还有很多啊!”说完,他便望着店外,脸上皆是凝重之色。 “开榜了!开榜了!”一个儒生模样的人从街道外匆匆奔过,一边奔一边喊。 “开榜了?”周秀才与那年轻儒生同时一惊,他们忙奔到店门口,想出去拉住那名正在狂奔的儒生。 “二位恩公别忙!”那唐掌柜急忙追上,拉住二人,随后说道:“二位千万别莽撞,方才奔过去的那人也是个秀才,只不过却是个疯秀才,他的话是信不得的。” “疯秀才?”二人有些难以置信的望着那掌柜。 唐掌柜解释道:“他姓范,排行老大,人称‘范大秀才’,住在城南,早年中了秀才的功名,但后来接着去应试,却屡试不中,又急又气之下,一夜之间就疯了,从此以后,每到开榜的那几天,他就会满城的跑,会在一条街上来来回回的跑上好几遍,而且一定会边跑边喊,其第一句必定是‘开榜了’,而这第二句就一定是‘我中状元了’,不信的话,二位尽可等待,看看他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果然如掌柜所说,那范大秀才又从街道的另一头跑了回来,口中的词已经换了,“我中状元了!我中状元了!”当他从站在酒铺门口的两名儒生面前奔过时,周秀才终于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只见他的头发散乱的披在肩膀上,而脸上则是一脸的污泥,身上穿着的长衫已经破烂不堪,脚上的鞋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起来确实是个疯子。 周秀才与那年轻儒生对望一眼,随即摇头叹息,那年轻秀才说道:“今日实在是扫兴的很,不如这就到我住的那间客栈去,我俩写诗做画,将这些事情扔到九霄云外去。” 周秀才皱着眉头,叹道:“方才真不应该让那三个泼皮走掉的,他们一定是那些殴打士子们的凶手,若能将他们扭送官府的话,说不定能够找出幕后真相。” 年轻儒生摇头道:“幸亏那日我硬拉着周兄回来了,否则的话,连你恐怕也要挨打呢!那天挨打的众多士子中,有不少人伤势不轻,虽然没有性命之忧,但也皮开肉绽,鼻青脸肿,听说他们中不少人还曾与那些青皮无赖对打,当真是斯文扫地。” 听到他这样说,周秀才低头不语,脸色凝重,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一般。 “开榜了!开榜了!”店外传来了这让人有些心惊肉跳的喊声。 “开榜了!开榜了!……”越来越多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显得那样的杂乱无章。 “二位恩公,真的开榜了!”那唐掌柜在酒铺外站了片刻,随即奔回铺中,向着两名儒生喊道,“这回是真的开榜了!二位请听,那御街上是否有锣鼓声?” 两名儒生竖起耳朵倾听,果然在那杂乱的喊声中夹杂着隐隐的锣声,紧接着,鞭炮声响了起来。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喊道:“真的开榜了!” 第四章 夺鼎 第五十四节 南粤攻略 今天的武英殿中气氛格外的轻松,一扫往日的沉闷,所有的人都显得有些兴奋,因为本次恩科的皇榜已经贴出去了,而作为新朝廷的官员,所有的人均认为自己在其中出力甚多,对于朝廷功劳巨大。 与那些兴高采烈的大臣们一样,大明楚国公林清华与靖海公郑森的脸上也挂着微笑,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虽然此次科举有些磕磕绊绊,但最终还是顺利的举行了,原先他们还有些担心可能会没人来应试,但事实证明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现在他们总算是彻底的放心了。 见到两位上官那么高兴,下面的那些大臣们就更开心了,因为他们已经摸透了这两位上官的脾气,只要他们脸上同时都挂着笑容,那么朝廷中就没有什么麻烦的事情让他们这些大臣们来做了,起码那种一个首辅大人说往东,而另一个首辅大人却执意要往西的情况暂时是不会出现了。 侯方域不失时机的走出班位,奏道:“臣恭贺二位天子再次得到如此之多的英才,臣相信,假若假以时日的话,那么这些人中必定会出现象魏征、房玄龄那样的治世能臣,则天下大安指日可待,而二位天子也可成为万古流芳的贤明天子,受到全天下士民景仰。”他顿了一顿,忙接着说道:“为操持此次恩科,两位首辅大人更是殚精竭虑,废寝忘食,这其中以他二人的功劳最大,所以,还望二位天子重重的嘉奖两位首辅一番,也好让全天下人知道,我朝天子乃圣明天子,以塞市井谣言。” 听到侯方域这样拍自己的马屁,林清华却并不太意外,因为对于他来说,侯方域的性格他已经了解的比较透彻了。侯方域虽然并不算昏庸,而且也不算太贪,但是,他与张慎言那样的人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很识时务,知道自己应该在什么时候向什么人效忠,若非如此的话,他也不会先后在潞王、桂王以及自己手下当官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林清华当然知道,象侯方域这样的读书人,在明朝灭亡以后,大多数选择了向满清妥协,因为对于他们来说,明朝这个旧主子已经灭亡了,清朝作为一个外来的新主子统治了中原,取得了正统地位,自己再做无谓的反抗已经毫无用处,与其用脖子去试探清兵手中刀的锋利程度,倒不如与新王朝全力合作,将自己的济世思想用于实践之中,以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抱负。在封建王朝,读书人与农夫商人等等草民一样,都是奴才,所不同的是,读书人读的书多一点而已,而整个王朝中,只有皇帝一个人才是主人,他才是整个王朝真正的操纵者。 侯方域也是皇帝的奴才,在历史上,明朝灭亡以后,他应试成为了清朝的贡生,但也许是由于忧郁过度,没过几年就死了。 林清华知道,侯方域这种人比张慎言这样的清流的思想要灵活的多,也只有他们的思想才具有改造的可能,也只有他们才能成为自己的可靠助手。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尽力的提拔侯方域这样的人,将他们拉到自己一边,为以后的行动做准备。 侯方域也很争气,他自然知道自己该怎样报答林清华的栽培,每当朝廷中出现纷争的时候,他总是会站到林清华一边,而他的那些复社好友也会与他一样支持林清华。不过,也正由于侯方域的这种表现,使得看似亲密无间的复社成员之间发生了很大的分歧,甚至出现了囹圄,复社也因此而分裂为两支,一支以侯方域为首,全力支持林清华,而另一支则以早已罢官的陈子龙为首,反对二主共和,反对权臣把持朝政,他们渐渐的向以张慎言为首的东林党靠拢,隐隐的形成为一股强大的在野势力,与朝廷相对抗。 与表情活跃的吏部右尚书侯方域不同,新被郑森任命的吏部左尚书高弘图却显得有些沉默。他本来已经被清洗出朝廷,但后来他又主动的攀上了郑森这座靠山,当那胆大包天的黄道周被郑森罢官之后,他就再次平步青云,当上了有名无实的吏部左尚书,与吏部右尚书侯方域一同主持这次的恩科。正当他兴高采烈的准备在赶考的士子中挑出几个有前途的人做自己的学生的时候,却忽然被人告了一状,一名御史参了他一本,将他以前的一些贪贿之事给抖了出来,这让他很是难堪。 不过,由于郑森力保自己的这个新属下,再加上以前的那些烂帐已经不可能算得清楚,因此此事便不了了之,但这还是在高弘图的心中留下了阴影,让他在整个恩科的过程中都无精打采,也就更没有心思想那收学生的事情了。 郑森此时是无心关心高弘图的心情的,他心中所想的事情已经不止是科举那么简单了,他看着底下众大臣脸上那欢快的表情,自己脸上的笑容却渐渐的消失了,他轻轻咳嗽了一声,向站在自己身边的叶翼云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俯身聆听。 叶翼云不敢怠慢,立即俯身,一边聆听着郑森的耳语,一边不住的点头。 坐在龙椅另一边的那张太师椅上的林清华将对面的动静全部看在眼里,随即向站在自己身边的莫不计看了看,随后若无其事的低下头去,迎接着那些大臣们接二连三的马屁攻势。 大概是看到坐在上面的那两名首辅大人并没有多少心思听自己罗嗦,而且那两位天子的脸色依然是那样的不好,就象是刚刚从恶梦中惊醒一样,所以那些大臣们渐渐的知趣的退了下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大殿里的气氛渐渐的又变得有些沉闷起来。 等郑森对那叶翼云耳语完毕,林清华便向郑森说道:“靖海公,如今这恩科第一场已经试完,按照我俩事先的约定,应该视情况决定恩科第二场的时间,不知你心中决定了没有?” 郑森沉思片刻,随即答道:“这第一场应试人数不多,因此第二场还是有必要开的,只是时间不能太过仓促,免得外人瞎猜。” 林清华点头道:“与我想的一样,确实不能太急噪了,我的意思是,既然如今那些骑墙观望的士子已经知道咱们不是闹着玩儿的了,那么他们应该决定了吧,不如就在两个月后举行恩科第二场,让他们也好好的赞扬一番这‘二主共和’的壮举。” 郑森说道:“正合我意,只是这考题还得费上一番脑筋。” 林清华摇头道:“不必再想别的考题了,就还是以‘二主共和’为题,谁写的好,谁就上,当然了,一些具体的内容还是要改动一番的。” 郑森忽然笑道:“前次你出的题目中有不少都是你的那《号角》上的,今次我也要多出些相似的题,不然我岂不是太过吃亏?前几天,有些参加恩科的士子被其所居住的会馆给赶了出来,看起来有些人确实是不甘心,依我看,这第二场的题目中应该再加上这赶人出馆的事情,让大家好好的评说评说。而且,依我看,这接下来的第二场就应该按照老规矩来了吧?先会试,再殿试,相信这一次前来应试的人应该不少了。” 两人相视大笑,随即宣布朝议结束,大臣们向皇帝三跪九叩之后退下,而后皇帝也由士兵与太监们护送着回各自寝宫,整个武英殿中只剩下了林清华与郑森以及他们的亲信卫兵,当然了,他们的首席谋士也留了下来。 待两名士兵将殿门关上,大殿中顿时变得幽暗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郑森低下头去,从官袍的袖子里取出一封信,将其递给林清华,说道:“楚国公不妨好好看看这封信。” “哦?”林清华伸手接过信,只看了一眼信封,便笑了起来,说道:“原来也是沐天波写来的,他可真是滑头,不仅给你写了信,而且也给我写了信。嘿嘿!果然老奸巨滑。”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郑森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问道:“真的?他也给楚国公写了这样一封信?” 林清华低着头将信封打开,仔细的看着那封信,却完全没有注意到郑森脸上那做作的表情,他只是轻声说道:“信上所说的大同小异,看来沐天波是想两头搬弄是非,两头讨好。” 郑森笑道:“但他却万万没有想到,你我二人合作的很是愉快,并无什么不和,因此他想挑拨也挑拨不起来了!哈哈哈!” 林清华心道:“那倒未必,你我二人不过是暂时合作而已,你这个信奉成王败寇的古代人怎么会与我这个信奉团队合作的现代人长久的合作下去呢?”他敷衍道:“他好象有些想投降的意思,但却又不肯放下手中的好处,因此便来试探咱们,看看咱们会是什么态度,他这是投石问路啊。” 郑森冷笑道:“咱们一攻下南京后,就给他下了劝降书信,当时他可是嚣张的很,丝毫也不把咱们放在眼里,现在被咱们给打怕了,这才忙着写信来,但却又放不下架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要与你我二人共同辅政,这不是异想天开吗?他将你我二人当成傻子,真是可笑!自古以来,哪有吃到嘴里的肉不咽下去的?” 林清华将信还给郑森,并说道:“现在刘赫将军已经顺利攻占了广东的北部门户韶州,正在等待军火及粮草,只要粮草军火筹齐,他们随时可以南下猛攻广州城,不过,沐天波在广东经营了这几年,在当地还是有些实力的,而且我听说广东这两年洋商很多,看来沐天波倒真的懂得做买卖呢。” 郑森冷哼一声,说道:“沐天波他当然要多做买卖,要不然的话,就广东一个地方,他怎么能养那么多兵?况且若没有荷兰人把火器卖给他,他能撑这么久?别的不说,荷兰人卖给他的大炮可不少,若非我的船队的大炮也不少的话,恐怕还真是压不住他呢!” 林清华问道:“最近施琅的船队是否已经将珠江口给封锁住了?” 郑森摇头道:“还没有,那沐天波从荷兰人那里得到了十几艘相当不错的大舰,火力很猛,施琅船队多是一些不大的战船,虽然船上装的有少量的快炮,但是杯水车薪,起不了太大的作用,而且那种快炮实在是太小了,炮弹又不能炸,打到船板上只是一个小洞,只需派些人到底舱去,用木棍、麻绳将洞堵上就行了,只有当偶尔打中船上的火药库后,敌船才可能发生爆炸,不过,现在沐天波也学乖了,他在那些船上的火药库装上了铁板,虽然航速受到了影响,但是毕竟经打的多了,看来楚国公还要多卖我些爆破弹才行。” 林清华点头道:“没问题,我会尽快将红衣大炮的炮弹给你送去的。” 郑森略微犹豫片刻,随即问道:“我听说楚国公的炮场最近造出了一种新炮,能够很快的打出炮弹,而且炮弹能炸,好象叫什么‘迫击炮’,可有此事。” 林清华心中一凛,他显然又被郑森消息的灵通给吓了一跳,但他毕竟经历过太多的惊险场面,因此脸色倒仍是一片平静,他伸手摸了摸脖子,说道:“靖海公消息可真是灵通,我的那迫击炮上个月刚刚制出一门样炮,你这么快就知道了,林某实在是佩服的很。” 郑森谦虚道:“哪里,哪里,我也是从一些由湖广下来的商人们口中听说的,据说此炮能在一眨眼的工夫打出五六颗炮弹,炮弹能轻易的飞到十几里外,试射的时候声震九天,将那些商人都给吓坏了。” “哈哈哈!”林清华打着哈哈道,“这些商人可真是会夸张,哪有那么厉害的?此炮的炮弹上没有闭气环,所以最多也只能打出三里地,声音也没有那么响,比红衣大炮的声音小多了。” 郑森趁热打铁,说道:“既然此炮能打,那么不如就卖些给我,也好放到船上去,靠近珠江口,将那四座要命的堡垒炸掉。那四座堡垒是荷兰人帮沐天波修的,当真的坚固的很,看来这两年沐天波还真是没有闲着,他早就做好了固守的准备。” 林清华笑道:“再坚固的堡垒也会被攻破的,在越来越厉害的大炮面前,任何堡垒最终都将成为过时的东西,别看我在河西一带修了两座堡垒,但那并不是我用来防守的,那只是我用来囤兵囤粮的,现在的堡垒已经不是防守好东西了,它们只能起到辅助作用,其实最好的防守是进攻。” 郑森显然不太同意林清华的这番话,他说道:“楚国公所讲也许有些道理,但是在这珠江口一带就不一样了,那河口两边各立着两座高大的堡垒,堡垒上炮台林立,所有想进入珠江的船只都必须从它们脚下经过,如果堡垒上发炮轰击的话,没有一艘船能够幸免,施琅在那四座堡垒上吃了大亏,沉了十几条船,但却始终未能前进一步。” 林清华有些惊讶,问道:“可是珠江的入海口不是很多吗?从别处进不就是了。” 郑森解释道:“沐天波早有准备,他在一些江口处设下拦江索,并在几处大的河道口也设下众多的炮台,即使小船能够进去,也无法突破那些炮台和拦江索。况且那些地方河水很浅,大船很难进去,而沐天波的水师就藏在河道深处,它们可不是寻常渔船。” 林清华恍然,略微沉思一会儿,便说道:“此炮并不太准确,而且射程也太短,恐怕在船上用不太合适。不过,既然靖海公确实需要,那么我一定尽量满足,我会命工匠们加快制造速度的。其实依我看,倒并不一定非要进入珠江不可,只需将珠江出海口以及广东沿海封锁起来就行了,这样一来,沐天波就得不到那些荷兰人送来的大炮了,而且粮食、军火的来源也会断绝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话锋一转,问道:“听说靖海公又将荷兰人的一座大岛给夺下来了,不知是哪座岛?” 郑森一愣,遂说道:“那座岛面积不大,不过却离那巴达维亚不远,位置相当不错,而且那岛上还有几个很不错的港湾,适合停泊大船。怎么?靖海公对于这海上的事情也感兴趣?” “当然,当然。”林清华敷衍道,“我也是在海外漂泊了多年的人,当然对于大海有些依恋了。”他将话题再次转开,问道:“既然荷兰人已经被你打得摸不着北了,那么他们怎么还能给沐天波送去大炮?” 郑森解释道:“其实那些大炮是澳门的葡萄牙人转手卖给沐天波的,而荷兰人故意将价格降了下来,以便沐天波能买到更多的大炮,与我军对抗。” “葡萄牙人怎么也搀和进来了?”林清华问道,“他们不是刚刚摆脱西班牙人的统治吗?这么快就又想着到处捣乱了?” 郑森说道:“据我所知,这仅仅是一些商人想赚钱而已,可能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 听到这里,林清华忽然问道:“既然靖海公的舰队如此厉害,那么为何不将澳门的葡萄牙人赶走呢?那澳门可是个好的货栈啊!” 郑森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沉默片刻,支支吾吾的说道:“这个……这个……目前我还腾不出手来,而且澳门那地方位置也不好,与其绕个远道,倒不如直接从台湾岛出发,这样还节省时间。” 林清华见郑森说话有些遮遮掩掩的,似乎有什么事情瞒着他,他无法猜测郑森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于是只好默不做声。 郑森见林清华沉默了下来,知道他一定在揣摩自己的动机,为了将林清华的思绪引开,他急忙说道:“前几天我与楚国公商量的那个事情,不知楚国公想好了没有?” 林清华一愣,茫然问道:“什么事情?” 郑森说道:“就是那立国教的事情。” 林清华这才想起,于是摇头说道:“这件事情麻烦的很,还是先放一边去吧。” 郑森有些着急,说道:“如今那些儒生与我等对抗,不识时务的很,引得天下百姓心中惶惶,要想安定百姓心神,就必须立一国教。我听罗文藻和艾儒略两人多次说起过,他们说,那西洋各国均各自立了国教,而且又以天主教为主,有了国教,百姓心神可定,则天下必定会很快安定下来,所以,此事万万耽搁不得。” 林清华摇头道:“话不是这么说的,那罗文藻和艾儒略大概还没有跟你说过吧,其实那天主教是受一个叫‘教皇’的人统率,他们所有的传教士都必须听从教皇的命令,甚至连各国的国王也要听从,否则的话皇位难保。假如按照你所说的,将那天主教立为国教的话,那么用不了多少年,教皇就能凌驾于你我二人之上,到了那时候,就算是你想禁都禁不住了。” 听了这话,郑森有些发呆,他愣愣的坐了半天,方才缓过神来,说道:“可是,据我所知,楚国公在湖广、四川等地也是扶持天主教的,允许他们自由传教,怎么你却极力反对将其立为国教呢?” 林清华说道:“那是不一样的,我已经明确告诉过当地的传教士,必须将我的命令当作是唯一的命令,虽然我也知道他们有些阳奉阴违,但是毕竟他们还是有些用处的,他们能劝教徒向善,有时候往往能起来当地官府无法起到的作用,所以我才允许他们传教,更何况,我也允许佛教、道教自由传教,而且也一视同仁的给他们拨了不少银子,并没有偏袒哪一方。而你的意思是取缔其他的教派,将这天主教立为唯一的教派,这样一来,极有可能引起麻烦,所以我不能同意。” 郑森有些急了,他说道:“若你不同意,那我就在我的福建、浙江一带独自施行此策。” 林清华淡淡的说道:“若你执意这样做,那么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必须提醒你的是,假如将其他的教徒惹怒了,恐怕比此次儒生闹事所激起的风波还要大得多,到了那时候,焦头烂额的是你,不是我。我劝你一句,在儒生们还没有服气之前,不要再搞别的事情了,还是专心于军政事务吧。” 郑森沉默下去,皱着眉愣在那里,若有所思的回味着林清华的话。 林清华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神色有些古怪,于是追问道:“不知靖海公为何会这么急着立国教?” 郑森回过神来,想了半天,方才说道:“其实我是有些准备信教的,先父早年就是天主教教徒,虽然后来不怎么信了,不过对于我的影响是很大的,况且罗文藻和艾儒略两人就在福州,他们经常到我府上劝说我受洗入教,只是由于事务太过繁忙,我没有来得及而已。” “哦?你也信仰天主教?”林清华显然有些意外。 “信仰?”郑森摸不清林清华的意思,“也许真的有天堂的存在呢!” “信则有,不信则无。”林清华有些落寞的轻声说道,“那些内心有创伤的人也许更需要宗教的麻醉,就象她一样……” 郑森愣愣的望着林清华,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于是便将话题转移,说道:“既然楚国公还拿不定主意,那么我就不勉强了,咱们还是来好好的商议一下攻打广东的事情吧。” 林清华的思绪被拉了回来,点头道:“好,就商量这件事情。”他顿了一顿,打起精神,说道:“既然施琅还没有把广东沿海封锁,那么就不能急,万一沐天波从海上溜走,那就有些让人恼火了。我的意思是,等施琅将沿海彻底封锁,然后你从海上进攻,而我的镇虏军则从陆上进攻,两路夹击,一举攻克广州城,若是沐天波识时务的话,那么就逼他投降,若是他想顽抗到底的话,那么就将他彻底消灭。” 郑森说道:“我军步军人数太少,恐怕难以攻克沿途重镇,而且若是不能摧毁那四座堡垒的话,步军就只能从海船上划舢板上岸了,那样一来,不仅速度慢,而且容易遭到沐天波军截击,损失可能很大。” 林清华点了点头,并说道:“这我当然知道,我要你的步兵做的事情只是佯攻,一路由南边的海上攻击,而另一路则由陆路从潮州攻击,以牵制沐天波军队,使其不能将军队放在北边,不能全力抵挡由韶州南下的镇虏军,这样一来,攻克广州就容易的多了,我相信沐天波一定不会冒险出广州城的,除非他有把握从海上逃走,所以施琅必须将沿海紧紧的封锁住,不能让沐天波看到任何侥幸的机会。” 郑森闭着眼睛想了想,随即睁开眼睛,说道:“也只有这样了,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我怕沐天波会丢下广东,率领军队向广西开进,然后回到云南。虽然那云南的沙定洲得到了楚国公军械的支援,但是他的军队毕竟不是沐天波军队的对手,何况沐天波世镇云南,在云南有不少土司还是支持他的,以前沐天波由于牵挂着广东这块肥肉,无心全力对付沙定洲,所以那沙定洲才得暂时在广西与沐天波对峙,一旦沐天波放弃广东,率军回到云南,则沙定洲必败无疑。所以,还必须有一支军队由云南或广西向东打,至少是占领广西,以免沐天波西窜云南,躲入那烟瘴之地,不易收拾。” 听到郑森的这些话,林清华心中一动,他略微思考片刻,随即说道:“不瞒靖海公,其实我已经给贵州的赵奉写了密信,命他率领五万镇虏军南下广西了,假如一切顺利的话,他现在可能已经抵达了桂林,我给他的命令就是联络上广西的沙定洲,并固守广西,阻止沐天波西窜云南,并适时东进,以配合刘赫的大军行动。所以,靖海公大可放心,我可保证沐天波无法逃回云南。” “原来如此!”郑森恍然道,“楚国公未雨绸缪,当真是厉害,郑某甘拜下风。” 林清华笑道:“其实这是我与幕僚们早就商量好的,原来我还准备派秦侃南下去统一指挥的,但因为另有事情交给他去做,所以便改任刘赫为总将,全权指挥。” 郑森微微一笑,说道:“秦侃将军最近是在忙着修堡垒吧?” 林清华摇头道:“不是堡垒,是要塞,江阴要塞。上次洋夷从长江入寇,居然差点儿直接就打进了南京,当真是危险的很,所以要有所防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那江阴一带江面狭窄,只需在江北岸、南岸各修一座大型要塞,建起大量炮台,就可有效的控制住整个长江,不必再担心来自长江口外的威胁了,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运河也被保护起来,南北漕运也就安全多了。” 郑森转过头去,看了看站在身边的叶翼云,随后向他使了个眼色。 叶翼云心领神会,于是走上几步,向林清华作揖道:“叶某有一事不明,还望楚国公解答。” 林清华没想到叶翼云居然会跟自己提问,略微沉吟片刻,随即说道:“说。” 叶翼云说道:“按照方才楚国公的意思,您是准备在江阴的南北各修一座要塞,可是如今却只见到南岸要塞动工,而北岸要塞却连影子都看不见,却不知楚国公意在何为?” 林清华心中暗自咒骂一番,随后笑道:“这个有什么不好理解的?目前我手头的银子太少,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些烧水泥的窑产量太低,不可能同时供给两座要塞,所以我就只好先修江南岸的了,至于江北岸的嘛,等银子宽裕些再说。” 郑森示意叶翼云退下,随即向林清华说道:“怪不得最近楚国公卖给我的水泥少了许多,而价钱却又贵了许多呢!害得我在那南洋岛上修的堡垒也不得不放缓进度,只是郑某不明白,为何楚国公要在江南修要塞,方才楚国公的解释可是牵强的很呐!” 林清华笑道:“我可也听说靖海公你在太湖一带也开始修建几座大堡垒了呢,靖海公财大气粗,可远比林某的规模宏大呢!” 郑森放声大笑,说道:“那也没什么,只不过是为了以防万一,毕竟那些水寇还是不少的。还是楚国公眼光好,在两位天子登基的第三天就命人直接占领了江阴,等施琅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你的军队已经在江阴修起了个大土寨了,当真是行如风,如今南直隶的七成归楚国公,而只有三成归我,楚国公真是个聪明人。” “哪里,哪里!”林清华忙说道,“还是靖海公聪明,你占领的那些地方都是富的流油的地方,而我占领的那些地方虽说比江西、湖广一带要富那么一点儿,但毕竟是比不上你的那些地方的,何况我还要救济饥民,整修渠道,身上的包袱可是重的很呐!” 郑森笑道:“等拿下广东就好了,按照你我二人的约定,在广东设立海关、税局,由你我二人共管,收得的税银平分,那可是一大笔钱啊!” 林清华苦笑道:“靖海公的好处也不小啊!广东的粮税、商税均是与我平分,这下子,你可更是发了!” 郑森谦让道:“彼此,彼此。谁让咱们是一同出兵的呢?哈哈哈!” 林清华向站在身边的莫不计望了一眼,两人均是一脸的苦笑。 郑森站起身来,向着林清华稽首道:“今日就谈这些,郑某还有些要紧的事情要去处理,就先告辞了。” 林清华站起还礼,并说道:“还望靖海公多派舰船兵士南下,占领潮州,待攻击开始,一定要尽快向广州靠拢,免得镇虏军孤军奋战。” 透过那大开的殿门,望着郑森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林清华心中有些茫然,他在心中不停的问自己:“为什么郑森知道迫击炮的事情,但却不知道赵奉南下广西的事情呢?奇怪,真是奇怪,他到底是从哪里得到的情报呢?” 第五十五节 青衫社 马蹄声渐渐稀疏起来,并最终完全停止了,马车终于到达了终点。 簇拥着马车的卫兵们分散开来,与那些站在了望塔中的卫兵们一同监视着附近的一切,他们手中快枪上的刺刀在阳光下发出寒光。 站在马车挡板上的卫兵随后跳下,将马车围了起来,警惕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吱——”的一声,马车的车门被人从里面打开,莫不计跳了下去,紧接着,林清华也跳下了马车。 两人穿过两排士兵组成的人墙,迅速进入了元帅府。 林清华吩咐莫不计自去处理公文,而他则回到自己的书房,脱去闷热的上衣,喝了两杯凉茶,随后便坐在了书桌旁,拿起笔墨,捧起一本装订好的书,仔细的在一些空白的纸上书写着。 这些并非是公文,也不是信件,而是教科书。虽然林清华以前曾经写过一些基础的教科书,但是由于忘的东西太多,而且时间也很紧迫,所以那些教科书显得有些凌乱,而且其系统性受到了很大的限制,以至于无法很好的被学生们很快领会和掌握。而林清华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把以前自己所编写的教科书再重新系统的编写一遍,并且尽量将其道理再讲得简单明了一点儿,方便学生学习。 编写工作是繁重而辛苦的,所以林清华才不得不将大部分公务交给莫不计去处理,毕竟莫不计已经与他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对于他的处理方法已经领会的差不多了,应该不会出现大的偏差,而他自己则全力投入到了这种教科书的编写当中。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大部分工作已经完成,就只剩下数学这个最让他头疼的科目了,为了推导出正确的数学公式,他不得不一遍又一遍的不停反复演算,即使是这样,他仍无法回忆起大部分数学公式,没有办法,谁让他的数学一直是弱项呢?为了防止误导学生,他在无法正确演算的情况下,不得不忍痛将那些公式删除,或者将其留给学生、老师们去演算,希望能够借此提高他们创新探索的兴趣与能力。 时间就在这种枯燥的演算与推理中一点一点的过去,很快就到了中午,吃饭的时间已经到了,林清华直起身子,看了看那草稿上乱七八糟的图形与公式,不觉苦笑几声,“看来今天上午的工夫又白费了,居然连一个公式都没推出来,当真是笨的可以。”林清华小声自嘲道,“莫不计这个家伙也真是的,一些本来可以他自己拿主意的事情还非要来问我的意思,真是岂有此理!” 不等家人叫他,他自觉的走出书房,来到正厅吃饭。 莫不计早就坐在了桌子边,见林清华走来,急忙站起行礼。 林清华摆摆手,说道:“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这样,免得拘束。我知道他现在还没成家,这吃饭的问题不好解决,所以就将你叫来与我同吃,你要是每天都这样‘谢元帅赐饭’的话,那么岂不是显得我小气了?快坐下吧,等我的那些老婆到齐,就马上开饭。” 莫不计尴尬的笑笑,随即缓缓坐回椅子上,说道:“元帅待莫某实在是太好了,莫某无以为报,唯有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林清华也坐了下来,他望着莫不计那张白皙的脸,说道:“我是可怜你,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连家都不要。前些日子我听说你跟杭州一座茶楼的一个唱小曲儿的好了,你们俩还在外面买了个大宅院,怎么现在你们又不在一起了?莫非你把她给甩了?” “甩……甩了?”莫不计惊讶的望着林清华,“元帅别误会,莫某虽然风流,但是这始乱终弃的事情莫某是干不来的。说出来不怕元帅笑话,实际上是莫某被那女子给耍了,她早已与一个青皮好上了,后来见莫某好骗,便合起伙来诓骗于我,不仅将我买的宅院给卖了,而且最后还跟着那青皮私奔了,此事实在是难以启齿,故而现在才禀与元帅,并非是莫不计有意蒙蔽元帅。” 林清华哑然,愣了片刻,方说道:“不必灰心,继续努力,到时候找个良家女子,也好有人给你做饭,免得整天到外面吃。不过这话又说回来,你平时不是挺聪明的吗?怎么遇上那美女就傻了?莫非你爱中美人计?” 莫不计无法回答林清华的这个问题,所以只好以苦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幸好此时萍儿等三人已经进来,使得林清华没有再追问下去。 林清华看着三名美女,问道:“平时你们不是经常早早的便开饭了吗?怎么今日却又腼腆起来了?知道等我了?” 全玉姬神秘的眨了眨眼睛,说道:“不告诉你!” “岂有此理!”林清华站了起来,正欲上前收拾全玉姬,却忽然瞥见了坐在身边的莫不计,于是只好再次老老实实的坐了下来,轻轻的咳嗽两声。他忽然发现,自己留莫不计在家吃午饭是一个错误,起码自己不能随便“惩罚”自己的老婆了。 萍儿笑道:“相公莫要生气,方才我们是在后院找地方,准备开个小花园,修几座假山,盖个凉亭。” “开花园?修假山?盖凉亭?”林清华愣住了,“我不是说过吗?在我的钱袋重新鼓起来之前,一切从简吗?怎么,这么快就把我的话给忘记了?” 萍儿正欲开口,却被芳儿抢上一步,她说道:“不是妾身说相公,如今相公可是朝中重臣,与靖海公一同执掌朝廷政务,身份是何等的荣耀。可是你看看咱们的府邸,虽说是新修的,但是又小又寒酸,还比不上某些大臣的府邸呢!也就是那门上挂着的‘元帅府’三个字威风点儿,若不是那三个字,谁会想得到这里竟然是堂堂楚国公的府邸呢?相公可以看看靖海公的元帅府,那可真叫漂亮呢!亭台楼阁,水榭小轩,当真是气派。” 林清华气的鼻子都歪了,想了半天,才说道:“郑森是大财主,我一个穷光蛋怎可与他相比?如今到处都是饥民,到处都是水患,到处都需要银子,我哪儿还有钱修宅子?” “那……那也不能让我们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芳儿争辩道,“你不是一直喜欢让我们出见见世面吗?可是一看到别人家的宅子,我……我心里就不好受!”话还没说完,便已抽抽泣泣的哭了起来。 林清华看了眼莫不计,却见他将头低到了胸前,仿佛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他只好看着芳儿与那上前劝导她的全玉姬,说道:“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反正我不拨银子,你们也修不了。” “谁说修不了?”芳儿忽然喊道,“我们有银子。” 林清华惊讶道:“你们哪里来的银子?” 芳儿道:“当然不是你平时给的那些少得可怜的例钱了,是玉姬的钱。” “你的钱?”林清华转头看着全玉姬,“你哪儿来的钱?” 全玉姬也瞪着林清华,说道:“当然是我自己的钱,我的那些首饰还是值几个钱的,哪象你,身上的钱从来没有超过二十两银子。” “反了,反了!”林清华在心里喊道,“奇怪,书上不是说古代女人很顺从的吗?怎么眼前的这三人却如此厉害?莫非是我一直以来所坚持的平等教育的结果?噢……看起来以后不能再向她们灌输这些东西了,免得哪天将我休了。” “吃饭,吃饭!”林清华拿起筷子,指着桌子上的菜说道,“你们愿意修就修吧,不过不可以说是我的主意。” 今天的这顿午饭非常的乏味,不仅林清华感到乏味,而且连莫不计也感到乏味,所有的人都一声不吭的埋头吃饭,生怕再起波澜。 吃完午饭,林清华心情有些郁闷,他在院子里转了转,随即便从书办屋中将莫不计拉了出来,要他与自己上街散心。 莫不计想借口公务缠身推辞掉,但林清华怎容他罗嗦?硬是将他拉到了马车上。 林清华穿上了一身非常普通的短衣,看起来倒象是个寻常小贩,而莫不计也换上了便装,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一百多名卫兵也是一身短打衣服,而且头上还戴上了遮阳的草帽。 由于那辆马车太过惹眼,因此,出了府邸没多远,林清华便下了马车,他从莫不计手中接过草帽戴在头上,随即便吩咐十名卫兵紧跟自己,而剩下的卫兵则与马车远远的跟在身后。 林清华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不多时,就来到了整个南京城里最繁华的秦淮河畔,他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沿街店铺,一边向前缓慢的行走,充满各种数学公式的脑子渐渐的恢复了平静。 来到一座茶楼边,莫不计轻轻拉了拉林清华的衣角,指着那茶楼上的牌匾,小声说道:“元帅,这是湖广的‘四方茶馆’在这南京新开的分店,不如进去坐坐?” 两人带着八名卫兵走进茶楼,留下另外两名卫兵等在茶楼外与其他卫兵联络。 伙计当然是不会介意林清华的小贩打扮的,因为那穿得还算阔气的莫不计一出手就是两块大银圆的赏银,于是乎,在伙计的眼中,林清华也立刻变得尊贵起来,他马上领着众人上了二楼,眉开眼笑的替他们找了个最好的雅间,并奉上最新最好的茶,端来最香最甜的点心。 待那低三下四的伙计走出雅间之后,林清华才仔细的打量起这茶楼的陈设来,这里的一切都给了他一种亲切感,他仿佛又想起了那与莫不计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指挥着一群响马的侯爷,而现在的他,不仅身居高位,而且手握重兵,半个中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这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让他有些感慨。 莫不计显然也有同样的感觉,他忽然伸手指着那坐在一楼太师椅上的一名说书先生,说道:“元帅请看,那人姓陈,原也是湖广‘四方茶馆’的先生,曾与我同讲三国,只是想不到的是,他如今还是说书先生,而我已成为了元帅的肱骨幕僚。” 林清华听出莫不计语气中有些许的得意,便小声提醒道:“胜不骄,败不馁。做人一定要谨慎,要虚心,千万不可得意忘形,现在你还只是一个东帅府咨议,以后的机会还多的很,万一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再也没有了今天的意气风发。” 听到林清华的这几句话,莫不计心中一惊,背上的冷汗不知不觉间就冒了出来,他抹了把头上的汗,低声应道:“是,是!属下一定谨记元帅的教诲,不敢造次。” 林清华尽到了提醒莫不计的义务,随即便又转过头去,看着那周围的雅间,却见那雅间中的客人以胖子居多,而从他们的行为举止上看,他们应该是商人一类的人物,而那些本来应该很多的书生却少了许多,更让林清华有些意外的是,在对面的一间雅间中,他还看到了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看起来他应该是被那雅间的主人邀请来的客人,从他那茫然的表情来看,他一定不知道那底下的说书先生此时正在说水浒。周围的那些雅间中的商人也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所以倒并没有特意的留意,倒是底下的那些寻常百姓有些好奇,时不时的抬头仰望,互相交头接耳。 林清华忽然想起一事,便转头向莫不计说道:“前几天秦侃给我来了件塘报,说有些洋人的商船在郑森船队的护送下闯过江阴,直接到沿江各处收购丝绸、瓷器,他问我怎么办,我给他的命令是冷静观察,严密注意,防止洋人舰队进来。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我国水域怎可让外人随便出入?尤其是这长江里,顺着江水可直接抵达四川腹地,所以说,必须想个办法才行。” 莫不计说道:“元帅所虑极是。只是那郑森有些肆无忌惮,可能也许是他看出了元帅的用意,所以才会如此嚣张,据说那些进入长江的洋商也是郑森的行商,其中又以西班牙人居多。” 林清华叹道:“我很想抛开郑森直接与那些洋商打交道,这样一来的话,起码我可以多赚至少一倍的钱,但是那郑森狡猾的很,始终不肯让出这块肥肉,让我望钱兴叹。” 莫不计摇头道:“早就对元帅进言,一定要尽早解决郑森,否则的话,必会成大患,但是元帅就是不愿意这样冒险,这可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林清华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还是那句话,现在我还不想与他翻脸,毕竟在我与洋商直接打交道之前,我的财源还必须依靠与郑森的贸易,而且我的海军实力不强,而那日本又是祸害,不得不防,其实我倒是挺想让郑森去打日本的,但他却并不着急,也许他的主要目标是南洋。” 莫不计问道:“南洋那个地方怎么样?有什么好收益吗?” 林清华说道:“那个地方森林多,气候炎热,适宜种稻,一年至少三熟,而且那个地方盛产香料,而香料是西洋人佐菜必不可少之物,价格很好,赚钱很多,看起来郑森是想打那香料的主意了,只是我觉得有些奇怪,为何郑森会突然改变进攻计划,不去进攻日本,却转而南下呢?难道他不想报仇了吗?” 莫不计眼珠子一转,忙说道:“元帅,不如我们也试一下,派些船到南洋去碰碰运气,也许能弄些好处。” 林清华点头道:“我也在想这件事,但是如今北方尚未收复,而南方也未完全平定,再加上郑森势力的牵制,此事可真是不好办啊!我的海军实力太弱,本来我想等那机器造好再说的,但现在看起来,那机器造起来真是困难,前几天宋应星给我来了封信,说机器试制的时候炸了,伤了好几十人,连王和也被炸伤了,幸亏机器小,所有人的伤势都不重,要不然的话,损失可就太大了。” 莫不计问道:“不知元帅到底想造什么机器,对于航海就那么重要吗?” 林清华说道:“是的,很重要。以前我还没有打算这么急着造的,但是自从知道了日本的情况,我就必须加快进度了,若是让他们赶在前面,后果不堪设想。” 两人一直这么小声的谈论着,并未将心思放在听说书上,直到雅间中又进来两人。 来人是洪熙官与方世玉,他们两人进了雅间后,便向林清华行礼,并道:“属下有急事禀报。” 用不着林清华吩咐,莫不计自然就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于是站起来向林清华说道:“属下这就回去处理那些未弄完的公文,元帅若有吩咐,直接派人叫我就行了。” 待莫不计走后,林清华支开站在雅间中的卫兵,雅间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林清华问道:“有什么事情?” 洪熙官小声说道:“前次元帅命我们青衫社侦办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元帅猜得没错,那指使青皮无赖殴打士子的正是那郑森,经手的是洪门中人,但他们却并没有直接动手,而是买通了些南京城的青皮无赖,让他们去找茬儿,并将人打走。” “哦?很好,你们办的不错。”林清华显然并不太意外,他早就猜到了幕后的主谋,只不过还是想验证一下而已。那天,张慎言领着剩下的士子继续围坐在皇宫门口,声称要将两个奸佞困死,他们一坐就是整整两天,虽然皇宫的侧门依然畅通,但是这些士子们坐在正门口的举动实在是影响太坏,正当林清华准备想办法将他们赶开时,却不料一伙青皮却抢先动手了,他们将那些士子打得四散逃去,最终解决了这一难题。 当时林清华就猜到一定是郑森派人干的,现在终于得到了证实,其实他之所以想证实一下自己猜测,主要还是为了看一下自己新的情报部门的效率,看看是否比以前进步了。 林清华赞道:“你的青衫右社确实厉害,这么快就弄到了洪门的消息,看来你的工夫没有白费。” 洪熙官谦虚道:“这并非是我一人之功,世玉的青衫左社帮了很大的忙,他们不仅清除了混进天地会的洪门中人,而且还成功的策反了其中几人,使得我们掌握了不少洪门中的情报。” 林清华点头道:“你们都不错,总算是将这青衫社搞起来了。” 洪熙官道:“元帅的吩咐我们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如今青衫社中若是加上我与世玉,已经有一百七十七人了,个个都是绝对忠心的好汉,而且这些人或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或在达官显贵中应酬,远比刚刚开始运作时要得心应手的多。不仅洪门中有咱们的人,而且郑森军中也有咱们的人。” 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人不在多而在精,关键是如何尽快的掌握郑森的一些隐秘,这样咱们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对了,上次我让你们查的那内奸的事情做的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方世玉禀道:“还没有什么眉目,虽然我的青衫左社尽全力查找,但是就是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这个内奸似乎并不简单,而且有些奇怪的是,有些消息内奸能得到,但有些消息那内奸似乎却一无所知,这个实在是古怪的很,不知道他在耍什么花招。为了找出这个内奸,青衫左社几乎秘密查遍了每一个人,就连元帅最亲信的幕僚也没有放过。” “哦?我的幕僚也没放过?那莫不计你们也查喽?”林清华显得有些意外。 方世玉道:“回元帅,就差您没查了。” “查我?哈哈!我总不能自己出卖自己的情报吧?”林清华笑道,“你们查莫不计,查出了些什么没有?比如说他中了别人的‘仙人跳’的事情。” 方世玉与洪熙官同时一愣,方世玉问道:“怎么?元帅也知道莫先生中了‘仙人跳’的事情?” 林清华笑道:“其实是他亲口告诉我的,你们既然也知道了,那么就替他保密吧。” 方世玉禀道:“这个自然,我二人自会守口如瓶。”他顿了一顿,随后又道:“不过,虽然我们没有查明内奸的事,但是我们却查出了莫先生的另一件事,这件事情虽然并不太严重,不过相信元帅听了之后,一定会有些生气的。” 第五十六节 巡查御史 林清华确实非常生气,因为他不敢相信,虽然自己一直在向下属强调清正廉洁的重要性,但是他却从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人的口中得知,他的最亲信的幕僚莫不计居然会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收了别人的八千两银子的贿赂,虽然银子的数量并不算多,但是性质恶劣,这就好象是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光一样,让他有些难堪。 所以,当他怒气冲冲的领着众卫兵返回府邸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莫不计从书办房中拉出来,押到自己的书房之中,向他兴师问罪。 不等林清华将话说完,莫不计便“扑通”一声跪倒了,他哭丧着脸,痛骂自己糊涂,并不停的用手扇自己耳光,恳求林清华严厉的惩罚于他,以儆效尤。 看着莫不计那两片被扇得通红的脸,林清华的怒气稍微消减了一点儿,他拉过椅子,坐在莫不计跟前,俯下身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吗?” 莫不计摇了摇头,但紧接着他又点了点头,说道:“知道,属下知道。元帅应该是听洪熙官与方世玉二位说的吧?他们是元帅的探子,耳目比昔日东厂还要多,属下自然是什么事情也瞒不过他们。” 林清华叹了口气,说道:“你说的不错,但是也许你并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实话告诉你吧,他们并不是在你家安排下了什么探子,他们也是从别人嘴里得知的,然后才去仔细的查探了一番,这才肯定。” 莫不计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他喃喃道:“属下知道那朱掌柜的嘴不严,但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把消息给泄露出去了,属下这是自作自受。”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你恐怕错怪朱掌柜了,他的嘴远比你想象的要严得多,当方世玉派人去套他的话的时候,他的嘴一点儿风也没有漏,后来方世玉派了个攀墙入户的高人,才在那青楼的清倌人屋子里看到了装着八千两银子的两口箱子,若非如此的话,连他们都不敢相信呢!其实这件事情是别人泄露的。” “别人?没有第三人知道这件是啊!”莫不计有些茫然的抬起头来,看着林清华那张依然紧绷着的脸,片刻之后,他忽然又想起一事,脸色又是一变,恍然大悟道:“原来……原来是他们!” 林清华那垮着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表情,冷冷的说道:“你终于想到了v水面的,所以,不要抱任何侥幸的心理,不要以为天下就你一个人是聪明人,也不要把别人当傻子,更不要将我当成是傻子!” 林清华越说越激动,忽然忍不住伸手在身边的桌子上猛锤了一拳,将整个书桌都震的晃了一晃。 莫不计吓得浑身一跳,紧接着便开始发抖,对于林清华惩处贪官的无情手段他是知道的,心中不禁为自己的前程和命运担心起来。 望着莫不计那不停颤抖的肩膀,林清华忽然心中一动,“自己是否对于属下太过苛刻了呢?”他无法回答自己的这个问题,毕竟莫不计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他一向忠心耿耿,鬼主意又多,是个很好的帮手,这么些年下来,虽然自己没有升他什么官,但他还是任劳任怨的埋头苦干,自己今天对他这么严厉,是不是有些不近人情呢? 对于这个时代的读书人来说,读书不过是为了谋个好出路,简单直白的说,就是升官发财,光宗耀祖,在他们的心里,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高尚的念头,当然了,也许有少数人的头脑中还是有济世救民的思想的,但是这种人又往往太过迂腐,思想甚至有些顽固,和这些人比较起来,莫不计还算是好的,起码他没有利用手中的权利伤害百姓,也没有利用自己对他的信任在外面呼风唤雨,狐假虎威,他之所以收钱,也许是真的只是为了替那个清倌人赎身,或许还想给自己留条退路。 想到这里,林清华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随后站了起来,走到莫不计跟前,俯身将他扶了起来,对他说道:“你跟了我这么长时间,应该知道我的为人,我是最痛恨那些贪官的!可是为什么你要这样干?莫非你真的以为我会罔开一面?难道你真的以为我是那种刑不上大夫的人?要是你这样想的话,恐怕你错了,而且错的很厉害!” 莫不计痛哭流涕,说道:“属下实在是糊涂的很,一时财迷了心窍,真是该死!请元帅严厉惩处!莫不计绝不敢有一丝怨言!” 林清华转过身,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随后看着那刚刚被他亲手关上的窗户,半天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得有些可怕,而且由于门窗紧闭,所以显得既闷又热,让人浑身不舒服。 林清华的衣服已经完全被汗湿透了,贴在身上非常的难受。他闭着眼睛仔细的想了想,随后转过身来,说道:“我知道你可能会有一点点的不服,因为你现在并不是朝廷官员,所以好象不能算是贪官。” “不,莫不计绝不敢这样想……”莫不计急忙说道。 但林清华伸出手去,阻止他继续说下去,他接着说道:“你以前对我说起过,收钱办事是师爷们长久以来的传统,也许你还没有忘记这个传统。我也知道,现在官场上的风气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改过来的,也许需要十年甚至是二十年的努力,才能初步澄清吏治。不过,我不能因为这样而放松警惕!干好一件事非常难,但是毁掉它却很容易,我不希望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我希望你能从这件事上吸取教训。这一次念在你初犯,而且收的银子不算太多,就先放你一马。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你这次收的银子就全部买成粮食,由你雇人送到扬州城,交给那里的衙门,让他们赈济饥民,而且还要另外罚你八千两银子,免得你记性不好,忘记了教训。” 听到林清华不再深究这件事情,莫不计“扑通”一声又跪下来,连连磕头,但却并没有再说什么话。 林清华命莫不计站起,随后接着说道:“你要永远记住,我不可能再给你第二次机会,因为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会饶了你,也许是因为我心肠太软,不忍心杀掉跟随自己这么长时间的人的缘故吧。”他顿了一顿,又说道:“罚你的那八千两银子就从你的俸禄里扣吧,每月俸禄扣掉一半,直到凑够八千两为止。我也知道,你收银子是想为那清倌人赎身,我现在只问你一句话,你真的喜欢那个女人吗?” 莫不计摇了摇头,但随即又点了点头。 林清华又问道:“那她喜欢你吗?” 莫不计又点了点头。 林清华说道:“好,你也该成个家了,省得每日在我这里蹭饭。这样吧,我替你将那清倌人赎出来,那老鸨子向你要多少银子?” 莫不计说道:“属下谢过元帅厚恩!但属下已不再奢望如此,还望元帅不要再为属下操心。” 林清华说道:“还是赎出来的好,既然你真的喜欢她,而她也喜欢你,那么还是成全你们的好,我最见不得的就是相亲相爱的人被活活拆散,这笔钱我替你出了。说吧,多少钱?”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 c o m 莫不计犹豫了半天,才小声说道:“一万五千两。” “什么?一万五千两?这么多?”林清华有些吃惊,“那老鸨子也太黑了吧?” 莫不计说道:“那老鸨子是叶翼云的相好,自然是底气十足。” “原来如此!”林清华恍然大悟,“怪不得要价这么高呢!”他寻思片刻,随后说道:“这笔钱就当是我借给你的,什么时候你有了闲钱,什么时候还给我,现在我就给你批个条子,你到官库去支取银子。但是,有一件事要提醒你,你千万不可去向那朱掌柜说起此事,免得那些伙计被他处罚。” 当莫不计千恩万谢的拿着林清华批的条子转身走出房门后,林清华愣在书桌边,看着那桌子上乱糟糟的书和鬼画符似的稿纸,心中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我这样随便从官库里支取银子的行为算不算是贪污呢?” 林清华刚刚从发呆的状态中清醒过来,全玉姬却走进了屋子,她好奇的看着林清华的眼睛,轻声问道:“方才为何那么大的声音说话?是不是莫不计办错什么事情了?” 林清华有些意外,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在向莫不计发脾气?” 全玉姬撇了撇嘴,说道:“恐怕整个东帅府的人都知道你在发脾气了!方才你的嗓门真大,我在厢房里就听到了,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林清华敷衍着说道:“是莫不计不愿意结婚,所以我逼他,希望他早点儿成家,免得整天到我这里来蹭饭。” 全玉姬“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道:“真的?什么时候堂堂的楚国公变成媒婆了?怎么还操心起属下的终身大事起来了?”说到这里,她走上几步,走到林清华面前,忽然话锋一转,逼问道:“快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娶我过门?” 林清华一愣,随即笑道:“不是早娶过门了吗?这叫事实婚姻!” “呸!”全玉姬啐道,“没坐花轿,没拜天地,叫什么‘娶过门’?再说了,我与萍儿、芳儿谁大谁小还没个准呢!” 林清华伸手搂住全玉姬的腰,说道:“你跟她们一样大,我这个人最讲平等,在我眼里只有妻没有妾。” 正当林清华的情绪渐渐的缓过劲儿来的时候,卫兵来报,说新科状元、榜眼、探花在吏部尚书的带领下前来拜见楚国公。 林清华不敢怠慢,当即整理了一下衣服,转身走到了正厅,去接见那三名才子。 带领三人前来拜见林清华正是那吏部右尚书侯方域,而那三个中举的人林清华也早在殿试的时候就见过了,只不过还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而已,所以,三人忙着各自通报自己的姓名。 状元首先禀道:“晚生刘子壮拜见楚国公。” 林清华一愣,他看着那人的脸,发现那人至少已经四十岁了,但却自称“晚生”,倒真有些让他意外。他笑了笑,说道:“这位先生过谦了!林某见你至少已过而立之年,更可能已是不惑之人,怎可在林某面前自称‘晚生’?从现在起,你就自称属下吧。” 刘子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于是忙说道:“吏部诸位大人曾经教授过晚生礼仪,晚生不敢在楚国公面前造次。” 林清华哈哈一笑,望着侯方域,说道:“该不会是你教的吧?难道你还不知道我的性格?” 侯方域苦笑道:“双拳难敌四手,吏部几乎所有大臣都这样认为,所以侯某也不得不如此,方才去拜见靖海公的时候,就是这样称呼的,还望楚国公莫怪。” 林清华恍然,便说道:“靖海公那里有靖海公的规矩,我这里有我的规矩,你们既然到了我的地盘上,那么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办。” 他看了看那刘子壮的那张略显苍老的脸,说道:“你叫刘子壮?就是那个在殿试时第一个交卷的人么?噢……你的文章不错,连莫不计都说好,可见你还是有些本领的,尤其是你批驳八股的那篇文章,当真是痛快淋漓,让人大叫过瘾,让你当状元,也算是实至名归。” 刘子壮歉然道:“晚生……属下实不敢瞒楚国公,属下从束发之年便开始应试,一直到这不惑之年,每每应试之时,就一定要写八股文章,心中既厌且恶,也正是由于这八股的桎梏,属下一直挂着举人的头衔,却始终未能前迈一步,若非今次楚国公与靖海公力排众议,一改八股之试的话,恐怕此次属下又要空手而回了。” 林清华点头道:“你深有体会,这八股就是折磨人的东西,一朝不除,我心中一日不快,也只有象这次的科举才能真正为国选才,既然你已经成为了状元,那么自然应该好好珍惜,不可象那些贪官一样,惹得我与靖海公心中不快。” 刘子壮心中一凛,当即说道:“属下自会谨记楚国公教诲,时刻不敢相忘。” 林清华满意的转过头去,看着那榜眼,问道:“你是榜眼吧?” 那榜眼连忙行礼道:“属下周容,拜见楚国公。” 林清华看着这人的脸,在心里仔细回忆着,随后说道:“你是浙江鄞县人氏吧?我听说你家被了兵燹,家产全无,此次上京赶考还是靠着亲友的资助,看起来你很争气,相信你的家人一定会为你而高兴的。” 当林清华的目光落到了探花脸上时,那探花自觉的行礼道:“属下姜宸英,拜见楚国公。” 林清华点点头,赞道:“看起来你刚刚二十岁吧?这么年轻就得了探花,当真是了不起!” 姜宸英忙谦虚道:“属下全凭运气,实在是问心有愧。” 林清华笑道:“你的策论写的非常好,尤其善于引用《号角》上的东西,果然是活学活用的人才,你不当探花谁有资格当?本来我与靖海公是想将你点为状元的,但是你的书法没有状元和榜眼好,所以吏部、礼部的多数官员主张给你个探花做,没办法,要尊重老先生的意见嘛。” 姜宸英没想到林清华这么直白,一时倒找不到话头了,幸亏侯方域替他解了围。 侯方域笑道:“此次恩科所选人才当真是国之栋梁,靖海公与楚国公两人均是赞不绝口,看来天下百姓有望了!” 林清华笑骂道:“别,你别再拍我马屁了,当心我将你一脚踹出去。”他转回头,看着那三名士子脸上惊讶的表情,说道:“你们不要奇怪,我一向是这样平易近人的,以后与我相处多了,你们自然能够体会得到。” 姜宸英的胆子要稍微大一些,他忙说道:“早就听闻楚国公平易近人,如今一见,果然如此,我等能够在楚国公麾下为官,当真是好福气。” 林清华笑了笑,随后问侯方域:“过几天就要举行巡城大典了,吏部、礼部准备的怎么样了?” 侯方域答道:“已经准备就绪,就差象样的马匹了,吏部的那些马不是太矮就是太瘦,骑上去显不出威风来。” 林清华道:“这个好办,我马上给镇虏军写一道命令,让他们从军中抽出几十匹好马来,让这些中举的士子们骑上好好的威风一下,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被我选上来的士子,不仅有好处,而且还有面子,比那些腐儒要强上万倍!当然了,那些军马脾气有些暴躁,所以还要小心一点,最好马上开始学习骑马。礼、乐、射、御、书、数,这些东西都不能偏废,以后所有的读书人都必须会骑马,会放枪,我要的是全才,那种只会死背四书五经,但却不分五谷、四体不勤的人不再受欢迎了,我要你们从现在开始,能文能武,要做文武全才。你们不会做,我教你们做,但假如你们不想做,那么我将逼着你们做!” 林清华顿了一顿,随后向侯方域询问道:“靖海公给他们分派了什么官职?” 侯方域说道:“靖海公的意思是让他们先在吏部和礼部历练,然后等上几年,待他们学有所成,再分派下去做官。” “是这样安排的?”林清华有些纳闷,“靖海公不是已经同意将他们分下去做官了吗?” 侯方域向三人瞥了一眼,随即拉着林清华走到一边,耳语道:“靖海公忽然改了主意,他将那些空缺的职位都分给了自己的亲信,这些士子们没位置了。” 林清华笑道:“岂有此理!这么好的人才他居然不要,真是让我替他惋惜。”他走回三人跟前,朗声说道:“你们这样的人才不下去历练,整天跟那些老头子混在一起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样吧,我给你们官帽子,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他顿了一顿,低下头思索了一会儿,在心里琢磨着,随后抬起头,说道:“虽然现在中原渐渐平定下来,但是各地吏治仍是让我十分头疼,贪官层出不穷,花样更是让人眼花缭乱,我可不想让那些蛀虫嚣张下去,这样吧,我决定任命你们为巡查御史,为我巡查各地,监察百官。我给你们大权,并派一千镇虏军归你们指挥,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另外再给你们派些助手。你们主要的职责就是巡查各地,一旦发现官员贪贿,或者百姓有什么冤情,就酌情处理,不过你们没有判决死刑的权利,其它的你们自己商量着办。” 听到这里,侯方域有些不太明白,便追问道:“楚国公说得有些不十分清楚,下官还不太明白,他们三人都是巡查御史吗?谁为正?谁为副?而且大明吏制中并无此官职啊。” 林清华淡淡一笑,说道:“连‘二主共和’都出现了,难道就不能出现新的官职?况且这是我私下的任命,他们也只是在我的地盘上行事,用不着经过吏部和朝廷。至于他们谁正谁副嘛……这个好办,他们都是正的,所有的判决只有他们三人全都同意才能通过,否则就交我处理,就这样简单,大家听明白了吗?” 听着林清华的这种旷古未有的官职安排,四人睁大了眼睛,全都难以置信的望着林清华,仿佛看见了什么奇异的事情一样。 还是姜宸英年轻一些,脑子活,反应也快,很快就从惊谔中清醒过来,他问道:“但是三人分权,事权不一,恐怕行事十分的艰难,可能会误事。” 林清华笑道:“不会误事的。因为你们行使的不是行政权,而是司法权。司法权,你们懂吗?不懂啊?”望着四人那连连摇晃的脑袋,林清华不得不停下话语,好好的想想该怎样向他们解释这所谓的“司法权”。 他略微想了想,随后说道:“这个司法权简单来说就是判决案子,清洗冤狱,它和行政权是不一样的,也就是说,你们三人只有审判案件的权利,但却并没有干预地方政事的权利,你们不能越权。对于那些犯了案子的官员,你们要先向我禀报并得到我的允许之后,才能处置,另外要特别提一下,你们无权管辖军队中的官员,他们不归你们管,不过你们却可以监察他们,遇到有什么风吹草动,直接向我密奏,我自会处理。具体的处事方法你们慢慢就会体会到的,希望你们别辜负了我的一片期望,要记住,全天下人都看着你们,也不要让他们失望。” 听到这里,四人才渐渐有些明白,当即纷纷表示自己愿意为楚国公效力,为天下人效力。 林清华接着说道:“具体的安排我会仔细的写在给你们的密信中,你们现在先回去,准备一下。不过,你们要千万记住,在你们成行之前,不要向任何人说起此事,包括靖海公和那些同科的士子,免得泄露了风声,对你们不利。” 三人告辞之后,侯方域跃跃欲试的走到林清华跟前,说道:“楚国公这样安排倒真是有些希奇,连侯某也想试试了。” 林清华摇头道:“不行,朝廷中离不开你。” 侯方域苦着脸道:“朝廷中的各部均是摆设,侯某留在那里有什么用处?” “平衡!”林清华淡淡的说道,“有你在那里,我才不会孤军奋战,而且你是朝廷中复社的首领,你的话还很管用,我希望你能继续支持我,与张慎言那样的人对抗。我知道,你以前的很多朋友、旧交现在都在骂你,而且骂得很难听,但是,我希望你能支撑下去,不要被他们吓住,记住,只有我和你才能成为真正的最后的胜利者。” 第五十七节 日本歌伎 第五十七节日本歌伎 作者:呱呱叫 黑夜已经降临,点点星光将那漆黑的夜空点缀了起来,将那朦胧的月光衬托的更加朦胧。 朦胧的月光下,巍峨的南京城墙显得那样的孤寂,城中的大部分街道上没有什么人影,只有那靠近秦淮河的街道还是一片灯火通明,青楼、茶馆、戏社,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将这盛夏的夜晚烘托的更加热闹。 一队镇虏军巡逻队敲着铁皮鼓,顺着一条热闹的街道走着,那铿锵的鼓点儿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将一些站在街道上游手好闲的人驱到了一边,这些人中,大部分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这些士兵,少数人则转过身去,溜到了紧挨着街道的青楼瓦肆之中,再也不敢露头。 与这些游手好闲之人不同的是,那些青楼瓦肆中的客人们却很少注意这些巡逻的士兵,因为对于他们来说,这些士兵已经见得太多了,他们可不想让这些表情冰冷的士兵打扰他们的好事。 巡逻队的队长显然也早就习惯了这种有人注意有人冷漠的情景,他并不在乎街道旁边的人们怎么想,怎么做,他唯一觉得自豪的是,自从自己率领着巡逻队在这里巡逻之后,治安一向不好的秦淮河两岸立刻变得平静了许多。刚才那些躲入青楼瓦肆之中的人大部分都是那些青皮无赖之徒,在巡逻队的面前,他们不得不再收敛一些,免得自己被巡逻队捉了去,受那皮肉之苦。 巡逻队走得很快,不多时,他们就离开了那条最繁华的街道,走入了一条背街小巷,在这里,他们碰上了迎面而来的另一支巡逻队,与他们不同的是,这支巡逻队并没有敲鼓,而且他们的军服也与镇虏军的完全不同,很明显,他们是郑森的部队。 自从南京被拿下后,郑森与林清华就相互约定,各自派出巡逻队,在街道上维持秩序,以便尽快稳定南京城内的正常秩序。虽然南京城早已恢复了平静,但是双方的巡逻队并未撤消,依然按照以前的约定,在各自的防区巡逻,而且在一些繁华的地区,双方还经常共同巡逻,一来二去,双方巡逻队的士兵已经相互熟悉了起来,他们会在两队相遇之时互相打招呼。 与秦淮河附近的街道一样,皇宫周围的街道也是由双方共同警戒的,而且,由于这里不仅是宫禁重地,同时这里还是东帅与西帅的府邸所在地,因此,这里的巡逻力度更是大了不少,远非秦淮河畔可比。 就在秦淮河边的那两支巡逻队相遇的时候,皇宫正门外的御街上,也有两支巡逻队相遇了,他们也象那秦淮河边的巡逻队一样,相互打着招呼,所不同的是,镇虏军巡逻队行的是军礼,而郑森的巡逻队则散漫的做着各种手势,就好象是出门的人遇到了乡亲一样。 这支镇虏军巡逻队的军官放下了举着的手,回头看了看身后那队渐渐远去的郑森部队,随后转头对走在自己身后的手下说道:“注意,持枪礼毕!枪上肩!” 当这些士兵整齐的将高举着的快枪重新放回肩膀上的时候,皇宫中却忽然传出一阵锣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悠扬的鼓乐声传了出来。 宽阔平坦的武英殿外的一大片空地上,一条宽约五尺的明黄帷幔将这里仔细的围了起来,帷幔的里面整整齐齐的坐着两排官员,他们的面前摆着小方桌,桌子上放着时兴的水果点心,还有一壶散发出幽香的清茶与那碧玉做成的茶杯。 方才这些官员们还在窃窃私语,但当那阵悠扬的鼓乐声响起来后,他们立刻闭上了嘴巴,并站起身来,走前几步,跃过面前的小方桌,面向那摆在正前方的一张长长的龙椅,“扑通”“扑通”的跪了下来。 “众臣接驾!”小太监那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虽然显得晚了一点点儿,但是毕竟还是很有些威严的。 小太监的话音一落,那些手持各种乐器,站在帷幔角落中正在演奏的宫廷乐师们也立刻停止了演奏,他们纷纷将手中的乐器放在身边的托盘之中,也象那些官员们一样跪了下来,屁股撅得老高,头紧紧的贴在地面,身子就好象是凝固了一样,一动也不敢动。 帷幔的一侧被两名小太监扯了开来,露出一个一丈宽的通道。 两队荷枪实弹的士兵紧接着走了进来,他们手中的武器完全一样,都是上了刺刀的快枪,但不同的是,他们身上的军服的式样与颜色却完全不同,一队身穿灰色军服,头戴小沿儿铁盔,脚穿长统军靴,很显然,他们是林清华统率的镇虏军中的精锐部队近卫旅的士兵,而另外的一队士兵则身穿红色军服,头戴大沿儿铁盔,脚上穿得却是与官员们脚上一样的皂靴,他们正是郑森的亲兵部队的士兵。 士兵们走进帷幔之后,立刻分散开来,一半人站到了龙椅的两边,而另外的一半人则站到了帷幔的四周,随着口令声,士兵们将手中端着的枪放了下来,并用警惕的眼睛盯着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 “咄——咄——咄——”一个老太监走进了帷幔,他迈得步子很大,而且落下去时的声音很响,随着他的每一声脚步声,他的口中总是要大声的喊着“咄”字,若是不注意的话,根本就听不清他在喊什么。 老太监迈着那种有些夸张的步子,走到了龙椅边,随后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清了清嗓子,随后向着帷幔中的所有人喊道:“万岁驾到!众臣参拜!”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随着老太监的呼喊,帷幔中所有的大臣全部用低沉的声音喊了起来,并同时行起了叩首之礼。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了进来,一群身强力壮的年轻太监抬着两乘御辇,护送着两名坐在御辇上的天子走进了帷幔,紧随着他们身后的,是两队同样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簇拥着两名身穿一品朝服的官员走进了帷幔,其中一人为楚国公林清华,而另一人则是靖海公郑森。 看着自己面前的这种有些可笑的表演,林清华强忍住笑。因为在他看来,虽然这两个所谓的“天子”已经彻底被自己和郑森架空,没有了一点儿权势,但是,这皇帝的种种排场却丝毫也没有撤去的意思,而且那些大臣们仿佛也喜欢这种自我陶醉,也正是那些大臣们的强烈要求,皇帝出行时的这种排场才得以保留,甚至还得到了某些方面的加强。 “楚国公,请坐。”正当林清华还在心中嘲笑着这个时代的迂腐的时候,郑森的话将他从这种嘲笑中拖了出来。 林清华抬头一看,才发现那两个皇帝已经坐在了那特制的加长龙椅上,而且正无精打采的看着那些屁股依然高耸的大臣们,唐王的嘴似乎还在翕动,不知是否又在喃喃自语了。 林清华向郑森笑道:“还是靖海公先请。” 郑森微微一笑,随即不再谦让,走上几步,坐在了龙椅的左侧,林清华当然也不会客气,就在郑森刚刚坐稳的时候,他也一步窜到自己的座位之上,悠然自得的架上了二郎腿。 幸亏那跟在身后的莫不计轻声咳嗽了一声,否则的话,当那些大臣们抬起头后,一定会再次“欣赏”到林清华的嚣张姿势,并添油加醋的说到外面去。 林清华很快就明智的放弃了二郎腿的姿势,开始摆出一副威严的样子,用眼睛扫视着底下那些刚刚站起的大臣们,看着他们官袍膝盖附近的灰尘。 在这种时候,皇帝除了喊声“众爱卿平身”之外,就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们说的了。 林清华与郑森互相谦让一番,随即便由郑森首先发话,他说道:“诸位大人,今晚召集大家前来,是要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就在今日下午,盘踞广东,不服朝廷调遣的沐天波已经派其子送来了降书,在降书中,沐天波不仅承认了自己的违制之举,而且还表示愿向朝廷讨伐大军投诚,听从朝廷号令。” 这个消息显然还没有广为传播开来,所以,当大臣们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显得有些惊讶,因为他们在前几天还见到了从广东前线传来的塘报,那塘报上说,沐天波正固守广州城,而且他的那几个修在河口的堡垒也仍未能被攻破,所以,在众人看来,这场平粤之战至少还要打上一两个月才能结束,但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沐天波这么快就撑不下去了,不仅送来了降书,而且还是派他的儿子亲自送来的,可见沐天波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的勇气与决心,把自己先前发下的“誓与广州共存亡”的豪言壮语给抛到了九霄云外。 看着大臣们的表情,林清华当然猜到了他们的心思,其实只有他和郑森以及他们的亲信幕僚们知道,沐天波之所以肯投降,完全是因为前去劝降的使者按照他们的意思开出了诱人的条件的缘故。为了减少部队不必要的伤亡,同时也尽量避免对于广州城的破坏,林清华与郑森答应沐天波,只要他能够尽快投降,那么就允许他保留自己的爵位和财产,但是必须交出手中的所有军队,并将各处堡垒交给朝廷军队接管。与此相对,使者同时还发出了威胁,假若沐天波不在五天之内决定的话,那么朝廷的大军将发动最后的猛攻,一旦破城,那么就杀光沐天波全家,使其沐家香火断绝。 开战以后,沐天波的内心其实是很害怕的,在知道自己不仅西逃无望,而且连广东南面的海洋也被施琅舰队封锁的消息后,他彻底崩溃了,他无法承受这种打击,在将军务全部交给了他的两个儿子后,他就将自己关在佛堂之中,用吃斋念佛来麻醉自己,直到朝廷使者到来,他才走出佛堂。 朝廷开出的条件是相当不错的,不仅保留了沐天波的爵位,而且还保留了他的全部财产。沐天波曾想跟那使者讨价还价,但是那名使者却十分的顽固,他不仅拒绝了沐天波保留部分军队的条件,而且还警告沐天波,假若时间一到他还不同意的话,那么城外的围城大军将毫不留情的进攻,将他全家杀光。 沐天波非常恼火,他曾想杀掉那名使者,但是当他看到自己的儿子与儿媳的时候,他立刻放弃了这种疯狂的念头。万般无奈之下,在痛苦的衡量了几天之后,直到城外的围城大军向他发出了最后通牒,沐天波才拿着已在三天前写好的降书,派人送往城外,并将全城城门打开,迎接朝廷讨伐大军的进驻。 沐天波自认为自己不傻,他知道自己和全家人现在已经完全是砧板上的鱼肉,能不能活命就全指望着林清华与郑森两人能否大发善心了,虽然林清华曾经向他保证,只要他投降,那么以前的事情可以一笔勾销,再也不会重新提起,但是对于沐天波来说,空头的许诺他已经见得太多,他可不想把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放在这个空头许诺上,所以,为了赢得林清华与郑森的好感,同时也为了向两人表示自己的诚意,他不得不将自己的一个儿子派到南京,亲自送上自己的亲笔降书。当然了,他也知道当官的人最喜欢什么,因此,他还派儿子随身携带了大量珠宝,到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两位权臣送上这些珠宝,试图用这些珠宝赎回自己与全家人的性命。 在林清华看来,沐天波的这种行为相当的可笑,他认为沐天波实际上就是在自寻死路。因为当郑森见到沐天波一下子送来这么多珠宝时,他马上想到了一个更好的捞钱的办法,那就是立刻将沐天波全家杀掉,并将其全部财产吞下去,这样一来,既可免去可能的后患,又能在短期筹得大量金钱,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林清华立刻劝说郑森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可不想在以后遇到那种死不投降的人。在林清华的苦口婆心的劝说下,在眼前利益与长远利益之间,郑森最后终于放弃了食言而肥的打算,答应留沐天波一命。 底下的那些大臣们自然是不知道这些内幕的,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再次跪下,一边山呼“万岁”,一边高唱赞歌,在称颂两位圣明天子的同时,也不忘了拍拍两位首辅大人的马屁,同时也不多不少的表达一点儿自己的景仰之情。 林清华与郑森已经见惯了这种场面了,他们脸上那职业性的微笑让所有的大臣都感到欣慰,在一片歌功颂德声中,就连那两位傀儡天子也变得兴奋起来,他们那原本凄凉不堪的脸上也渐渐的显出了几分笑容,仿佛自己确实是千古少有的圣明天子,不世之君。 在大臣们表演了半天之后,郑森知道时间差不多了,于是便伸手制止了大臣们继续表演下去的欲望,他朗声说道:“如今那沐忠显就在帷幔之外,等着天子召见,诸位快快退下左右,看看那沐忠显带来的降书到底怎样,是否能让诸位满意。” 在太监的引导下,沐忠显低着脑袋走进了帷幔,在向两位天子和两位首辅大人三跪九叩之后,他就从怀中取出那沐天波亲手写下的降书,当着众人的面念了起来。 降书很长,足足有一两万字,虽然沐忠显的声音有些生硬,而且结结巴巴的,但是几乎所有的大臣都渐渐的从这封降书之中体会出了一种潜藏着的意思,那就是,无论是谁,只要妄图与两位首辅大人作对的话,绝对没有好下场。 也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的缘故,林清华与郑森却没有听出这样的意思,他们只是从降书中听见了沐天波那最后的哀鸣,以及乞求两人宽恕他的哀求,这种哀求甚至是有些可怜,他们两人的心中都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他们都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无法想象,一向强硬的沐天波居然会写出这样的降书来,这就好象是一个小贩面对无赖的敲诈而发出哀求一样。 林清华尤其震惊,虽然他下午就曾看过这封降书,但此时,当沐忠显用悲哀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将其念出来后,他心中的感觉就十分的怪异了,他不明白,为何在历史上,那个曾在“咒水之变”中表现英勇的沐天波居然会这样低三下四的向自己乞求怜悯,难道说,自己的到来不仅改变了正常的社会秩序,甚至连历史人物的性格也改变了吗? 林清华忽然有些心软了,他无法再听下去,于是出声说道:“好了,我见沐公子有些劳累,声音有些变了,这样吧,黔国公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我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发誓,假如黔国公以后能够规规矩矩的话,那么我一定保证他的安全,假如有人想打他的主意,那么我将成为黔国公的后盾,希望我们将过去的所有不愉快抛开,从现在起,大家忘记过去。” 郑森有些吃惊的望着林清华,他无法明白,林清华为什么会这样说,难道他已经完全忘记了以前沐天波对于他的陷害了吗?或者说,难道他在私下与沐天波做了什么秘密的交易?想到这里,郑森坐不住了,他马上决定,回去之后一定命人将这一切查清楚,不能让林清华牵着自己的鼻子走。 郑森理了理自己的思路,随后对林清华说道:“这样恐怕不妥吧,这降书只念了一半,剩下的还没念完呢!” 林清华说道:“沐公子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不能再念下去了,就命礼部官员接着念完吧。” 沐忠显按照林清华吩咐,将那降书交给一名官员,而他自己则垂泪退到了帷幔的角落里。 礼部官员神采飞扬的继续念着那封降书,抑扬顿挫的声音响彻起来,不多时便念完了。 郑森命一名小太监将降书收上来,交给两位天子过目。 两位天子自然是没有什么说的,他们匆匆的看了几眼后,便将身子向后靠回,表示已经认可。 林清华与郑森分别从自己的幕僚那里接过替天子保管的国玺,在那降书上盖了章,当一名礼部官员将那降书收下备档之后,受降仪式正式结束。 郑森得意的拍了两下手,随后说道:“现下受降已毕,众臣可以退回座位了。为了庆贺今次大捷,今晚诸位不醉不归!” 随着老太监的几声命令,停止已久的鼓乐声再次响了起来,同时帷幔的一角再次被掀开了,数百名太监进进出出,忙碌不停,先将众人面前的水果点心撤下,随后又将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了上来,不多时,这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大的露天餐厅。 随着皇帝的一声御音,宴会开始了。 在九五至尊的天子面前,众大臣还有些放不开手脚,与其说是在吃饭,不如说是在表演自己的文雅。 郑森微笑的看着底下那些官员们,见他们兴致不是很高,便又高声喊道:“如此佳宴,怎能没有歌舞助兴?来人呐!将歌伎召进来,命她们给诸位大人助兴!” 当那些歌伎进了帷幔之后,林清华才惊讶的发现,这些所谓的“歌伎”居然全部都是日本歌舞伎打扮,起码看起来象。 当随着那些歌舞伎一同进来的乐师们演奏起乐曲来后,林清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郑森有一半日本血统的事实林清华也是知道一点儿的,但是他不明白郑森什么时候培养起了日本的歌舞伎,即使是那些从青衫社传来的情报,也没有一句提到过这件事情。 看着那些歌舞伎奇怪的舞姿,听着那同样古怪的音乐,林清华象其他大臣一样惊谔,他扭过头去,向郑森询问道:“靖海公,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日本歌舞伎?她们确实是日本人吗?” 郑森显然比林清华还要惊讶,他反问道:“怎么?楚国公以前曾经见过这样的歌舞?”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是的,以前在海外游历之时,曾经见到过。” 郑森恍然,说道:“原来如此,楚国公若不说,我还真是没想起你的家世。”他顿了一顿,随后望着那些正在跳舞的歌舞伎,略微沉思片刻,随后悠然说道:“其实这些歌舞伎并不是我养的,她们是前几天才从日本抵达南京的。这样的舞蹈我曾在很小的时候看到过,那还是在日本的时候,那时候我曾在日本平户的藩主家中看到过,后来回到南安老家求学,便不再见到这种舞蹈了。” 林清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怕郑森由此引申开去,越扯越远,于是忙追问道:“前几天?是你在日本买的吗?” “买的?”郑森有些奇怪的转过头去,望着林清华那张充满疑问的脸,说道:“不是我买的,是别人送给我的。” “别人送你的?谁这么大方?”林清华更惊讶了。 “是日本的一个藩主,岛津氏。”郑森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说了出来。 对于日本的情况,林清华知道的不多,所以他不得不追问道:“岛津?哪里的藩主?” 郑森没想到林清华居然这么刨根问底,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回答林清华的问题,于是他说道:“这岛津氏是萨摩的大名,他们以前曾经与其他大名一同激烈的反对德川氏,后来他们的联军在关原一战中被德川氏击败,迫不得已投降了德川。前次倭寇大举进攻扬子江,被我二人击败,那德川氏精锐损失惨重,由此失去了压制各方诸侯的力量,众大名纷纷起来反抗,于是乎,如今日本国内又分成了两派,一派拥护德川氏,一派则反对德川氏,他们找到了一个丰臣氏的后人,拥护他掌握朝廷大权。” “什么?丰臣氏的后人?可是据我所知,那丰臣氏的后人好象已经被德川氏杀光了呀?他们从哪里找到的?”林清华的记忆中隐隐还是有些印象的。 郑森笑了笑,说道:“俗话说‘成王败寇’,谁赢了谁就是真命天子,至于这个所谓的‘丰臣氏’到底是真是假,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象这种事情,也许永远也没有人知道真相,就象那明初的韩林儿瓜步沉舟一样,没人知道到底是朱元璋命廖永忠干的,还是那船真的自己沉的,反正最后的结果就是——朱元璋得了天下。” 林清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两名天子,却见他们的脸色已经变得非常难看,看起来郑森的这种肆无忌惮的话严重的伤害了他们的自尊。 林清华回过头来,淡淡一笑,说道:“这个简单,世上本没有真相,说得人多了,也就有了真相。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人们以为真相是这样的时候,那么真相也许真的就是这样了。”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这么说来,那个所谓的‘丰臣氏’就是假的喽?看起来这‘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手段很多人都会用。” 郑森也笑道:“只不过,在日本国内,真正的‘天子’却并不是那丰臣氏,而是另有其人。” “是日本的天皇吧?”林清华淡淡的说道,“也就是说,现在那天皇还在德川氏手中喽?” 郑森赞道:“楚国公果然厉害,一猜就中。那些反德川氏的大名名不正,言不顺,自然占不了上风,若不是有我的军械的支持,恐怕他们早就垮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如今对我是感恩戴德,所以才会将他们的歌舞伎送来,希望我能继续支持他们。” 林清华有些明白过来了,他略微想想了,随后撺掇道:“既然现在日本国乱了起来,那么就是靖海公报仇的好机会,不如趁此良机,进攻日本,为你父母报仇血恨。” 郑森摇头道:“日本穷山恶水,没有什么好东西,再说了,现在他们打得昏天黑地,一时半会儿还无法结束,留上几年再说也不迟。” 望着郑森那张让人摸不着心思的布满皱纹的脸,林清华不禁想道:“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他到底想干什么呢?莫非一定要我亲自出马去进攻日本?” 第五十八节 教廷的如意算盘 第五十八节教廷的如意算盘 作者:呱呱叫 响亮的军号声响了起来,打破了元帅府周围的宁静,驻扎在东帅府的镇虏军开始了例行的军事早操和训练。 伴随着士兵们整齐的号子声,南京城从睡意朦胧中彻底的清醒过来,街道上渐渐的出现了更多的行人,街道两边的店铺也纷纷打开了自己的店门,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 当镇虏军的士兵们正在绕着皇城进行长跑训练的时候,大明楚国公林清华却还躺在床上,虽然他已经被那军号声给唤醒了,但他的头还是有些疼,他下意识的摸了摸身边的席子,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老婆们昨天就离开了府邸,她们又到寺里求签去了,希望神仙菩萨能够保佑她们,尽早让她们为林家添丁增口。 林清华有些苦恼的坐了起来,他用力摇了摇脑袋,想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下了床,蹬上便鞋,慢慢的踱到书桌边。他伸手从桌子上提起一把茶壶,倒了满满一杯凉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当他再次倒茶时,才注意到了书桌上的那些未处理完的公文与奏章。 这些奏章与公文比较重要,莫不计无法独自拿主意,所以才留给了林清华,但是林清华昨晚从侯方域的家宴上回来后,就已经醉的不成样子了,所以这些公文与奏章仍未得到处理。 林清华抬头看了看桌子上的一只闹钟,见离上朝还有一个半小时,于是便强打精神,拉过太师椅,安安稳稳的坐了下去,伸手摸过一根由工匠特制的硬尖钢笔,沾了些墨汁,便准备处理这些公文。 第一份公文就让林清华有些吃惊,因为那是一封密奏,确切的说,是刘子壮、姜宸英与周容三人的密奏,那奏章中说,三人巡查到江西时,就碰上百姓喊冤,却原来是那当地的官员贪赃枉法,与奸商、土豪相互勾结,谋夺百姓田产,并将那些百姓诬以通匪的罪名,将其打入死牢,准备杀人灭口。 让林清华吃惊的是,这并非是某一个官员在枉法,而是上下十几名官员勾结在一起,共同犯罪,他们的胆子之大,简直让林清华有些难以置信。 虽然林清华曾试图尽力改变官场颓风,澄清吏治,并且也大开杀戒,杀了不少贪官,但是,他也渐渐的感觉到,如果没有一个有效的制度保障的话,那么所有的官员都可能成为新的贪官,并且由于权利的巨大诱惑,他们必将比上一任官员更加的贪婪和凶狠,若不采取必要的手段的话,也许不等自己建立有效的监督制度,他亲手搭建的这个政治建筑恐怕就会被蛀空,坍塌也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其实林清华一直在努力建立监督制度,只不过也许是因为他的那一套太过超时代的缘故,所以实行起来有些走样,就比如说官员家产的申报制度,他曾规定,所有的官员都必须每年填一份申报表格,向他申报自己的财产情况。林清华也考虑到了当时的具体情况,所以这种申报也特意进行了改革,官员所申报的项目也只有房屋数量、土地数量、店铺数量这容易清查的三项而已,但即使是这样,官员们仍挖空心思想了许多敷衍他的办法,甚至想尽办法拉那些前来清查的官员下水,所以,这种制度如同虚设,至少目前看来如此。 正由于这些复杂的情况,再加上莫不计受贿事件的刺激,林清华不得不再想别的办法,他委派刘子壮、姜宸英、周容三人为巡查御史,也正是出于这种应急的需要,在他看来,在现在大乱仍未平息,而有效的监察制度又没有建立的情况下,也就只能先将希望放在自己一向看不中的清官们身上了,希望他们能够帮助自己整顿吏治。 其实他这样做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想尝试着将行政权与司法权分离。他希望能够逐渐摸索出一种方法,使得独立的法律系统能够从各级官员的治下脱离出来,一则可以有效的监督官员,二则可以稳定社会秩序,并最大可能的避免冤案的发生。 想到这里,林清华拿起钢笔,飞快的写下了自己的处理意见,他命刘子壮等三人立即动手,将那些枉法的官员和与之勾结的奸商、土豪拿下,并立刻进行审理,同时,他还向所有治下的官员写了敕令,再次重申自己惩治贪官的决心与意志,警告他们不要心存侥幸,不要妄图以身试法。 鉴于此次事件,林清华同时还下了另一道敕令,那就是将各地死刑判决权全部收回,而且也将重刑的判决权收回,在专门的法院建立之前,地方官员只能审判刑期最高不超过十五年的轻微案件,而那些重大案件则暂时先交给朝廷的刑部来审理。 第二封奏章也是封密奏,是远在广东的刘赫写来的,他禀报说,郑森派去的将领全部接管了沐天波留下的十余艘荷兰造战舰,而且占领了一座珠江口的堡垒,使得原先约定好的由镇虏军与郑森部队平分战利品的计划泡汤,他询问林清华,是否用武力将这些东西夺回来。 林清华放下公文,望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他感到自己现在确实是太累了,不仅要想办法筹集到足够的金钱来维持官僚机构的正常运转,而且还要筹集金钱、粮食赈济各地的饥民,更让他感到恼火的是,对于他来说,现在的郑森越来越象是一个绊脚石了,不仅与自己的政策南辕北辙,而且还经常在底下搞小动作,有他在朝廷中,自己的一些政策就不可能得到全面实施,行事总是感觉到掣肘。 林清华拿起钢笔,写下了自己的回复,他告戒刘赫,一定要克制,不可轻易开启战端,必须先弄清楚郑森的意图,然后才能进行谋划。 林清华这样考虑是有自己的道理的,因为那个一直藏在阴暗角落里的内奸还没有被洪熙官他们找出来,自己的行动方案极有可能泄露,因此,在清除掉这个,或者是这些个内奸之前,必须克制,免得打草惊蛇,让郑森有了相应的防备。 时间过的很快,马上就到上朝的时间了,所以,林清华已经来不及给秦侃那件要求追加水泥与石料,用来建设已经接近竣工的江阴要塞的奏章做批复了,他穿好衣服,匆匆的拿起几块桌上食盒中放着的几块点心,便忙着奔出屋子,叫上早已等候多时的莫不计,一同上朝。 朝议是枯燥乏味的,除了那些官员们不痛不痒的陈奏之外,只有侯方域的一个奏章引起了林清华的注意。侯方域说,在上次挨打之后,张慎言等人就变得聪明了些,他们不再这么硬来了,而是变换了手法,决定用舆论逼朝廷就范。以张慎言为首的东林党人在南京郊外新盖了一座书院,起名“东林新苑”,并将那些从朝廷中分裂出去的复社成员也拉了过去,双方常在那里聚会,并广为招募学生,用讲学的方式来扩大自己的影响。 这个消息让郑森很不安,他马上就提议取缔这个“东林新苑”,但是这个提议却被林清华否定了,因为他认为,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实质上的威胁,由于自己和郑森此次主持的科举已经向所有的读书人传达了一个信息,那就是朝廷的取士方法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的那种讲学方式已经不适用了,因此,如今的读书人已经开始学习新的东西了,八股制度已经渐渐的走到了尽头,张慎言这些人所讲的无非就是老一套,在多数人看来,这种东西不仅无用,而且危险,万一逼急了朝廷,恐怕脑袋也保不住,所以,除了少数顽固的读书人以外,这个地方无法再吸引更多的人。当然了,除了这个原因之外,林清华拒绝取缔这个书院还有一个原因,他一向认为,道理是越辩越明的,只有让人们去辩论,才能去伪存真,才能让更多的人明白真理,因此,与其查封取缔书院,倒不如自己建一个书院,让他们互相辩论,这样才能让读书人自由的发表自己的看法和想法,并且最终将通过这种方法解放人们的思想,起到百家争鸣的作用。 想到这里,林清华已经暗自下定决心,准备过几天就秘密资助侯方域他们也建一个书院,就建在那“东林新苑”附近,让他们去打嘴仗。 对于林清华否定自己提议的行为,郑森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林清华已经否定了他太多的类似提议,郑森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林清华会这样宽容那些反对他的儒生,为什么不把他们的嘴封上?他当然想自己私下去解决那些讨厌的儒生,但是他不得不有所顾忌,因为上次他收买青皮无赖殴打张慎言等人的真相已经被百姓们知道了,而百姓们知道这件事情的途径就是侯方域新办的那种奇怪的刊物。 据说这种刊物是在林清华的指导下办出来的,每三天就出一份,名字叫《宁报》,上面各种消息都有,当然也包括一些密闻逸事,小道消息,而自己收买青皮的那件事情就是这么被捅出去的,虽然那上面用的是模棱两可的语气,但是市井之中马上就流传起了自己的谣言,更让他气愤的是,那《宁报》居然还将他的福建行商驳的体无完肤,使得整个南京城中的大商人都在讨伐他的行商,合起伙来排挤他们,这不仅让他蒙受了巨大损失,而且也同时让他的声誉再次受损,为了挽回自己的声誉,他不得不假惺惺的将那几个行商拿问,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是无疑使他在与林清华的明争暗斗中处于下风。 虽然郑森很想取缔《宁报》,但是,由于侯方域有林清华撑腰,因此,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声誉一点一点的败坏下去。最后还是那叶翼云给他出了点子,采用以毒攻毒的办法,也办一份报,名字为《三山报》,与《宁报》针锋相对,互相拆台。 但是,由于《宁报》并非孤军奋战,林清华本人办的《号角》也不停的在后面煽风点火,而他的那《三山报》新办不久,影响力太小,因此,在这种竞争中,他仍然是处于下风,这让他既尴尬又恼火。为了警告一下林清华,郑森马上将自己驻扎在西帅府一带的军队增加了一倍,妄图以此吓唬林清华,但却不料,林清华比他还狠,一见郑森军队数量增多,林清华马上将驻扎在东帅府的镇虏军增加了三倍,并将更多的快炮、迫击炮摆在了府邸周围,摆出一副鱼死网破的姿态,反而将郑森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在陆地上不是镇虏军的对手,于是郑森马上将多余的军队撤走,而且连自己的西帅府也不敢住了,连夜搬出了南京城,重新住回到自己的战舰上。 这些日子,南京城里的百姓可算是开了眼,先是那种叫做“报纸”的新玩意儿出现,让他们着实惊讶了几天,看着报纸上靖海公与楚国公的那些所谓“密闻”,所有的人都觉得开心不已,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多了许多。接着,百姓们便见到靖海公与楚国公的军队在城里闹腾,虽然他们没有打起来,不过还是让人有些不安,幸好他们很快就结束了这种对峙,否则的话,南京城里的百姓们又必须做好逃难的准备了。 林清华当然也有些害怕,不过,在他看来,郑森比他还要害怕,毕竟自己的镇虏军实力绝对超过郑森的陆军,若非自己顾忌着江南经济的话,恐怕早就与他开打了,不过,也许正式由于这种“捆绑”战术,郑森倒也不敢太过嚣张,林清华不打,他自然也就没有那个胆量开打。 也正是由于两人都有所顾忌,因此,直到现在,南京城仍是一片平静,除了气氛稍微有些紧张之外,其它的与往日无异。 既然林清华否定了郑森的提议,那么郑森当然也就投桃报李,他也马上否定了林清华关于准备出兵北伐的提议,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让林清华好不恼火。 在这种两位首辅大人谁也不服气的情况下,今天的朝议又结束了。众大臣不敢做丝毫的停留,他们在向天子跪拜之后,便转身飞也似的逃出了层层布防的皇宫,连头也不敢回一下。 与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林清华与郑森均是一脸冰冷的跨出了大殿殿门,两人在卫兵的护卫下各自离去,连招呼也不再打了。 林清华气哼哼的回到府中,刚进大门,看门的卫兵禀报,说有两名客人拜访,林清华不敢怠慢,连官服都来不及换,就急匆匆的前往正厅见客。 来的这两个客人都是林清华的熟人,一人为那一直在四川传教的洋教士安文思,而另一人却是那不愿为官的大才子冒襄。 两人见林清华进屋,立刻起身行礼。 林清华笑着向两人稽首道:“在我这里就不必这么多礼了!快请坐。” 待两人坐下,林清华亲自为他们面前的茶杯续满茶,随后笑问冒襄道:“怎么?辟疆兄这几年在哪里逍遥?我曾派人去寻你,但却得知你已出外云游去了。昨日我与侯方域他们喝酒谈天,还谈起你,都说不知你疯到哪里去了,却不料你今日就来了。” 冒襄也笑道:“云游说不上,只是四处走走看看,反正我又没心思管闲事,不如到处走走,长长见识。说起来,我之所以要到外面游荡,还全是因为公爷你呢!” “因为我?”林清华很好奇的问道,“我什么时候命你云游四方去了?” 冒襄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公爷的那《号角》吗?冒某越看越上瘾,后来就沉迷其中难以自拔了,尤其是那上面写的那些希奇古怪的动物,更是让冒某拍案惊奇,若不是看这本书,冒某还不知道世上还有那么多闻所未闻的稀罕东西呢!所以,冒某就决定到处走走,看看是否还有什么书上未写的古怪东西。” “原来如此!”林清华恍然大悟,“这么说来,辟疆兄一定找到很多希奇东西喽?” 冒襄歉然道:“惭愧,惭愧!冒某出外整整两年,竟然连一件希奇古怪的东西都没有找到,所以才回来了,真是奇怪,那些书上所写的东西怎么就是找不到呢?” 林清华笑道:“那些东西大多都是海外才有的,也只有跑到海外去,才能找到。” 冒襄得意的笑了笑,随即说道:“所以啊,冒某今日方才与这位安先生一同前来拜访公爷,一为与公爷叙旧,二则是来向公爷辞行的。” “辞行?你们要到哪里去?另外,辟疆兄是什么时候与安文思神甫认识的?”林清华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冒襄看了看安文思,随后又扭回头来,对林清华说道:“冒某曾在那《号角》上看到过,在那四川有一种叫做‘大熊猫’的动物,于是便一路向西,一直寻到了川中,在那里,冒某未见着大熊猫,但却认识了这位安先生,冒某很是惊讶于安先生的言谈,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居然是很下了一番工夫来研读儒家经典的。” 听到冒襄赞扬自己,安文思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说道:“哪里,哪里!我这也是为了更好的研究一下贵国士大夫的心态,也好劝他们入教,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当地的世家大族,只要他们有一家入教,那么就会带动一大批人入教,所以我才那么仔细的研究一下儒家的经典。” 林清华在心里暗自赞叹着,说道:“难得你这么认真,我可真是佩服的很了,我可没有你那么强的耐性读那些书。” 冒襄笑道:“公爷忙于俗务,自然是没有时间读的。与公爷现在的感慨一样,当冒某知道安先生如此用功后,于是心生佩服之情,在他的再三挽留下,冒某就留在了成都,一边寻找那种大熊猫,一边与安先生共同探讨《论语》,指点一些谬误,不知不觉便到了今年春末。”他望着安文思,说道:“安先生,那以后的事情你比我熟悉,还是你来说吧。” 安文思的汉语更加纯熟了,他操着一口略带川味儿的口音说道:“公爵阁下,您是知道的,为了方便传教,我们不仅换上了儒服,而且连教堂的样式也被我们改了,从外面看,教堂就象是贵国的祠堂一样,而假如不看我们传教士的脸的话,您也一定会把我们当成是贵国人。虽然这与我教教义不合,但是这种办法却为我教吸收了大量信徒,所以说,这种方法显然是成功的。”他看了看林清华的脸,见他示意自己继续说下去,于是接着说道:“可是,今年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从遥远的罗马传来了一封信,确切的说,是一封教皇陛下的敕令。在敕令中,教皇命令我们立即停止这种对于教义的修改,不仅要求我们将教堂的样式改回去,而且还禁止教徒祭祖。您是知道的,贵国人最崇敬的就是祖先,因此,命令他们停止祭祖简直是不可能的,这只会激起他们的愤怒,使我们多年的努力化为泡影。我不能见到这种情况发生,于是便决定坐船回罗马,去向教皇禀报这里的特殊情况,希望他能够体谅我们,允许中国的教徒继续祭祖,并且继续保留教堂的祠堂样式。” 见安文思已经说完,冒襄便接着说道:“当时安先生打算回他们国家去,而我则灵机一动,便与他相约,一同乘船去那个罗马城,到海外去见识见识,看看《号角》上记载的那些希奇古怪的玩意儿,顺便去看看安先生的老家。” “什么?你要去意大利?去罗马?”听到冒襄的话,林清华显然吃了一惊,他无法相信耳朵里听到的东西,“要知道,意大利在地球的另一侧,坐船的话,没有半年是到不了的,况且海上风暴很多,一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冒襄笑道:“怎么你跟安先生一样,都劝我不要去?哈哈!说句实话,冒某活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走过那么远的路呢!《号角》上经常说起,我等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大圆球,冒某倒真想证实一下,这句话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绝对是真的,你就不要去证实了吧。”林清华忙说道。 冒襄微微一笑,说道:“楚国公就别再劝了,冒某心意已决,已经不可能再回头了。虽然冒某不愿意做官,但是冒某总不能真的在家中的花园水榭中了此一生啊!能在有生之年到外面看看,真是一件让我高兴的事情,若是能够顺利成行的话,冒某死而无憾!” “那你老婆怎么办?”虽然林清华很想问这句话,但最终还是忍住了,他只是摇头道:“还望辟疆兄三思。” 冒襄深呼一口气,随后说道:“冒某已经决定了,后天就走,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活着回来,因此便特意前来与楚国公告别,等会儿冒某还要去和朝宗老弟告别,大家虽然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总不能连句话也不留吧?” “后天就走?这么着急?”林清华问道,“从哪里登船?” 冒襄说道:“安先生已经安排好了,就在南京城外的东码头上,有一艘洋船,后天就出发。这两天我就住在城东‘齐家客栈’里,若是公爷有事召我,便派人去那里找我。” 林清华望向安文思,问道:“是哪国商船?” 安文思答道:“是一艘西班牙双桅船,是到这里购买丝绸与茶叶的,船长已经答应我了,只要我能每天为他和他的船员们祈祷,他就带我们回西班牙,然后我再由西班牙搭船回意大利。我们必须尽快回去,因为教皇的敕令上说,不久之后就要任命一位中国教区大主教,而一旦这个主教被任命,那么这件事情就不可挽回了。”他从身上穿着的儒服那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张很长的纸,交给林清华,并说道:“这是我与利累斯收集的教徒的签名,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神甫的请愿书,我们希望教皇能够听从我们的劝告,不要轻易的做出错误的决定,而且我还将穿着这身订做的儒服,去面见教皇陛下,让他知道,中国并不是一个容易改变的野蛮国家,他们有着自己的风俗习惯,而且文明程度比欧洲国家还要高,我要让教皇陛下明白,在这样的一个国家传教,绝非是想象中的那么容易。” 三人又交谈了一阵,随即冒襄与安文思起身告别,林清华客气的将二人送到门口,不等他转回身子,却见一伙青衣大汉走了过来,其中一人身材雄伟,满脸刚毅,却正是那洪熙官。林清华知道洪熙官前来必有要事,于是便将一脸严肃的洪熙官引进了自己的书房。 林清华关上门窗,随后问道:“怎么样?有什么新消息?” 洪熙官没有多余的话,他马上拿出几张纸,递给了林清华,说道:“元帅要我们查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那郑森果然跟洋夷有密谋,看起来他们的胃口还不小呢!” 林清华接过那几张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上面的情报相当的让人震撼,因为这里全部都是郑森与罗马教廷的秘密协议和行动计划,看完了这些情报,长久以来郑森那奇怪的举动也就有了答案。 原来,荷兰远征舰队在中国的失败在欧洲引起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首先,觊觎荷兰远东利益已久的英国早就蠢蠢欲动了,只是迫于荷兰海军强大的实力,他们一直不敢动而已。但是,当荷兰远征舰队在中国失利的消息传后欧洲后,英国那颗雪藏已久的野心终于暴露了出来,他们积极的准备对荷兰作战。双方在经历了一些小规模的海上战斗之后,终于在去年年初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海战,但是战斗的结果却有些出人意料,由于荷兰人采用了一种全新的战列线战术,因此,在海上对决中,荷兰人大占上风,不仅成功的保住了商船队,而且还重创了英国战舰队,这种情况引起了一些欧洲强国的密切关注,很明显,在他们的眼里,荷兰人再次成为了主要的敌人,尤其是西班牙受到的刺激更强烈,他们无法忍受这种心理上的折磨,他们同样也不愿意看到的情况是,那个曾经的尼德兰殖民地居然继续保持着欧洲海上强国的角色,而堂堂的大航海时代的开创者之一的西班牙居然会一步一步的衰落下去。 与西班牙保持着同样嫉妒心的是罗马教廷,他们无法容忍的是,一个新兴的新教国家居然会这么的嚣张,虽然荷兰境内仍然存在着一些天主教势力,但是很显然,新教已经逐渐取代了天主教的影响,并且随着荷兰的海上胜利,将这种影响继续扩大下去,当那些新教的牧师打着胜利的旗号到别处传教时,那些天主教信徒显然被成功的迷惑住了,他们纷纷改宗新教,进一步削弱了天主教的影响力,而这是教廷所无法容忍的。 当然了,在这种态势下,教廷反而看到了一种新的希望,他们将目光从那纷乱的欧洲移向东方,移到了那个神秘的国家——中国的身上。很显然,中国人既不是新教教徒,也不是佛教教徒,更不是让欧洲十字军蒙羞的穆斯林。对于罗马教廷来说,那些穿着丝绸衣服,捧着瓷器茶杯喝茶的中国人是非常天然的天主教潜在盟友,他们也许会成为自己的忠实信徒,从他们轻易击败荷兰人来看,他们的战斗意志相当强悍,起码比那些德意志境内的诸侯们要强得多,而且他们肯定对于那些试图入侵他们国家的新教教徒没有好感,而这却正是罗马教廷所急需的。唯一的麻烦在于,中国人似乎对于宗教没有什么兴趣,他们也许更喜欢祭拜自己的祖宗,而这却是横亘在罗马教廷面前的一道巨大的障碍。 不过,当罗马教廷得知,在中国的东南海域,有一名实力强大的海上力量,而这股力量的首领的父亲早年曾经是忠实的天主教信徒之后,他们欣喜若狂,在经过一番仔细的商议之后,教皇终于同意,派人去与那股海上势力接触,试图与他们建立直接的联系。 毫无疑问,这股海上势力就是郑森了。由于福建当地一些传教士的努力,双方顺利的接触了,开始时,郑森显然不太信任教廷,但是,当教廷开出了诱人的条件后,郑森就非常的感兴趣了。 教廷开出的条件非常的诱人,根据约定,教皇英诺森十世将以中间人的身份将西班牙与郑森联合起来,首先,他们将联手进攻荷兰在亚洲的领地,得到的利益双方将平分,待将荷兰人从亚洲赶走之后,西班牙将提供资金和舰队,支持郑森夺取中国的领导权,而且教皇还向郑森许诺,整个东亚的贸易将由郑森一人垄断,没有他的同意,甚至连西班牙商人也不能随便进入这里。一旦郑森成为了中国的主人,那么他必须保证天主教将成为中国乃至整个亚洲的宗教。 也正是由于西班牙人的情报与海图,以及西班牙主力舰队的协助,郑森才得以向南洋顺利进军,逐步夺取荷兰人的领地,而西班牙人也从中得到了好处,他们顺利的占领了马六甲,卡住了东西方交通命脉。至于欧洲大航海的另一个先驱,葡萄牙在看到西班牙取得的成绩后,便也响应教皇的秘密号召,加入了这一集团,也正因为如此,郑森才没有占领澳门。 不过,很明显的,教廷所没有预料到的一个情况是,由于林清华实力的异常膨胀,郑森根本就不敢与他相抗衡,他也只能在沿海一带巩固自己的势力,同时尽量将林清华的力量向教皇隐瞒,以免教皇转而向林清华寻求协助。不过,郑森的这种担心好象是多余的,因为罗马教廷根本就没有把林清华放在心上,他们更愿意相信的是一个天主教教徒的后代,而不是一个强盗出身的军阀。而且,为了遏制林清华的势力,教廷还专门给西班牙与葡萄牙下了命令,不许他们国家的商人与林清华直接做生意,以减少林清华的收入,壮大郑森的实力。 当然了,教廷也是有第二套方案的,那就是,当郑森无法在中国取得胜利时,那么将支持西班牙与郑森共同瓜分南洋、印度,将这里变成天主教的亚洲花园。 读完了这些情报,林清华才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了郑森以前的那些奇怪行为,明白了他为什么会暂时放弃攻击日本的行动,而转向南洋方向,而且他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十分想与外国商人建立直接联系,但却总是不成功,这一切的原因都在这里。 林清华在心中感叹着,他再次低下头去,又一次看了看那些写着情报的纸。很显然,这些纸上的字的字迹清秀,似乎应该是女子的笔迹。 林清华抬起头来,问洪熙官:“这是谁写的,好象不是你的字迹?” 洪熙官有些犹豫,但还是很快说了出来,他低声说道:“这些情报都是我们青衫社从福建得到的,确切的说,是我们从那名叫‘艾儒略’的神甫家中的信件上得到的,是……是婷儿姑娘弄到的。” “什么?婷儿弄到的?”林清华大感震惊,追问道:“你们怎么把婷儿也拉进来了?难道她也成了你们青衫社的人了吗?” 洪熙官摇了摇头,说道:“婷儿姑娘并不是我们青衫社的人,她只是帮忙而已。” “帮忙?什么意思?”林清华有些纳闷。 洪熙官解释道:“那艾儒略神甫与罗马教廷的信件都是用洋字写的,我们青衫社的人没有一个认得。婷儿姑娘跟着那艾儒略神甫学了好几年洋字,自然是认得的,于是我们便找到了她,请她帮忙。婷儿姑娘得知是元帅需要那些东西,二话不说就帮着我们弄来了,她不敢将信直接带出,均是手抄一份,再交给我们。” 林清华心中有些焦急,忙说道:“你们怎么能让婷儿做这些事呢?太危险了!万一被人发现,那还得了?” 洪熙官低声说道:“请元帅放心,属下特意留了几名得力的手下,命他们潜伏在艾儒略家附近,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把婷儿姑娘带到元帅这里来,那些人相当机灵,何况此事极为机密,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林清华低着头想了想,随后便将手中拿着的那些信件抄本放在书桌上,然后问道:“那个内奸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洪熙官说道:“已经有些眉目了,也许真的象莫先生猜测的那样,那个内奸就在几位夫人当中。” “真的?你们有什么证据?”林清华不敢相信洪熙官的话。 洪熙官小声说道:“我们已经差不多查出来了,知道她的那名侍女经常到城东的一家布匹店去,而那里就是郑森手下开的,只不过属下也不敢相信,所以在真正的水落石出之前,还不能告诉元帅,免得万一弄错了,元帅会错怪那位夫人。” 林清华沉吟半晌,方问道:“那,你们什么时候能弄明白?” 洪熙官在心中盘算片刻,随即说道:“最多三天就能查明。” 林清华转身走到书桌边,背着手站了半天,才坐在椅子上,拿过纸笔写了起来。 洪熙官不便询问,便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直到林清华重新站起身,将一封信交给他。 林清华将信交到洪熙官手中,说道:“你马上带着这封信到城东‘齐家客栈’去,亲手交给冒襄,让他带着这封信去见罗马教皇,就说是我说的,从现在起,他就是我大明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的使者了,我要他将这封我的亲笔信交给罗马教皇,将我的意思转达给他,希望他不要干涉我国政务和宗教,只要那些传教士老老实实的传教,那么我是不会去干涉他们的,但若他妄图插手我国政务的话,那么我也就不客气了!” 待洪熙官将信贴身放好,林清华接着说道:“关于内奸的事情你们要加紧查办,现在你不告诉我也好,免得我心中有疙瘩。” 他转过身,望着那紧闭着的窗户,小声说道:“希望你们真的弄错了。” 第五十九节 枕边间谍 第五十九节枕边间谍 作者:呱呱叫 乌云越来越浓了,天也越来越黑了,眼看着就要下雨了。 闷热,潮湿,人的心情非常的郁闷。 林清华的心情也非常的郁闷,而且和别的人比较起来,他的心情简直可以说是坏透了。 因为他不得不面对一个相当残酷的事实——他的一位红颜知己居然是一个内奸,这让他非常的痛苦,心中的烦闷无以言表。 今天的东帅府早早的就关上了大门,门外和院墙四周的士兵更多了,他们手中的快枪上挑着明晃晃的刺刀,并用警惕的目光盯着周围的一切。 东帅府附近的一些街道也被封锁了,行人必须绕个远道才能过去,很显然,东帅府中一定发生了什么相当严重的事情。 林清华坐在自己的那间简朴的书房中,书房的门和窗户紧紧的关闭着,所以显得更加的闷热。 书房中并非只有林清华一个人,除了端坐在太师椅上的林清华之外,还有七个人,确切的说,是六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都穿着近卫旅的军服,腰上扎着武装带,武装带上别着手枪,还挂着腰刀,他们全部都站得笔直,并用冷峻的目光盯着那名跪在林清华面前三尺外的女人。 女人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岁左右,梳着两条辫子,身上穿着一身水红色绣裙,看起来应该是一名丫鬟。这个女人长的虽然说不上漂亮,但是也不算丑,只不过,由于她脸上那满脸的凄苦与惊恐的表情,使她看起来有些不太顺眼。 书房中一直处于一种相当沉闷的气氛当中,既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大声喘气,只有那名跪在地上的女人那紧张的心跳声撞击着每一个人的耳朵。 也许是由于太害怕的缘故,也许是这种压抑的气氛影响的缘故,那跪在地上的女人开始发抖,那不停颤抖的肩膀仿佛在向书房中的所有人表述它主人内心的惊恐一般。 沉默了半天的林清华终于开口了,他叹了口气,问道:“你……你把你跟洪熙官他们说的话再跟我说一遍,虽然他们没有对你用刑,但是我希望你说的都是真话。” 那女人哆哆嗦嗦的抬起头来,用那双满含眼泪的眼睛望着林清华,并用稍显生硬的汉语说道:“元帅是好人,小桃不敢蒙骗元帅,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夫人吩咐小桃去那布匹铺送信的,小桃不知道那信中写的是什么,也不知道夫人为何要送那些信,小桃只知道遵照夫人的话去做。” 林清华又叹了一口气,他看着那名跪着的女人,又沉默了下来。他眼前的这个女人是全玉姬的侍女,因为全玉姬很喜欢桃花,所以全玉姬给她起的中国名字是小桃。这个小桃是全玉姬最喜欢的一个侍女,并且属于那种贴身侍女,全玉姬所有的重要的事情全部是交给她去做的,而这前往布匹铺送信自然也是小桃经手。 为了找出内奸,洪熙官与方世玉几乎将林清华的左右亲信全部查了一遍,但是最后还是没有找到,因此他们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林清华身边的人身上,当莫不计的一句“也许内奸就在元帅床上”的玩笑话说出来的时候,洪熙官立刻受到了启发,他在禀报林清华知道之后,便开始秘密调查林清华的老婆们,当然了,还有她们身边的丫鬟、侍女、太监,并很快的找出了一些头绪,在继续的调查、跟踪了几天之后,这个深藏已久的内奸终于被他们找了出来。 内奸居然会是自己最喜欢的全玉姬,这个残酷的事实让林清华无法相信,在仔细的询问了洪熙官与方世玉之后,他终于还是决定亲自审问一下那个去送信的侍女小桃。 林清华非常希望小桃讲的话是假的,但是,事实摆在他的眼前,不仅小桃痛快的说出了真相,而且小桃送往布匹铺的那封最新的信也被洪熙官截获,而这封信现在就摆在林清华身边的书桌之上,不由得他不信。 人证物证俱在,林清华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那信上的笔迹再清楚不过了,林清华可以很肯定的说,那信就是全玉姬的亲笔信,信上记载了林清华最近的一些安排与部署,并将湖广新建的一座机器场的消息透露了出去,虽然信上没有署名,也没有收信人的名字,但是很显然,这封信应该就是送给郑森的。 林清华痛苦的回忆起来,他回忆起全玉姬以前的一些所做所为,头脑中也渐渐的明朗了起来。 与萍儿与芳儿不同,全玉姬似乎更喜欢协助林清华工作,而这却是林清华非常高兴的,因为他认为,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了可靠而且值得信赖的帮手,所以也就放心的让她协助自己处理一些公文、政务,并将自己书房的钥匙交给了她,这样一来,她就可以自由进出书房,也就可以自由的取得情报了。 至于为什么有些情报全玉姬并不清楚,这个原因林清华也马上想到了,因为那些情报并不是以公文或者是奏章的形式出现的,有的是属下的口头禀报,而有的则是属下的一些密信,而这些密信林清华是不会轻易交给别人看的,而且他自己也会以口头或者是密信的方式回复这些事情,因此,全玉姬自然不会知道。 林清华懊恼的从太师椅上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了几步,随即转过身子,询问那小桃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送信的?” 小桃抬起头,回忆片刻,随后并不太确定的答道:“好象是在三年前,是在与元帅回到湖广后不久。” 林清华接着问道:“那时候你将信送到哪里去?” 小桃答道:“当时也是送到一家店铺里,不过却不是布匹铺,而是一家茶叶铺,那掌柜的亲自收信。” 林清华问道:“你一直是这样送信的吗?” 小桃答道:“是……是的,夫人吩咐,小桃不敢不去。” 林清华正欲继续询问,但书房外却传来一阵喧嚣,既有女人的呵斥声,也有士兵们的叫嚷声。 林清华走到门边,伸手推开紧闭着的房门,却见全玉姬正站在门外一丈处,正与几个拦住她的卫兵们争吵,萍儿与芳儿却站在她的身后不远处,静静的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 林清华怒道:“你出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在我下令之前,你们都必须呆在各自的屋子里吗?” 全玉姬听见林清华的声音,随即抬头望去,哽咽道:“有什么话你就直接和我说吧!不关小桃的是,一切都是我干的,要惩罚就惩罚我吧!” 林清华看着全玉姬那张有些凄楚的俏脸,再看看那在眼眶中不停打转的泪珠,心中有些无奈,片刻的沉默之后,随即说道:“放她进来。” 两名卫兵一左一右护着全玉姬走进了书房,并将门再次关上,持枪站在门外。 全玉姬走到小桃身边,伸手欲将她拉起来,但小桃却不敢站起,低着头说道:“小婢不敢。” 林清华走到小桃另一侧,说道:“你起来吧,这里没你的事了,现在你到全玉姬的房间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你哪里也不许去。” 待小桃被门外的两名士兵押走,林清华才转过头去,看着全玉姬的眼睛,语气变得相当严厉,问道:“你说吧,把这件事情原原本本的给我说出来,如果你能全部都说出来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从轻处罚你。” 全玉姬的嘴唇翕动着,半天方才吐出几个字:“请……请你命这些士兵离开,因为我不想他们知道我的秘密。” 林清华一愣,随即将手一挥,便令士兵守在门外。 但那六名士兵却没有丝毫离开的意思,其中一人说道:“元帅,方才洪教官与莫先生特意叮嘱过我们,要小心保护元帅的安全,不能让你一个人在书房中审讯人犯。假如我们离开,万一有人想刺杀你,那么我们的罪过就大了。” 全玉姬凄然道:“我会刺杀他?难道你们都是这样看我的吗?难道你们真的以为我想这样吗?你们全错了!我是迫不得已的!”说到后来,全玉姬已经有些激动了,她的声音也变得高了许多,简直就是尖叫了。 林清华深呼一口气,随即向那六名士兵说道:“你们出去吧,我一个大男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出去,这是我的命令!” 六名士兵见状,只得走了出去,不过他们还是留给林清华两支手枪,以防不测。 林清华两只手各拿着一支手枪,走到书桌边,将手枪放到书桌之上,随后转过身子,对全玉姬说道:“人已经按照你的意思出去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了,你可以说了吧?” 全玉姬抬起满是泪水的俏脸,看着林清华那张平静的让人感到害怕的脸,犹豫半晌,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一定以为我是个坏女人,是个吃里爬外的内奸,你的心里一定很痛恨我,是不是?” 林清华将牙猛的一咬,说道:“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说些我想听的吧。” 全玉姬低下头去,喃喃道:“说起来话就长了,其实我并不是朝鲜将军全奉武的亲生女儿,我是她的养女。”她停下说话,抬起头,看着林清华那张显出惊讶之色的脸,接着说道:“当然,全奉武将军,也就是我的养父,他并不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一直以为我是他和母亲的亲生骨肉,他一直蒙在鼓里。其实我应该姓郑,而不应该姓全。” 全玉姬盯着林清华那试图躲闪的眼睛,说道:“我应该叫郑玉姬,相信你应该能从我的这个姓氏中猜出真相来吧?” 林清华心中猛然一震,他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全玉姬那渐渐平静下来的俏脸,说道:“你……你姓郑,莫非……莫非郑芝龙是你的什么……亲戚?” 全玉姬苦笑道:“你猜出来了。不错,郑芝龙确实是我的亲戚,确切的说,他是我的父亲,亲生父亲!” “这个……这个……怎么一回事?”林清华已经完全糊涂了,“你在朝鲜,郑芝龙在福建,这个实在是有点儿远了吧?” 全玉姬转过头去,逼开林清华那让她感到不安的目光,望着那紧闭着的窗户,说道:“你一定知道,早年我父亲郑芝龙曾经在日本经商的事情吧?” 林清华点头道:“知道,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逐渐发迹的。” 全玉姬目光忽然变得有些迷茫,她仿佛在回忆着什么,但是她沉默了半天,却象是什么也没有想清楚,她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其实我的母亲也是大明朝的人,她并不是朝鲜人。父亲当年在日本经商,虽然说起来是个商人,但是实际上只是当地藩主的经商奴才而已,父亲表面上很风光,但是他的心里却十分的苦闷。 为了派遣苦闷,父亲常常到艺妓那里去,在艺妓们的强颜欢笑中寻求解脱,虽然后来他娶了一位当地的日本女人,而且还生了孩子,但是他仍旧经常光顾妓院。他的岳父不愿见他这样消沉,于是便与他的结拜兄长颜思齐商量了一个办法,那就是派他去朝鲜,从那里偷运人参,贩运到日本。我的父亲与母亲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的。 我的母亲是汉人,她姓齐,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祖父,是当时大明朝的抚顺守将李永芳的管家。大明万历四十六年,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告天征明,率军二万,进攻抚顺城。那李永芳是个软骨头,见后金兵势大难制,未经大战便降了努尔哈赤,我的外祖父也就跟着那降将李永芳回到了后金国都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苛虐汉人,象李永芳这样的降将还好点儿,起码没有性命之忧,但是普通百姓就不行了,八旗旗主把他们当做是牲口一般,想打就打想杀就杀,那些被俘虏的汉人整日活在恐惧之中。我的外祖父虽然是李永芳的管家,但是那李永芳也只是个降将,根本就无法保护他的属下。有一天,正黄旗旗主的亲信,固山额真阿敦到李永芳府上喝酒,当他醉醺醺的闯进后花园时,却正好碰见了正陪着外祖父在花园酒坊中酿酒的我的母亲,他一眼就看中了她,便欲上前非礼,幸好外祖父早年学过武,阿敦才没有得手,而且那李永芳也闻讯赶来,将那阿敦劝开。 阿敦怎肯善罢甘休?他逼着李永芳将母亲献上,李永芳惧怕阿敦,便答应过几天就派人送去。那阿敦是个疯子,凡是落入他手的汉人女子,没有一个能够活过两年。我的外祖母去世的早,外祖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多年,他自然是不会将母亲交出去的。 外祖父一向对李永芳忠心耿耿,却不料此时被李永芳出卖,他心中既恨又恼,当即便开始寻找脱身的办法。幸亏外祖父为人一向随和,对待下人也很好,所以大家都同情他和母亲,故而也并不特别阻拦他们,终于在第二天晚上,外祖父找到了机会,带着母亲溜出李永芳府邸,一路向南跑。 但是,那阿敦怎能容到嘴的美味飞去?他知道外祖父带着母亲逃跑后,先是用鞭子抽了李永芳一顿,接着便领着轻骑一路寻迹追去。 外祖父毕竟不是当地人,对于当地的地形十分陌生,由于追兵追的急,好几次差点落入阿敦手中,无奈之下,他们两人只得向东跑,翻越数座大山,过了条大河,终于甩开了追兵。当他们终于可以舒一口气的时候,这才知道,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来到了朝鲜境内。 身在异国他乡,不仅言语不通,而且连家也没有,外祖父与母亲两人好生凄苦,他们在好心人的帮助下,在一条官道边搭了座草棚,暂时安顿下来,幸亏外祖父有一手酿酒的好手艺,于是他们两人便以卖酒为生,虽然言语不通,但是由于外祖父的手艺好,而且价钱公道,后来渐渐的有了名气,便被一名朝鲜大官请去,成了他的酒师,这样,他们的生活才渐渐安顿下来。 那朝鲜大官的府中有汉人教师,因此外祖父与母亲才得以跟随那教师学习朝鲜话,时间慢慢的过去,他们已经忘记了故乡,忘记了过去的那些痛苦,专心的在朝鲜隐居下来。 他们本来想安安静静生活下去,但不料,我的生父郑芝龙的到来,打破了他们的平静生活。” 第六十节 身世凄凉 第六十节身世凄凉 作者:呱呱叫 说到这里,全玉姬停了下来,她缓缓的抬起头,看着林清华那神色古怪的脸,沉默了半天,然后才又接着说道:“相公……元帅……你……你是熟悉历史的,当然应该知道万历年间的那场援朝之战吧?”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知道,日本关白丰臣秀吉妄图借朝鲜为跳板,进攻大明,但被朝鲜国王拒绝,于是便以小西行长、加藤清正为将,出兵入侵朝鲜,很快占领了大半朝鲜国土。朝鲜国王逃到鸭绿江边的义州,向明廷求援,万历皇帝派兵入朝,双方打打停停,一直到七年之后,才将日军赶走,也正是这场战争,同时搞垮了两个王朝,一为日本的丰臣氏,他们后来被德川氏取代,另一个王朝就是大明王朝,战争耗费了大量金钱,而且在战争中明军的很多问题暴露了出来,若是能够认真总结经验教训的话,那么以后也不会被一个小小的后金折腾的不得安宁,可惜皇帝都不争气,只知道玩儿女人,做木匠活,虽然崇祯皇帝想力挽狂澜,但是此时的大明朝已经是日薄西山了!” 全玉姬不知道为什么林清华会在这个时候发出这样的感慨,但她已无心追问,她淡淡的苦笑道:“也许世上真的有缘分这种东西,要不然的话,我的母亲也不会和父亲相遇了。”她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朝鲜非常嫉恨日本,因此禁止与日本贸易,凡是胆敢私下贸易的,一律处以重刑。父亲自然是不会将这个禁令放在眼里的,他依然大摇大摆的坐着船,在朝鲜与日本之间来来回回,也许他的运气确实很不错,从来也没有被朝鲜兵抓住过。 不过,人的好运气总是有限的,不可能全靠运气,我父亲也一样,当他又一次到朝鲜接货的时候,朝鲜的巡兵发现了他们,在经过一番苦斗之后,他们被杀散了,他的手下死伤惨重,而他也负伤而逃,躲到了附近的一个岛上。 也真是巧的很,当时,我的母亲也正与外祖父在那个岛上采药草,准备酿酒之用。他们在一个山坳里看见了满身是血、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的父亲。他们将父亲救了起来,替他包扎,并将他移到了自己的船上。 当父亲醒来后,经过一番交谈,他们才知道对方竟然都是大明朝的人,于是便更加的亲近了。父亲的伤很重,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流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间。外祖父将他安置在自己家中,而母亲则整天伺候他,这样时日一久,两个远在异乡的男女渐生暧昧之情,于是便在不知不觉之间喜欢上了对方,一个妙龄花季,一个血气方刚,恰在这时,外祖父上京送酒,两人把持不住,便有了肌肤之亲,而且在半个月后有了我。 本来父亲是准备在外祖父回来之后向他提亲的,按照以前的惯例,外祖父送酒上京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月,但是谁曾料到,外祖父此一去竟然一个半月毫无音信,他们左等右等却不见外祖父回来,母亲放心不下,便与父亲一同寻到了朝鲜京城,但她却吃惊的发现,那大官的府邸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彷徨无措之际,母亲用重金托人打听,这才将那陪同外祖父一同送酒上京的一名伙计从牢里救出,仔细询问下,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原来,朝鲜禁止与日本贸易,因此寻常百姓根本就不敢与来自日本的商人贸易,而父亲在朝鲜采购人参却需要有人向他供货,而这供货之人自然不是普通人,而正是那名朝鲜的大官。当父亲带去的人被朝鲜巡兵打散后,有两人被俘虏了,严刑拷问下,两人不得不供出那供货之人。朝鲜国王闻言大怒,于是便派兵杀进了那官员的府邸,他们见人就杀,见人就抓,当时暂居府邸之中的外祖父也不幸遇害。 陪着母亲上京的父亲知道不能再在朝鲜停留,便硬拉着母亲逃出京城,他们来到海边,准备寻船逃走,但却没有想到,当得知他们想去日本后,那名被他们雇好的船老大改变了主意,他命船上的水手将他们两人抓住,并送到了一名水师将领那里,领取了不少赏钱。那个将军不是别人,就是我的养父全奉武,当时他还不是太子的亲将,他就是在那个时候第一次见到我的母亲。 母亲是个美人坯子,虽然已有一个多月的身孕,但是却丝毫也看不出来,而且由于当时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尤其让人爱怜,养父一眼就看中了她, 为了救父亲,母亲谎称父亲是他的兄长,她乞求全奉武将军放过他们。 虽然养父并不是个坏人,但是毕竟当时他还是单身,而且又为美色所惑,因此他便提出个要求,要母亲嫁给他,母亲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嫁给他。 当父亲从牢里被秘密放出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与养父结婚了,父亲又急又怒之下,便独自一人返回了日本,不过,在他走的那天晚上,母亲还是偷偷去见了他,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父亲留下了一件信物,以便父女来日相认。从那以后,母亲就是朝鲜将军全奉武的夫人了,而父亲却一直呆在日本,再也没有回到朝鲜。” 说到这里,全玉姬从脖子上取下一条项链,将其递给林清华,说道:“这就是那件信物了。” 林清华接过那项链,看了看,却见那上面绑着一把很小的铜制钥匙,仔细端详之下,却见那上面还写了一个很小的“黄”字。他不解的抬起头来,看着全玉姬,问道:“这上面写的‘黄’字是什么意思?” 全玉姬说道:“父亲名郑芝龙,字‘飞黄’,这个‘黄’字就是他表字中的那个‘黄’字了。” 林清华将那钥匙翻过去看了看,却见另一面也写的是一个“黄”字,便问道:“那么说,另一件信物上写的就是一个‘飞’字喽?” 全玉姬点头说道:“是的,那是一把小巧的铜锁,上面写着一个‘飞’字。” 林清华将项链递还给全玉姬,口中叹道:“这么说来,你以前对我讲的身世是假的喽?” 全玉姬神色黯然的说道:“不全是假的,起码我养父与母亲被朝鲜国王杀害的事情是真的,而且我从朝鲜逃到大明的事情也是真的。” 林清华拖过一把椅子,命全玉姬坐下,接着他将太师椅拉到全玉姬面前,也坐了下来,说道:“那就请全玉姬,啊……不,应该是郑玉姬小姐讲一讲你后来的遭遇吧!” 全玉姬横了林清华一眼,随即低下头去,小声说道:“养父并不知道我不是他的亲生女儿,而且他与母亲结婚后并未再生育,因此他很是疼爱我,我小的时候,他总是喜欢将我抱在怀里,逗我笑,小时候的快乐日子真是很让人怀念。”全玉姬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拭去眼角的几滴眼泪,随后深吸了几口气,接着说道:“养父和母亲遇害的那天晚上,我正与几个丫鬟在后院酿酒,那是母亲从外祖父那里传下来的手艺。忽然听见外面一片喧嚣,还有隐隐的喊杀声,不等我命丫鬟前去查看,母亲却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卫士,母亲将我拉到一角,将一个包裹递给我,说那里面有我的身世,命我马上带领卫士和丫鬟们逃走。我不愿意独自一人逃走,但她却命那些卫士和丫鬟拉着我从后院的地道里离去。后来我才从那些卫士们的嘴里知道,在兵丁杀进府没多久,养父就力战身死了,而母亲当时已经决定与养父一同赴死了,只是不忍心让我与她同死,这才命人护送我逃离。这么些年下来,母亲与养父还是很有些感情的,也许真的是那‘日久生情’的缘故吧,再加上父亲这么多年没有带过消息来,因此母亲就把感情转移到了养父身上,也许女人天生就是这样的吧。”说到这里,全玉姬又停了下来,有些出神的望着林清华身后的窗户。 林清华回头看了看窗户,并未看到什么,随后转回头来,问道:“那以后呢?你去福建了?” 全玉姬回过神来,凄然道:“等我和那些卫士丫鬟们上了船,我才将包裹打开,却见那里面放着一些很值钱的珠宝首饰,此外还有一封看起来很旧的信,再就是这条充当信物的项链了。我打开信,看了几遍,原来那信是母亲早已写好的,全部都是我的身世,还有母亲与父亲、养父相识的经历。当时我只觉得我快要疯了,我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我从来不知道,我居然不是养父的亲生女儿,养父一向很疼我,在我心里,他就是我的生父。”说到这里,全玉姬不得不又停了下来,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了,泪珠象是断了线的珠链一般,簌簌的落在了地上。 林清华下意识的在身上摸了摸,但却摸不出一条手帕来,倒是全玉姬从香囊中取出一块丝帕,擦干了眼泪。 林清华很想安慰她,但是最终还是忍住了。 全玉姬停止哭泣,哽咽道:“在船上时,我足足哭了一路,直到船只抵达了杭州城,向人打听之后,我才在卫士和丫鬟们的陪伴下前往福州城中,去见我那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生父。 当我将那条挂着信物的项链拿出来后,父亲一眼就认了出来,他从屋子里拿出一把铜锁,当着我的面用那铜钥匙将那把铜锁打开,我终于确信,眼前的这个魁梧的人就是我的亲生父亲,而他,正是在南洋一带赫赫有名的郑芝龙。” 林清华叹道:“这可真是让人难以置信,谁会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这么复杂。”他看着全玉姬,问道:“那,以后呢?郑芝龙是不是命你到扬州刺探情报?” 全玉姬有些惊讶的抬起头来,望着林清华,说道:“怎么你这么快就猜到了?” 林清华苦笑道:“我又不是傻子,郑芝龙怎么说也是个人物,在他的眼里,没有什么亲情,有的只是利益。象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他如果不好好的利用一番的话,他怎么能对得起他自己?再说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非但没有去朝鲜看过去,而且连信也不带一封,这足以说明,在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利益。” 全玉姬愣在那里,坐着一动也不动,过了好半天,才喃喃道:“是的,你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在父亲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亲情。不过……不过……不过,也许他也有难言之隐,郑家这么大的产业,他无时无刻不得不多加小心,能够利用的人他当然会毫不客气的利用,我与郑森也不例外。” 林清华苦笑几声,说道:“你父亲确实厉害,居然会这么利用你,当真是个人物!”林清华停下话语,想了想,随后又说道:“对了,现在我想起来了一件事,那次在扬州茶馆中遇见你和你的手下的时候,方世玉曾经跟你的手下打了一架,当时洪熙官就对我说过,他说你的手下的那种棍法相当奇怪,似乎糅合了少林棍法,而阵法也很像少林的降魔阵,现在我想问问你,你手下是从那里学到的少林工夫?莫非他们拜了少林寺的高僧为师?” 全玉姬茫然道:“什么少林寺?我不知道,不过我的那些卫士们的棍法倒真的是在福州学的,他们的老师就是洪英老先生,你应该是认识的吧?” “洪英?”林清华有些明白过来了,“我想起来的,他当时应该就在郑芝龙手下当教头,教授士兵们武艺,我曾听他说起过,他早年曾经游历四方,路过少林寺时与少林的一位武僧切磋武艺,被那武僧的棍法击败,于是便在少林寺留了下来,学了一年少林棍法,想必他就是在那时候学的少林棍法和阵法吧。也许你的手下学艺不精,所以才会似是而非。” 全玉姬点了点头,说道:“是的,他们只学了三个月,就跟着我来到扬州了。父亲亲口答应我,如果他成功了,那么就派兵到朝鲜去,去为我的母亲报仇,我当时满心欢喜,于是就立刻动身到了扬州城。我们以开茶馆为掩护,在扬州留居下来,后来父亲又从朝鲜买来些歌伎,于是茶馆就变成了拉朝廷官员下水的地方。” 林清华见全玉姬停了下来,于是说道:“后来我与黄得功、李成栋带兵南下,进了扬州城,于是就碰到了你,也许在那个时候你就盯上我这个冤大头了。” 全玉姬凄然一笑,说道:“我又不是父亲那样的人,怎会马上就盯上你?只不过父亲曾经命人带信给我,命我加意留意几个人,而你就是其中之一。” 林清华苦笑道:“不知还有哪几个是你父亲要你留意的?不知道有没有史可法、张慎言这样的大人物?” 全玉姬摇头道:“这些人一向口碑很好,所以父亲也知道是无法用美色将他们拉拢过来的,因此,这些人不在其中。” 林清华睁大眼睛,问道:“怎么?难道说我是好色之徒吗?” 全玉姬又摇了摇头,说道:“那只是父亲当时的误会,他以为你真的象那《金陵春梦》上写的那样,是个有才能的花花公子,因此便命我加意留意你。但当我与你认识之后,才知道,你并非是那样的人,虽然你曾经装做很急色的样子,但是我隐隐约约的能够感觉到,你与其他的人很不一样,你就象是从另外一个地方来的人一样,你的身上总是有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东西,你的行事非常怪异,言谈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林清华不想与全玉姬探讨这个问题,于是主动将话题转移,追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定要缠上我的?是你父亲的命令吗?” 全玉姬低下头去,叹了口气,说道:“你住进我的茶馆的当天晚上,我就将你来的消息写入了密信,连夜派人送往父亲约定的地点,当时他已经奉旨率领水师进入了长江,准备协助朝廷阻挡你们南下,所以,他很快就得到了你的消息,并很快回信给我,命我全力对付你。所以……所以……” 林清华回想起那天的事情,心中不觉一动,随即叹道:“所以你那天才会到我的家里,借口让我帮你报仇,脱光衣服勾引我?” 全玉姬脸上微微一红,随后小声说道:“其实我本来不想那样的,但是当时我又没有什么别的好主意了,想来想去,也只有这样才能接近你。对于我来说,只有替养父和母亲报仇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个我可以牺牲一切,包括我的身体。为了……为了这件事,我曾事先向那几个歌伎求教过,但没想到还是生疏的很,你没有上钩。” 林清华叹道:“我真是个傻子,我还以为你比别人更善于观察,当时就已经看出我与别人的不同来了,所以才特意前来投靠我,却想不到你只是在敷衍我,不过,后来我还是上了你的当。对了,你到底是郑森的姐姐还是他的妹妹?” 全玉姬的头低得更很了,她的声音也变得更小了,她说道:“我是郑森的妹妹,我比他小三岁。但是我不是想背叛你,我实在是迫不得已!”说到这里,全玉姬忽然又抬起头来,用炽热的目光看着林清华,说道:“其实我一直是真的喜欢你的,为了你,我可以放弃一切。” 全玉姬转过头去,看着林清华身侧的那张书桌,幽幽说道:“你离开扬州以后,虽然我对于你还只是有一点点的好感,但是我还是会偶尔梦见你。直到那一天,我的哥哥郑森悄悄的渡过长江来找我,我才得知父亲已经被入侵长江的洋夷杀害了。 说实在的,其实当时我并不怎么难过,真的,我一点儿也不难过,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大概是因为我与父亲相处的时间太短的缘故吧。当时我心中所想的就是,父亲一死,那么为母亲报仇的希望恐怕就要落空了,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你后来居然会这么厉害,占了半个中原。与冷漠的我不同,郑森却哭的很厉害,我无法相信,在我面前痛哭流涕的这个汉子居然就是郑家新的掌门人。 其实这是我与郑森的第一次见面,以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我只知道我有个很得父亲信任的哥哥,而郑森却连我的存在也不知道。因为我与父亲相见之时,郑森正带领着船队在南洋游弋,而父亲为了保密,也没有亲口告诉过他,所以,当郑森按照父亲留给他的字条和信物找到我时,我才知道,这个人就是父亲最为得力的助手、我的哥哥郑森,他也是郑家的长子,郑家新的掌门人。 当时你们已经在长江边击退了洋夷,并向东追击残余的倭寇,你也许不知道,郑森就是趁着这会儿工夫去找我的,当时他心中也没有什么主意,只是想与我见面,见见我这个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妹妹,并向我讲述父亲遇害的经过。 当时我的心中一片迷茫,我的心中只是想着如何为养父和母亲报仇,心中完全没有了其他的念头,郑森见我神色古怪,便向我询问,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郑森显然并不知道父亲对我的许诺,因此看起来他很是震惊,但是他还是很快就平静下来了。我不知道当时他是怎么想的,是否当时他就想到了利用我接近你,我只知道,他很快就开始安慰我,说只要他成功了,那么就替我养父和母亲报仇,真是奇怪的很,当时他的语气和表情简直和我的父亲向我许诺时一模一样。 也许郑森当时没有想到什么利用我的方法,但是他很快就受到了启发,因为不久之后,你在南京遇刺了,虽然没有死,但你的伤势却很重,当然了,远在扬州的我是不会知道你的伤势的,只是由于郑森派人去向我通风报信,我才知道你遇刺的消息。 当时郑森正在与他的叔叔争夺家族的掌帅之印,他虽然没有父亲那样的手腕和魄力,但是他的手下也还是有谋士的,他未雨绸缪,命令我马上起程,到江南去,去伺候昏迷中的你,以便顺利的与你接近。 虽然郑森的语气很不礼貌,就象是在命令下人一般,但是我还是马上赶来了,因为我也很担心你的安危。以后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大概你我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缘分,所以你才只认我喂的汤药,从那以后,我就一直跟着你了。” 林清华愣了片刻,问道:“你担心我的安危?真的?什么时候开始的?” 全玉姬的脸色变的更难看了,她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知道你是个好人。郑森命我跟着你回湖广,为他刺探你的情报。我知道我不能违抗他的命令,而且我也很想跟在你的身边,于是便缠着你一起去了湖广。” 林清华冷哼一声,说道:“这么说来,你是蓄谋已久的喽?现在我想起来了,萍儿与芳儿为什么会那么急着拜神求子,而且她们很少出城,但却知道城外有什么庙,一定是你告诉她们的吧?” 全玉姬略微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是我告诉她们的。因为她们整天盯着我,使我不能经常和你亲近,而且由于我又不能住在你府上,因此也就得不到什么好的情报,为此郑森还几次催促我,要我快想办法。我只好想了这么个办法,将她们支开,以便得到与你单独相处的机会,后来我终于成功了。” 林清华冷笑道:“嘿嘿。你是成功了,可是我却失败了。” 全玉姬抬起头,用奇怪的眼色看着林清华,说道:“什么是成功?什么是失败?表面上看好象是我成功了,但是实际上呢?我很快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忍受这种两面人的折磨了,我发现我真的喜欢上了你,但我又不得不昧着良心出卖你,你不知道的是,我每送出一封信,我的心中就会痛一次。我原来是打算用假情报敷衍郑森的,但是郑森却派人按照那信上的内容一点一点的查,就比如那快枪场的位置和数量吧,我给他的是假地图,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于是便命人带信给我,要我重新查过,并且还隐隐的威胁我,假如我不按照他说的办的话,那么就把我的身世告诉你,让你惩罚我。我不愿意离开你,所以,我只好按照他的吩咐来办了,我真的是不想离开你,我喜欢你!在这种情况下,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所以,我只能违心的干这些事情,为的只是多和你呆几天,虽然我也猜到也许有这么一天……就象是今天一样,但是,你要知道,我从来都不想害你,我……我已经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听完全玉姬的叙述,林清华有些头昏脑涨,他从来没有想到过,这整件事情居然会这么的复杂,而且全玉姬的身世居然会这么的凄凉,对于郑芝龙和郑森来说,她也许只是一件工具,一件可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的会说话的工具,相比之下,自己被她出卖反而显得不是那么重要了。 全玉姬见林清华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于是站起身来,走到林清华面前,“扑通”一声跪下,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你杀了我吧,我没有怨言,只是请你别伤害小桃,还有我的那些侍女,她们是无辜的,是我逼她们这样做的,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个人吧?” 林清华离开椅子,俯身将全玉姬扶了起来,看着她那梨花带雨的脸,用手将全玉姬脸上的泪珠儿擦去,说道:“我不会杀你的,我也喜欢你……” “嘭”的一声,书房的门被猛的撞开,将林清华的话打断了。 林清华与全玉姬扭头望去,却见莫不计、洪熙官、方世玉以及卫兵队的队长们正站在门口,齐刷刷的望着他们。 不等林清华发话,莫不计“扑通”一声跪下,说道:“元帅,我知道你一向心肠软,不愿意随便杀人,对待身边的人更是宽容。但是,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全夫人死罪可免,但是活罪难饶,就请元帅将她休了,赶出门去,以安属下之心。这件事我们都会守口如瓶的,绝不会有别的人知道。” 剩下的人也纷纷跪下,口中呼道:“请元帅决断。” 林清华责怪莫不计道:“难道你刚才一直在门后偷听我们的谈话吗?” 莫不计说道:“事关重大,莫不计不得不违抗元帅命令,若莫不计做的不对,元帅尽管惩罚便是,但是,全夫人必须离开元帅府。” 全玉姬望了望林清华,随后苦笑一声,接着一言不发的走到门边,忽然伸手从门后刀架上抽出腰刀,便向脖子上抹去。 林清华急忙奔过去,将她的手腕握住,但终究是晚了一步,全玉姬的脖子还是被割破了,鲜血涌了出来,幸亏没有伤到要害,否则的话,立刻便要死去。 林清华叹着气,将软绵绵的全玉姬放在地上,从卫兵那里取过绷带,帮全玉姬包扎伤口。 全玉姬睁开眼睛,看着正低着头为自己包扎的林清华,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样做,是会伤你属下的心的。” 林清华低声说道:“我也喜欢你,我体谅你的苦衷,我不会让你死的。” 莫不计跪在门口,离林清华最近,他听见了林清华对全玉姬的耳语,心中有些急噪,忙道:“元帅,不可呀!此女留在这里,一定会成为巨大的隐患的,万一她向元帅下毒,那可如何是好?” 全玉姬挣扎的站了起来,苦笑道:“我是不会害他的,你们若是不放心,我走便是,他这个人一向心软,而且没有什么主见,你们就不要逼他了。”她转回头,看着林清华的眼睛,含泪道:“你是个真正的好人,但是也是个真正的傻瓜!你现在的成功很大一部分靠的是运气和武器,当然了,还有你善待部下与百姓的善心,但是希望你能明白,在这个官场上,好人永远也不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的,只有那些心狠手辣的人才会笑到最后,在这一点上,你比郑森要差很多。” 说完,全玉姬就挣脱林清华的搂抱,踉踉跄跄的向外走去。 林清华想出门拉住她,但却被门口扑上来的莫不计与洪熙官拦住了。 林清华无奈,只得命令部下将全玉姬和她的侍女们全部送到郑森那里去。 望着全玉姬那渐渐远去的背影,林清华欲哭无泪,他忽然冲着全玉姬的背影高声喊道:“相信我,我一定会笑到最后的!你会看到那一天的!那种旧的官场规矩将被我彻底的改变!旧的秩序将被我彻底打烂!我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我也会成功的!我也会成功的!” 云端猛然窜出几道闪电,紧接着,雷声伴着雨点落地的声音传进了人的耳朵之中,暴雨来了。 第六十一节 欧洲“圣地” 第六十一节欧洲“圣地” 作者:呱呱叫 仲春时节,鸟语花香,原野上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色,间或点缀着些白色的、红色的小花,乡间道路两边的树林中不时传出鸟的鸣叫声,将这春天妆点得如诗如画。 一辆四轮马车在并不算宽阔的乡间道路上缓慢的向前行驶着,马车上一共坐着四个人,其中两人坐在前面赶车,而另外的两人则坐在后面那装满了酒桶的车斗里。 从衣着来看,他们应该都是普通的酒厂工人,身上那有些陈旧的衣服已经破了好几个洞了。 冒襄默不做声的坐在那颠簸不堪的车斗里,望着远处那些让人心旷神怡的绿色,听着树林中传出的鸟鸣,心中不觉一阵荡漾,此刻,他不知不觉想起了在家乡踏青时的感觉,那种感觉与他现在的感觉有些相似,但却又完全不同。 冒襄是在今年初春时到达罗马城的,原本他是应该在去年年底就到的,但是海上的路途并非一帆风顺,耽误了他不少的时间。 首先,他所乘坐的那艘西班牙双桅船在印度洋遇上了风暴,不得不在东非停留了一个月,等修好了严重漏水的船体后,方才继续向南行驶,准备绕过那波涛汹涌的好望角,进入大西洋。但是,厄运一直伴随着这条倒霉的商船,刚到好望角以东洋面,船上就发生了水手的暴动,虽然最终很快就被船长的无情手段镇压下去,但是,水手们人人自危,就在这个时候,更大的风暴从好望角西边刮了过来,整只商船犹如一支在澡盆里颠上颠下的柳叶,仅仅半天的工夫,商船就撑不住了,当船长与众水手跪在甲板上不停的祈祷之时,一波又一波的巨浪毫不留情的将船远远的向北抛了过去。也许是船长的祈祷起了作用,商船没有沉没,它被巨浪抛到了岸上搁浅了,而这个搁浅的地方却恰恰位于一小块荷兰人的殖民地上,于是,荷兰总督马上逮捕了所有幸存的人。 侥幸活下来的冒襄和神甫安文思当然也没能被特殊对待,他们也跟那些船员们一样,被关进了湿漉漉的地牢之中,与那些皮肤黝黑的黑奴只隔了一道铁栅栏。 冒襄很惊讶于那些皮肤黝黑的黑人,因为他以前虽然在林清华的《号角》上读到过这样的新鲜事情,但是毕竟疑多于信,直到他亲眼看见,他才真正相信了,同时在心里对于那《号角》的信任程度便又加重了一分。 这一关就是整整两个多月,直到一位好心的新教牧师的到来,冒襄才被放了出来,当然了,其他的船员和安文思神甫也得到了释放,他们在停留了几天之后,终于坐上了一条从印度开来的满载棉布的荷兰商船,离开了好望角,并回到了欧洲,而此时,已经是第二年了。 确切的说,他们是在葡萄牙上岸的,他们在那里分手,一部分船员立刻解散,而另一部分船员则由船长率领由陆路回到了西班牙,冒襄和安文思神甫则又停留了几天,随后便搭乘一条由里斯本返回罗马的传教船,于当年初春时节,抵达了罗马。 冒襄按照林清华的吩咐,以大明帝国天下兵马大元帅全权代表的身份,随同安文思神甫进入了罗马那戒备森严的教廷,拜谒了罗马同时也是整个天主教世界的最高仲裁者教皇。 对于这个远道而来的中国使者,教皇英诺森十世显得非常的意外,在犹豫了几分钟之后,他立刻召见了冒襄。 这场会面是短暂而毫无实际意义的,虽然担任翻译的安文思神甫竭力将二人的意思表达清楚,但是,由于教皇与林清华的用意南辕北辙,因此,这场短暂的会面除了增加了双方的成见之外,没有任何成果。 冒襄是无心关心这些结果的,对于他来说,他的职责已经尽到了,剩下的就是教皇跟林清华两个人的事情了,而他则将精力全力投入到了对于罗马和意大利的动物和植物的研究上来,当然了,对于这些奇怪的欧洲人,冒襄也仔细的观察了一番,最后他终于得出一个不算太坏的结论,那就是,这些欧洲人与中国人没有什么大的区别,贪婪、自私、残暴,这些在中国官场上并不罕见的现象这里也有,甚至更为直白。 不过,很显然,教皇现在已经没有多少心思关心中国教区的传教情况了,因为现在的他已经有些火烧眉毛的感觉了。 据安文思神甫说,最近教皇正忙着纠集追随者,准备集中几个大国的军队,开到意大利北边的一个叫做奥地利的地方去,去讨伐那里的一个邪恶宗教。他之所以会这么着急,完全是因为在去年年底的时候,在德意志南部境内,信奉天主教和教皇权威的几个小诸侯国吃了败仗,而那个赐给它们败仗的势力正是那个以奥地利北部小村庄布劳瑙为中心的宗教派别,按照教皇的话来说,那就是,“邪恶的势力已经抬头,若不能将其扼杀在萌芽状态,那么整个天主教世界将变成人间地狱”。 对于这个消息,冒襄是比较欢迎的,因为教皇已经不能再腾出手来插手中国的事情了,那么林清华也就能更加容易的荡平各地的势力,早日平定天下,而这对于百姓来说,是十分有利的。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这个军事谚语用在欧洲也是非常合适的,所以,在真正出兵讨伐那个狂妄邪恶的教派之前,教皇必须派人前去仔细的查看一番,以确定对方的实力,制定相应的对策。 作为一个狂热的信徒,一个胆大的冒险家,同时也是教皇最忠实的拥护者之一,安文思神甫自告奋勇的承担了这一艰巨而危险的任务,在教皇亲自为他做了祈祷之后,安文思神甫就出发了。 安文思神甫当然不是一个人前往布劳瑙的,与他一同出发的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人为一名教廷重金招募的会讲德语、拉丁语和法语的年轻翻译,而另外一人就是冒襄了。本来安文思神甫是不想让冒襄与他一同去冒险的,但是对于此时的冒襄来说,他的好奇心已经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冒襄的坚持下,三人换上便装,轻车简从的出发了。 他们离开罗马之后,就一直向西北方前进,在翻越了白雪皑皑的阿尔卑斯山后,他们终于到达了德意志境内最大的一个诸侯国——奥地利,在奥地利南部停留了两天之后,他们终于找到了一个愿意带领他们去布劳瑙的马车夫,当然了,他并不是白送他们去的,作为报酬,安文思神甫付给了他足足五十块西班牙金币。 与那满身酒气的马车夫一样,冒襄他们所乘坐的那辆马车上也散发着阵阵浓烈的酒气,经过一番交谈,再经过那名年轻翻译和安文思神甫的两次翻译,冒襄终于得知,那个教皇口中的“充满了邪恶与荒唐”的小村庄布劳瑙,现在已经被很多的德意志人称为“圣地”或者是“圣城”了,而这名马车夫则是载运着满满一马车的烈酒,偷偷前往那里送货的,据说那里经常举行各种大规模的活动,需要大量的烈酒,用来麻醉那些从各地闻讯赶去的穷光蛋和酒鬼。 让冒襄感到惊奇的是,从那名爱唠叨的马车夫的嘴里,他得知,那支教皇嘴里的所谓“邪恶的宗教”自称“德意志圣教”,他们的首领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他的口才非常好,经常在人们和教徒面前举行演讲,也正是靠着这种鼓惑手段,再加上德意志境内持续了三十年的一场大规模战争,在很短的时间里,他就赢得了大批信徒,而他的那些信徒很快就被他武装起来,并且成为了一支令人生畏的力量,前不久,他们击败了奥地利北部和德意志南部的几个诸侯,影响力已经超出了奥地利,更多的人已经决定前往那里“朝圣”。 对于冒襄来说,他无法理解这支教派的做法,因为他们的教主公开宣扬这样一种邪恶的理论,那就是,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够成为他的信徒,只有那些特定的民族或者种族才可以,这种有相当排外倾向的教义显然与其它宗教大不一样,尤其是对于天主教这样的宗教来说更是不可思议,而这也正是教皇为什么没有及早重视这支邪恶教派的原因,因为他认为,象这样的一个教派,根本就不可能吸收到足够的信徒,但是他错了,他已经错过了扼杀这个教派的最好机会,现在的他只是在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而已。 这个马车夫之所以知道这么多,是因为他也是那个宗教的正式教徒,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他还得意洋洋的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块画着奇怪符号的臂章,那上面的符号让冒襄感到有些吃惊。 当冒襄第一眼看到那只臂章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十分眼熟,待仔细观察一番之后,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觉得眼熟了,因为那臂章上画着的那个符号很象是佛教的某些佛像胸前绘着的那个“吉祥海云相”,不同的是,它们的旋转角度不一样,佛教主要以右旋为主,而那臂章上的符号却是向左旋转。 马车夫显然以自己的这个教徒身份而自豪,他骄傲的告诉冒襄他们,在他们的这个教派中,虽然允许所有的人前去朝圣,不论他的肤色如何,种族如何,只要愿意去聆听他们“教宗”的教诲,那么都可以去,但是,真正有资格成为正式的教徒的人不多,而首先最最要紧的一条就是这个人必须是纯种的雅利安-日耳曼人,而他自己就正是这个种族的人,他的各个条件均符合“教宗”的要求,因此,他才能够轻松的得到这个教徒的身份。 虽然马车夫很是得意,但在冒襄看来,眼前的这个所谓的信徒并不是个忠诚的信徒,起码他没有信守教义,为了几个金钱就把外人随随便便的领进本教派的重地,虽然那个教派允许教外人前去朝圣,但站在他们教派的立场上来看,这马车夫的举动终究让人觉得不合适。 马车夫介绍的情况越详细,冒襄就越后悔自己当初前来这里探奇的卤莽决定,因为他害怕自己那明显不同于欧洲人的相貌与肤色会给他带来麻烦,不过,那个马车夫接下去的话很快打消了冒襄的顾虑,因为他再一次强调说,现在“圣城”不是关闭的,他们欢迎所有的人都去“朝圣”,当然也包括象他这样肤色怪异的人,只不过,按照严格的隔离办法,象他这样的教外人不得住在内城,而只能与其他人一样,住在外城指定的客栈里,没有命令和许可,哪里也不能去。 冒襄终于安定了心神,与神甫继续朝着那个所谓的“圣地”前进。一路之上,他们走走停停,一共走了五天。他们走的之所以这么慢,是因为一路之上道路崎岖,而且桥梁也断了不少,据说是被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的军队破坏的,他们不想让那些讨厌的教徒继续深入,而且由于要避开哈布斯堡家族的军队,所以他们在有些地段不得不绕个远道,这样一来,原本只需要三天的行程就用去了五天。 当进入那个教派控制的地区后,道路的情况就好多了,不仅道路平整,而且沿途还有许多免费的客栈供旅人休息,在冒襄看来,这其实正是这个宗教用来吸引皈依者的手段之一,因为他在这里看到了很多的光着脚或者只穿着草鞋的穷人,从他们那菜色的脸上,冒襄可以看出,他们与大明朝的那些饥肠辘辘的流民没有什么两样。 这些人住在这样的免费客栈里,吃着客栈提供的免费面包,喝着客栈提供的免费烈酒,他们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不过,当他们吃完之后,客栈的掌柜就将他们召集到一起,给他们发放武器,主要是一些长矛、钉耙、拨草镰之类的冷兵器和农具,此外还有少量的火器。 看到这一切,冒襄有些明白过来了,他终于知道这个教派为什么会发展的那么快了,他不禁又想起了大明朝的那些流民,而且还想起了那些裹胁流民作乱的流寇。 一路之上,这种手持武器,身穿破衣的人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很显然,他们是有组织的,因为他们被分为数百人一队,而领头的人的胳膊上也戴着马车夫所拥有的那种教徒臂章。他们沿着那长长的、平坦的道路向着北部移动,那光光的脚板在泥土上留下一些浅浅的痕迹,他们的目的地与冒襄等人一样,都是那所谓的“圣城”布劳瑙。 当他们的马车抵达了那“圣城”外不远处时,冒襄终于相信了那马车夫嘴里反复唠叨的一句话,“圣城是伟大的,整个欧洲,整个世界都没有哪个城市可以和它相比,当你站在圣城附近的山坡上时,你会被它深深的震撼,你会从心底里愿意为它付出你的一切,包括你的生命。” 当然了,冒襄肯定不会相信这么文绉绉的话会是眼前的这个混身散发出恶臭味道的马车夫所说,后来他终于知道,马车夫最喜欢念叨的这句话就是那个所谓的“教宗”所说,马车夫只不过是转述而已。 虽然在冒襄听来,这种形容未免有些夸张,但是,当他真的站在山坡上观看这座建在山坳与河谷之间的城市时,他确实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因为在他看来,这座眼前的城市确实堪当这种夸张的形容,那巍峨的城墙,高大的建筑,还有那震耳欲聋的钟声和城内教徒们疯狂的欢呼声,无不构成了一幅震撼人心的场景,这种场景让他终生难忘。 城市的防守是相当严密的,因为这座城市是这个教派花了大价钱,用金钱和虔诚的教徒们的血汗和生命堆出来的,守卫城市的士兵不得不多加小心。即使只是进入外城,也要受到守卫的严格盘查。 冒襄的相貌和肤色显然引起了卫兵们相当的注意,他们围着冒襄转了好几圈,在最终确认他并没有什么危险之后,终于放他们进了城门。 当马车走过那长长的吊桥,并进入城里之后,冒襄才发现,这座所谓的“圣城”好象还没有完全建好,因为在那城里,还有不少的身穿相同衣服的人在修建建筑,只不过,这些人看起来就象是犯人一般,他们的脚上戴着脚镣,而胳膊上还挂着一个臂章,只不过这个臂章与那马车夫的臂章完全不同,那臂章是一个六个角的星星。 冒襄感到很惊讶,他不敢相信这座所谓的“圣城”里居然会有这么多的犯人,所以他向身边的安文思神甫求证。 安文思神甫显然也很震惊,他向那名年轻翻译询问着相同的问题。 虽然冒襄不能完全同懂安文思神甫的话,但是他还是能够听出几句话的意思的,毕竟自己在商船上和地牢中的那段日子不是白过的。 马车夫的回答让他们都很震惊,因为据他说,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罪犯,他们只不过是贱民而已,是天生为高贵的雅利安-日耳曼人服务的奴隶而已,能让他们劳动,这就是对他们最宽容的举动,他们应该感到幸福才对。这些人是他们在战争中俘虏的,有些则是被一些胆大的教徒直接绑来的,而现在他们正在修的东西叫做“凯旋门”,是“教宗”为了纪念不久前取得的那次巨大胜利而建的,而且已经快建好了。 冒襄的整个人愣住了,他无法相信,按照这个教派的教义,某个民族的全体成员都是贱民,他们无法享受常人的生活,他们活着的唯一目的居然只是为另一个民族,甚至是讲同一种语言的人无偿劳动,用自己的血汗供养他们。 比冒襄还要震惊的就是安文思神甫了,他不停的在胸前划着十字,口中默默的祈祷着。 但是,马车夫很快制止了安文思神甫的这些举动,他严厉的警告安文思神甫,不要在这里行天主教礼仪,而要行“圣教”的礼仪,说完,他还向安文思神甫示范了一下,这个礼仪非常简单,那就是将右手伸直,斜着高高举起。 安文思神甫当然是不会这样行礼的,他嘴里咒骂了几句,随后便闭上了眼睛,不愿意再看到周围的一切。 马车晃晃悠悠的行驶到了一座客栈旁边,接着便停了下来。 马车夫吩咐他们下车,在与客栈的人小声叮嘱了几句之后,他便示意他们就住在这里,等到他拿到了许可后,再领着他们进入内城,不过,他临走时又向神甫索要了十块金币的“辛苦费”。 冒襄站在客栈外,望着马车夫那渐渐远去的背影,仔细打量着那远处的内城,很显然,那里的防卫还要严密的多,马车夫和他的马车一直在城门外等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才被士兵放进内城。 附近没有什么山坡,因此冒襄无法看到那内城的情景,虽然刚才还在城外之时,他站在山坡上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内城,但是那座城市实在是太大了,而且那山坡离城市也有很远的距离,因此他无法用肉眼看清楚,所以,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内城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已经进入客栈的安文思神甫又从客栈里走了出来,他走到冒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冒,我们进客栈里去吧,这外面的一切实在是太肮脏了,我无法相信,这个邪恶的教派居然会干出这样的事情,我一定要向教廷仔细的汇报这件事情。” 冒襄叹了口气,转身随着安文思神甫走进客栈。与沿途的那些客栈一样,这里的客栈与客栈中的伙食也是完全免费的,里面被那些新来的朝圣者挤得满满的,多亏马车夫刚才特意叮嘱过那客栈的掌柜,所以他们三人才在二楼弄到了两个房间,虽然房间又小又潮,但是比起外面那些挤在过道里的朝圣者来说,这里已经差不多是天堂了。 冒襄推开窗户,向着远处望去,透过那高高的内城城墙,他仿佛看到了几座尖尖的塔尖,他转过头去,看着那离外城城墙不远处的已经建得差不多的“凯旋门”,嘴里喃喃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他们到底想干什么呢?” 此时天色已经晚了,没过多长时间,那客栈掌柜亲自送来了晚饭,与路上的那些客栈一样,对于那些前来“朝圣”的穷人来说,这里的饭菜已经非常的丰盛了,一个面包,一杯茶,而且还有一杯开胃的烈酒,那掌柜还特意拿来了一罐黄油,算做是对于贵客的尊重。 冒襄吃不惯这种黄油,于是只勉强吃了块面包,喝完了那杯味道同样古怪的茶,并将那杯烈酒让给了那名年轻、俊俏的翻译,由于神甫也将自己的酒让给了那翻译,所以,那名翻译喝的很痛快,不多时就已经有些醉意了。 冒襄很吃惊于那马车夫的身份,因为从那客栈掌柜的表现来看,马车夫的地位应该相当高。百思不解之下,冒襄便请安文思神甫帮助询问。 安文思神甫很乐意为冒襄效劳,于是很快带着那名走路有些踉跄的年轻翻译去找那客栈掌柜询问,过了一会儿,他们急匆匆的返回了房间。 马车夫的身份很快就弄清楚了,原来,在这个教派之中,一共分为几个等级,最高的等级就是“教宗”自己,他才是整个教派中不可质疑的主宰,对所有的教徒拥有绝对的权威;仅次于“教宗”的,是一个称为“教务团”的组织,负责主管教中大小事务,其成员全部由那“教宗”任命;“教务团”的下面,就是普通的教徒了,那马车夫就是教徒。 其实说起来,那马车夫的身份地位并不高,但是,由于在外城中的大部分人,包括客栈的掌柜在内,他们大多数都不是教徒,或者说,他们是等待那“教宗”与“教务团”考察的“准教徒”,因此,在他们面前,马车夫就显得高人一等,说话自然有分量了。 冒襄很是奇怪,他不明白为什么那马车夫能轻易取得教徒的身份,而其他的人却还要等,特别是那客栈的掌柜,起码在这里已经一两年了,可是却仍然未取得教徒的身份,这让他非常迷惑,他不知道这个教派是如何分清楚人的民族或者是种族的。 安文思神甫接下来的话解答了他的疑问,原来,那教宗招收教徒的条件非常苛刻,首先必须满足一些外貌条件,比如说,金发碧眼的德意志人只要承认他的权威,那么就能很容易的成为教徒,而其他的人若想成为教徒,则必须用一套相当复杂的尺子和工具,将头颅以及身体的各个部位的尺寸量清楚,只有合格的才能成为候选者,而即使是这样的候选者,若是没有为教派立过什么功劳的话,那么也不能成为教徒。因此,现在这里的所有准教徒正在等待立功的机会,他们准备为教宗进行一场新的战斗,以便能使自己早日成为正式的教徒。 冒襄还是有些奇怪,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挤破脑袋要当教徒,还是安文思神甫解答了他的问题,凡是正式教徒,除了能够住上最好的房子,并享受到仆人的服务之外,还能领取相当多的金钱,而这正是外面那些光着脚板的人们所非常渴望的,为了这个,他们将不惜一切代价。 冒襄心中一阵冷笑,他现在终于彻底明白了,说到底,这所谓的“圣教”还是用利益诱惑人们去为他们卖命,与世俗中的那些人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可怜这些头发不是金黄色的人们,他们中不知道将有多少人为了这个遥不可及的梦想而死在战场之上,最终得利的恐怕还只是那“教宗”一人而已。 接下去的事情就相当的无聊了,冒襄侧躺在窄窄的床板之上,耳朵里听着房间外面那些闹哄哄的声音,鼻子里闻着从屋子门逢中传进来的浓烈的酒气,眼睛看着坐在床头书桌边正在写信的安文思神甫,心中渐渐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冒襄见安文思神甫已经写完了信,遂问道:“安先生,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安文思神甫显然有些惊讶,他问道:“怎么?冒,你想回去了?” 冒襄叹道:“我总觉得这里古怪的紧,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觉得这里的这个教派很有可能是一个巨大的祸患,也许将来你们教廷真的会遇上麻烦,所以,我建议,咱们现在就回去,去向教廷禀报这里的事情,免得夜长梦多。” 安文思神甫摇了摇头,说道:“不,冒。我不会这么快就回去,我来这里并不是来简单的看看的,我还想进内城去,去看看那个邪恶的家伙怎样蛊惑这些可怜的迷途羔羊,看看能否找到什么好的办法,将这些已经坠入歧途的羔羊唤回,拯救他们那可怜的灵魂。”他将那写好的信小心的藏在身上穿着的那件破旧的衣服里,随后对冒襄说道:“冒,如果你想回去的话,我可以马上帮助寻找马车,不过我不能陪着你一起回去了。” 冒襄笑道:“既然你不走,那么我也不走,我也想看看,那个什么‘教宗’到底有什么三头六臂,能哄得这么些人跟着他转。”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当那天边的最后一抹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夜幕悄然降临了。 第六十二节 疯狂之地 安文思神甫从书桌上摸出一个蜡烛,冒襄则从身上取来火镰与火石,将一块绒布点燃,随后那支蜡烛便亮了起来,小小的屋子里立刻变得明亮了起来。 冒襄与安文思神甫将靠在墙边的书桌向外拉了拉,两人各自坐在自己的床上,就着那微弱的蜡烛火苗,小声谈论着一路的见闻,还有自己心中的感慨。 正说话间,却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钟声,紧接着,一种军号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两人正疑惑间,却听见屋子外面乱了起来,人们的嚷嚷声和桌椅板凳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但不久之后,就象是突然开始时那样,又突然安静了下来。 安文思神甫急忙走到隔壁房间,将那名满身酒气、正躺在床上休息的年轻翻译拉了起来,带着他下了楼,冒襄当然也不会留在楼上,他马上也跟着走了下去。 客栈里的人差不多已经走光了,就只剩下了掌柜的和几个伙计还在收拾狼籍不堪的店面。冒襄随着安文思神甫与那名翻译走出客栈,却见那些原本乱哄哄在客栈里闹腾的众人已经站好了队,正恭敬的聆听着一名胳膊上挂着臂章、身上穿着灰绿色军服的人训话。 安文思神甫拉着翻译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并不断的催促那名翻译尽快将那人讲的话翻译给他听。冒襄也站到了安文思神甫的身边,默默的聆听着,虽然他跟着安文思神甫学了半年多的拉丁语,但是此时还只能听出个大概的意思,因此还离不开安文思神甫的翻译。 原来,这些人是被召集起来准备前往内城去聆听“教宗”的演讲的,而那名胳膊上挂着臂章的人就是他们的领队军官。 冒襄与安文思神甫对望一眼,冒襄有些不放心,心中不禁暗想道:“马车夫怎么还不来?” 说曹操曹操到,正当那支队伍开始分发火把,并将随身武器解除的时候,马车夫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开始时他没看见站在队伍后面的冒襄他们,而是直接闯进了客栈里,直到那名年轻翻译跟进去叫住他,他方才转了出来,并将冒襄三人拉到一边。 马车夫从口袋里取出三张纸片,随后说道:“好了,这是入内城的许可,现在就可以进入内城了,你们不是想进去看看吗?那么就快跟我走吧,若是再等上一会儿的话,恐怕你们就挤不进去了。”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那些站得歪歪扭扭、浑身散发出恶臭的准教徒们,脸上显出得意的笑容,说道:“你们很幸运,今晚教宗陛下将举行一次大型的、激动人心的演讲,不仅这些准教徒获准参加,而且连你们这些外来人也被允许参加,教宗陛下的目的非常明确,那就是要你们把我们的教义和主张传遍世界!让所有的人都来朝圣。” 马车夫转过身去,将手一挥,说道:“跟我来吧,这些人再过一会儿就要进去了,到时候你们就真的挤不进去了。”他伸手从一个准教徒手中接过一支已经点燃的火把,引着冒襄三人向内城方向走去。 冒襄懵懵懂懂的跟在安文思神甫身后,随着那马车夫向内城走去。 马车夫将那臂章戴在左臂上,走到城门边,首先向那守卫行礼,口中喊道:“教宗万岁!” 守卫还礼,口中也喊道:“教宗万岁!” 大概那些守卫已经得到了什么命令,因此他们对于跟在那马车夫身后的那三名陌生人并未特意阻拦,他们只是检查了一下他们出示的进入内城的许可,并在这些人身上上下下的随便摸了摸,以确定他们没有携带武器,随即便将他们放进了内城。 经过城门洞时,冒襄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却见那远处的客栈一带,火把已经全部被点燃了,在火把的光亮下,人头攒动,片刻之后,火把慢慢的向这里涌来,越来越多,越来越密,渐渐的变成了长龙,很显然,那些人接到了命令,开始进入内城了。现在冒襄终于明白了刚才那马车夫的话,因为从那火把的数量来看,仅仅他们所住客栈的那个方向就有近万人,而其它方向的人更是只多不少,若是他们慢一步的话,恐怕真的会挤不进去。 看着那些潮水般涌来,并且渐渐加快了步伐的准教徒们,冒襄心中暗自叹了口气,他忽然发现那些人不仅可怜,而且可笑,他现在只希望那些守卫们将他们阻拦住,不让他们进来。 但是冒襄的如意算盘显然落空了,因为那些守卫不仅没有阻拦那些准教徒,而且连搜身的步骤都免了,只是将一些不听命令,拿着长武器的教徒拦了下来,在搜走他们手中的武器后,便也将他们放了进来。 沿着那宽阔的内城街道向前走,冒襄仔细的打量着周围的建筑,与外城明显不同的是,这里的建筑少了几分宏大,但却多了几分精致,而且这里异常的平坦,放眼望去,就象是进入了一片黑暗的大草原,只不过石头远远多于青草。几座高高的石塔耸立在内城的四周,塔尖上插着巨大的、象征着这个教派的标志物,标志物上燃烧着烈焰,就象是邪恶的灯塔,贪婪的吸噬着无知者的灵魂。在高塔的四周,一座座的精致小楼分布在内城各处,点缀在一大片平坦干净的空地上,在黑暗中,显得那样的突兀,那样的诡异。 马车夫得意的指着远处的一座隐约可见的小楼,说道:“那就是我的家,只不过由于我必须经常在外面工作,所以至今也没有住过。但我并不担心我的花园,因为有专门的人收拾它,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是的,象那花园里的雏菊一样美丽。” 冒襄顺着马车夫的手指望去,但他实在分不清哪座小楼是这个马车夫的,因为这些黑暗中的小楼看起来全都一模一样,每一个小楼的外面点着巨大的篝火,就象是一个模子里铸造出来的一样,他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马车夫这么贪婪,有这么好的小楼,而且也不缺少金钱,但他却被神甫轻易收买,这可实在是有点让人惊讶。“莫非人都是贪婪成性的?”冒襄自己也拿不准。 虽然冒襄并不能看到内城的边缘地带,但是据他猜测,这个内城至少有十几座城门,因为他看见那些举着火把的准教徒们正从各个方向涌向内城的中间地带,而从他们队伍的数量来看,内城城门应该很多。 跟着那得意洋洋的马车夫走了好一会儿,冒襄才来到了内城的中间地带。 这里是一大片空地,至少方圆五六里,他们脚下的地面全部铺着三尺见方的大理石石板,虽然冒襄脚上穿着的鞋子的鞋底很厚,但是他仍然感到了一丝冷嗖嗖的凉气。在靠近东边的角落上,搭建着一个精致的高台,高台的四周点燃着一圈明亮的火炬,在冷风中,这些火炬上的火苗就象是鬼火一样跳个不停。环绕着那座高台,一座长长的、更加高大的半圆形看台拔地而起,将那中间的高台不松不紧的包围起来,看台的四周也点燃着巨大的火炬,仿佛正在与那高台上的火炬一唱一和。 由于马车夫的身份,他可以领着冒襄他们走到离高台不过三十多丈的地方,并在一道深深的壕沟前停了下来,虽然这里离那高台还有一段距离,但是冒襄还是能够看清楚那个高台的。他倚在壕沟边的那五尺多高的铁制栅栏上,仔细的观察起来。高台高约五丈,长宽各约十丈,四周贴着白色的大理石,靠近前方的地方插着几根黑漆漆的棍状物,从那些棍状物的底下延伸出几根细细的铁丝,铁丝分别向斜上方延伸开去,并搭在一些高高的木头杆上,然后沿着那一溜木头杆一直延伸到空地的四面八方,而在它们抵达的终点,则是一些高大的石柱,在所有的石柱上,全都挂着很大的喇叭状的东西,现在冒襄还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只是觉得这里充满了紧张而诡异的气氛,紧张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来。 冒襄只顾着观察这里的一切,一时倒有些出神,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却发现身边和身后已经站满了人,周围显得乱哄哄的。 不过,这种乱哄哄的场面只持续了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当那些臂戴臂章、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赶到这里后,这里马上就变的安静下来了。 冒襄很惊奇于那些人的装束,他搞不清楚,为什么这里的人有这么多不同的服装,而眼前的这些人显然不是那些守卫,或者是那些带队的队长,百思不解下,他不得不请安文思神甫询问马车夫。 马车夫回头看了看,眼里忽然显出羡慕之色,他说道:“这些是由圣教最忠心的教徒组成的‘圣教冲锋队’,专门负责维持会场秩序,对付那些妄图捣乱的家伙,他们可以经常见到教宗陛下,这可是无上的荣誉啊!”说完,连连摇头叹气,眼中显出有些失望的神色。 听到马车夫这样说,冒襄不由得仔细的看了看,他对于那些所谓的“圣教冲锋队”的衣服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他所感兴趣的是他们肩膀上背着的那种火枪。 从外表看来,这些枪倒与上次入侵扬子江的倭寇所用的那种枪很象,只不过长度要长了许多,好象与镇虏军所装备的快枪的长度差不多。 一阵铿锵的鼓乐声将冒襄的思绪打断,他寻声望去,却见那高台后边出现了一支身穿黑色制服的乐队,他们一边向着高台行进,一边演奏着激昂的乐曲,将这里的气氛渲染的有些疯狂。 听到鼓乐声,那些准教徒们先是彻底的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便疯狂的喊叫起来,人人都歇斯底里的喊叫着,就象是看到了什么特别兴奋的东西一样。 站在冒襄身边的那名马车夫也向那边望去,神色也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并小声对着那名年轻翻译说了句话。 当那安文思神甫将那年轻翻译的话翻译给冒襄听后,冒襄终于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要这么疯狂了,因为他们心中最伟大、最让他们痴迷的教宗就要出现了。 不过,看起来那教宗显然不想过早的露面,所以在那鼓乐声停下来后,那精致的高台上还是空空如也,没有一个人影出现在那上面。 也许早有安排,所以鼓乐声马上就又响了起来,只不过曲调却变了。 听到那急促的曲调声,马车夫转过身来,对着那年轻翻译说了几句话,随后便转身离去。 安文思神甫与冒襄一头雾水的询问那名翻译,这才知道,原来刚才的那阵鼓乐声是在召集教徒集合,因而那马车夫方才急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冒襄向着那马车夫远去的背影望去,果然见他跑向那鼓乐队方向,而且与他一样表现的人也有不少,他们纷纷从队列中跑了出来,越过搭在壕沟上、并且由持枪的士兵把守着的那些木板,也集中到了鼓乐队附近。 冒襄大致的数了一下,约略估计着那些教徒的数量,但他很快发现,那些教徒的数量多的有些吓人,仅仅那些已经集合完毕的就不少于一万人,而还有不少人正在陆续向那里奔去。冒襄回过头去,再向自己身后的那些准教徒望去,却更加的惊讶了,因为他发现,光站在自己身后的准教徒就不下三万人,而别的方向的人就更多了,简直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安文思神甫显然也注意到了冒襄的惊讶表情,他低声对冒襄说道:“冒,你看看,这些迷途的羔羊真的是让人吃惊啊!看起来前一段时间教廷确实是太疏忽了,他们没有能及时的阻止这邪恶势力的膨胀,所以现在才必须尽力的挽回这一切。” 看着那些教徒和准教徒们那种狂热的表情和那歇斯底里的呼喊声,冒襄心中隐隐浮起一个念头,“恐怕教廷这次真的是失算了,这个教派的羽翼已经丰满,想要撼动他们谈何容易?”不过,他还是没有把心中的这个忧虑说出来,因为他知道,即使是说出来,也已经无济于事了,何况依安文思神甫那样的性格,他是绝对不会承认教廷败北的。 冒襄收敛心思,转回头向那鼓乐队望去,却见那些已经集合完毕的教徒们正在列队走上那高高的半圆形看台,很显然他们远比这些准教徒组织的更加严密,因为他们很快就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看台上立刻变得满满当当的。 鼓乐声又停了下来,但很快就又响了起来,紧接着,冒襄就看见那些已经就坐的教徒们又纷纷站了起来,向着高台后面行起了他们的教礼,口中则高声喊着什么,询问身边的那名年轻翻译,冒襄才知道,原来他们口中所喊的乃是“教宗万岁”。 随着那些教徒们的欢呼声,站在冒襄身后的那些准教徒们更加兴奋起来,他们也纷纷举起了右手,向着那高台望去,口中也重复着同样的欢呼声,震的冒襄耳朵隐隐作痛。 冒襄下意识的将安文思神甫向后拉了拉,免得未行礼的自己一伙显得太过突兀,但是冒襄的如意算盘还是落空了,因为他们身后的几个准教徒见他们没有行礼,便涌了上来,强迫他们行礼。 那名年轻翻译很快就举起了右手,行起了礼,口中也跟着喊了几句,站在他身边的冒襄也很顺从的也举起右手,只不过显得有些有气无力,唯一的例外是安文思神甫,他仍然拒绝向那教宗行礼,但毕竟双拳难敌四手,硬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准教徒捏着胳膊摆出了个行礼的姿势。 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圣教冲锋队”的人走了过来,他们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安文思神甫,而且还特意留意了一下冒襄那有些与众不同的外貌和头发,他们的眼中显然满怀敌意,但是,当那名年轻翻译将身上的入城许可拿出来后,他们倒也不再与冒襄三人为难,只是冷冷的又盯了他们几眼,随后便离开了这里,到别处巡视去了。 冒襄安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随后向那高台望去,却见一伙穿着黑色制服的人护卫着一名中等个头的人从高台后走了出来,并沿着阶梯登上了高台。 所有的教徒和准教徒更加疯狂了,他们声嘶力竭的喊着,并将那本来就举的很高的手举得更高了,狠不得将自己的脚尖都抬起来,而且他们还试图向前涌去,若不是面前的那道不浅的壕沟和壕沟边的铁栅栏挡住了他们的去路的话,他们真的会涌到高台边。 冒襄拼命的用力抓住壕沟边上的那些铁制的栅栏,生怕被身后的那些疯狂的准教徒们给挤下去。 冒襄一边用力抵挡着身后那些疯狂者的推挤,一边抬头向那高台上望去。 此时,那名中等个头的人已经站在了高台的前面,紧挨着那几根黑漆漆的棍子,而那些原本护卫着他的人也已经退到了他的身后,在他的身边略微靠后一点儿的地方,还站着一个人,他的身材明显要高一些。 “莫非这个人就是他们的所谓‘教宗’?”冒襄在心中转着念头,他见那人将手一挥,随即站在他身边的那名高个子立即转身走到高台侧面,向着一些站在底下的黑衣部下下达命令。 在那些“圣教冲锋队”的呵斥与推搡下,狂热的准教徒们终于不再向前挤了,周围渐渐的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那高台上的人,冒襄自然也不例外。 “吱——”一阵刺耳的噪声忽然响起,从四面八方将这里的人包围起来,片刻之后,又是一片沉寂。 冒襄揉了揉耳根,寻着噪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观望片刻,他感觉到那阵刺耳的噪音应该就是从那些挂在石柱上的大喇叭中发出来的。 正当他摸不着头脑之时,一阵含混的声音接着响了起来。 “我的信徒们,前来朝圣的虔诚者们,当然了,还有一些混进来的间谍们,大家好!欢迎大家今晚来到这里,来参加这让人心灵得到洗涤的盛会。我就是德意志圣教的教宗汉斯-弗莱彻,我是你们的主宰,是你们的救星。” 站在冒襄身边的年轻翻译不断的将那声音翻译成拉丁语,而安文思神甫紧接着便将那声音再翻译成汉语,这才使得冒襄明白了那话的意思。 不过,现在的他根本就没有心思关心那所谓的“教宗”在说些什么,他唯一关心的是,那些声音为什么能够从那些大喇叭中传出来,而且那么的响亮,虽然并不算很清楚,但是起码能够让人明白话中的大概意思。 冒襄回头看着四周的那些大喇叭,脑子中一片混乱,想来想去仍是不得要领,因此只好暂时作罢,又转回头去,看着那正在高台上表演的“教宗”。 身穿与那些“圣教冲锋队”一样的黑色制服的“教宗”一边放肆的挥动着双臂,一边大声的喊着,“我知道,在你们当中,有一些混进来刺探圣教情报的间谍,虽然我无法弄清楚你们这些间谍的真实身份,但是我不会有任何的惧怕,因为我心中无畏!我不害怕你们来,恰恰相反,我十分欢迎你们的到来,我现在想告诉你们的是,假如你真的是你的主子派来的间谍,那么就请你听清楚,因为我有很重要的话要你带回你的主子那里去。 作为一个先知,我知道自己肩上那沉重的使命,也知道那些腐朽的贵族与诸侯们妄图阻止我去实现我的理想,但是,无情的现实粉碎了他们的美梦!我的那强大的、战无不胜的圣教大军多次击败了那些冥顽不灵的诸侯军队,无论是巴伐利亚,或者是维腾堡,还是巴登,到处都飘扬着我的胜利的战旗,无论是德意志诸侯的军队,还是法国的军队,他们都在我的面前颤抖!我可以非常明确的告诉他们,只有我才会成为整个欧洲的主人,也只有我才能带领德意志走向复兴!你们可以回去告诉你们的主人,去传达我的话,只要他们愿意向我臣服,那么我将不记前嫌,我愿意与他们结成联盟,无论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还是他的母亲安娜,或者是勃兰登堡的选侯霍亨索伦家族,只要他们愿意臣服在我的脚下,那么我将原谅他们以前的不恭,而且可以保留他们的皇位,但假如他们一意孤行,那么我将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消灭!” 汉斯-弗莱彻尽情的表演着他的演讲口才,并辅以复杂而夸张的肢体动作,逐渐将场中的气氛又慢慢的挑了起来,所有的人,不论是教徒还是准教徒,他们全都陷入了完全的疯狂状态之中,待汉斯-弗莱彻暂时停下来后,他们的嘴里梦呓般的喊着“教宗万岁”的口号,就象是中了邪一般。 只有少数的人是清醒的,冒襄与神甫当然是清醒的,他们努力使自己安静下来,并与这疯狂的气氛努力的保持着距离。 汉斯-弗莱彻满意的看着底下那些疯狂的追随者,待他们疯狂了几分钟之后,便又开口说道:“安静!大家安静!我还有话说。” 如同那突如其来的疯狂一样,所有的人听到这句话,马上就停止了疯狂的欢呼,并用火热的目光盯着他们心中的偶像。 汉斯-弗莱彻继续说道:“刚才我在会议室接见了几个从遥远的易北河来的朝圣者,他们问我,我们圣教的目的是什么?这个问题我以前多次讲过,现在我再强调一遍,以便加强你们心中的信念。表面上看,我们的目标似乎很简单,那就是将分裂已久的德意志重新统一起来,并将德意志的光荣传遍整个欧洲。是的,我必须承认,这是我们的初期目标。 但是,这也仅仅是我们的初期目标!我们的长远目标要比这伟大的多!我们除了要用我们手中的刀与剑将德意志的光荣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之外,我们还必须承担起一种沉重的责任,那就是重新塑造人,重新塑造性格,重新塑造信仰。 人类发展到今天,已经越来越堕落了,传统的社会秩序和法律手段已经远远的落伍了,我们必须重新建立一个新的社会秩序,拯救人类的灵魂。过去、现在、未来,一切的事实都无情的证明了这样一个真理,那就是,只有强大的、先进的民族才能继续生存下去,而那些弱小的、落后的民族或者是种族注定要灭亡! 孱弱的德意志不能在这么继续堕落下去了!我们需要的是一个强硬的国家!所有的人都必须服从一个意志,一种权力,一个领袖!……” 看着站在高台上不断罗嗦的汉斯-弗莱彻,冒襄心中那古怪的感觉越来越浓烈,他甚至感到了一丝恐惧,虽然他始终说不上这种恐惧的具体来源,但是他的心中渐渐明白,站在他眼前三十丈外的这个所谓的“教宗”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人物,他威胁的也许不仅仅是教廷的利益。 “……我在三年前曾经写了两本书,一本名字叫《汉斯-弗莱彻如是说》,而另一本则是《致雅利安-日耳曼民族演说集》,在那两本书里,我详细阐述了我的主张,如果你们想彻底了解我们圣教的话,那么你就必须读这两本书,并把其中的所有东西牢牢的记在自己的脑海中,永远也不能忘记!当然了,也许你们不认识字,但是不要紧,你们的队长将负责向你们讲授,因此,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了。” “有的教徒至今也不明白,为什么我不允许犹太人成为教徒,甚至不允许他们自由活动,我现在再强调一遍。因为犹太人是一切悲剧的根源,他们贪婪、自私、目空一切,为了赚钱,他们会把你最后的一个尿壶拿走!…… 其实不仅仅犹太人没有资格,而且连茨冈人、斯拉夫人也没有资格,唯一适合他们的位置就是贱民。…… 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没收他们的财产,并将他们关进监狱,让他们用辛苦的劳作来为他们民族几千年来的罪恶赎罪,为圣教的光荣服务,只要他们能够老老实实的干活,那么我就不再提出更高的要求,假如他们不愿意赎罪,那么我将毫不留情的把他们象臭虫那样碾死!……” 看起来汉斯-弗莱彻的口才确实很不错,因为那名担任翻译的年轻人很快也陷入了一种迷茫的状态之中,以至于经常会忘记翻译他讲的话,他的这种状态让冒襄与神甫非常的担忧,他们不得不经常的将他从梦呓般的状态中唤醒,强迫他继续翻译。 冒襄有些庆幸自己不懂这里的语言,否则的话,也许自己也会陷入这种让人担忧的状态之中,并最终难以自拔。 冒襄走神的有些厉害,以至于很多神甫翻译的话他都没有听进去,他的心中只是反复想着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些人会如此疯狂?” 汉斯-弗莱彻自然是不会注意到某些人的走神的,他仍然口沫横飞的讲着自己的那套荒唐理论。“……也许有人会问,我们征服了欧洲以后,将会向哪里去?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们将向东方而去,是的,东方,那里有我们需要的一切东西,土地、矿产、劳力,当然了,还有那最为重要的荣誉!也许有人会问,我们为什么不到新大陆去?那里不是有很多的金子吗?是的,那里确实有很多的金子,但是,大西洋不是能够轻易跨过去的,我们现在还没有海军,虽然我们的陆军强大无比,但是没有海军的话,那么我们将是跳进海里的豹子,浑身是力,但却使不出来。 当然,我们以后一定会有海军的,但是现在我们不能干等着海军的到来,我们必须主动出击,先统一德意志,再征服欧洲,然后向东征服斯拉夫人,夺取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不过,我们必须要小心,在我们征服整个欧洲之前,我们不能过于向东,因为那里有我们必须小心的敌人,这个敌人也许跟我们差不多,他们的胃口也不小,虽然我们不怕他们,但是最好能够暂时避免与他们正面交锋,因为对于我们来说,其他的对手就好对付的多,我们不能傻呼呼的与一个大力士搏斗,我们应该先拣瘦弱一些的对手,等实力膨胀,我们再说别的。” “东方?”冒襄心中咯噔一下,因为他在商船上时曾经看过地图,那地图上的故乡就在东方,“他说的东方的敌人会是谁呢?”冒襄不能肯定。 汉斯-弗莱彻站在高台上,一说起来就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终于快要讲完了,他得意的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制服,随后向着身边的那名高个子人指了指,向底下的人说道:“这位是我的得力助手,他以前一直在意大利为我们筹措资金,前不久,教皇将我们设在意大利的秘密商站查封了,为了我们圣教精英的安全,我不得不把他们从意大利召了回来。”他挥手示意那人走到自己身边,随后说道:“他是意大利人,名叫帕拉维其诺,是个能干的人。为了损害我与他之间的亲密友谊,教廷曾经散布谣言,说他是我最为痛恨的犹太人,但是我并是傻子,我可以用我的名誉担保,他是真正的雅利安-日耳曼人,虽然他住在意大利,但是他的血统依然纯洁,是值得信赖的伙伴。正是由于他的协助,我终于在最近完成了对于圣教成员的划分标准,现在就让他来将这个伟大的计划向你们公布出来。” 帕拉维其诺谦让一番之后,便走上几步,靠近那几根黑色棍子,用那略显尖细的声音说道:“亲爱的教友们,大家好,我叫帕拉维其诺,是和你们有着相同信仰的人,承蒙教宗信任,我想出了一些划分圣教成员身份的办法。”他从衣服口袋中取出一张纸,照着那上面看了看,随后接着说道:“按照我的打算,圣教除了教宗、教务团成员以及正式教徒之外,剩下的人可以分成几个阶层,第一个阶层是选民,他们可以参加未来德意志国家的政务,第二个阶层是国民,他们比选民低一等,虽然不能参加国家的政务,但是却可以参加地方政务,第三个阶层是辅民,他们的身份比国民更低,没有任何参加政务的权利,但是他们有人身自由。除此之外,还有贱民,所有的犹太人、茨冈人、斯拉夫人,还有一切不属于高贵人种的人,他们将没有任何权利,他们唯一的工作就是为圣教劳作,为我们劳作,用辛勤和汗水赎罪。” 帕拉维其诺的口才显然不怎么样,因此,场中的气氛无法被调动起来,看到这种场面,汉斯-弗莱彻急忙走上前去,替代了帕拉维其诺的位置,准备好好的演讲一番。 但一件突发事件却让他有些难堪,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的声音不能再传导出去,那些大喇叭再也发不出声音来了。 这一下他身边的人可急了,不等汉斯-弗莱彻发话,他们就忙着冲下高台,与那些站在高台下手忙脚乱的人一起将那高台底下的木板打开,打着火把进进出出,似乎在忙着什么。 场地中的众人互相交头接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众人忽然发现,那些保护汉斯-弗莱彻的众多卫兵从那高台下抓出来一个人,他们又踢又打的将那人绑了起来,同时一阵隐隐的斥骂声传了过来。 冒襄听见了那难听的斥骂声,他当然不知道那些人在喊什么,因为不仅神甫没有翻译,而且连那年轻翻译也闭着嘴巴,很显然,他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搞懵了。 一群身穿黑色制服的人迅速奔到那半圆形看台的后面,不多一会儿的工夫,他们又匆匆从那看台后面涌了出来,只不过他们不是空手回来的,他们推着几辆车,车上还装着一些坛坛罐罐。 当他们回到那高台底下后,便忙着将那些车上的坛坛罐罐卸下来,抱着它们奔进高台下面。 忙了一段时间之后,伴随着又一阵刺耳的尖啸声,巨大的喇叭再次响了起来。 汉斯-弗莱彻走回高台前端,向着底下的众人喊道:“没有什么,刚才一名荷兰间谍破坏了我的电池,这并不算太糟糕,因为我的电池总是有多的,对于我来讲,银板和锌板并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东西,电堆也并不是什么复杂的机械,他能从壕沟中挖掘地道,将罐子打破,但却无法破坏我心中的光辉理想。对于间谍,我一向是非常痛恨的,所以,当你们等一会儿回到外城的时候,你们会看见这个荷兰间谍那高高的挂在城门上的尸体。” 冒襄虽然并不知道那神甫对他翻译的“电池”是什么东西,但他还是隐隐感到,那电池似乎与这喇叭中发出的声音有密切的关系,离开了那电池,喇叭就无法发出声音。 汉斯-弗莱彻继续着自己的演讲,他说道:“我知道,你们之中,有很多都是从德意志东部和东北部逃到这里的农奴,你们渴望得到幸福,渴望摆脱那些贵族、骑士的压榨。我可以给你们机会,但是你们也必须为我效忠,刚才帕拉维其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们要想真正的体现你们自己的价值,就必须表现出你们的勇气和决心,只有那些最勇敢的人才能成为地位最高的人,辅民,国民,选民将是你们迈入圣教的唯一途径,你们若想成为真正的教徒,就必须一步一步的向上攀登,成为了教徒之后,你们将拥有你们想要的一切,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按照我的指引前进。 目前你们最好的攀登途径就是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我们的神圣事业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满,他们妄图将我们扼杀,教廷正准备纠集起更多的军队,想把我们消灭,想把你们重新变成农奴,而教廷最猖狂的打手就是奥地利的哈布斯堡家族,他们甘心充当教廷的鹰犬,想将我们消灭,而我,汉斯-弗莱彻,绝不会允许他们得逞! 战争,只有战争才是我们的目前最崇高的事业!只有战争能使一切事业变得神圣!在这场战争中,将涌现出许多的精英,他们将是德意志的骄傲,而在他们之中,将会出现能够挽救德意志的超人,他们将带领德意志走向复兴!” “责任、秩序、公正将成为我们的口号,而安贫,克己,守贞将成为我们的生活准则,只有这样,德意志才能最终复兴!为了这一目标,我们不惜将世界淹没在血海之中,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将把那些试图阻挡我们的势力碾得粉碎! 为了圣教而死,不仅十分光荣,而且最终将进入天堂,所以,我希望你们放弃你们心中那懦弱不堪的恐惧,象一个真正的战士那样冲向敌人之中。 男人在前线战斗的时候,女人将在后方操持家务,照顾孩子,并用自己的坚韧与毅力,为德意志带来更多更好的、拥有雅利安-日耳曼血统的孩子,他们将成为我们的接力者,继续为了这一光荣的目标而奋斗下去! 圣教万岁!” 说到这里,汉斯-弗莱彻兴奋的举起了右手,口中不停的高呼着“圣教万岁”的口号,将底下那些本就陷入狂热状态中的众人挑拨的更加狂热,更加疯狂,更加歇斯底里。 看着底下众人那疯狂的举动,汉斯-弗莱彻放下右手,继续喊道:“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返回外城,拿起你们的武器,准备开赴前线,去与哈布斯堡家族进行决战!我希望能够在今年夏天结束之前看到我们的胜利,我希望能够将哈布斯堡家族彻底的赶出奥地利,我希望你们能够靠着自己的英勇成为光荣的圣教教徒! 现在,就让我们以一首高昂的《意志必将胜利》的歌声来结束我们今天的聚会吧!” 说完,汉斯-弗莱彻马上示意鼓乐队开始演奏,并领头高唱起来。 底下那些如痴如醉的准教徒们马上也跟着唱了起来,片刻的工夫,整个内城就被这充满了血腥气味与疯狂气息的歌声淹没了,仿佛这里已经不再是人间了。 耳朵里听着那让人深感不安的歌声,眼睛盯着那些排列成整齐的队列向四周散去的准教徒们,冒襄只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他看了看身边的安文思神甫,发现他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而那跟在他们身后的那名年轻翻译就更是显得神情恍惚了。 冒襄知道这里不宜久留,便与安文思神甫和那名翻译跟在一队准教徒队列的后面,急急的走出了内城。 ****************************************************************************** 虽然窗户关的很紧,但是外面的那些震耳欲聋的歌唱声仍然顽固的钻进人的耳朵里,让人不得安宁。 现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就只剩下冒襄一个人了,安文思神甫出去查看情况去了,而那名翻译因为神情有些恍惚,所以正在自己的屋子里休息,冒襄不愿意再看到那些让人忧虑让人恐惧,并能使人发疯的场面,所以,他坚持留在屋子里,不想到别的地方去。 虽然那场疯狂的演讲已经结束了差不多半个时辰了,但是,那些疯狂的教徒和准教徒们依然处于疯狂和歇斯底里的状态之中难以自拔,他们一边忙着整理武器,一边高唱那首《意志必将胜利》的邪恶歌曲,将整个外城搞得鸡犬不宁,也让冒襄无法入睡。 冒襄无法入睡的原因除了那外面传来的疯狂歌声之外,还有他隔壁那间房间中传出的声音了。 隔壁房间就是那名年轻、俊俏的翻译所住的房间,他本来是个非常不错的小伙子,虽然有些缺乏勇气,但是毕竟还是乐于助人的,一路上,冒襄也跟着他学了不少的德语。 不过,现在的那间屋子里,却传出了一种让冒襄很尴尬的声音。对于马车夫的怪癖,冒襄是知道一些的,与别的男人不一样,那名马车夫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男人,确切的说,就是象这名翻译这样的年轻、俊俏的男人,也就是说,这个自称有高贵血统的马车夫有“断袖之癖”。 而那名年轻翻译好象也有着相同的嗜好,所以,他们一路上就显得非常的亲密,这让冒襄不禁想起了大明朝的某些官员的喜好。 冒襄也想起了马车夫在内城的小楼,想起了他说起过的那名“象雏菊一样美丽”的金发女人,他不得不怀疑马车夫不到那小楼居住的真正原因。 此刻,隔壁的屋子中正上演着让冒襄尴尬的节目,那名马车夫是一柱香之前来的,他一到隔壁房间,就跟那年轻翻译共同研讨着他们的共同喜好,全然不顾隔壁房间中的别人的想法。即使是冒襄想将耳朵捂住,也无济于事,因为两间房间之间根本就只是隔了一层薄薄的木板,就连隔壁人打呼噜的声音也能轻易听见。 正当冒襄被这两种声音搅得快要崩溃的时候,房间的门被人推开了,就着书桌上昏暗的蜡烛光亮,冒襄能够看到安文思神甫脸上那忧虑的表情。 安文思神甫见冒襄没有睡,于是走到他身边,说道:“冒,我们必须马上回去,我要向教廷立即报告这里所发生的一切,虽然我没有把握拯救这些可怜的灵魂,但我必须尽我所能,将那些还未上当的人保护起来。” 冒襄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说道:“很好,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你也这样想,那么我们就走吧,只是不知道他们晚上关城门吗?” 安文思神甫说道:“他们今晚就要去进攻奥地利,等城门一开,我们也一起混出去,也许能在南边或者是西边的某个地方找到马匹,那样我们就可以尽快返回罗马城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然听见隔壁传来一声门板碰撞的声音,紧接着便是一阵斥骂。 冒襄与安文思神甫都是一惊,急忙奔出房间,到了隔壁翻译所住的房间门口。 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房间里不仅仅只有那翻译和马车夫,还有另外的九个人站在屋子里,除了一个客栈的掌柜之外,剩下的所有人的身上都穿着那令人生畏的黑色“圣教冲锋队”制服,胳膊上挂着臂章,正虎视耽耽的盯着那光着身子坐在床上的两人。 这以后所发生的事情是完全出乎冒襄预料的,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命运就这样发生了改变,这些人与这件事情的原委是他后来才从安文思神甫那里弄清楚的,但那已经是他在遥远的乌克兰大草原再次遇见安文思神甫之后的事情了。 那马车夫慌慌张张的从枕头边的衣服里取出自己的臂章,向着那几人亮了亮,说道:“你们不要弄错了,我也是圣教的教徒。” 那“圣教冲锋队”的队长冷笑道:“正是因为你是圣教的教徒,所以你犯下的罪行是不可能得到圣教的原谅的!”他指着马车夫身边的那同样光着身子的年轻翻译,问道:“这个人是男是女?” 马车夫显然有些惊恐,他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有些发白,他无法回答那队长的提问,于是只好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队长慢慢的走到马车夫身边,在停下来仔细的看了看马车夫的脸后,猛的伸出手去,扇了他一个耳光,随后命令部下将那马车夫和那年轻翻译捆绑起来。 被捆绑起来的两人结结实实的挨了几脚,两人同时大声求饶起来。 见到这个场面,冒襄与安文思神甫急忙走进屋子,替两人向那队长求饶。 宝 书 网 w w w . b a o s h u 6 . c o m 出乎二人意料,那队长居然听得懂安文思神甫讲的拉丁语,他神色奇怪的看了看两人,随后说道:“你们是他的朋友?” 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那队长神色平静的说道:“很抱歉,他们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重罪,必须予以严厉的惩罚。” 在这种时候,安文思神甫是无法向冒襄做任何翻译的,他只是不停的向那队长述说着,乞求着,而一脸惊讶的冒襄则只能是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看着眼前地板上那两个浑身赤裸、嘴角挂着血丝的同伴。 队长显然不喜欢安文思神甫跟他罗嗦,他蛮横的打断了安文思神甫的话,暴喝道:“根据教宗的法令,所有的鸡奸犯都将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他们将为他们的犯罪付出沉重的代价!” 在队长的命令下,年轻的翻译很快就被两个身材壮硕的队员拖到了门口,并再次挨了几脚。 队长得意的看着那名躺在门口抽搐的翻译,随后低下头,看着在自己脚边哀求的马车夫,冷冷的说道:“你玷污了圣教的光荣,也玷污了你身上那本来高贵无比的血统。为了圣教的光荣,为了雅利安-日耳曼血统的纯洁,你必须自杀。” 队长吩咐手下替马车夫解开绳子,随后将腰间的一把匕首扔到了马车夫的身边,说道:“给你三分钟。” 马车夫呆呆的看着身边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始终没有动手。 队长轻蔑的看了看木头人般的马车夫,随后命令手下:“他是个懦夫,你们帮帮他。” 三名队员拥上去,一同摁住那名不停挣扎的马车夫,而队长则从地板上捡起那把匕首,用力刺进了马车夫的心脏。 马车夫的痛苦呻吟渐渐的听不见了,身下的地板已经被血染红。 就在马车夫被杀的同时,冒襄与安文思神甫也被“圣教冲锋队”队员抓了起来,虽然他们拼命的挣扎,但是无济于事。那名队长冷静的将手上那把沾满鲜血的匕首用床单擦拭干净,随后命令手下:“把他们三个抓到集中营去,那里需要大量的劳动力,就让他们在那里赎罪吧!” 冒襄当然不知道那名队长在说什么,他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在愣了片刻之后,他又开始拼命挣扎,直到一名队员用一根粗木棒将他打昏。 “冒,你醒醒!”这是冒襄意识清醒时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同时留在他记忆深处的还有安文思神甫那张紧张而又关切的脸。 第六十三节 夜捉青皮 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一匹健壮的蒙古马正甩开四蹄,飞快的奔跑着,马蹄每落下去一次,就会扬起一股新的尘土。 马上是一名穿着短衫的骑士,从他那满脸的尘土看来,他应该已经在路上走了很长一段路了。 南京城已经遥遥在望,骑士脸上显出一丝笑容,嘴中也不觉喊道:“终于到了!” 到了城东朝阳门,骑士知趣的下了马,牵着马慢慢的通过那戒备森严的城门,在穿过了外城与内城的两道城墙之后,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到了城内。 骑士抬头看看天空,见天色已经不早了,随即便翻身上马,沿着街道向前缓慢前行。 走的并不快,因为此时的街道上到处都是人,其中以出城的小商贩居多,忙完了一天的生意,他们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去与家人享受自己的生活。 现在已经是深秋,所以天黑的也快,等骑士快到东帅府的时候,周围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东帅府门口的灯笼已经挂了起来,灯笼上那醒目的“林”字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身份与地位。 骑士在离门口约三十多丈处停下,他抬头看了看那灯笼,随即牵着马慢慢走到门口。 不等骑士走近,在门口站岗的士兵中便走出来两名端着快枪的士兵,他们来到那骑士跟前,大声喝道:“站住!这里是东帅府重地,闲杂人等不能靠近!” 骑士不慌不忙的转过身去,从马鞍的褡裢中取出一封信,说道:“我是镇虏军海军军官,从广西来的,奉上司之命,将这封密件送到东帅府,因为是初次前来,因此不知道该怎样送,就冒冒失失的跑到这门口来了。” 一名士兵接过信,随便看了看,随即向着府邸东侧一指,说道:“看见没有,那边是东帅咨议府,那里晚上也有人值班的,你就送到那里去吧,不要直接送到元帅府里。” 骑士谢过那士兵,随后便拿回信,牵着马,转身向东边走去。 东帅咨议府就在东帅府的旁边,只隔着一道高墙,从外面看,那府中灯火通明,应该确实有人值班。 骑士走到咨议府边,将马拴在府外的拴马桩上,随后从身上取出一块物件,交给了站在咨议府门口的两名同样荷枪实弹的士兵,就在那两名士兵仔细端详着那物件的时候,他却抬起头去,看了看那墙上建着的高高的了望塔,心中暗自赞叹一番。 两名士兵将那物件递还给骑士,并同时向那骑士敬礼,其中一人说道:“原来是海军的上尉军官,失敬,失敬。军衔已经查验无误,现在你可以进去了。” 骑士也向两人回礼,随后便将那军衔标志放回口袋,拿起马鞍上卸下来的褡裢,走进了咨议府。 穿过长长的走廊,骑士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 只见走廊两边的一个个房间的门上分别挂着小牌子,上面写着一些字,如“吏部”、“礼部”、“工部”等,他一直走到最里面,终于见到了小牌子上写着“兵部”的房间。 “应该就是这里吧?”骑士心中暗自想到,他生怕自己的字学的不好,认错了字,于是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一个一个的找,终于在一个画着军官模样的地方找到了同样的字。 骑士嘘了口气,随即将纸条小心的放回口袋里,伸手整理了一下那身看起来与小贩没有什么区别的衣服,随后走到门边,向着门里大喊一声“报告”! 里面正有两个身穿镇虏军军服的人俯身书桌办公,忽然被他这么一叫,虽然他们并没有被吓一跳,但是他们还是抬起了头,望着门口站着的那个“小贩”。 靠近门口的一人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望着那人,问道:“你是……” “报告!我是镇虏军海军上尉齐鲸波,奉令前来送信!”那骑士向着面前的这个军服上军衔标志为少校的人敬个礼,并用洪亮的声音说道。 “哦?你叫齐鲸波?”军官有些惊诧的说道,“就是那个曾经被元帅授予两颗铜狼勋章的齐鲸波?” 齐鲸波显然更惊讶,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名气居然这么大了,他不敢得意,忙谦虚道:“是,就是那个齐鲸波。不过,第一颗勋章实在是不算什么,那是靠一个巴掌换来的。” 另外一名军官也站了起来,他走到齐鲸波面前,哈哈一笑,说道:“了不起!怎么说你也得了两颗了,而我们还没有一颗呢!” 齐鲸波看了看那军官肩膀上的军衔标志,发现是一名中校,于是马上又敬了个礼,口中说道:“长官客气了,还是你们陆军强,南征北战,为元帅立了大功。” 少校军官笑着拍了拍齐鲸波的肩膀说道:“你就别拍我们马屁了!我们两个官儿虽大,但是却没有立过什么战功,整天就闷在这里处理军务,若是元帅能让我上战场的话,我宁可降衔一级。” “哈哈!张兄真是不达目的不罢休,你上次给元帅的报告不是已经被驳回来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又心痒痒了?元帅之所以一定要留我们在这里,一则是因为我们认识字,二则是因为我们以前曾经打过仗,能文能武,遇到什么急事的话,元帅放心。况且那些从军的书生也靠我们带嘛,他们虽然学识好,但是经验不足,要不然的话,也不会让我们值夜班了!”中校军官半开玩笑的对那名少校军官说道。 少校军官苦笑道:“每当前线传来捷报,我就心痒的很,一想到与我一起出生入死的那些弟兄们正在草原上策马飞弛,我就睡不着觉。” 中校军官示意齐鲸波进入房间,随后便从屋子中的一个小炉子上提起一把铜壶,给他倒了杯热茶,问道:“你是来送什么信的?是急件吗?还是密件?” 齐鲸波从褡裢里取出那封信,交给那名军官,说道:“不是急件,也不是密件。是我们长官在广西一带沿海勘探海港的一些地图,现在我们已经勘探好了一个很不错的港口,就等着钱一拨下来,我们就可以在那里建军港了。” 中校军官接过信,看了看那信封上的印章,随即交给了已经坐下来的那名少校军官,说道:“不是密件,我们可以看。不过,这件事是元帅亲自过问过的,所以依我看,还是马上送到元帅府去,免得耽误事儿。” 少校军官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最好马上送去。不过,这次还是你送去吧,我恐怕是不能去了,元帅一定又会以为我要去请战,他一定会把他再痛骂一顿的。” 中校军官哈哈一笑,从那少校军官手中接过信,一边往外走,一边大声说道:“你也有怕的时候!” 齐鲸波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便问那名坐在自己身边的少校军官:“我是不是也跟着去?” 少校军官愣了愣,随即笑道:“你现在不用去,如果元帅召你前去的话,你再去。” “噢。”齐鲸波显然有些不太自在,坐在椅子上歪来扭去,捧着热乎乎的茶杯,但却没有喝一口。 少校军官显然是个很喜欢说话的人,他不停的向那齐鲸波问长问短,一会儿问齐鲸波结婚了没有,一会儿问他家里还有什么人,搞得齐鲸波很是拘束。 相比之下,齐鲸波更愿意军官问他海军中的事情,但是那军官显然很懂得军队里的禁忌,问东问西,但就是不问海军里的事情。 正当齐鲸波有些坚持不住的时候,那名前去送信的中校军官回来了,他一走进门,就摇头说道:“元帅不在家,听说是去赴侯方域大人的诗会去了,夫人让我把信留下,但是我不敢,这不,又给我带回来了。”说完,便从口袋中将那封信取了出来,递给那名少校军官。 少校军官将信小心的放进书桌下的抽屉中,随后问道:“是哪一个夫人?” 中校军官无奈的撇撇嘴,说道:“不知道,反正元帅从来不把他的夫人分什么大小,我可说不上来。” 中校军官说完这些话,便又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低下头继续处理公文。 少校军官转头对身边的齐鲸波说道:“看来今晚没你的什么事情了,你先去住店吧,等明天元帅发话了,你再回广西去。”他边说,边从抽屉里拿出两块银圆,交给了身边的齐鲸波,并说道:“按照规定,在这里等候消息的联络军官每人每天可以从这里领取两圆钱作为食宿费,这两圆你先拿着,若是明天元帅还没有什么回话的话,那么你就再到我这里领取两圆。这是领取食宿费的单子,你画个押,若是识字的话,再写下你的名字。” 见那军官拿出一张表格,齐鲸波便也不再推辞,在那军官的指点下略微看了看表格,随即歪歪扭扭的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摁了手印。 少校军官亲自送齐鲸波离开咨议府,随后便向着东边指了指,说道:“从这里过去,过三个街口,然后向北走,那里有一家‘聚贤楼’,饭菜不错,而且住得也干净,平常军官们都在那里借宿,轻易不要离开,也方便一旦有急事能够找到人,现在虽然没有什么别的军官在那里等候消息,但是你去那里向掌柜的亮明你的身份的话,那么掌柜的一定会把你伺候的好好的,而且饭菜更便宜,如果你不乱花钱的话,说不定一天能省下不少钱呢!” 辞别了少校军官,齐鲸波不敢停留,马上催马按照少校军官的指点,向着那客栈奔去。 这几年在海上和军校中识别海图、地图的本事还是很有用的,齐鲸波很快就找到了那间客栈,并在热情的伙计的引领下,走进了客栈。 客栈虽然不算豪华,但是却十分粗犷,三层高的楼和那到处都显得格外结实的柱子向人们展示着自己的豪爽之气,看着客栈里的这些布置,齐鲸波心中不绝连连称赞,终于明白了军官们为什么喜欢住在这里。 齐鲸波从口袋里拿出军衔标志,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那伙计更加亲热了,一口一个军爷叫的让人有些不自在,他马上从后院找来了掌柜,掌柜二话不说,立刻为齐鲸波安排了房间,并叮嘱伙计上晚饭。 客栈的前厅并不是只有齐鲸波一人在吃饭,在最东头,还有一桌人,他们的饭菜与齐鲸波一样简单,从他们的衣服来看,他们应该是远道而来的客商,不过,他们的举止完全没有那种商人的狡狯和庸俗,看起来倒有几分儒雅。 齐鲸波当然是无心仔细观察那些人的,他已经饿了半天了,看着面前的两素一荤的小菜,还有那满满的一碗白米饭,他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眨眼的工夫,便风卷残云的将那饭菜全部吃光。 劳累了一天,齐鲸波当然也困了,因此他马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闷头大睡。 齐鲸波上楼后,整个前厅就只剩下了那一桌仍在细嚼慢咽的客商了,他们一共七人,面前的菜也只有七盘,并不算丰盛。 伙计走到他们桌边,小声问道:“几位客官,请问是仅仅打尖呢,还是住店?” 为首一名四十出头的商人笑道:“怎么?打尖和住店有什么不同吗?” 伙计陪着笑,说道:“若是几位住店,那么小人马上就上门板打烊,若是几位只是打尖,那么小人就只好等几位慢慢用完再上门板了。” 商人恍然,遂说道:“我们是住店的,你这就去安排,我们一共七人,要三间客房。” 伙计唱了个喏,转身便去上门板。 但当那伙计走到门边时,却忽然被一个人猛的撞到,跌在地上半天回不过神来。 另外一名正在抹桌子的伙计见状,急忙奔到门口,将那伙计拉了起来。待那伙计站稳身子,正要开口喝骂,却忽然又闭上了嘴巴,因为他分明已经看清楚了,那把他撞倒在地上的是一名女子,确切的说,是一名年轻漂亮的女子。 不过,现在的这名女子显然很是惊慌,她从伙计身边爬了起来,脸上血色全无,浑身颤抖不已,嘴唇更是抖得厉害。 伙计心中的怜香惜玉之情立时涌了上来,他关切的问道:“姑娘,没有撞伤你吧?” 那女子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救我,大哥救我!” 伙计心中一凛,正待详细询问,却忽然听见从门外传来一阵叫喊声:“没错,就在这里,老子就看见她冲进去的,大伙快进去,抓住她有赏!” 不等伙计回过神来,却见门口青影一闪,一条魁梧的大汉出现在了门口,紧跟在他后面,又闪进了五条同样魁梧的大汉,他们恶狠狠的盯着那名呆立在伙计面前的女子,很显然,他们全都喝了酒,而且还不少,因为他们浑身正散发着浓烈的酒气。 为首大汉叫道:“跑啊,你再跑啊!老子看你到底能跑到那里去?”很明显,刚才外面的那阵呼喊声就是出自他的口中。 见那大汉伸出手去,要将那女子抓走,伙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向右前方窜上一步,伸开两臂,挡在那女子身前,嘴里说道:“干什么?干什么?光天化日的,你们想调戏良家女子吗?” “嘿嘿!”那名大汉显然没有想到这个看起来芦柴棒一样的伙计居然敢出来挡住自己,他惊讶的缩回手去,口中啧啧道:“厉害,厉害!老子在这南京城里,天子脚下混了这么些年,还真是头一回见到敢跟老子顶撞的人。”说到这里,他忽然又想起一事,便又说道:“说错了,说错了!这应该是第二次了,上次还有个穷书生也向你这么横,不过后来还是被老子吓住了。嘿嘿!那书生怎么说也是个有功名的人,他还可以有所凭持,敢跟老子顶撞。可是老子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小小的客栈伙计,怎么也敢跟老子顶撞?莫非吃错了药?还是梦到自己中了功名?哈哈!” 所有的大汉全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有些有恃无恐。 他们的嚣张的笑声显然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不仅那正在后面忙碌的掌柜出来了,而且那几名还在吃饭的食客也扭过头来看着他们。 客栈掌柜显然不想惹事,他急忙奔了过去,跑到那大汉跟前,将大汉与伙计有意无意的隔开,抱拳道:“几位好汉,这么晚了光临小人的小店,小人实在是面子有光的很,只是现在小店已经打烊了,几位若是想吃饭,不如等明日吧。” 那为首大汉一把抓住那掌柜的衣襟,恶狠狠的说道:“打烊?既然已经打烊了,那为何还要拐带良家女子?实话告诉你!老子一不是来吃,二不是来住,老子是来抓人的!” “抓谁?”那掌柜显然并不太害怕,他故意明知故问的问道。 “抓谁?抓她!”大汉转过头去,得意的看着那名浑身发抖的年轻女子。 年轻女子躲在那伙计的身后,无助的四下观望着,很快就发现了那七名正扭头看着他们的食客。 客栈掌柜冷静的说道:“小德,阿恒!去,到后面去,叫那些伙计厨子都出来。” 两名伙计马上转身向后面奔去,并将那女子拉到了后面厨房。 “哟呵!”那为首的大汉显然没有想到掌柜居然这么强硬,不觉怒道:“别给脸不要脸!把老子惹急了,可没什么好果子吃!你可知道我是谁?” 掌柜冷笑道:“谁不知道,在这南京城里,有个专门拐卖人口的‘河中蟹’呢?” 为首的大汉显然非常惊讶,他仔细的看了看那名掌柜,但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见过他,但此时他已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将手中的劲儿加大了一倍,威胁道:“既然你知道爷爷是谁,你为何还不快滚?” 掌柜的笑道:“我滚?哈哈!笑话!这里是我的客栈,为何要我滚?我倒是想劝劝你,这里不是你的西城,这里是东帅的东城,在这里,你才要小心呢!” “岂有此理!”大汉向着掌柜喷了口酒气,暴喝道,“不识抬举的东西!爷爷不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大汉正欲挥拳痛打那名掌柜,却忽然听见那掌柜身后响起一声暴喝:“住手!” 大汉惊讶的望去,却吃惊的发现,那两名伙计已经去而复返,他们的身后还站在另外的五名伙计和两名厨子,他们的手中都拿着武器,厨子拿着的是菜刀,三个伙计也拿着菜刀,而更让他吃惊的是,剩下的那四名伙计的手中却分明拿着四支已经点燃了火绳的火枪,那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一伙。 “大胆!你们不知道靖海公有禁令吗?民间不许持有火器!”那大汉用这种方法来替自己壮胆。 掌柜见大汉已经有些被吓住了,遂说道:“你真是醉了,我刚才就说过,这里是东城,不是西城,你若想在这里撒野,真是选错了地方。现在你退出去还来得及,免得被打死了,以后就再也不能到处敲诈勒索喝花酒了。” 大汉被这句话一激,脑子中一阵混乱,在酒劲儿的刺激下,他用右手猛的向那掌柜的打去,但谁知,那掌柜显然也学过几手粗浅工夫,不等他的拳头打过来,他就闪身避开,并伸手一推,脚下一绊,轻易摆脱了那大汉的束缚。 大汉一个踉跄,差点跌倒,若不是身后那些手下扶住他的话,恐怕立刻要出洋相。 掌柜迅速回到伙计和厨子们中,从一名伙计手中接过火枪,向着那五尺外的几条大汉高声喊道:“我数到三,你们再不退出,我就不客气了,深夜闯入店家捣乱,按照楚国公的法令,打死不论!” 大汉心中气恼已极,他猛的一挥手,喊道:“给我叫人!” 一名手下马上飞奔出去,而剩下的人包括那名大汉在内,全部都退出了客栈,站在店外不走。掌柜见他们似乎在等待援军,于是也不敢怠慢,马上吩咐一名伙计从后院翻墙出去,到顺天府报案。 双方就这样紧张的对峙了一柱香的时间,很快,那名大汉的手下就带来了十几条大汉,他们手中拿着各式武器,自然也少不了火器。 大汉从一名手下手中接过一支火器,领着众人再次回到店里,他得意的挥舞着手中的那支火器,说道:“睁开狗眼好好看看,老子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掌柜看了一眼那大汉手上拿着的火器,心中不觉一惊,他说道:“这是上次倭寇进犯扬子江时散落民间的火器,怎么?你竟然敢拿这种犯禁的火器?” 大汉得意的笑道:“什么犯禁不犯禁,老子吃的就是这行饭!少罗嗦,痛快点儿,把人交出来就没事,否则别怪你爷爷不客气!”他将手一挥,便有两名大汉奔进后面,片刻之后就将那名躲在厨房中的年轻女子抓了出来,并将其绑上,将嘴也堵上,然后用一个麻袋套住了她,扛在肩膀上就准备出去。 那名掌柜显然顾忌着那大汉手中的后装枪,所以伸手阻止了伙计冲上前去的冲动。 那大汉见计已售出,不觉哈哈大笑,说道:“算你识相。”他转身向手下一挥手,说道:“弟兄们,咱们走!” “站住!”又一声暴喝将那大汉叫住了。 此时,客栈中的众多客人已经被吵醒了,他们纷纷走出房间查看究竟,待得知是青皮无赖前来捣乱,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就又逃回了房间之中,但是仍有少数胆子大的人留在外面,想看看究竟会出现什么结局,这其中就包括了那齐鲸波。 那大汉吃惊的回过头去,看着那名叫住他的人。 那人就是原本坐在桌子上吃饭的那些商人中的一个,此时,他正走向那大汉和他的手下们,并将那两个扛着麻袋的大汉拦住了。 为首的大汉显然愣住了,他指着那人,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是……” 那人大声说道:“你的记性很好,居然还记得我!不错,我就是楚国公任命的南直隶巡查御史周容,上次在那间小饭庄里,咱们已经见过一面了!” 这时,那名四十出头的食客也走了上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剩下的几名食客,不过,他们的手中已经多了几支小小的手枪。 这四十出头的食客朗声说道:“南京城乃畿辅重地,怎容尔等宵小猖狂?乖乖放下兵刃受缚,或可免于一死。” 大汉怒道:“少管闲事!去打听打听,老子怕过谁?就连顺天府尹也要让老子三分,你算老几?敢管老子的闲事?” “大胆!”周容喝道,“此乃巡查御史刘子壮大人,你们不想活了?” 大汉显然有恃无恐,他暴喝一声,正欲命手下开打,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凄厉的哨子声,紧接着,他的手下就喊了起来:“不好了,顺天府衙役和东城巡警来了!” 大汉怒急,便喊道:“管他什么巡警不巡警的,人带走,谁挡杀谁!” “站住!”周容继续喊道。 但是此时店里店外已经乱了起来,大汉们乱哄哄的挤成一团,有的在门外,有的在门里。 刘子壮回头看着客栈掌柜,说道:“掌柜的,既然我们可以为你做证,那么你大可放心将那些没有出店的无赖打死。” 掌柜的受到了鼓励,顿时胆气壮了起来,他大声喊道:“我数到三,你们再不滚,我就开枪了!一——二——” 大汉暴喝道:“打,给老子打!” 几名大汉举枪便欲射击,但不等他们瞄准,刘子壮和周容的手下就已经抢先动手了。 只听得“砰砰砰”一阵清脆的枪声,大汉中发出一阵惨叫,由于距离太近,手枪中又装的是快枪子弹,因此一颗子弹过去往往会打穿好几个人。 与此同时,掌柜和伙计们也开枪了,店门一带顿时硝烟弥漫。 不等枪声停息,一阵铿锵的鼓点声又从店外传来,接着便是人们的呼喊声:“巡逻队来了!” 那外号“河中蟹”的大汉在刚才的那阵短暂枪战中没有受伤,因此他便将手中的枪举了起来,向离自己最近的周容瞄准。 此时,周容和刘子壮的部下正在重新装填弹药,还来不及射击,情急之下,一名部下奔到周容身前,想替他挡住子弹。 “砰”的一声脆响,接着便是“嘭”的一声,那大汉手中的枪掉在了地上,他痛苦的用左手捏住右手手腕,抬头向二楼望去,却见一个身穿短衣的年轻男子正在给手中的手枪装填子弹。 此时,那些顺天府衙役已经赶到了,而与他们一起赶到的还有林清华在一年前新建的巡警。他们立刻将这些大汉抓了起来,过了不一会儿的工夫,镇虏军巡逻队也赶了过来,他们押着一些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无赖青皮,这些人是刚才枪响之后溜走的,却不料刚跑了没多远就迎面遇上了巡逻队。 顺天府的一名衙役走过去,看了看那名已经被捆起来,左手手腕还在流血的“河中蟹”,不觉一愣,说道:“怎么?又是你?” “河中蟹”抬起头,看着那衙役,眉头一皱,眼一瞪,说道:“唐初六,老子可是认得你的家的,你小子别跟老子过不去!” 唐初六冷笑两声,说道:“你还是多操心点儿自己吧!”他转身与身边的巡警队长商量了一下,随即说道:“把他们都带走!关到巡警队去,这些尸体也抬走。”待那些人被押走后,唐初六转身小声对身边的一名衙役说道:“这下子顺天府大老爷又要头疼了。” 刘子壮与那巡警队长客气一番,随即走上前去,将那麻袋中的女子放了出来,并替她解开身上的绳子。 女子拿下嘴里的麻布团,向刘子壮等人连声道谢。 周容则转过身去,向着那二楼那名手持手枪的人抱拳道:“多谢这位壮士出手相助,我见你手持短枪,想必也是公门中人吧?” 那人将手枪收好,抱拳道:“大人客气了,在下是当兵吃粮的。” 其他人还好说,毕竟在这里住店的军官不少,他们倒也并不太惊讶,但让人出乎意料的却是那名女子的表现,她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人,揉了几下眼睛,随后喊道:“疙瘩哥,是你吗?” 第六十四节 大炮 第六十四节大炮 作者:呱呱叫 天,黑沉沉的,既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只有一面黑漆漆的幕布笼罩在人的头顶上,压抑的让人无法透过气来。 风,冷嗖嗖的,不停的从四面八方吹来,一刻也不得消停,就象是一把把锋利的刀,横一刀,竖一刀的割着人的皮肤、肌肉,让人疼的有些发抖。 林清华站在一座并不算高大的小山包上,俯视着山包下面那些手中紧握着火把的镇虏军士兵们,看着他们的脸,看着他们肩上背着的枪,看着在士兵们身边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炮。 虽然自己身边站着的那些卫兵们手中的火把继续散发着光与热,但是林清华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他仍旧觉得自己很冷。 这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声音,就连士兵们的呼吸声也听不到,而且连那寒风的声音也没有一丝半点儿,这里所有的人与所有的东西仿佛已经全部入定了。 林清华张开嘴,准备向士兵们讲些什么,但是他忽然惊恐的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尽管他拼命的想喊出来,但仍是无济于事,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转过身子,看着身边的那些卫兵,想向他们求助。 但他很快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些卫兵已经全部不见了,当他惊诧的转回头,看着山包下的那些士兵时,却发现他们也不见了,四周顿时变得空荡荡的,只剩下了林清华一个人。 正当林清华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发呆的时候,忽然一阵嚣张而又凄凉的狂笑声从他身后传来,等他回头望去,却惊讶的看见一群身穿各式衣服的人正向他走来。 当这些人走到他身边时,他才发现,这些人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他认识的。 这些人中有身穿黄龙袍的李自成、潞王、张献忠,有穿着军将盔甲的李过、刘泽清、张存仁、多铎,此外,还有穿着官服的众多官员,其中还间杂着一些身穿青衣短衫的青皮,他们一边狞笑着,一边将林清华围在了中间。 惊恐之下,林清华伸手想去抽刀,但却发现刚才还挂在腰间的指挥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而且连腰间的武装带也不知所踪。林清华不觉后退几步,壮着胆子,指着那些人,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李自成慢慢走到林清华跟前,冷笑几声,幽幽道:“想干什么?哈哈哈哈!想向你讨回公道!” “对!向你讨回公道!”李过也走到李自成身边,瞪着林清华喊道。 肥得象头猪一样的潞王走上前来,一把揪住林清华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还我江山!还我命来!虽然我不是死在你手里,但却是被你间接害死的,你是跑不了的!” “还我命来!还我命来!”一大群官员跟在潞王身后喊道。 一名身穿三品大员服色的官员走到潞王身后,指着林清华的鼻子,喊道:“我只不过才从官库里拿了十万两碎银而已,但你却将我杀了,这叫我如何心服?我等十余年寒窗苦读,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光宗耀祖、升官发财吗?你凭什么要我等的命?” 李自成一把推开那名官员,呵斥道:“若非你们这样的贪官,老子怎会造反?若是老子不造反,怎会被这个人设计给杀了?” 张献忠走到李自成身边,说道:“咱俩死的都冤,咱俩只不过是想过把皇帝的瘾而已,却都被这厮给害死了。” 刘泽清哭道:“我比你更冤,我只不过是奉朝廷之令拦阻他而已,却被他打败,而且连人头都被他买去。林清华,还我命来!” 林清华拼命挣脱了李自成的虎爪,向后退了几步,但却被那些官员们组成的人墙给拦住了。 他心一横,牙一咬,指着那些“人”,说道:“我呸!你们冤枉?若不是有你们这些贪官、野心家、汉奸、奴隶主,中国会沉沦吗?百姓会在一轮又一轮的朝代更替中吃尽苦头吗?要想让百姓不再吃苦,只有把他们消灭!全部消灭!” “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罪?我一没有贪,二没有当皇帝,我有什么罪?”李过走了上来,一把抓住林清华,恶狠狠的问道。 林清华无言以对,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李过哈哈大笑几声,随后放开林清华,对身后的那些人说道:“看见了吧?他没有话说了吧?” “少跟他罗嗦,先向他讨回公道再说别的!”张存仁跟多铎挽起了袖子,向着林清华走来,其他的所有人也都纷纷跟了上来,张牙舞爪的扑向孤立无援的林清华。 “救命啊!”林清华大声喊道。 “相公,相公!快醒醒,你又做噩梦了。”婷儿那清秀的声音将林清华从噩梦中唤了出来。 林清华睁开眼睛,婷儿那张略带担忧之色的脸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林清华的耳朵中传来一阵“咚咚”声,那是他剧烈的心跳,他伸手摸了摸胸脯,发现身上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了。他深吸了几口气,随后将右手伸出被窝,让婷儿重新躺下,接着便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说道:“没什么,只是一个噩梦而已。” 婷儿用手撑着身子,关切的看着林清华,说道:“相公,怎么这些天你一直做噩梦呢?是否是朝廷上的那些事太忙了的缘故?若是太累了,不如休息一段日子吧,” 林清华叹了口气,也许婷儿说的没有错,现在的他实在是太累了,不仅要应付郑森,而且还要与那些贪官污吏做不懈的斗争,而且那些北方、云南的军务也要他分心以对,虽然有莫不计等人协助,但是他仍然感到有些劳累过度。 林清华转过头去,看着窗户,却见天色已经有些亮了,虽然不能看清楚那桌子上的闹钟,但却能够看清楚身边婷儿的脸。 林清华摸着婷儿的俏脸,说道:“对不起,又把你吵醒了。” 婷儿笑着轻声说道:“不要紧,我已经习惯了。” 林清华沉默半晌,忽然苦笑几声,问道:“你说说看,我是个坏人吗?” 婷儿肯定的摇了摇头,说道:“不,相公是个好人。” “可是我杀了很多人,虽然他们中绝大部分不是我亲自动手杀的,但是我却脱不了干系,也许我的一道命令会让很多人死去。”林清华无奈的叹道。 婷儿又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你杀的都是些贪官和无赖,他们都是坏人,所以你是个好人。” 林清华摇头道:“什么是好人?什么是坏人?谁能分的清楚?” “伤害好人的人就是坏人。”婷儿想了半天,终于给了一个她自己认为合适的解释。 “伤害好人的人就是坏人?”林清华喃喃道,他看着婷儿那凌乱的秀发,伸手替她理了理,随后问道:“假如我是好人,那么你的玉姬姐姐呢?她是坏人吗?” 婷儿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了,她犹豫了半天,才说道:“我……我也不知道,她替郑森刺探你的情报,也许……也许……我也不知道。不过,她还是很想你的,经常与我一起说起你,后来还叫我来找你,若不是她的鼓励和催促,我也许还不会和你在一起。” 林清华心中一阵伤感,他将婷儿搂在怀里,紧紧的抱着她,久久无语。 过了一会儿,估摸着林清华心里已经平静一点儿了,婷儿才轻声说道:“相公,这两年来你变了好多,和以前比起来,你好象更加让人难以捉摸了。” 林清华叹道:“也许我真的有些变化,但是毕竟我还是我,也许是因为玉姬的那件事情让我消沉了些吧。” 两人抱着又迷迷糊糊的睡了会儿,随即便起身穿衣,走出了卧室。 与萍儿、芳儿吃完了早饭,林清华便转身走向书房,准备处理政务。婷儿一直送他到了书房门口,才停了下来。 经历了上次的全玉姬事件之后,林清华便不再让自己的女人替自己收拾书房,或者协助处理政务了,因为他不想再次受到打击,在他的心中隐隐有一份自责,他认为,假如自己不让全玉姬帮助自己处理一些政务的话,那么也许这件事情不会是后来的那种局面。 见林清华来到,在门口站岗的四名卫兵立刻向林清华敬礼,林清华回了个军礼,随后一边拿出钥匙开门,一边询问身边的婷儿:“今天你去礼拜吗?” 婷儿点了点头,说道:“去的,我已经与丫鬟们约好了,今天一定要准时去,不能再迟到了,上一次迟到的时候,虽然神甫没有责怪我们,但是我们心中仍然过意不去。” 林清华转身抱了抱婷儿,在她的俏脸上亲了一口,笑道:“那还不快去?” 望着婷儿那远去的背影,林清华苦笑着摇了摇头,自从婷儿前来投奔自己后,她就在府里发展了几个教徒,当然了,那几个教徒都是婷儿身边的丫鬟和老妈子,她们可并不一定都是婷儿那样忠实的信徒,也许她们只是想哄婷儿开心而已。 林清华走进书房,拿起抹布抹了抹桌椅,随后便在书桌旁坐下,将书桌上那厚厚的一摞公文一件一件的拿到眼前审查。 这些公文是他昨天晚上处理完的,他现在必须再重新确定一遍,以保证没有错字。当拿到第三本奏章的时候,林清华愣了一愣,这奏章是从湖广来的,是张自烈写的,他请求林清华再拨些款项,用来修建义学破旧的校舍。林清华现在才发现自己昨天居然把这件奏章给忘记了,所以那上面还没有他的回复。林清华马上拿起钢笔,写下了自己的处理意见,他告戒张自烈,一定要认真办学,至于经费问题会尽快给他解决的,再难也不能放松了学校建设。 林清华放下钢笔,望着半开的窗户,叹了口气,不知不觉回想起这两年来的一些事情。 由于全玉姬事件的刺激,林清华与郑森之间的关系降到了冰点,虽然双方并没有开打,但是毕竟已经不再象以前那么互相容忍了。不仅朝廷上的早朝朝议不再召开,而且两人之间的贸易也几乎中断了,林清华不再向郑森出售枪炮,而郑森也不再将南洋一带的粮食运到林清华这里。 若不是中原地区已经渐渐的安定,并且农业生产已经恢复了的话,恐怕饥荒将会夺去很多百姓的生命,即使林清华治下那些地方的农业生产已经恢复了,但是突如其来的粮食贸易的中断,也曾让他忙了好一阵子,由于能够从一些屯田地区得到多余的粮食,所以饥荒总算是勉强挺过去了。 不过,林清华面临着的另一个难题也让他很费了一番脑筋,那就是官员们的俸禄发放问题。由于与郑森的正常贸易中断,财政的来源问题渐渐让人感到不安,虽然林清华大力鼓励工商业的发展,但是毕竟这不是短时间就可以看到效益的,虽然税收增多了一点,但由于林清华提高了官员们微薄的俸禄,再加上军事费用开支和赈济灾民的开支,财政的缺口还是很大的。 林清华的日子不好过,郑森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因为快枪和子弹来源的断绝,他向南洋一带的进攻势头开始减弱,虽然他靠着几个投奔他的快枪场工匠的帮助建立了几座快枪场,但是,由于快枪所需子弹的生产工艺被林清华严格的保密着,所以,那些仿造出来的快枪只不过是摆摆样子而已,在无法得到足够弹药供应的情况下,这些仿造的快枪根本无法正常使用。而且,由于他的商人无法得到足够的茶叶、瓷器、丝绸,因此,他的贸易收入也下降了很多,这让他很是恼火。 更让郑森感到烦恼的是,林清华在江南一带不停的修建堡垒,虽然那花去了林清华大量的金钱,但他仍乐此不疲,那些水泥砖石建筑的堡垒,就象是一个个卡在郑森嗓子里的刺一样,让他食不下咽,寝不安枕。虽然他也在江南一带建了一些堡垒,但是那些堡垒与林清华建的堡垒相比较起来就好比是那竹篱笆一样不堪一击,尤其是镇虏军所装备的大炮,更是那些堡垒致命的克星,见到镇虏军中的大炮越来越多,威力越来越大,郑森只能是望炮兴叹了,他除了甩出更多的金钱用来加固自己的堡垒之外,已经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由于两人之间的隔阂,他们的分歧也越来越大,先是在朝廷政务的处理上无法取得一致,接着便又在南京城的治安管理问题上纠缠不清,到了最后,他们干脆分道扬镳,将南京城一分为二,林清华管东部,而郑森管西部,两人各把自己的巡逻队撤回,井水不犯河水,各自治理着自己地盘上的事情,而那些原本表面上还是一体的朝廷官员们也分成了两班,一班随着郑森常驻西帅府,而另一班则随着林清华常驻东帅府,这样一来,朝廷就真正分成了东西两派,隐隐形成对峙之势。更为重要的是,两个元帅府的保卫力量更是加强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在这皇宫一带的小小地域里,竟然驻扎着近十五万军队,搞得风声鹤唳,气氛相当紧张,若是再加上双方在江南一带驻扎的军队,整个明朝差不多一半的军队集中在这里,这严重牵制了双方的力量,不仅林清华无法全力向北经营,而且郑森也放慢了进攻南洋的进度。 当然了,在这种对峙下,郑森是明显处于下风的,这是由于,不仅他的陆军少,而且大炮更是少的可怜,无法对镇虏军炮兵形成有效制约,所以,他是不敢住在南京城里的,他的居所位于南京下游十余里的船上,由他的舰队保护他的安全。 既然形势很紧张,那么林清华自然也不能大意,除了加强府邸一带的防守之外,他还特意在府里挖了坚固的底下室,地下室顶上那厚达六尺的水泥钢筋层足以保证他的安全。 林清华不愿意离开南京城的原因除了想向郑森表达自己的坚定立场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就近控制朝廷里的两个皇帝。 虽然林清华与郑森已经分道扬镳,但是对于皇宫里的那两位天子,他们都没有把其挪到外面去的意思,还是与以前一样,皇宫由两人的卫队负责保护,而伺候两位天子的太监也是两人共同招募,由于已经有一年多的时间两人没有再在皇宫里上过早朝,因此,那两位天子倒显得有些自在了,他们两人除了每日领着太监和自己的妃子们在后花园里赏花看雪之外,就只剩下研究房中术的兴趣了。 在这过去的两年多的时间里,林清华不仅巩固了他的那些地盘,而且还成功的逼降了云南的土霸王沙定洲,大半个云南和整个广西已经落到了他的手里,除了一些还在负隅顽抗的云南小土司之外,云南已经成为了一块新的财源重地,不仅井盐源源不断的输出,而且气候炎热、人烟稀少的云南还成为了一块新的屯田之地,那些淮河水灾的难民被林清华分批送往云南,在那里定居下来,此举不仅解决了难民们的吃饭问题,而且由于他们都是按照军事编制组织起来的,并组建了民兵师,因此,云南将不再是一块山高皇帝远的地方。 南边的战事渐渐接近尾声,而北边的战事却仍然没有结束。 清军在与镇虏军争夺山西的过程中损失很大,不得已,他们只好放弃了山西,退守直隶,做困兽之斗。 当马满原率领的骑兵部队在鲁南平原再一次沉重打击了清军骑兵之后,山东也告光复。本来他的部下是想挟胜利之威一鼓做气拿下直隶的,但是林清华却另有打算,他命令部队停止继续攻击直隶一带的清军,转而经营蒙古草原。 在他的命令下,平定云南的部队被大量调到北方,山西镇虏军人数增加到了近十万人,他们按照林清华的安排,分成三支部队,轮换前往蒙古草原作战,由于合理的安排,因此,在漠南蒙古草原上,镇虏军始终保持着至少三万人的作战力量,与他们一同作战的还有由河西回回骑兵整编而成的一个骑兵师,同时还有从青藏高原征募而来的五千蒙古和硕特部骑兵,他们由固始汗的一个儿子统率,协助镇虏军征服漠南草原上的各蒙古部落,逼迫他们与满清断绝一切关系,并向林清华称臣纳贡。 由于双方不仅力量悬殊,而且由于镇虏军武器先进,力量集中,进攻目的明确,因此,当那些各怀鬼胎、一盘散沙的蒙古王爷们看见自己部下的那些骑兵被镇虏军打得象炸了圈的羊一样四处乱跑的时候,当他们看到那些前来支援他们但却也被镇虏军打得狼狈不堪的清军的时候,他们不得不冷静的衡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在与和硕特部的使者交谈之后,他们大多选择了改换门廷,向林清华臣服,与满清断绝来往,并将他们的儿子送到武昌,与和硕特部未来的首领一同在林清华派来的老师的教导下学习汉语与汉字。 对于那些不肯臣服的蒙古部落,林清华采取的是以夷制夷的策略,他向那些已经臣服自己的蒙古王爷许诺,谁打败了那些不肯臣服的漠南蒙古部落,那么那个部落的一切东西就归谁所有。在这种诱惑下,蒙古王爷们纷纷联合起来,主动进攻那些尚未臣服的部落,由于镇虏军骑兵部队的协助,战争在很短的时间里就结束了,当今年秋天到来的时候,漠南蒙古已经被林清华统一起来,而那些得到了好处的蒙古王爷们则将大量的马匹进献给林清华,并用更多的牛、羊、马匹换走他们所需要的食盐、茶叶、丝绸,这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林清华的财政压力,并使农民得到了足够多的耕牛,促进了农业生产的恢复。 在技术上,林清华辖下工场出现了一些新的气象,在那些经验丰富的工匠们与那些刚刚从高等学堂技术学院毕业的理论知识扎实的技术人员们的合作下,蒸汽机研制工作取得重大进展,他们采用先铆再焊的方法,成功的制出了第一台耐压锅炉,为了防止其爆炸,他们还在外面又加了一层铆接起来的钢板,虽然看起来很笨重,但是以目前的工艺水平,能做到这一步就相当不错了。 在技术人员们的不懈努力下,在第一台耐压锅炉制造出来两个月后,林清华的第一台蒸汽机成功的连续运转了两天两夜,在利用这台蒸汽机带动一架新式铣床将一根粗钢管拉出十五条膛线以后,主管蒸汽机研制工作的宋应星宣布实验取得了成功。 对于这个进步,林清华是非常高兴的,虽然他曾在这其中点拨了一下,画了几张想象图,但是大部分工作都是那些技术学院的毕业生们完成的,这表明,他的高等教育体制开始结出硕果,中国的技术将逐步取得理论知识与实践经验的真正统一。 蒸汽机研制出来以后,林清华不敢怠慢,立刻命令宋应星全力投入到机械制造技术的改造上来,将那些水力机械卖给私人工场,而用卖得的钱发展蒸汽工业,当然了,这些事情不是一步到位的,必须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因为林清华可不愿意耽误自己的军事工业,毕竟镇虏军的军火需求是相当大的。 与此同时,林清华还命令青衫社协助工场技术人员,秘密制造一种全身铁甲的内河战舰,他并不指望能够一口吃个胖子,他现在需要的是用这种方法开拓技术人员的眼界,并积累他们的经验,为下一步的打算做好准备。 想到这里,林清华马上又拿起一张空白公文,在那上面写下嘉奖令,宣布立即颁发给对研制蒸汽机有功的四名技术人员每人一枚“公输班勋章”,并奖励每人一万圆,而其他的一些辅助人员也每人奖励五百至一千圆。 此时,书房门外响起一个声音,“元帅,莫不计求见。” 林清华知道应该是莫不计送公文来了,因此便起身将书房门打开。 门一开,林清华却发现门外除了莫不计外,还站着另外两个人,一人为刚从湖广调到南京的黄宗羲,另一人则是青衫社首领洪熙官。 林清华放三人进来,命他们坐下。 莫不计将怀里抱着的一摞公文奏章放在书桌上,随后向林清华禀道:“元帅,这些奏章与公文属下已经处理完了,就等着元帅许可了。” 林清华点头示意莫不计坐下,随后他也坐回书桌边,一边看着那些新送来的公文,一边询问道:“黄先生怎么这么快就到我这里来了?不是说好了让你先休息十天吗?等安顿好了家人,再到我这里来报到。” 黄宗羲恭敬的答道:“回元帅,属下已经将家人安顿好了,拿着元帅的命令,所有的人都不敢怠慢,就连顺天府尹也来帮忙,昨日诸事已毕,所以今日属下便来了。”他顿了一顿,接着又说道:“元帅有什么事情让属下去做,这就快吩咐吧。看到别人都在做事,唯有属下还无所事事,属下心中实在是焦急的很。” 林清华转头看着黄宗羲,说道:“既然这样,那也好,反正这里现在正缺少人手,尤其是象黄先生这样治政经验丰富的人。我把黄先生、顾先生和王先生从湖广调来,为的就是让你们帮我整顿税法,顾先生与王先生先来一步,但湖广暂时还离不开你,所以直到现在才将你调来。黄先生在给我的奏章中说的好,历朝历代都没有将税法理清楚,以至于越来越乱,朝廷收入也越来越少,百姓的负担却越来越重,这才是各朝最最致命的地方。” 黄宗羲点了点头,说道:“遍观历朝历代,很多朝代都是亡在流民手中,而流民从何而来?还不是放下了田产与锄头的农夫?若有口饭吃,他们何以会挺而走险?一旦天下流民太多,那么这天下也就快乱了。黄某多年总是在想这个事情,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百姓离开土地?前些日子渐渐想明白了,这一个原因是土地兼并,大的乡绅地主多是一些有权有势的豪门,仗着权势,肆意倾轧升斗小民,小民百姓告官告不过,说理又无处去,只能眼睁睁看着祖辈传下的田产一点一点被人夺去,没了求生之途,软弱一点的去讨饭,最后饿死道边,强横一点的拉帮结伙,或入山林做匪,或进市井为盗,一旦天下大乱,则匪盗摇身一变就可成为流寇,数股大的流寇相互兼并,最终酿成亡国之祸。” 黄宗羲顿了一顿,接着说道:“另外一个原因则是这税法了,多数朝代征收农税并没有那么精细,不按照土地的好坏与否征收,而是定下一个统一的税率,指定征收,而且由于大户人家往往勾结贪官,隐瞒田产,甚至将税赋加在贫苦百姓身上,这样一来,小民百姓负担更重,寻常年景就很难温饱,一旦遇到荒年,就更活不下去了。虽然到了万历朝时,首辅张居正大人曾经试着施行了‘一条鞭法’,严厉的惩处了一批隐瞒田产的大户和官员,暂时使得朝廷税收增多,而且小民百姓的负担也减轻了些。但是,这种局面未能持久,而且由于此法将赋役一律折银征收,这样一来,农人必须先将粮食卖给商人,从商人那里得来银子,然后再用银子纳税,这样,农人就又受了一层商人的盘剥,收入更少。这就出现了个怪圈,虽然朝廷想减轻百姓负担,但是当一段时间过去,百姓身上的负担不仅未能减轻,反而更加沉重,天下不乱才怪。” 林清华略微沉思片刻,随即问道:“那依你之见,有何解决的办法?” 黄宗羲说道:“黄某才思很浅,前几日与顾大人、王大人商议,慢慢的理出个头绪来。依我等看来,百姓负担重,一则是因为官员太多,不仅科举上来的人有,恩荫的、赏功的、世袭的也多,这样一来,官员只会越来越多,而官员的俸禄都是从税银中得来,那么就必须加重赋税。二则是商人的中间盘剥,使得百姓深受其害。这样看来,就必须从这两个地方下手,一则大力削减官员数量,合理分配政务,二则禁止商人盘剥百姓,最好能够直接征收粮食。” 林清华点头道:“第一条可以办,但第二条不能这样办,必须另想办法,比如说直接由官府收购农人种的粮食,价钱稍微比商人的高上一点儿,这样一来,商人就不得不提高价钱,否则将买不到粮食。” 黄宗羲说道:“但是这样一来,就又必须增加官员数量,似乎有些不妥,而且所需金钱巨大,恐怕国库难以承担。” 林清华说道:“两害相权取其轻,粮食是国之根本,不能有什么闪失。俗话说‘无农不活,无商不富,无工不强’,可见农业十分重要,说到底就是粮食很重要,不能疏忽。至于金钱方面嘛,买进来自然要卖出去,只需稍微加一点儿价,保住成本就可以了。” 黄宗羲沉思了一会儿,随后接着说道:“属下还曾这样想过,历来丁税多由小民百姓来承担,而大户大家地多人少,这样一来十分不公平,虽然张居正大人曾将部分力役摊入田亩征收,但是还是没有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所以属下想向元帅进言,不如索性将丁税全部摊如田亩征收,地越多,税越高,于百姓有好处。” 林清华赞道:“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看来我没有选错人,你马上就去办。” 黄宗羲犹豫了片刻,随后问道:“前日元帅曾经命莫先生将心中所想的那种‘累进税’的方法讲给属下听,但属下左想右想总觉得有些不妥。” 林清华有些惊讶,遂说道:“你讲讲看。” 黄宗羲说道:“清丈田亩不仅十分繁杂,而且容易造成官绅勾结,况且如今天下尚未完全平定,故而暂时不易这样处理,还望元帅三思。依属下之见,莫如规定最高地租额,不许地主胡乱加租,违者从重治罪。” “你也这么说?”林清华有些拿不定主意了,“顾先生与王先生也是这么劝我的,看来我真的该好好的考虑一下了。” 屋子里一下子沉寂下来,没有人敢打断林清华的沉思。 过了好一会儿,林清华才再次说道:“这样吧,暂时就按照你说的办,不过,官员们的田产一定要限制在五百亩以下,否则立即罢官问罪!另外,再次重申一边,任何军官都不许经营田产,违者以军法处治!” 莫不计马上接口问道:“那,那些明室王子们的田产怎么办?光是河南的几十个逃到南边的王子就闹腾的不得了,他们嚷嚷着要朝廷把他们的田产交还给他们。可是那些田产有的已经被我军用于屯田,有的则被百姓作为私地耕种,若是还给他们的话,恐怕会激起民变。” 林清华冷哼一声,说道:“不要理他们!作威作福了两百年,还想继续作下去啊?要吃饭自己解决!休想再从老百姓身上榨取油水!他们想骂就让他们骂去,张慎言的那《东林雅苑》不是最喜欢骂我吗?就让他们继续表演好了,我可不吃他们那一套!”说到这里,林清华忽然又想起个问题,遂转头询问坐在靠近门边的洪熙官,问道:“你们查的怎么样了?张慎言跟郑森有什么勾结?他们为什么会勾结到一块儿?张慎言就那么健忘?” 洪熙官说道:“张慎言的那报纸《东林雅苑》其实是郑森的手下叶翼云帮着办起来的,实际上与郑森的《三山报》是一个鼻孔出气,只不过,现在看来双方也是有些囹圄的,还并非铁板一块。至于他们为何会相互勾结,属下还没有查明白。” 林清华叹道:“这些食古不化的家伙!非要抱着孔子的臭脚不放!”他转头看了看黄宗羲与莫不计,却见他们脸上并未显出特别惊讶的表情,便知道他们已经习惯了自己的这种对待孔子的态度了,不再感到惊讶了,遂接着说道:“我就不信,他们还能比我的《号角》和侯方域的《宁报》更好!” 林清华顿了一顿,随后对莫不计说道:“我上次叫你帮我找的那几个人找得怎么样了?” 莫不计说道:“找到了,已经开始按照您的吩咐在干了。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不将那张慎言一伙抓起来,却非要这么拐着弯儿来?” 林清华解释道:“以力服人不如以理服人,我相信,‘时移则事异’,他们的那一套越往后就越不吃香,所以,不如就用这个办法弄,跟他们搞辩论。” 林清华低着头又想了一会儿,发现自己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要说的了,于是便说道:“若大家没有什么事情了,就下去吧,莫先生把桌子上那些处理完的奏章拿走,黄先生到咨议府去与顾王二位先生携手合作。” 莫不计与黄宗羲马上站起,向林清华行礼后,便走出书房。刚跨出门,莫不计忽然又想起一事,忙转身说道:“方才顺天府尹来了,他想求见元帅,此刻正在正厅等候元帅召见。” 林清华问道:“顺天府尹?他来干什么?” 莫不计说道:“还不是为了上个月的那件案子。” 林清华有些想不起来,便问道:“案子?什么案子?” 莫不计解释道:“就是那件‘聚贤楼’的案子。” 林清华恍然大悟,说道:“原来是齐鲸波的那件事啊,我知道了,你现在先去跟他聊聊,我随后就到。” 洪熙官将门关上,随后从腰间挂着的一个布包里取出一个盒子,交给林清华,说道:“这是青衫社刚刚从湖广送来的,属下不敢耽搁,马上送来了。” 林清华接过盒子,却见那盒子上的封条完整无缺,知道是密件,但他并不想避过洪熙官,便立即当着洪熙官的面将那盒子打开了。 盒子里装着一个千里镜,还有一封信。 林清华打开信看了看,随后又拿起那个千里镜,高兴的递给洪熙官,说道:“湖广枪场已经成功的制出了千里镜,这是他们送来的样品。” 洪熙官接过千里镜,略微观察一番,随后赞道:“比郑森的那些千里镜还要好,看起来那两名从澳门请来的洋工匠还真有些本事。” 林清华将盒子放在书桌上,说道:“人才不分国界,只要是人才,我就能用。”他举起手中的那封已经打开的信,说道:“你猜猜,这里面说的是什么?” 洪熙官笑道:“一定是那艘铁甲船的消息吧?” 林清华将信递给洪熙官,说道:“你只猜对了一半,除了那艘铁甲船已经下水试航的消息外,还有一个更让我高兴的消息,那就是,那种大炮已经造好了,现在我终于可以和郑森摊牌了。” 第六十五节 大案 第六十五节大案 作者:呱呱叫 作为去年才被朝廷任命,同时也被东帅与西帅一致认可的顺天府尹,赵大人这些日子的心情十分不好,可以说是糟糕透了,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上任还不到一年,就碰上了让他的那些前任们头疼不已的问题。 赵大人是个真正的儒生出身的官员,与那些真正的儒家弟子一样,“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他心中最初的信条,整整三十五年寒窗苦读,不仅熬干了他的心血,同时也熬白了他的头发,当他在步入不惑之年的时候,多年的心血终于换来了收获,他终于被当时的皇帝桂王钦点为探花,当他骑在马上,在左右皂吏们的簇拥下在御街上巡游的时候,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仕途是坎坷的,赵大人也深有体会,不仅上面的官员要小心伺候,底下的那些办事的师爷、衙役也不能大意,一个不小心,他们就会玩出无数的花样,让人防不胜防。 赵大人是个清官,他既不愿意收贿,也不屑于行贿,因此,他的日子不仅过的清苦,而且官是越做越小,从最开始的四品官一直变成了后来的七品官,而且由于他对待手下人也不是十分的大方,因此,他的身边几乎没有什么亲信,这样一来,一旦出了什么事情,就没有人能够帮他。 当他上了本奏章,向皇帝桂王陈奏当地苛税之繁重,百姓之困苦之后,他的官场生涯就宣告结束了。 但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当他正准备收拾行李返回故乡的时候,他却忽然得到了从南京传来的消息,桂王与唐王同时登基,现在的大明朝有了两个皇帝。 这个消息让他不敢相信,他无法相信两个天子的现实,直到朝廷新的命令下来,宣布原来被桂王罢官的官员重新起用的时候,他才忽然意识到这样一个严重问题,“天上真的出现了两个太阳”。 经历了官场的一番洗礼,赵大人已经慢慢学会了做人、做官,他有时候真的想狠狠的打自己几个耳光,责怪自己忘记了圣人之道,但当他看见那些跪在自己面前哭述自己遭遇的百姓的时候,他又忽然感到一丝宽慰和得意,认为自己确实应该象父母亲爱护孩子那样爱护百姓,做一个好的父母官,所以,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赵大人也学乖了,他并没有马上上书反对“二主共和”,而是冷静的等着,观察着朝廷中的动静。 果然不出赵大人所料,朝廷上那些反对派马上就被打压下去了,拥护“二主共和”的人占据了整个朝廷,不久之后,地方上反对“二主共和”的官员也纷纷罢官而去。看起来,赵大人的选择是对的,虽然他也没有上拥护“二主共和”的奏折,但是他的官帽却仍稳稳的戴在自己头上。 也许是他清廉的名声,也许是因为朝廷中实在再也找不出别人来担任顺天府尹一职,所以,当赵大人被朝廷任命为新的顺天府尹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不过,当他真的坐在顺天府衙门中处理政务、审理案件的时候,他才真的相信自己已经升官,而且是连升数级,简直可以用圣眷正隆来形容。 就在赵大人从心里感谢东帅与西帅两位大恩人的时候,他却忽然发现,自己已经泥足深陷,想拔都拔不出来了。 没有办法,东帅与西帅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当他们中的一个人想往东的时候,另外一个人却一定会执意往西,这让夹在中间的顺天府尹很是为难,如果两人意见不和的话,他根本就没有办法处理案件。幸亏东西两帅最近没有再怎么明着叫劲了,因此顺天府尹总算是舒了口气。 但让他感到无奈的是,这种表面的平静丝毫也无法掩盖两人之间那明显的分歧,上个月的一件棘手案子又一次将东西两帅拉到了顺天府战场上,自己刚刚平静下来的心情又被激荡起来,焦虑加上害怕,他头上的白发是越来越多了。 “赵大人,稀客呀!刚才有事耽搁了一下,让你久等了。”正当赵大人愁眉苦脸的对着莫不计唉声叹气的时候,林清华的声音从正厅门口传了进来。 赵大人与莫不计赶紧起身见礼,林清华却吩咐他们坐回椅子。 莫不计在林清华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后,便转身离去,就只剩下了林清华与赵大人两人还坐在屋子里。 林清华向赵大人问道:“上次赵大人来我家里的时候应该是在去年年底吧?” 赵大人赶紧站起回话道:“是的,那时下官刚刚上任,特来拜见东帅。” 林清华挥手示意赵大人坐下,随后说道:“你今天来我这里,是为了那件案子吧?” 赵大人恭敬的说道:“是的,下官正是为了那件‘聚贤楼’的案子而来,下官才疏学浅,无法独自处理此事,因此便来向东帅请教。” 林清华笑了笑,说道:“恐怕不是来请教的吧?依我看,你应该是来诉苦的,对不对?” 赵大人尴尬的笑笑,说道:“东帅察颜观色的本事就是高明,下官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东帅的眼睛。” 林清华笑道:“什么察颜观色,只不过是因为我很了解郑森的为人罢了,他这个人啊,最喜欢的就是护短,手下的什么人犯了事儿,他一定不愿意由外人来处治。说吧,是不是他已经向你打了招呼了?” 听见林清华直呼郑森姓名,赵大人就是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接口,但他随后又听见林清华问他话,于是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是的,西帅已经向下官打了招呼,要下官来请东帅一同审理这个案子。”说完,他便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站起身走到林清华面前,将信交到林清华手里。 林清华打开信,大概的看了几眼,随后将信放在身边的茶几上,说道:“这么说,这件案子是判不了了?” 赵大人忙说道:“也许是能够判的,假如东帅与西帅意见一致的话,那帮人贩子是跑不了的。本来下官是准备马上判他们重罪的,但是还没等下官问明情况,西帅的帅令就来了,下官就没敢再审下去。按照以前东帅与西帅的约定,凡是南京城里的案子,分为两种方法办理,如果二位元帅没有帅令来的话,那么就由下官独自处理,但若有一人下了帅令的话,那么就由二位共同审理,所以,此次下官就没敢再审理下去了。” 林清华抬头看了看赵大人鬓角露出来的那些白发,心中不觉一动,说道:“赵大人辛苦了,上次我见你头上的白发还没这么多,怎么今日就几乎全白了?莫非是因为这件事情的缘故?” 对于林清华的关心,赵大人显然非常的感动,他当然知道,东帅的为人远比西帅要好的多,只要不是贪官,那么就不必在东帅面前害怕,而且东帅一向善于提拔人才,凡是人才不问出身,这让他非常的敬佩。 赵大人压下心头的激动,回答道:“下官年岁也不算小了,白发多点也是正常的,多谢东帅费心。” 林清华指着椅子,说道:“赵大人不必客气,请坐。” 待赵大人坐稳,林清华问道:“这件案子我知道的并不算太详细,只知道那个主犯是个惯犯,好几次落在你的手里,但却最终都是不了了之,我当然知道是谁从中作梗,只是委屈了你。但我奇怪的是,以前那人只是拐卖青壮年男子,但此次却忽然又拐卖起女子来了,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原委,我知道你审理案子很有一手,想必你已经审得差不多了吧?你现在就将这件案子给我详细说说。” 赵大人谦让一番,随即便跟林清华讲起了这件案子。 赵大人说道:“这件案子的主犯名叫何谢,诨号‘河中蟹’,乃是南京城的一个青皮混混儿。他自幼父母双亡,靠着街坊四邻的接济成人,但他从小就相当顽劣,长大之后就更是凶狠狡诈。后来他投奔了南京城里最大的青皮‘狐狸球儿’,成了他的打手,相当的嚣张跋扈。 当元帅领军攻入南京城后,那‘狐狸球儿’便被四处通缉,当真是树倒猢狲散,没几天,他的手下就一哄而散,南京城里的一个祸害总算是清除了,那‘河中蟹’也就没了生活着落,便又做回了自己的老本行,继续敲诈勒索城内外的店家小贩。 不过,后来这‘河中蟹’就又找了条谋生的手段,那就是拐卖人口。西帅在南洋一带经营,那里缺乏劳力,于是那‘河中蟹’便从南京和附近一带地方诱骗无知少年,或以利诱,或施威胁,将数百壮年男子卖到了南洋,对于这事,元帅应该也是晓得的吧?”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上次的那件案子我还记得,虽然那人贩子最后被郑森保去,但他的所做所为实在是让我吃惊的很,虽然我很想管,但那西城不在我的管辖范围之内,我也只能是干瞪眼了。本来我是想私下处理那混蛋的,但却不知他躲到哪里去了,寻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没想现在却又出现了。” 听到林清华曾经想“私下”处理那“河中蟹”,赵大人不敢接口,只是舔了舔嘴唇,接着说道:“上次那‘河中蟹’是因为拐卖男孩而被人告了,而这次他却是拐卖的少女,这可不合他的一贯行事手段,下官当时也是相当意外,直到审理完毕,下官才弄明白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原来,此次那‘河中蟹’拐卖的少女不是运往南洋,而是卖给这南京城里的买主,那买主元帅一定认识,因为他就是那罢了官的刘良佐。” “什么?刘良佐?”林清华有些意外,“刘良佐买女人干什么?莫非是想纳小?” 赵大人很惊奇于林清华的联想能力,他仍旧是一副恭敬的样子,说道:“回东帅,此次不是那刘良佐想纳小,而是他的儿子想纳小,确切的说,是刘良佐想让他的儿子纳小。” “什么乱七八糟的?”林清华有些糊涂了,他追问道:“是刘良佐的那个最小的儿子吗?好象叫什么刘昱的?” 赵大人连忙说道:“不是,不是最小的那个儿子,那个叫刘昱的去年就因为在青楼跟人争个红姑娘而被几个青皮给打死了,刘良佐那时还曾到顺天府闹腾呢!这次想娶小妾的是刘良佐的大儿子。” “刘良佐的大儿子?他不是傻瓜吗?怎么还想娶老婆?”林清华心中隐隐有些疑问。 赵大人解释道:“刘良佐的大儿子脑子确实不大灵光,不过他不仅早已娶了老婆,而且一娶就是八个老婆。” “什么?傻子居然娶了八个老婆?”林清华更惊讶了,“他娶那么多老婆干什么?” 赵大人答道:“回元帅,那是因为刘良佐想让他的儿子变的聪明些。” “什么意思?仔细说说。”林清华说道。 赵大人说道:“这件事倒也并不算太复杂,去年从外地来了一对儿巫婆神汉,据说他们曾经在四川给那流寇张献忠当过国师,他们吹自己法力无边,能驱邪逼难,使人逢凶化吉。他们到了南京城后,就到处卖弄法术,骗人钱财,下官曾经治过他们的罪,夹了他们几天号,但是毕竟这种事情民不告官不究,愚民蒙妇愿意上当,即使上了当,他们也不知道,他们也不会来告,所以他们仍旧逍遥的很。 方才下官已经说了,那刘良佐的唯一一个脑子灵光的儿子刘昱在去年就被青皮给打死了,他们刘家就只剩下了三个傻儿子,那刘良佐自然是不甘心刘家就此绝后的,因此便急着给那三个傻儿子成亲,以便让他们尽早为刘家传宗接代,延续香火。” 说到这里,赵大人抬起头,悄悄的看了看林清华,却发现他表情并没有异常。对于林清华直到现在还没有子嗣的现状,赵大人也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因此他害怕自己刚才的话刺痛了林清华,于是赶紧看看,现在看见林清华好象并没有注意到这句话,他便放下心来,轻轻咳嗽了两声,接着继续说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那刘良佐的三个傻儿子虽然都娶了妻妾,但是却没有一个有子嗣,这让刘良佐非常的恼火。元帅您是知道的,那刘良佐虽然罢了官,但是他在南京一带经营了不少铺子,这钱是不会少的,因此他便多方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民间的验方偏方能够治好三个傻儿子的病,为了这事,他没少花钱,什么观音菩萨拜了一个又一个,但却始终不见好。今年春上,刘良佐听手下人说起了那一对儿巫婆神汉,得知他们法力高强,于是便重金将他们聘了去,让他们给三个傻儿子治病。 那对儿巫婆神汉到了他府上以后,就忙着做法行巫,他们对刘良佐说,他的儿子之所以既傻又没有子嗣,完全是因此妻妾太少的缘故,而且由于他们已经娶来的妻妾八字不合,所以必须重新娶过,并且每人都要娶足九个妻妾,只有这样才能把傻病治好。 那刘良佐依言而行,他自然是不在乎钱的,大把的钱撒出去,但却没有什么效果,因为清白人家的女子哪个肯去伺候只会吃饭拉屎号啕大哭的傻子?但那巫婆神汉又一定要求娶来的妻妾必须是处子之身,而且八字必须很合,这样一来,就很不容易凑齐。 那刘良佐倒也真有些本领,硬是在两个月内找到了八个合适的女子,让她们与他的大儿子先成亲,但是这还是少一个,于是这刘良佐便找到了一个在南京城混了大半辈子的老混混儿,再由那老混混儿牵线,找到了这‘河中蟹’。 那‘河中蟹’收了刘良佐的定金,自然是卖力的干活,很快就给刘良佐弄来了一个合适的女子,而这名女子就是那日跑进‘聚贤楼’求救的女子了。 那名女子今年刚好十六岁,她原是安庆城郊一个做卖香烛的小贩的女儿,小名兰儿。虽然那‘河中蟹’始终不肯招供他是怎么将兰儿弄来的,但据兰儿所说,她是被‘河中蟹’硬抢来的。 几年前,元帅的军队在安庆与那桂王的军队展开大战,那兰儿一家先是逃进了城里,等桂王军队被元帅的大军击退之后,他们便又返回城外,但此时他们的家已经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没办法,他们只好举家搬回老家。噢,对了,这时候与他们一同去老家的还有一个少年,姓齐,小名‘疙瘩’,也就是元帅麾下那名海军的军爷了。 他们在老家一住就是好几年,靠着给族长当佃户过活,后来齐疙瘩,也就是齐鲸波离开了他们家,前往元帅军中投军,从那以后,他们也就没有再见过面。 今年三伏刚过,那族长就将兰儿的爹叫到了家中,说想给兰儿说门亲事,那兰儿的爹大号张石头,虽然有些懦弱,但是毕竟还是很爱护女儿的,他对那族长说,自己已经将兰儿许配给了齐鲸波,只等着齐鲸波衣锦还乡,就给他们办喜事。 那族长自然是不肯答应的,因为他已经收下了那‘河中蟹’的钱,而且他也很想攀上刘良佐这个大财主,于是便不由那张石头分说,就做主将兰儿许配给了刘良佐的大儿子。 张石头自然是不愿意的,他回家后就马上吩咐家人收拾细软,准备连夜逃走,但不料那族长早就有安排,他们刚走到村头,就被族长派去的家丁拦了下来。 张石头与他们理论,自然是讨不了好,双方越吵越急,最后终于打了起来,虽然张石头用篾刀刺伤了一名族长的家丁,但是他也被家丁们用鸟枪打死了,他的媳妇不堪受辱,当场自尽,而兰儿就被他们抓走,并被捆着送到了南京城,交给了刘良佐。 兰儿性格倔强,自然不肯依从,这巫婆神汉主持的婚事自然也就耽搁下来了。终于在上个月,一直被囚禁在柴房的兰儿找到机会逃了出来,刘良佐怎肯善罢甘休?他立刻召来那‘河中蟹’,命他追捕兰儿,‘河中蟹’不敢怠慢,立刻追了上去。那兰儿一路之上跌跌撞撞的跑进了‘聚贤楼’,正好遇见了刘子壮、周容、姜宸英三位大人,而且居然还碰见了她的疙瘩哥,这可真是吉人天象。”说完这些话,赵大人连连摇头,似有无限的感慨。 “岂有此理!无法无天!”林清华拍案而起,打断了赵大人的无限感慨,他愤然道:“刘良佐这个王八蛋,老子饶了他一命,还送了他些钱,想不到还是贼心不死,他以为他有几个脑袋?” 赵大人从来没见到过林清华发脾气,当下也不敢说别的什么话,只是说道:“元帅息怒,刘良佐确实有些嚣张,仗着是西帅的行商,一向眼界甚高,在这南京城里,他也只害怕您和西帅两人而已。下官前日刚刚审明了这件案子,便独自前往刘良佐府上拜见刘良佐,想向他核实一下那‘河中蟹’等人的口供,却不料刚到门口说明来意,就被他的家丁给赶了出来,下官当时真是狼狈不堪。” 林清华问道:“你当时就没有叱责他?” 赵大人心中暗道:“我哪儿敢啊!”但嘴上却道:“下官曾旁敲侧击的说起过,但那管家随后出来,传他们老爷的话,说他们老爷只是买主,既非幕后指使,也非动手的凶手,这件事与他们无关。而且……而且……” 见赵大人说话忽然吞吞吐吐起来,林清华有些纳闷,便说道:“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说错了也没什么,什么时候我因为言论而处罚过人?” 赵大人壮了壮胆,说道:“刘良佐的管家拿出一份卖身契,对下官说,那兰儿已经签了卖身契,是自卖人,而根据元帅前不久公布的法令,自卖人是合法的,他们不仅无罪,而且有理,说完这些,那管家还向下官要人呢!” “岂有此理!”林清华更加愤怒了,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刚刚想将以前在河南施行的一些法律推广开来,却马上就遇到了刁钻之徒。他又站了起来,咆哮道:“岂有此理!对他们不利的法律他们可以借口西城不归我管来敷衍,对他们有利的法律他们就拼命的钻空子,真是气死我了!我的法令上说的清清楚楚,自卖人必须是自愿的,况且一旦买主违约,那么官府可以宣布契约无效。怎么?难道你当时就没有反驳他?” 赵大人显然有些慌了,他马上站起来,跪倒说道:“下官知罪,下官一时糊涂,全然忘记了这件事,还望元帅责罚。” 林清华走上几步,扶起赵大人,说道:“你不用害怕,我不是发你的脾气,我是在生自己的气,假如我能够事先好好的想一想,再多听听手下人的建议的话,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疵漏,你起来说话。” 赵大人站直身子,低着头说道:“下官实在是糊涂的很,没有好好的看看元帅的那些新法令,因此便让人得了空子。” 林清华说道:“这件事就先放一边,看起来这条法律是该好好的改改了。” 林清华吩咐赵大人坐回椅子,随后说道:“既然现在这件案子已经弄清楚了,那么也就该结案了。那个什么族长你抓起来了没有?还有那对儿巫婆神汉呢?” 赵大人答道:“回元帅,本来那对儿巫婆神汉是住在西城的,没有西帅的手令,顺天府是不能拿人的,巡警队就更不能了,不过,也许真的是老天有眼,昨天那对儿巫婆神汉居然到东城去给一家富商做法,元帅以前就曾说过,顺天府可以在东城拿人,因此下官就命手下衙役去那富商家拿人,并没有什么波折,人犯很快归案。至于其他人,除了那些青皮之外,就没有别人被抓了。刘良佐在西城,又是西帅的行商,下官没法拿,而那伤人拐人的族长则不在下官的管辖范围之内,抓他们应该由当地官府来办。下官今日之所以前来拜见元帅,一为向元帅禀报案情进展,二则是向元帅请求拿人,三则是将西帅的信交给元帅过目。” 林清华马上站了起来,走到正厅角落,拿起书桌上的公文和笔,飞快的写下了命令,随后拿着命令走回赵大人身边,说道:“这件案子既然是刘子壮他们碰见的,那么最好由他们办理,你就不要再理会了,现在人犯关押在何处?” 赵大人答道:“回元帅,本来是关在巡警队的,但后来西帅来了帅令,下官就将人犯收入顺天府大牢了。”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不能关在顺天府,刘子壮、周容、姜宸英他们现在还在城里,从现在起,这件案子由他们审理,人犯也由顺天府大牢再关回东城巡警队。” 赵大人显然很是意外,小声问道:“元帅的意思是,您不打算与西帅一同审理此案了?” 林清华说道:“这件案子实在是影响太坏,让人愤怒,这恐怕是一件惊天巨案,若是东西两帅意见不能一致的话,恐怕会让歹人逍遥法外,所以事且从权,就由我的人单独审理吧!” “这个……”赵大人心中隐隐的浮起一种莫名的恐惧,“若是西帅知道的话,恐怕……” 林清华伸出手去,拍了拍赵大人的肩膀,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官,虽然胆子有些小,但是总还是爱护百姓的,现在你一定感到束手束脚吧?不要紧,以后你会真正行使起你的职责的。只要你在这几天保持沉默,那么你一定会看到结果的。好了,现在你快回去吧!” 等赵大人转身离开之后,林清华马上又返回书桌边,又写下一道命令,随后叫来两名卫兵,将密封好的命令交给他们,并小声说道:“快将这封信送往侯方域大人府上,就说是我说的,这个消息一定要在两天内见报,题名就叫《惊天大案》。” 待卫兵离开,林清华马上拿上自己写的第一道命令,来到元帅府旁边的咨议府兵部,将命令交给一名正在值班的少校,说道:“这是我的新命令,你们马上抄上几份,分别用快马送往江南的各处要塞、堡垒,命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严密注意郑森军队动向,但是不要轻易与他们开打,同时将江北的301、302骑兵师和11、12步兵师调到江南。” 随后他又走进咨议府后花园,进了一间假山旁边的房子,关好门窗,对正在里面处理公文的洪熙官说道:“你马上派人到湖广去,命令青衫社按照原定计划行动,并且要福建、江南的青衫社严密注意郑森的一举一动,尤其是他的军队和要塞的情况,有什么异常情况马上向我报告。” 洪熙官问道:“是不是要向郑森摊牌了?” 林清华看了看洪熙官身后墙壁上挂着的那一幅江南地区地图,轻声叹道:“郑森就象是块绊脚石,总是让我无法施展,如果他识相的话,我希望他能够主动退让,但若他不识相的话,那么也只有来硬的了。” 第六十六节 铁乌龟 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显得十分压抑。 北风呼啸着,将地上的一些早已干枯的不成样子的落叶与迷眼的尘土吹起来,无情的扫荡着南京城里的一切。 冷冷清清的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什么人,只有几条黄狗沿着街道边的墙角向着前方漫无目的的游荡,尾巴紧紧的夹着,仿佛一不小心就会被寒风吹跑似的。 几条狗忽然停下脚步,鼻子仰起老高,向着前方张望着。 片刻之后,前方的街道拐角处出现了一顶两人抬的蓝呢小轿,轿夫的步伐沉稳扎实,轿子在他们的肩膀上有规律的一掂一掂,配合的相当默契。在轿子的左右两边,还走着两个人,从他们的衣着来看,他们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家丁或者书童。 不等轿子来到身边,那几条狗就低着脑袋,急匆匆的窜了开去,一直跑到离轿子十余丈远时,它们才又放慢脚步。 抬轿子的轿夫还是那样的沉稳,他们一言不发的向前走着,仿佛他们已经与轿子合为了一体。两名家丁也与那两个轿夫一样沉默,直到轿子里传出一个声音,才打破了他们的这种沉默。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轿子里传了出来:“阿清,到了吗?” 走在轿子右边的那名家丁赶紧答道:“回老爷,还差一段路。”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怎么今日这样慢?老夫已经有些累了,这轿子没有官轿稳当,老夫还真是不能在这里面坐的太久了。” 不待那家丁回答,走在轿子左边的另一名家丁就忙着说道:“老爷,上次管家就想买个四轮马车,可是您又不许,不如回去买一个吧?” 轿子里的老爷斥道:“胡说!那马车样子古怪的很,一看就是给乡下人坐的,老夫怎么说也曾经在朝中做过官,怎可放下架子去坐那劳什子?上次域儿就说要给老夫买一辆,老夫不仅没同意,而且还命他将自己买的那辆给卖了,老夫一天不死,你们休想坐上四轮马车!” 轿子右边的家丁走上几步,伸出头向着左边那名家丁看了看,并伸了伸舌头。 “阿清,你又伸舌头了不是?哼,别以为老夫年纪大了,就看不见你们这些人的小动作了。”轿子里的那位老爷显然还没有老糊涂。 名叫阿清的家丁赶紧缩回脑袋,他怕轿子里的老爷又说他,于是便忙着转移老头的注意力,他小声问道:“老爷,小的不明白,为何老爷总喜欢到那‘四方茶馆’里去喝茶?那里的茶味道可不怎么样,府里随便挑出一样就能将他们比下去,若是老爷喜欢那茶馆的茶博士的茶艺,那么倒不如将他请回府中,每日给老爷泡泡茶,也省得整天跑来跑去的。” “尔等俗人,怎能明白老夫的心思?老夫去那茶馆并不是喝茶,而是去与人论道。”轿子里的老爷不紧不慢的说道。 “老爷,到了。”另一名家丁的话将老爷继续说下去的的欲望打断。 轿子慢慢的停了下来,后头的轿夫走到前面,掀开轿帘,待那轿子里的老爷走出轿子之后,前面的那名轿夫则将轿身压下。 在轿夫和家丁的搀扶下,那老爷跨过轿杆儿,抬头看了看那茶馆门上挂着的金字招牌,随后便迈着官步走进了茶馆。 不等老爷走进门,一名站在门边的伙计马上向里头喊道:“贵客到!侯老爷来了。” 一名身穿锦袍的人立刻冲了出来,向着那刚刚跨进门槛、正在四处观望的老爷又是作揖又是行礼,口中则说道:“侯老爷好,小人见过侯老爷。” “罢了,罢了!”侯老爷挥了挥手,便慢慢的随着一名伙计上了二楼雅间。 茶馆掌柜亲自为侯老爷安排好茶水点心,随后便从一名伙计手中拿过几张纸,恭敬的呈到侯老爷面前,说道:“今日巧的很,《三山报》、《东林雅苑》、《宁报》同时出了新章,小人已经为您老预备妥了。” 侯老爷并不忙着接过那些报纸,而是不紧不慢的问道:“今日又有什么消息啊?” 掌柜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还是前一阵子的那件案子,三张报纸都还在纠缠呢。” “哦?他们怎么说的?”侯老爷将一个家丁递过来的糕点放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含混的问道。 掌柜说道:“回侯老爷,《宁报》赞同判决,说百姓人人拍手称快,东帅英明之极。” 侯老爷端起一杯热气腾腾的茶,对着茶杯中的几片浮着的茶叶吹了吹,随后问道:“那另外两家怎么说?” 掌柜说道:“《三山报》说,东帅违背了与西帅的誓言,擅自判决,因此此案实乃千古奇冤。《东林雅苑》虽然没有这么说,不过他们却指谪东帅出尔反尔,说东帅朝令夕改,人品实在是不堪的很。” “噗——”的一声,侯老爷将嘴里含着的一小口热茶全喷了出来,他伸手抹了把嘴,说道:“千古奇冤?证据确凿,这‘奇冤’一说从何说起呢?那‘河中蟹’与那族长串通一气,杀人拐人,实乃罪有应得,怎能说冤枉?那两个巫婆神汉装神弄鬼,诈人钱财,唆人犯罪,判他们个充军边疆就已经是够宽宏的了,难道他们还想怎样?还有那个刘良佐,实在是让人不齿,还亏他做了那么些年的朝廷官员,这次没找他的麻烦,当真是他祖上积德。” 掌柜的马上接口道:“谁说不是呢?那‘河中蟹’卖了不知道几百人,若不是这一次将他枭首,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倒霉呢!那族长闻风自尽,倒也算是个聪明人。” 侯老爷扭头看了看旁边那间空荡荡的雅间,随后回过头来,慢吞吞的说道:“这《东林雅苑》平时不是挺明白的吗?怎么这一次糊涂了?说什么朝令夕改,此话从何说起呢?” 掌柜的解释道:“他们说的是东帅修改《物权法》一事,说东帅废除‘自卖人法’不合适,出尔反尔,是个小人。” “原来如此!”侯老爷恍然大悟,他拿起报纸略微扫了几眼,随后说道:“这件事老夫也知道,确实有那么一点儿朝令夕改的意思,让人有些不大放心。不过东帅可能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后来不是又加了一条吗?‘法无禁止即可为’,以鼓励商人经商冒险。” “老爷,小的觉得东帅此举也不甚妥当。”一直站在侯老爷身边的阿清发话了,“这‘法无禁止即可为’,意思大概说的就是,假如律文中没有规定这条罪名,那么就没有罪,可是这样一来,在街上走岂不是危险的很?” 侯老爷转过头去,看着阿清那发青的脸色,说道:“有何危险?” 阿清摸了摸自己脑袋,随后说道:“您想啊,假如小的走在路上,有人拿着西瓜砸了小的一下,那么小的岂不是吃定亏了?律文上可没有规定不许拿西瓜砸人,这下子小的真的是求告无门了。” “胡说!不学无术!”侯老爷显得非常的生气,他用手指点着阿清骂道:“老夫平日就叫你多读些书,可你就是不愿意,真是气死老夫了!你给老夫听好了,这‘法无禁止即可为’前面可还有一句话呢,那就是‘不得损害他人的合法权益’,也就是说,你在路上走的好好的,那就是你的合法权益,那人用西瓜砸了你,那就是他的不对,他自然要被官府拿问。东帅之所以要这么规定,就是为了让那些商人放开胆子干,只要不违法,不伤害他人,那么就可以,朝廷保护商人工匠的合法家产。” 掌柜笑着说道:“还是侯老爷说的对,侯老爷不愧是做过大官的。” 侯老爷摆了摆手,说道:“不行了,老了!这些事情还是域儿讲给老夫听的,老夫是现学现卖。虽然老夫对于东帅的有些朝令也不十分赞同,不过嘛,东帅的爱民之心倒是让老夫很是惊讶的。” 侯老爷气哼哼的转过头去,接着说道:“阿清,今日回去之后,你马上将《论语》抄一遍,不抄完不许睡。” 看到站在自己另一边的那名家丁一脸的庆幸,侯老爷又加了一句:“阿正,你去监督他,他不写完,你也不许睡。” 别人的家事自己自然不能过问,因此掌柜尽量做出一副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并压低声音说道:“侯老爷有个好儿子,不仅是当今东帅的至交好友,而且还是这《宁报》的掌柜,小人真的是仰慕的很,小人最爱看的就是这《宁报》了。” 侯老爷不冷不热的说道:“别提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老夫现在已经拿他没办法了,他越来越不把老夫的话放在耳朵里了。” 掌柜马屁拍到了马脚上,顿时有些尴尬,傻呵呵的笑了笑,却找不到别的话说。 侯老爷替他解了围,他问道:“怎么乔老爷与岑老爷还没有来?莫非他们今日又不来了?” 掌柜摇头道:“小人不知道,他们的家丁没有来通禀,说不定只是有事暂时耽搁了,兴许马上就来了。” 侯老爷挥了挥手,说道:“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把你的伙计也带走。” 掌柜点头哈腰的转身离去,这个雅间里就只剩下了侯老爷与他的两名家丁。 阿清苦着脸望了望身边的阿正,却发现他也是一脸的苦像,活脱脱是他的镜中影象。 侯老爷悠然自得的一边品尝香茗,一边看着手中的报纸,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两名家丁的痛苦表情。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茶馆掌柜才急匆匆的跑到侯老爷的这间雅间,说道:“侯老爷,方才乔老爷与岑老爷派人来通禀,说他们今日不来了。” “哦?为何不来?莫非身体不适?”侯老爷显然有些惊讶。 掌柜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起来,他说道:“还不是东帅与西帅的那件事?昨天他们两人的军队就在东西城交界的地方对峙了整整一天,今天天不亮就又顶上了,您一定也注意到了吧?这城中的巡逻队是越来越少了,还不是全都跑到皇宫那里去了?如今南京城里紧张的厉害,寻常人都不敢出门,也就您这样的人敢出门。您向下面看看,下面有几个人在喝茶?连日客人稀少,连说书先生的例钱都发不出来了,现在这里已经请不到说书先生了。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下来。” 刚才进门时侯老爷就注意到了,茶馆中的客人很少,一楼只有不到二十人,而雅间就只有他们这间有人,而且茶馆中也没有说书先生,显得特别的安静,此时他又转头向下面望了一眼,见一楼的人数稍微增加了那么十来个,但与那些空荡荡的长凳、茶桌相比较起来,仍然显得十分冷清。 侯老爷叹了口气,随即将手中的报纸放下,说道:“前几日听说东帅的军队与西帅的军队在太湖边对峙了好几天,虽然最终没有大打,但是这双方的囹圄是越来越大了。只是老夫觉得奇怪,为何这么大的事情,这报纸上竟然一点儿消息都没有呢?莫非他们都不知道?可是也说不过去呀,那《三山报》可是西帅的人弄的,怎么也没有一点儿消息?”他抬头看着那弯着腰站在自己面前的茶馆掌柜,问道:“最新的《号角》什么时候出?” 掌柜说道:“前几天刚出过一次,都是讲那件案子的,还有就是东帅关于最新律文的一些解释,也没有说到这对峙的事情,如今《号角》是半个月出一次,恐怕还要再等上十几天。” 侯老爷摇了摇头,叹了几口气,喃喃道:“本来好好的,怎么会弄到现在这个局面?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正当掌柜的考虑该怎样回答这个似是而非的问题的时候,楼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脆的喊声:“爹,我回来了!” 侯老爷寻声望去,却见一个总角少年正站在楼下,向着楼上雅间喊着。 掌柜的向侯老爷告了个罪,便下了楼,他跑到了小孩跟前,严厉的喝问道:“到哪儿去了?害得为父派人到处找你!现如今兵荒马乱的,万一你走丢了,那可如何是好?” 小孩眨了眨眼睛,答道:“爹,孩儿不对,以后再也不敢了。不过,孩儿并未乱跑,方才孩儿是去看热闹去了。” 掌柜的俯身将小孩头发上的几根草捏去,他仔细看了看那几根草,随后说道:“又到江边去了,是不是?” 小孩调皮的说道:“爹,今天江边有件很好玩儿的事情,可能连你也没见过呢!” 掌柜笑骂道:“胡说!整天不好好读书,就知道贪玩。” 小孩急忙分辩道:“是真的!孩儿没有说谎。江上有一条好奇怪的船,船上全身都披着黑糊糊的铁甲,就象是一个大乌龟一样,铁乌龟壳上还有个大烟囱,正呼哧呼哧往外冒烟呢。” 掌柜笑道:“哪有什么冒烟的铁乌龟?又在编胡话了!” “可不要这样说,俗话说‘童言无忌’,小孩子很少会喜欢编瞎话骗人玩儿的。”趁着掌柜的在训斥儿子的时候,侯老爷已经带着两个家丁走下了楼,他向那掌柜说道,“仔细问问。” 侯老爷走到小孩身边,俯下身问道:“你在哪里看到的?是什么样的船?” 小孩伸开两手,一边比划着,一边答道:“是一条大船,在城北江面上,全身黑糊糊的,一根几丈高的烟囱不停的向外冒黑烟,前面和后面还架了三座黑漆漆的圆屋子,里面伸出好几根黑漆漆的粗铁管,船上没有帆,也没有桨,但却跑的很快,船头的桅杆上面还飘着一面凤凰旗。” “哦?凤凰旗?”侯老爷看了看掌柜那同样惊讶的脸,随后接着问道:“那现在它在哪里?” 小孩摇了摇头,说道:“不在了,转了几个大圈子就跑到下游去了,假如爷爷想去看的话,恐怕是看不到了。不过,方才担心爹爹叫我,所以我便急着跑了回来,说不定现在它又转回来了。方才江边好多人都看到了,他们有的说是江里的神仙显灵了,有的说是船上着火了,还有的点了香给那船下跪呢!” 侯老爷呵呵一笑,随即从袖子里取出几块大号银圆,交给那掌柜,说道:“这是茶钱。令公子很聪明,还是早点给他请个老师吧,要不然送到义学里去也行,将来也好混个好出路。”说完,便领着两名家丁走出茶馆,进了轿子,并吩咐轿夫道:“快到城北去,直接抬到江边。” 第六十七节 水上堡垒 当侯老爷来到江边的时候,他果然什么也没有看见,江面上空荡荡的,只有几条渔船还在飘荡。不过,那江边仍然聚集了很多的人,他们纷纷聚在一起热闹的聊着,将刚才江面上所发生的一切添油加醋的讲给别人听。 侯老爷带着两名家丁不声不响的靠近那些人,看着那些眉飞色舞的说客,听着他们那夸张的形容,心中渐渐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就在侯老爷在南京北门外听着别人的述说的时候,林清华却领着自己的卫兵和几个亲信,站在一艘黑糊糊的铁甲船上,迎着凛冽的寒风,用手中的千里镜向着前方仔细的观望着。 这艘铁甲船就是湖广枪场按照林清华的命令研制的第一艘铁甲船,它是在五天前接到林清华的命令东进的,在南京西边渡口采石接上早已悄悄等候在那里的林清华等人后,便一路鼓轮东进,飞快的掠过南京城,继续向东行驶。 这艘船并不算太大,如果按照林清华制定的新的度量衡制度一吨等于两千斤来换算的话,那么这艘船的排水量就是九百吨。此船装备了两台蒸汽机,动力虽然不算强劲,但是用来推动这艘没有任何帆桨的铁甲船已经绰绰有余,虽然暂时还比不上那种三桅快速帆船的速度,但是比起多数船来,至少不会落在下风,而在无风或者逆风时就更是占尽上风了。 由于是第一艘蒸汽船,因此林清华并没有提出过高的要求,他只是吩咐工匠与技术人员按照宋朝的车船的式样,先造一艘样品船,用轮桨推动,所以目前的这艘铁甲船其实应该算是一艘明轮汽船,只不过它的轮桨也象其他部位一样包上了一层厚厚的铁甲,防御性能相当的出色。 虽然只是一艘样品船,但是上面还是按照林清华的命令装上了大炮。工匠与技术人员在船舷两边临时安置了八门快炮,并在炮身周围铆接上挡板,以保护炮手,而且在船头和船尾都安装上了用人力摇动一组齿轮驱动旋转的炮塔,前二后一,在炮塔里架设了新式的秘密武器——攻城重炮。 当然了,第一艘船总是有不少的缺点的,况且这艘船刚刚下水试航就被林清华召到了这里,因此一些问题也就很快的暴露了出来。 第一个问题是吃水的问题。由于没有经验,所以当船造出来并下水试航后,人们才发现,铁甲船实在是太沉了,以至于满载之后,它的吃水相当的深,虽然对于航行没有什么大的不利影响,但是这样一来,船的干舷就相当的低了,在内河中航行没有问题,但恐怕无法进入远海,一旦遇到巨浪,可能马上沉没。 第二个问题是船身的稳定性不是很好。船尾略微沉了一点儿,不过,这个问题比较好解决,只需将船舱中的煤和弹药挪个地方就行了。 其它的一些小问题,比如铆接与焊接技术不过关导致的船舱渗水的问题,蒸汽机震动较大的问题等,虽然有些让人气恼,但是总算是不影响大局,将就着些也就对付着使用了。 林清华当然是知道这些问题的,但他毕竟不是全才,他以前从来也没有接触过船舶方面的知识,因此这些问题不是他一个人所能解决的,所以,在船上呆了一会儿,并命船在南京附近江面转了几圈以查找问题之后,他马上找来了随船的技术人员,除了指出这些不足之外,剩下的就是大力赞扬他们的勤劳与智慧了,并尽自己可能为他们出些好的点子,鼓励他们在以后逐步摸索实践,力争造出更好的铁甲船。 虽然那铁甲船的性能并不能让林清华完全满意,不过,他对于随船带来的三门新式攻城重炮还是比较满意的,起码从表面来看,这些大炮的性能非常不错,虽然那依靠人力旋转的炮塔有些落后,但毕竟还是能够使用的,操纵灵活,射界宽广,比这个时代风帆战舰的两舷炮位要先进的多。 与林清华的冷静相比较起来,其他的人则充满了好奇与震惊,林清华身边的卫兵还好些,跟着林清华身边这么长时间,他们早就习惯了见怪不怪,况且由于要护卫着林清华,所以他们也没有工夫去仔细查看。不过,与林清华一同上船的莫不计和洪熙官就与卫兵们不一样了,他们先是围着船甲板转了好几圈,接着又顺着梯子下到甲板下面的船舱和锅炉舱里去,在热烘烘的船舱里呆了差不多半个时辰,这才满脸乌黑的从船舱下面爬上甲板。 被江面上的寒风一吹,两人清醒了不少,他们又围着那两门架设在船头上的攻城炮转了几圈,先是绕着炮塔外面转来转去,然后又跑进炮塔中,东摸摸,西看看,嘴里不住发出啧啧之声,赞叹着工匠与技术人员的智慧。 林清华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转头看着那两个站在炮塔门口、满脸都是煤渣的部下,笑道:“怎么?还没看够啊?” 莫不计咽了口吐沫,随后走到林清华身边,说道:“元帅,属下真的佩服的很,元帅的点子就是多,眼珠子一转就是个主意,手一挥就是个新鲜玩意儿。这打不沉炸不烂的铁甲船,再加上这什么都打得烂,什么都炸的毁的攻城炮,相信郑森一定会一败涂地的。” 林清华正色道:“俗话说,‘兵者,凶器也’。能不打最好就不打,江南一带历来是朝廷财赋重地,一旦打烂,恐怕就需要好多年才能恢复过来,况且郑森虽然已经差不多两年没有从我这里得到军械了,但是他以前还是积攒了不少的,两军一旦开打,即使我军武器先进一些,但是战争不是儿戏,士兵们的血肉之躯是无法挡住子弹的,所以,这与郑森开战实在是最后的一种解决方法,不到万不得已,我是不会轻易开打的。” 莫不计叹道:“元帅的意思属下明白,只是不知道郑森是不是这样想,就怕他耍横,跟元帅来个鱼死网破。最近几天郑森在长江里的舰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只剩下一些小的船队还在晃荡,属下就怕郑森从福建等地调来重兵,与元帅硬碰硬。” 林清华说道:“所以我才命令铁甲船东进,并随船带来攻城炮,目的就是为了震慑住郑森,让他知难而退。” “元帅,前方发现郑森船队。”一名站在船头桅杆的桅斗里的了望手向着甲板上大声喊着,将林清华与莫不计的谈话打断。 林清华将手中拿着的千里镜再次举起,向着前方望去。 在千里镜的镜头里,果然出现了一支不大的船队,船只不多,大概只有十几只船,从那船队的旗帜来看,应该是郑森的侦察船队。 林清华收起千里镜,转身向一名水兵下令道:“命令,全船进入战斗警备,所有无关人员全部下到船舱,炮手与水兵各就各位,做好战斗准备!但是,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能首先开火!” 水兵向林清华敬了个礼,随后转过身去,拿起挂在胸前的一只铜哨,用力吹了起来,接着便沿着甲板跑了开去,一边跑一边吹着哨子。 林清华在卫兵们的簇拥下也走下船舱,莫不计与洪熙官紧随其后。 与寒冷的江面比起来,船舱里十分的温暖,甚至有些炎热,林清华不得不脱去了身上的一件棉袍。 莫不计解开上衣的扣子,看了看一根铁柱子上挂着的一盏外面罩着玻璃罩子的油灯,随后说道:“元帅,这艘船还没有船长,是不是应该任命一个啊?”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是的,我的心中已经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洪熙官笑道:“一定是那个齐鲸波吧?” 林清华颔首道:“对,就是他。前些日子我硬批了他的长假,命他在客栈陪他的那个兰儿姑娘,并协助刘子壮他们处理那件案子,但是他却总是闲不住,三天两头往我那里跑,希望我早日让他返回广西。这个家伙在海军军官学校的时候就是个不错的学员,这两年又以见习船长的身份领着自己的船到处航行,并在去年领着一支分舰队在广西剿灭了几股海盗,军事素质不错,而且经验也慢慢的增加了,应该是个合适的人选,况且年轻人善于接受新东西,这铁甲船船长一职非他莫属。” 这时,铁甲船慢慢的放缓了航速,紧接着,一名水兵跑下了船舱,向林清华禀报道:“报告!我舰已经与郑森的船队靠在了一起,他们也做好了战斗准备,大炮已经全部伸出炮窗。” 林清华马上走到船舱角落,从放在那里的一张桌子上拿起纸笔,就着昏暗的油灯光亮,飞快的写下了一封信,随后将信交给那水兵,说道:“你把这封信交给那支船队的首领,就说我邀请他到我的船上来开开眼界,若他不敢来,那么就请他跟着我的船,到个偏僻一点儿的江面,我让他见识一下我船上大炮的威力。” 水兵拿着信又飞快的奔了回去,船舱里顿时又没有了人的声音,只有那从底舱传来的蒸汽机的轰鸣声还在震撼着人的神经。 洪熙官走到船舷边,将一个舷窗打开了一个小逢,观察了片刻,随后转头对林清华说道:“元帅,他们派了一只小艇,正向着咱们划过来,看起来,这支船队的首领应该是个胆子很大的人。” 莫不计忽然问道:“元帅,那郑森这几天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的旗舰也不见了,只有一些小的船队还在长江上游弋,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是否真的想从别处调兵前来南京?” 林清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我和你想的恰恰相反,依我看,他应该是害怕了,根据这几天的情报综合分析,他应该是打算将南京附近的军队撤走,固守江南或者福建,毕竟那里才是他的根本,若是大军被我拖在这里,那里将成为非常空虚的地方,而我的陆上兵力又远多于他,所以他只能是将兵力收缩,而不是分散。既然他害怕了,那么我们就必须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让他明白跟我对抗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从梯子上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接着便看见几名水兵带着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走下了船舱。 借着挂在柱子上的几盏油灯的光亮,林清华一眼便认出了那来人,于是笑着迎上前去,抱拳道:“一年多没有见面,施琅将军近来可好?” 这来人就是郑森的将领施琅了,他见林清华与他客气,便也抱拳道:“多谢东帅挂心,施琅吃得饱,睡的沉,也往日没什么不同。上次见面已经是差不多将近两年前了,东帅别来无恙?” 林清华笑道:“托福,托福。只是最近有些心烦,那些作奸犯科的人实在是让我头疼。” 施琅当然知道林清华是在说郑森,当下也不接口,只是将话锋一转,问道:“东帅所乘的是什么怪船?怎么黑糊糊的?倒象是铁疙瘩一般。” 林清华拿起手中的千里镜,轻轻在身后的一根柱子上敲了敲,说道:“没错,是铁的,不信你听。” 施琅伸出手去,摸了摸那柱子,脸上显出惊讶之色,难以置信的说道:“这……这……这怎么可能?铁疙瘩能浮在水上?” 林清华笑着说道:“怎么不可能?你现在不就正站在这个浮在水上的铁疙瘩上么?哈哈!” 莫不计凑上来,也笑着说道:“施将军想必是第一次见到能够在水上漂的铁船吧?不瞒你说,莫某刚才也是好半天才回过神儿来呢!” 施琅摇了摇头,说道:“莫要诓我,我在海上漂泊了这么些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铁船呢!莫非真的是铁做的?”说完,他又伸出手去,并蹲下身子,在甲板上摸了摸。 林清华笑道:“施将军就别摸了吧,这船确实是铁的。” 施琅站起身子,先是点了点头,但接着又摇了摇头,说道:“若真是铁的,那么在海战中岂不是无法被大炮击穿?” 林清华很惊讶于施琅的反应,点头道:“不错,施将军说的没有错,这艘铁船确实是不怕大炮的。此船本身的铁板就有一寸多厚,若是再加上铆在外面的那两寸厚的铁甲的话,就有三寸多厚了,你可以想象,什么炮能将它击穿?” 施琅摇头道:“不信,不信!” 林清华摊开两手,说道:“事实摆在你面前,信不信由你。” 施琅沉思片刻,忽然说道:“眼见为实,不如让我用炮轰几下看看,要真是不沉,那我就信了。” 林清华没有想到施琅居然会这么说,他马上摇了摇头,说道:“不妥,不妥。我与郑森还没有开战,怎么能这么胡乱开炮,要是让人误以为我们开战了,那岂不是会弄的人心惶惶?” 施琅又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不要紧,我们可以继续向下游开一段路,到了人烟稀少的江面,我再命令部下打上几炮,只打几炮。”他看了看林清华的脸色,生怕他不同意,便又接着说道:“东帅大可放心,施某只是想见识见识,并不是想与元帅开战,若你不放心,那么我就留在这铁船上,和元帅在一起。” 林清华当然知道,现在郑森装备的所有大炮都不能将铁甲船打穿,因为枪场早就做了炮轰实验,发现无论是红衣大炮还是快炮,都无法击穿船体上那厚达三寸的铁甲,即使是用红衣大炮装填那种大口径爆破弹,也无法将铁甲击穿,只有用船上装备的新式攻城炮装填实心弹,并且必须在近距离才能将铁甲击穿,因此他也不怕施琅的这种试炮的想法,而且他本来就是想向郑森展示铁甲船的威力,现在既然施琅主动提出,那么自己当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林清华便说道:“既然施将军这么坚持,那么我也不好拒绝了,这样吧,你去传令,让你的部下与我一同继续向下游航行一段,等到了宽阔一点的水面,咱们再来试炮。” 看到施琅准备上甲板,莫不计忙追上去问了一句:“不知西帅能否同意?” 施琅扶着梯子的扶手,回头说道:“我的船队我说了算,况且西帅也不在这里。” “哦?那他现在何处?”莫不计忙追问道。 施琅说道:“在杭州。”刚说出口,他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口,于是便闭上嘴巴,一声不响的走上了甲板,去向他的部下下令。 施琅的船队与林清华的铁甲船相互伴随着,一直向下游开去,并找到了一个相当合适的江段。 施琅果然信守承诺,他与林清华一同站在船舱里,静静的等候着部下开炮。 林清华特意命令部下全部躲进船舱,只留下驾驶人员与少数水兵手持武器留在装甲室中,以防止施琅部下劫船。 结果当然是丝毫不出林清华意料的,虽然施琅部下的船上的炮火非常猛烈,一口气向铁甲船打了五十多颗炮弹,其中还有近一半的爆破弹,但是铁甲船仍然安然无恙的漂浮在江面上,船身上完好无损,莫说是一个洞,就是一个坑都没有,唯一受到损失的是那船舷边上的那些快炮,其中两门炮被轰歪了,但是仍然可以使用。至于那船头与船尾的三门攻城炮,由于事先就用沙袋垒了起来,而且有炮塔保护,再加上也不是炮轰的主要目标,因此没有受到损坏。 施琅当然是非常的震惊的,他一遍又一遍的摸着那铁甲船的甲板,口中不停的喃喃自语,仿佛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一样。 林清华揉了揉耳朵,听着部下汇报损失情况。刚才的那阵乱炮虽然没有造成什么伤亡,不过,那炮弹打在船身上的时候所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倒真是让他们难受了一阵子。 施琅站起身来,说道:“厉害!施某佩服!” 莫不计凑过来,说道:“前几日西帅曾经说过,他的水师可以轻易将东帅的海军船队消灭,现在不知施琅将军以为如何?” 施琅摇了摇头,说道:“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我已经不敢与东帅的船队打海战了,若要硬打,那只是死路一条而已。依我看,这一艘铁船至少可以对付木船三十艘,东帅只需十来艘铁船,就可以纵横四海了!只是……” 林清华见施琅好象还有话说,便说道:“施将军有话尽管讲。” 施琅接着说道:“只是施某上船之时,却并未在船舷看到什么舰炮,只有几门快炮架设在船舷边。那快炮施某也是用过的,现在在我的船上还有一些呢,但是施某知道,那种快炮威力实在是小,不足以威胁大船,而海战之时,必须有矛有盾,光有结实的船身是不够的,还必须要有利炮。” 施琅顿了一顿,随后眼珠子一转,又说道:“不过,施某也看到在那船头与船尾还有三个铁塔,铁塔上伸出几根铁管,莫非那是什么厉害的大炮?” 林清华笑道:“施将军不愧是海上蛟龙,一眼就将我的这艘铁甲船看了个透彻,不错,你看见的那三个铁塔就是三门舰炮,威力之大,绝对让你目瞪口呆。” 看着施琅那惊讶的表情,林清华马上命令部下将那些堆在攻城炮炮塔与炮口周围的沙袋撤去,并做好开火准备。 目标是一个江中心的无人沙洲,在派人前去确定沙洲无人居住,并且在那上面放置了一根高高的旗杆之后,林清华便邀请施琅登上甲板,观看攻城炮试射。 趁着炮手们在炮塔中装填弹药的时候,林清华带着施琅在炮塔外观看大炮,并且为他介绍着那种攻城炮。 林清华指着那朝前指向的炮口,说道:“别看这大炮的炮口只从炮塔中伸出五尺,可是实际上,这种大炮的炮管全长是一丈,炮的口径是一尺,单单是炮弹的弹头就重达两百多斤,装填时需要六个炮手同时行动,四人用送弹斗抬炮弹,两人用送弹棍将炮弹推进炮膛。别看装填有些麻烦,但是威力巨大,一炮就能轻易的将一座城门炸上半空。此炮的火药包为三个,平时只用一个或者两个就足够了,但是假如同时用三个火药包的话,那么它的射程就相当的远,最远可以打到七里之外,而且由于此炮使用了炮架驻退装置,射击起来相当的稳,比起红衣大炮来,不仅打得远,而且打的准,可以说,这种大炮是现在威力最大的武器。” 林清华话刚说完,一名炮手就跑出了炮塔,向他报告射击准备已经完成。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对准沙洲上的旗杆,爆破弹,开炮。” 林清华拉着施琅向后退了几步,并说道:“施将军,请捂上耳朵,免得被炮声震坏耳朵。” 见林清华首先捂上耳朵,莫不计等人也纷纷伸手将耳朵捂上,屏气凝神的看着那远处沙洲上的旗杆。 那些船上的工匠与技术人员当然知道厉害,不紧将耳朵捂得严实,而且一直退到装甲驾驶塔后才敢停下。 林清华事先也没有亲眼见过攻城炮开火,他也只是从秘密报告中得知了一些实验数据,因此,他的心中也没有直观的印象,所以,当他看到那些技术人员们的表现之后,马上又拉着施琅向后退去,站到了装甲驾驶塔边。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的看着那远处的旗杆和那慢慢调整方向的炮口,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一个人敢大口喘气。 事先什么征兆也没有,就在那炮口停止移动后的瞬间,众人就忽然觉得脚下一颤,同时看到那炮口喷出一股浓烟,并伴随着刺眼的闪光,紧接着,便是一声巨大的轰鸣声传来,让所有的人都为之一震。 江风将那炮口喷出的浓烟吹向众人,使得他们的鼻子中充满了硝烟味道,当这股硝烟味道还在刺激着他们的神经的时候,众人却看见那三里外的沙洲上忽然腾起一股烈焰和浓烟,片刻之后,一阵隐隐的轰隆声传了过来,就象是雷声一般。 林清华早已将捂着双耳的手放了下来,他走到仍旧捂着耳朵愣在那里的施琅身边,将手中的千里镜递给施琅,说道:“好好看看吧,那沙洲上的情形怎样了?” 施琅完全被眼前的一切震惊了,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情是真的,但是那千里镜镜头里的景象却让他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事实。只见那根高高的旗杆已经不见了,就在离那旗杆原来的位置几丈远的地方,一个巨大的弹坑展现在他的眼前,那弹坑里仍然在升腾着的烟雾还在向他证实着刚才的剧烈爆炸。 施琅看了半天才放下了千里镜,愣在林清华身边,半天没有说话。 这时,炮手跑过来,向林清华敬了个礼,随后说道:“报告,近失弹,偏南三丈,但是目标已经摧毁。是否修正炮位继续开火?请元帅示下!” 林清华笑着看了看身边的施琅,说道:“施将军,你刚才看清楚了吗?是否再为你表演一次?” 施琅回过神儿来,忙摇头道:“看清楚了!不需要再开炮了,施某心服口服。”他顿了一顿,又将千里镜举起来看了看,随后放下千里镜,对身边的林清华说道:“不过,方才开炮之时,船身摇晃的有些剧烈,看起来船头与船尾的三门大炮恐怕不能同时开火。” 林清华淡淡一笑,说道:“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三门大炮一起开火,一门大炮的威力就足已击沉一艘木船,况且三门大炮可以轮流开火射击嘛!在这种连环炮的猛烈火力下,相信没有什么船能幸免。” 施琅看着林清华那张得意十足的脸,忽然叹道:“可惜,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了,否则的话,西帅必然会好好的考虑一下与东帅的关系。今日施某真的是开了眼界了!若元帅大量装备此种铁甲船的话,则天下只能是元帅一人的了!只是不知道此炮和此船有没有名字?” 林清华笑了笑,说道:“这门大炮本来是没有什么名字的,但是船上的水兵们和我的卫兵们刚才商议了一下,已经暂时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雷神’。至于这艘铁甲船嘛,我还没有想好名字。不过,眼前的这大炮和这铁甲船,无疑构成了一座威力强大无比的水上堡垒,任何胆敢向它挑衅的人,都必将自取其辱。”随后他低下头去,从口袋里拿出一封密封的严严实实的信,接着说道:“这是我写给西帅的信,希望施将军能够将这封信连夜送到西帅那里去,免得两军一旦开战,贵军徒劳无功,甚至可能会损失惨重。” 施琅接过信,低头看了看,随后说道:“这个恐怕不妥吧?施某如今并非西帅亲信,施某的话恐怕没人相信。” 林清华背着手看了看眼前的那支施琅船队,说道:“我今天特意在南京北城外的江面上转悠了几圈,郑森在城里的细作一定会将这艘怪船的消息带给郑森的,说不定不等你的信送到,郑森就已经知道了。你只需将信带去就可以了,我在信中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建议郑森多派几个亲信来南京,因为我想向他们展示一下我的大炮和铁甲船的威力,就象今天给你展示的一样,我希望他们能够知难而退,不要做出蚍蜉撼大树的徒劳举动,这样对我们双方都很不利,我相信郑森应该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实力,也知道我的实力,他必须明白,我不仅在陆地上是霸主,而且在水面上我也将越来越强大,跟我对抗只能是自取其辱。我并不是想将他赶尽杀绝,我只是希望他能放弃陆地上的一切对他来说是鸡肋的东西,明智的舍弃一些根本不可能得到的东西。” 第六十八节 要塞 北风呼啸,雪花飞舞,大江南北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冬景中。 这是今年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虽然雪下得并不算大,但是对于这一带的农人们来说,瑞雪往往预兆着第二年的好收成,所以,他们是非常欢迎这场雪的。 有人欢喜有人愁,当农人们呆在温暖安全的家中,一边与家人编织着第二年的美好憧憬,一边观赏着屋子外边那乱纷纷落在地上的雪花的时候,长江上的渔夫们却不得不冒着风雪,驾着小船,全身披挂着在江中打鱼,以维持那本不富裕的生活。 风雪渐渐的小了一点儿,笼罩在长江上的那白茫茫的一片逐渐褪去,一条小小的渔船出现在了江中。 渔船不大,长不到两丈,宽仅仅四尺左右,船上只有两名渔夫,一男一女,象是夫妻。此刻,他们的双手正用力的拖拉着一张早已抛下江的鱼网,冻得发青的手紧紧的抓住鱼网,脸上却满含笑容,看起来这一网的收获很不错。 两人将网费力的拉上了渔船,男人一边将网中的鱼拿出来,一边在心中掂量着鱼的大概重量,而女人除了帮助男人之外,还及时的将网清理干净。 就在两人忙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从长江的下游隐隐的传来了一阵隆隆声,就象是有什么怪兽在咆哮一般。 两人停下手中的活计,直起身子向着下游望去,却并未看见什么东西,那下游仍然是空荡荡的,连一条渔船也看不见。 两人俯身下去,继续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但他们很快又不得不直起腰来,并重新向着下游望去,因为他们忽然听到了几声响亮的“呜——呜——”声。 一艘黑糊糊、怪模怪样的船从那纷纷扰扰的雪花中冲了出来,将自己那怪模怪样的身躯展现在了两个渔人眼前。 女人捂住自己的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下游那条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船,她的眼睛中充满了恐惧与疑惑,当然,还有一丝说不出来的迷茫。 男人也愣了片刻,随后二话不说,扔下手中拿着的鱼网,走到船尾,拿起船橹就奋力的摇了起来,向着江的南岸飞快的划去。 大黑船在离这条小渔船以北二十丈处驶了过去,只留下一道长长的、宽宽的湍流,湍流顽固的向江两岸荡去,并很快追上了那只正欲远去的小渔船。 被湍流激荡得摇荡不止的小渔船上,男人停下摇橹的动作,转头向上游望去,目送那艘奇怪的黑船远去。 女人压下心头的惊恐,询问男人道:“当家的,那是什么东西呀?” 男人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喃喃道:“莫非这就是前些天那老河叔嘴里的铁甲船?” “铁甲船?”女人显然也有那么一点点儿的印象,“是不是传说能喷火,而且一日千里的那种铁甲船?” 男人点点头,说道:“听说是楚国公造的,天下最厉害的船,连靖海公的船都要甘拜下风。”男人一边说,一边重新将那鱼网提起,将那网里剩下的几条鱼抓了下来。 当小渔船上的两口子正在暗自猜测的时候,林清华却正站在那艘黑漆漆的铁甲船上,他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倚在船尾的栏杆上,用手中的千里镜,观察着那条靠近江南岸的小渔船。 看了片刻,林清华收起千里镜,伸手拉了拉蓑衣,走到船的左舷,抬头看着那渐渐消失在雪花组成的幕布后的小渔船那模糊的影子,口中不觉吟诗一首。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林清华话音刚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击掌声,接着一个声音传来:“元帅好雅兴!居然在这漫天飞雪之时,在这寒风之中吟诵这首千古佳句,当真让莫不计佩服。” 林清华转回身子,靠着栏杆上,看着身后正走近自己的莫不计,笑道:“雅兴谈不上,只是心中有些轻松。今日与郑森的这次会面,虽然有些磕磕碰碰,但总算是谈妥了,这仗是打不起来了,我心中压着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是放下了。怎么?莫非莫先生已经不怕冷了?” 莫不计将头上戴着的斗笠用力向下压了压,并将脖子上的衣襟向上拉了拉,随后说道:“船舱里有些闷,属下想上来透口气。”他顿了一顿,停下脚步,深深的吸了几口冷冷的江风,又说道:“元帅一张一弛,让那郑森打不敢打,走不能走,好生为难,今日这场会面,倒当真让他下定了决心。虽然条件有些苛刻,但是这样一来,双方避免了无谓的对抗,也许真的能够化尽干戈,江南、福建、台湾也就能够避免一场兵燹。今日元帅所做所为,真可以说得上是单刀赴会,不仅胆大,而且明智,为了江南、福建等地的百姓,元帅不惜以身犯险,当真让莫不计佩服万分。” 林清华抬头看看那仍然在飞舞着的雪花,随后轻声说道:“单刀赴会说不上,毕竟还带了五万军队。郑森是个明白人,他的那几个亲信也是聪明人,我相信,他们一定被那大炮的威力吓坏了,他们肯定知道我的这种大炮是用来干什么的。在这种大炮的面前,郑森的那些堡垒根本就是纸糊的,几炮下去就完了,根本就不可能按照他们原先所想的那样长期坚守。虽然大炮移动起来很不方便,但是毕竟还是非常有威慑力的,在它的面前,一味的防守只能是死路一条。” 莫不计点头应道:“不错!此炮确实犀利无比,寻常砖石完全是摆设,唯有元帅的那种钢筋水泥碉堡还可以撑一段时间,但元帅又没有卖多少水泥给郑森,即使是郑森原先买的那些水泥,也大多被他运到南洋修堡垒去了,相信他现在一定非常后悔。不过,虽然元帅曾经说那种大炮口径是一尺,但据属下细观之下,那大炮的炮弹最多粗七寸五,莫非元帅在吓唬郑森?” 林清华拍了拍莫不计的肩膀,赞道:“还是你细心!没错,准确的说,大炮口径是七寸,虽然没到一尺,不过也差不多了,何况郑森的那几个亲信完全没有想到去仔细的量一量,就算他们去量了,恐怕他们也不可能对郑森说我的大炮不厉害。” “元帅,快到江阴要塞了。”洪熙官从船头走了过来,用洪亮的声音将林清华与莫不计的交谈打断。 林清华抬头向前方江南岸望去,果然看见一座高大雄伟的要塞群屹立在风雪之中,要塞的堡垒上可以看见很多旗杆,透过千里镜的镜头,可以看见旗杆上飘扬着的烈火凤凰旗,并可以看见堡垒上那众多的大炮。 林清华转头望向江北岸,看见一座同样的要塞屹立在那里,同样的雄伟,同样的高大,同样的结实。在两座庞大的要塞群之间,是一段非常狭窄的江面,那奔腾着的江水仿佛在向人诉说着这里的险峻。 林清华命令身边的一名水兵:“去,命令齐鲸波,拉三声汽笛。顺便把秦侃给我拉上来,告诉他,到了他的家了。” “呜——呜——呜——”三声尖利的汽笛声打破了这里的沉寂,汽笛声久久的回荡在这一段狭窄的江面上。 “轰隆”一声,南岸的堡垒上忽然腾起一股青烟,紧接着便传来一声炮声。 林清华身边的一名卫兵伸出手去,指着那南岸堡垒西边的一座塔楼,说道:“元帅,快看!江阴要塞也看见咱们了。” 林清华笑着点了点头,随后吩咐铁甲船减速。 满脸乌黑的秦侃跟着一名水兵走上了甲板,与从装甲驾驶塔中出来的齐鲸波一同走到了林清华的跟前。 两人一同向林清华敬了个礼,不等林清华还礼,秦侃就迫不及待的说道:“元帅,这船真是不错,没帆没桨,跑得居然还这么快,当真让人大开眼界!” 林清华调侃道:“怎么?莫非秦将军喜欢上这艘船了?那么不如你跟齐鲸波换上一换,你当铁甲船船长,他替你守卫江阴要塞。” 秦侃大急,忙道:“不,不,不!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只是不敢相信这船是铁做的而已。若是元帅让我来开这条船,那还不如让我去当个小兵合适。”秦侃转头望着身边的齐鲸波,用手捅了捅他,问道:“齐少校,你说是不是?” 齐鲸波傻呵呵的笑了笑,说道:“是,是的。我是无论如何也守不好江阴要塞的。” 听到齐鲸波这样说,秦侃忽然用手抓了抓后脑勺,低声嘟囔着:“其实这江阴要塞很好守的,派我守江阴实在是有点儿小题大做,我更愿意到蒙古草原去策马纵横。”他抬起头,看看林清华那张被江风吹得通红的脸,说道:“元帅,你什么时候派我去前线?” “这里难道不是前线吗?”林清华笑着反问道,“这里是扼守整个长江的咽喉要地,战略位置非常重要,只有你这样身经百战的将军才能胜任。” 秦侃又抓了抓后脑勺,说道:“不过,现在郑森已经退让了,这里恐怕用不着派这么多人守卫了吧?” 林清华转头望着东方,看着那乱空飞舞的雪花,语气忽然变得有些低沉,他沉声说道:“其实我之所以要建江阴要塞,并不只是为了防御郑森的攻击,我最重要的目的是防止来自大海另一边的可能攻击。” “大海另一边?”齐鲸波有些纳闷,他问道:“是倭寇吗?可是属下听说他们现在正在打内战啊,当他们缓过劲儿来之后,恐怕元帅已经鼎定中原了,何况我军武器舰船远比他们犀利的多,到了那个时候,不等他们打来,我们就可以打过去了!” 林清华看着齐鲸波那张迷惑不解的脸,说道:“有些事情也许并不象你们想的那么简单,今天我跟郑森会面之时,曾特意询问过郑森关于日本最近的一些情况,虽然郑森有所保留,但是一些最新的情况我还是弄清楚了。经过前几年的大战,日本国内的内战局势已经平静下来,现在只剩下了两股势力相互对抗,一股是日本的德川将军幕府,一股则是拥戴日本皇室的一派,本来他们之间打得再狠也不关我的事,但是现在的一些情况却让我不得不多加注意了。 那一派拥戴日本皇室的首领姓向井,他已经通过一些暗杀或者是收买的手段收服了大部分反幕府的地方大名,现在他才是整个反幕府力量的领导者,让我担心的是,郑森告诉我,他派到日本去的一些早已投靠他的日本细作大多又倒向了那向井氏,他多年扶植的几个大名全部被那向井消灭,现在就连他也无法得到更多的消息了,而且种种迹象表明,那向井氏的武器并不算落后,上次倭寇入侵扬子江时所用的后装枪已经大量的装备了他的倒幕军队,所以,他才能够迅速崛起,连续击败幕府军队,并控制了日本近一半的国土。可惜的是,我现在还没办法分出力量插手日本的事情,否则的话,也许能够将其尽快遏制住。” 见林清华停了下来,莫不计插嘴道:“这恐怕正是郑森转而扶植德川幕府的原因所在吧?”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青衫社最大的遗憾就是,直到现在也没有在海外立足,这样一来,我的情报来源就只能局限在大明内部,所以,对于日本的情况就全靠郑森的人了。郑森现在之所以放慢了进军南洋的步伐,一是因为与我发生了这么大的囹圄,武器来源断绝,二是西班牙人把力量抽走,使他失去了援军,三则是日本的形势发生了让他所料不及的变化,这显然让他非常恼火。 据我猜测,之前郑森之所以扶植几个反幕府的大名,主要是他想用控制傀儡的方式控制住整个日本,但现在他的原定方案被完全打乱了,他没有想到那个原本默默无名的向井氏居然这么厉害,不声不响的就在不到一年的时间崛起了,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那向井氏不买郑森的帐,不仅杀了他的细作,而且杀了他扶植的那几个大名,这让郑森既怒又恼,而另一方面,德川幕府连吃败仗,眼看着就要被消灭了,急病乱投医,于是便抓住了郑森这根最后的救命稻草,不仅愿意按照郑森的意愿将一些银矿低价卖给他,而且还答应了郑森的贸易要求。郑森见有人自己送上门来,自然乐意帮忙,于是便送了一些火器给幕府将军,其中有少数快枪和快炮,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那向井氏终于在京都连吃了两个败仗,日本国内的局势总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但是据我看,那向井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德川幕府目前也仅仅是苟延残喘而已,也许用不了几年,德川幕府就很可能覆灭。” 林清华说了这么多话,其实还有一句心里话他还没有说出来,当然他也不会说出来,那就是,“这个叫向井的人是不是那个回到这个时代的日本人呢?”林清华不知道,他也无法知道,他只能将这个秘密深深的埋在心底。 莫不计有些不解,便问道:“元帅的意思是说,一旦那个向井氏消灭了德川幕府,他就可能会打到天朝来?”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虽然不能十分肯定,但是请你们永远记住四个字,那就是‘未雨绸缪’,什么事情都要想在前面,做在前面,只有这样才能将自己保护好。南京就在长江边上,顺着长江就能抵达南京,而南京又是畿辅重地,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必须将长江严密的控制起来,不让宵小得逞。那向井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个野心勃勃的家伙,郑森告诉我,据他派往日本的细作回报,那向井的军队十分的凶残,他们已经被向井弄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打仗、死亡,而且据说他还给手下的人发放一本小册子,好象叫什么《改造纲领》什么的,那上面的话全部都是疯狂至极的话,我们必须小心对付,最好能够趁着他羽翼未满之时,将他消灭!”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齐鲸波跃跃欲试,他急道:“元帅,到了那一天,您就派我去吧,我的铁甲船还没有真正打过仗呢!”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现在的这艘铁甲船是不行的,干舷太低了,根本就不能到远海里去,所以,我们必须加把劲儿,尽快统一中原,并且让那些工匠造出更好的铁甲船来,不仅吨位要大,而且大炮要多,只有那样,海战中才不会吃亏。” 见齐鲸波有些不好意思,秦侃忙站出来,说道:“不一定非要用海军,我们陆军也行啊!只要用船把我们运上岸,没人能够挡住我们,不过,在这之前,一定要先解决北边的鞑子。” 林清华拍了拍身后的那根冷冰冰的栏杆,抓了把雪,在手中捏着,说道:“这么些事情,千头万绪,不能乱来,打仗更不是随便就能打的,后勤、补给、兵员、武器、船只,少一样都不行,目前我们的海军实力还不强,虽然有铁甲船,但只有一艘,而且不宜远航,所以,必须先将鞑子解决,然后再想别的。” 莫不计眼珠子一转,说道:“郑森的舰队相当强大,若是他能同意联合作战的话,那么就好了。” 林清华苦笑道:“我刚才费了半天口舌,但郑森就是不答应,看来他是怕我占了他的便宜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要是真的联合作战的话,那么我还真要费一番脑筋抽调部队呢!有鞑子牵制着我,我不能专心对付日本,所以说,我的下一步目标就是北伐中原,将北面安定下来。” “元帅,到了!”已经半天没有说话的齐鲸波忽然开口了,他指着林清华身后,说道:“江阴要塞到了,秦将军也该下船了。” 林清华转过身去,看着眼前那连绵十几里的庞大要塞群,心中顿时升腾起无限感慨,他转头对身边的秦侃说道:“秦将军确实很用心,将这要塞经营的如此壮观,看来我的那些钱真的没有白费。” 莫不计赞道:“《号角》上说,这江阴要塞是天下第一要塞,果然没有说错,以前没有见过,今日却一连见了两回,一回更比一回震撼。” 洪熙官看了看要塞的一座最高大的塔楼,说道:“秦将军今日硬要与元帅一同坐船返回,恐怕就是想让我等好好的看看你的杰作吧?” 秦侃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有那么一点儿意思,元帅以前常说要来看看,但就是没有时间,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进去看看了。” 林清华笑道:“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咱们这就下去看看。” 水兵停稳船,放下几只小艇,送林清华等人上了岸,只有齐鲸波还呆在船上,以应付突发局面。众人登上岸,左顾右盼下,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江阴要塞群。 林清华站在一座钢筋水泥碉堡的顶部,一边看着远处那矗立在风雪中的碉堡群,一边发出感慨,他向碉堡下面望去,问站在底下的秦侃:“你这个领军将军一个人跟着我们坐船回来,你带去的那些军队没有了将军,不会乱吧?” 秦侃拍了拍胸脯,信誓旦旦的说道:“元帅放心,我带出来的部下没有一个是孬种,有那几个师长带领,那五万大军很快就能回来,那几个师长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即使这里没有我,他们也能把这里守得严严实实!” 林清华知道秦侃是变着法子向他请战,于是说道:“你放心,打仗的事情离不开你,以后有你的仗打。” 众人在秦侃的陪同下,在庞大的要塞中转来转去,不一会儿就转晕了,再加上风雪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冷,所以,他们不得不躲进了秦侃的指挥室里。 莫不计站在屋子里,一边跺脚,一边说道:“江南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风雪,希望不要闹雪灾才好。” 林清华将身上披着的蓑衣除去,并说道:“顾炎武他们早有准备,已经命人准备好了足够的棉衣和粥场,准备将一些无家可归的饥民收留,等天气转暖,再将他们送到河西去,在那里屯田。那河西有塞上江南的美喻,宁夏一带更是灌溉方便,如果有足够的劳力和时间的话,我能将那里建成河西天府。” 当秦侃的卫兵将十几根巨大的木炭放进火盆之后,屋子里渐渐的暖和了起来,众人那已经冻得有些发硬的脸又慢慢的恢复了血色。 正当众人兴致高涨的谈论着未来的战略方针的时候,一名卫兵走进屋子,向秦侃小声说了几句,秦侃随后又到林清华耳朵边耳语了几句,林清华脸上略微有些惊讶,随后说道:“这里都不是外人,就让他们进来吧。” 两个身穿蓑衣、头戴斗笠的人被几名卫兵送进了屋子,待他们将斗笠取下,洪熙官便看清了来人的脸,他也有些意外,他轻声喊道:“谢铁刚?怎么是你?” 那人显然也很惊讶,他忙向面前的几人行礼,口中说道:“属下参见总舵主。” 林清华笑道:“不对吧!现在你才是天地会的总舵主,我已经不是你们的总舵主了。” 谢铁刚正色道:“属下无德无能,蒙总舵主错爱,命属下出任这天地会总舵主一职,其实在属下的心里,只有总舵主才是天地会的真正的掌舵人。” 林清华摆了摆手,说道:“还是叫我元帅吧!对了,你身边的这位有些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谁?” 见谢铁刚有些犹豫,林清华加了一句:“这里都是自己人,你放心说出来就是。” 但不等谢铁刚发话,莫不计就站了起来,向林清华禀道:“元帅,无论是什么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属下还是回避的好。” 秦侃也连忙站了起来,说道:“我也有些帐目要算,不如就让莫先生指点一下我的那些师爷吧!” 待他们走后,屋子就只剩下了林清华、洪熙官、谢铁刚与那名年轻人。 谢铁刚将身边那人拉到跟前,说道:“这是我去年收的徒弟,是方护法推荐的,他……” 不等谢铁刚说完,洪熙官猛然想起一人,于是抢到那年轻人跟前,说道:“我想起来了,你是扬州人对不对?” 谢铁刚显然并不意外,他笑了笑,说道:“洪护法也想起来了!不错,他是扬州人,大名张宝,在扬州之时,洪护法、方护法和元帅都曾见过他的。” 林清华有些摸不着头脑,问道:“我在扬州见过?……还是想不起来。” 洪熙官笑道:“元帅记性好差,当时咱们在‘天下茶楼’喝茶,那两个儒生互相争执,后来大打出手,茶馆中的人都跑了出去,而一名少年却趁乱将一些糖果点心还有那碎银铜钱装在身上,想带出茶馆,却不料被那茶馆的打手发现,将他倒提了起来……” 林清华猛的一拍自己脑门,对那年轻人说道:“我想起来了!当方世玉跟那人大打出手的时候,你当时就站在旁边看,方世玉一边打,还一边教你功夫的名字,对不对?” 张宝不好意思的伸出右手抓了抓脸,说道:“元帅说的没错,当时我就站在方护法的旁边,看他跟那高丽棒子打架。” 听到“高丽”两个字,林清华微微叹了口气,说道:“这么些年没见,如今你忽然变成了我的手下,这可真是让人想不到啊!”他看了看谢铁刚,问道:“他目前是……” 谢铁刚禀道:“他不仅是天地会的人,而且也与属下一样,是青衫社的人。” 林清华点了点头,对张宝说道:“不错,看起来你倒是有些门道的,否则的话,不会这么快就成为青衫社的人。” 张宝答道:“回元帅,属下没别的本事,就是能遇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能从那些公子哥儿、小娘子嘴里套出很秘密的话。” “哦?”林清华忽然有些明白张宝的具体工作了,他不好再问下去,于是转了个话头,问道:“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谢铁刚答道:“回元帅,是因为追捕童清风的事情。” “追捕童清风?你们怎么追到这里来了?”林清华更疑惑了。 谢铁刚答道:“回元帅,是这样的,自从元帅打进南京以后,那童清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虽然官府与天地会、青衫社都在追捕他,但就是找不到一点儿蛛丝马迹,那童清风就好象是钻到地底下去了一样。但俗话说的好,人算不如天算,咱们多年的苦心没有白费,就在一个月前,童清风终于露出了尾巴。” “哦?他在哪里?”林清华忙追问道。 谢铁刚说道:“原来,那童清风逃出南京以后,并没有远遁他处,而是就在这一带隐伏了下来,并趁着大军在江阴修筑要塞的机会,伪装成民夫,混进了要塞之中,一躲就是一年多,直到要塞建成,他也没有离开,而是一直躲在要塞附近,开了个小铺子,平时买点零碎,有时为附近的窑姐儿拉几个客人,妄想躲开追捕他的人马。不过,就在一个月前,一个原先的童清风手下忽然认出了他,本想敲诈他一笔,却不料童清风狡猾的厉害,先下手将那人杀了,后来那人的几个酒肉朋友发现了此事,便在他们之中传了开来,属下也是从那些人处听来的。” “哦?一个月前?怎么没有告诉我?”林清华问道。 谢铁刚答道:“回元帅,由于消息只是从几个爱说大话的青皮那里听来的,因此属下不敢相信,后来又仔细的打听了一下,这才去禀报方护法。方护法得知了消息,连忙带人赶来秘密查看,但却发现那童清风已经不知去向,但他还是留下了一些蛛丝马迹,方护法是专门负责这事的,因此便领着咱们一路追了下去,但等追到澳门后,却再也寻不到他的踪迹,方护法这才又派属下连夜北返,准备再在这里仔细的打听一下,由于上次是秘密察访,因此秦将军并不知情,但此次方护法写了手令,命属下带来交给秦将军,让他协助我们察访。”说到这里,谢铁刚从怀中取出封密封着的信,交给了林清华。 林清华看了看信,见确实是方世玉的亲笔,便说道:“你还是交给秦将军去吧,让他协助你们。不过,依我看,恐怕很难查到什么了,童清风一向狡猾的很,他不会留下什么对他不利的线索的。你们回去以后,告诉方世玉,叫他不要着急,可以先缓一缓,让那童清风以为风头过去,这样他也许就会露面了。”说完,他便将信交还给谢铁刚,并让他带着张宝去找秦侃。 等谢铁刚离开之后,洪熙官看了看林清华的脸,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异常,便问道:“元帅身体是否有些不适?” 林清华摇了摇头,随后后退几步坐回了椅子上,他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因为刚才与张宝见面的时候,他那心中的隐痛又被挑起,使得他的情绪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波动。 过了一会儿,林清华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他抬起头,对洪熙官说道:“青衫社确实是越来越厉害了,看来你和世玉的工夫没有白费。” 洪熙官感慨的点了点头,并说道:“是啊!青衫社从无到有,由小到大,几乎每一次壮大就要有一次教训,若不是靠着‘胆大心细’、‘持之以恒’这八字真言的话,恐怕早就变成天地会那样的一盘散沙了。” 林清华向那积满积雪的窗户看了看,心中忽然腾起一个念头,于是便问洪熙官:“我让你们青衫社查的郑森与西班牙最近的关系,你们查得怎么样了?虽然我今天问了问郑森,但他并没有说出什么我在意的事情,我只知道,最近一年西班牙从南洋抽调了很多军舰返回本土,而且由于吕宋一带空虚,那里的英国海盗多了不少。” 洪熙官禀道:“最近西班牙人与郑森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联合进攻的行动了,虽然我们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到底为什么,不过,从罗文藻与一些传教士之间的私信来看,应该是教廷那边出了什么事情,只不过,由于艾儒略在前年年底就病死了,因此我们在他那里安排的密探就派不上用场了,所以到现在我们还没有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林清华眉头皱了一皱,说道:“可以试试罗文藻那边,看看能否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洪熙官摇了摇头,说道:“恐怕很难。因为罗文藻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神甫,他不可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即使是一些他所知道的消息也全部是从别的传教士那里得知的。不过,从他的信中可以推测出一点头绪,教廷从去年开始就在紧张的四处奔波,似乎是准备与那里的一个什么教派打仗,西班牙好象是教廷最信任的盟友,所以西班牙的一些舰船已经被调回去了,但详细情况还不清楚,我回头再去安排一下,看看能否从别的洋神甫那里下手。” 林清华喃喃道:“跟教派打仗?什么教派?莫非是新教?”他在头脑中仔细的搜索着以前的一些记忆,但却始终没有找到关于天主教与新教之间的这场新的战争的信息。“莫非因为我的到来,并且由于上次的长江大战,导致欧洲历史也开始发生了改变?”林清华只能这样猜测了。 第六十九节 江南协定 晨雾渐渐散去,天边一丝隐隐的红色浮现在天地交界处,虽然太阳迟迟不肯露头,但是人们已经能够感到丝丝的暖意了。 早春二月,乍暖还寒,虽然仍有那么些许的寒风吹过,但,毕竟春天又到了。 作为大明帝国的临时国都,南京城在那渐渐明亮起来的晨曦中开始展现出它的雄姿,高大雄伟的城墙,宽阔平静的护城河,护城河上那长长的木桥,无一不在向人诉说着自己的骄傲与高贵。 南京城北门外,新建成的几座码头上,这里格外的热闹。 码头上黑压压挤满了人,从他们的衣服来看,很显然,他们大多都是军人,不过,似乎应该是两只不同的军队,一支为镇虏军,而另一支则是郑森的军队。 码头不远处的长江江面上,密密麻麻的停满了船只,所有的船只按照命令,有秩序的靠近码头,从码头上接走一部分军队或者物资,然后再返回江的中流或北岸,等待着下一步的命令。 与郑森的军队不一样的是,镇虏军的士兵们的肩膀上大多背着两支快枪,而且他们背上的背包显得格外的沉重。 林清华与郑森在去年年底举行了一次意义重大的会面,两人经过一番艰难的讨价还价,终于商议好了妥协的办法。 由于郑森知道,林清华在陆上的实力要远远的强于自己,所以,与林清华在陆地上开战是十分不智的,镇虏军强大的战斗力,以及先进的武器,可以毫不费力的在短时间内击败郑森留守江南一带和广东地区的军队,而郑森的海上力量却无法对陆地形成有效的支援。 另一方面,对于林清华来说,虽然自己有足够的把握在陆地上击败郑森,吞并他的地盘,但是,他也知道,由于郑森库存的先进武器数量也不少,弹药也比较充足,因此,在可能爆发的战斗中,镇虏军的损失必定将非常的惨重,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精华可能遭受重大损失。为了避免这种无谓的损失,林清华决定与郑森协商解决这件事情,尽量用和平的办法达到自己的目的。 郑森与林清华的心思都放在了尽量避免武装冲突上,因此,当林清华提议双方会面商议之后,郑森爽快的答应了,并很快在他控制下的江南地区举行了谈判。 谈判是艰难的,虽然只用了半天的时间,但是在他们两人看来,就好比是艰难的谈了一年。林清华的意思很明确,郑森必须让出陆地上的一切利益,而在郑森退出之后,他将象以前一样支持郑森的南洋军事活动。 郑森当然是不会这么轻易的让步的,他在谈判中提出,自己必须保留沿海的一些岛屿,并且在沿海的几个主要地区驻扎大量军队,并继续派人留在南京,就近控制两名傀儡皇帝。 虽然双方的意见并不太统一,但是分歧是可以通过一定的退让与妥协来弥补的,在双方的幕僚们的建议下,两人最终各自退让一步,并顺利达成了最后的协议。 协议的主要内容为六个方面: 郑森将全部军队撤出大明,全部转往南洋。但是,由于撤军不是短时间内可以完成的,因此双方同意分成三步走:首先,郑森在第二年的上半年撤走江南、苏杭一带的军队,将这个地区交给林清华管理;第二步,下半年,郑森将广东的军队全部撤走,将广东交给林清华管理;第三步,在协议签定后的三年之内,郑森保证将福建、台湾以及所有大明境内的全部军队撤走,除了留在南京皇宫之内的少量军队之外,不再留下一兵一卒。 在郑森将江南一带的军队撤走之后,林清华立刻恢复与郑森的贸易,尤其是军火贸易,但考虑到一些必要的防备措施,只有在郑森将全部军队完全撤走之后,林清华才会与郑森恢复重武器贸易,而在这之前的军火交易将仅仅局限于轻武器和少量的快炮,当然了,主要还是一些子弹和炮弹的贸易。 为了保持双方的平等地位,林清华与郑森相互约定,互相继续承认对方的封号与官爵,但郑森自动辞去首辅大学士一职,而作为回报,同时也为了表示一视同仁,林清华答应郑森,允许他继续派出三千人的军队驻扎在皇宫之内,与他的三千镇虏军近卫旅部队共同“保护”大内,而且朝廷也将发出明诏,任命郑森为大明南洋绥靖督师并兼天下兵马副元帅。 双方在协议中明文承认对方的权益。林清华承认郑森对南洋群岛的拥有权,并保证今后将不触犯郑森在南洋一带的权益,而且还答应继续支持他对南洋的各方势力的进攻行动,保证军火的正常供应。作为回报,郑森支持林清华为大明唯一的首辅大学士,并答应在统一战争中提供尽可能的帮助,尤其是许诺承担起海上的一些运输任务。双方还同意,以后每三年举行一次会面,或者亲自赴会,或者派亲信赴会,协商一些具体的事宜,并在一些特殊时期举行特别会面,而且作为联络的需要,双方互相派出使节,常驻对方的元帅府附近。 作为让步措施,林清华同意郑森与他共同分享福建、广东、苏州、杭州一带的赋税,期限是十年,两人将共同任命税务稽查官员,共同征收这些地区的赋税,这些地区的赋税所得一人一半。 为了表示双方的诚意,并防止对方单方面毁约,两人同意将主要的协议内容形成为书面的协议,并公告天下,而且两人不仅在协议上签了字,盖了章,甚至还按照最原始的形式在那协议上摁下自己的手印画了押。 当然了,两人的协议中还是有一些秘密的约定的,但是这秘密约定只是君子协定而已,既没有形成为文字,也没有其他的人知道,甚至连他们身边的亲信都不知道,如果他们本人不说,那么是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的。 这个协议的签定,不仅使双方避免了一场无谓的战争,而且也为后来双方的关系打下了新的基础,并成为后世处理双方关系的重要依据。由于这个协议是在郑森控制的江南地区签订的,因此这个协议被称为《江南协定》。 协议签订以后,双方就开始各自忙碌起来,郑森忙着将自己在江南一带搜刮的钱财和驻扎的军队调往福建和南洋一带,而林清华除了准备合适的部队进入江南地区接管之外,还必须布置北伐事宜,并将郑森移交过来的江南官府班底进行整顿,从中挑出可以为自己服务的人。 郑森驻扎在江南一带的军队数量比较多,差不多占了他陆军的近一半,因此撤退的过程倒并不算快,从春节刚过就开始撤退,一直到二月才将大部分人撤完,只剩下了还驻扎在南京城里的三万军队。 今天,正是郑森驻扎在南京城内的军队撤退的日子,三万军队分成两路,一路由陆路向南开拔,经过南直隶和江浙一带,回到郑森的老家福建,而另一路则从南京上船,直接用船运往南洋,去支援那里的郑森军队,准备加强那里的要塞防御,以抵御那一带不断增多的英国海盗的骚扰。 除了郑森的一万余陆军部队要用船运走之外,镇虏军的两个步兵旅也将从南京上船,不过,他们的目的地却并不是南边,他们将先行北上山东,将刚刚从湖广运来的五门以散件方式运输的“雷神”大炮运到那里,并在那里等候从淮北、河南一带运来的大量辎重粮草,然后再与由山东出发的两个步兵师一道乘船北上,用突然袭击的方式,占领山海关,掐断满清出关最重要的通道,与由漠南蒙古和山西北部东进的镇虏军骑兵部队和蒙古骑兵部队一同从侧翼威胁满清,以保证林清华的战略得到完整实施。 至于这些镇虏军步兵身上背着的两支快枪,除了一支为他们自己使用之外,另外的一支将在他们抵达山海关后与大量的子弹一同交给随船返回的郑森舰队,由他们直接带回南洋,以装备郑森部队,而这六千余支快枪与大量的子弹也是林清华与郑森关系破裂之后,双方的第一次正式的军火交易。 作为表示对于此次撤军行动的重视,林清华亲自来到了城北,去与郑森派来的全权代表刘国轩会面。 刘国轩的心情是非常的复杂的,对于郑森与林清华和解的决定,他既感到有些吃惊,但同时也非常的理解,因为在他看来,如今的镇虏军实力绝对不可小视,尤其是陆上战争,镇虏军更是一支百战之师,也许郑森的军队海战经验丰富,但是,在镇虏军面前,郑森的陆军部队将变得不堪一击,这一点是所有的聪明人都承认的,他当然也不例外。 刘国轩当然也舍不得离开富庶的江南,但是他不得不正视现实,毕竟对于郑家来说,保住来之不易的家业才是最最要紧的,至于争霸天下的奢望,目前是没有什么可能了,既然连郑家的掌舵人郑森都放弃了,那么自己这个郑家的将领还有什么好怨言的呢?所幸的是,作为郑森的亲信之一,刘国轩在那份协议正式公布之前就得到了准确的消息,因而得以早一步将名下的产业卖出,并用卖得的钱在南洋买了很大一块土地,那块土地上有山有水,景色宜人,确实是他非常喜欢的地方,他已经将自己的全家都迁到了那里,虽然思乡之情是免不了的,但是毕竟还是前程最要紧,况且在一向勇于冒险的福建人看来,到南洋就好比是去邻居家的菜地一样方便,除了要冒些海上的风浪之险之外,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拒绝的理由,尤其是南洋充满了让人为之疯狂的憧憬,那里的土地肥沃,气候湿润,是个很不错的新家,比起贫瘠的福建山地来,那里应该是充满了希望的。 站在城头上的林清华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站在自己身边的刘国轩的心思的,他现在只是在用心的用手中的千里镜观看着那些正在上船的镇虏军士兵,默默的在心里祝福着他们。 刘国轩自然也是不会去打扰林清华的,因为他现在实在是找不到什么话说,况且他毕竟是郑森的亲将,还是与林清华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好。 不过,林清华最终还是开口了,他收起手中的千里镜,对身边的刘国轩说道:“多谢刘将军率领舰队前来,若是一举拿下山海关,我相信这里一定有你的一份功劳。” 刘国轩谦虚的摇了摇头,并说道:“元帅过谦了!其实如今刘某倒真是佩服的很呢,元帅如此的大手笔,当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直接派兵去占领那险峻的天下第一关,真是气魄非凡。”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刘将军过誉了!其实我这样安排也是迫不得已啊!前几天从山东传来塘报,塘报上说,那满清正在将从中原各地抢去的金银珠宝集中起来,并且在逐步的收缩兵力,种种迹象表明,满清也许正准备逃出关去,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刘国轩愣了愣,随后问道:“鞑子想逃,这难道不是好消息?元帅是如何想的?刘某愿闻其详。” 林清华解释道:“我原本是打算将鞑子围困在关内的,这样一来,可以轻易将其收服。你可以想想,经过几次大战,鞑子精锐尽失,进取的雄心也被打的没影了,所以,他们现在的想法大概就是捞一把就走。打个比方来说,鞑子就好象是闯进主人家偷盗的贼,趁着主人家闹内讧的机会,进来大肆的抢掠,正当他们以为可以取代主人成为这个家的新主人的时候,却忽然被醒悟过来的原主人痛打了一顿,他吃打不过,便想带着抢来的东西逃走,可是,天下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吗?没有!绝对没有!只有将盗贼抓住,才能维护正义,维护主人家的尊严,所以,我的意思就是趁机将满清收服,彻底的将关外的边患解除。” 刘国轩有些明白了,他沉默了片刻,问道:“元帅的意思是,你想将满清象漠南蒙古那样收服,为我所用?” 林清华点了点头,随后走前几步,来到城墙垛口边,望着北方,悠然说道:“是的,为我所用。满清世居关外,对那里的气候、地形、习俗非常的熟悉,有他们在那里,东北边疆就可以保持优势,以防备北边来的更贪婪的敌人。” “北边的敌人?”刘国轩也走前几步,来到林清华身后,问道:“据刘某所知,那极北乃蛮荒之地,那里的居民多是一些渔猎之人,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元帅是否有些杯弓蛇影了?” 林清华笑了笑,回头看着刘国轩,说道:“刘将军跟随靖海公在海上漂泊了这么些年,应该见识过海外的一些国家吧?我听说你在前年曾经率领着一支小船队,去了印度,也就是天竺,是否有这件事?” 刘国轩有些意外,他不知道林清华是从那里听来的,但既然他问起,那么自己也不能不回答,于是便说道:“有这件事,不过不是刘某自己要去的,而是我家元帅吩咐的,当时我率领一只船队协助西班牙舰队攻击荷兰人占据的岛屿锡兰,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不过还是抢了荷兰人十几艘船。” 林清华转回头,继续看着远处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和那密密麻麻的舰队,静静的等了片刻,随后说道:“荷兰只是欧洲一个很小的国家,它的海军虽然厉害,但是陆军并不强大,这样的一个国家注定只能靠着一时的地理优势称霸一段不长的时间,真正可怕的是那些既有海又有庞大国土的国家,一旦等其羽翼丰满,那么就会成为大敌。”他停下说话,又转回头,看着刘国轩,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俄罗斯这个国家?” 刘国轩略微思索一番,随即答道:“听说过,是个欧洲国家,不过好象很穷,也没有什么象样的舰队。难道元帅说的是这个国家?” 林清华点头道:“这个国家现在确实很穷,也很弱,海军基本上没有,陆军也不算强大,不过,它的野心却很大,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它主要靠着一些被称为哥萨克的部队和一些胆子很大的皮毛商向东扩张,虽然败仗吃了不少,但是它的野心却一点儿没变,而且越来越大了,它的实力也在渐渐的增强,也许有一天它会来到东方的,我必须提早防范。” 刘国轩心中越来越迷惑了,他问道:“不过,元帅如今的军队如此强大,对付一个小小的俄罗斯应该没什么困难吧?而且据我所知,现在各国军队中的枪械还是以元帅所造的快枪最好,相信俄罗斯是无法成为元帅的对手的。”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所以我才想让满清替我守卫关外,其实满清足以对付俄罗斯。这也正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收服而不是消灭满清的原因,只要他们替我守住了东北方向,那么我就能腾出手来,向西经营,那样一来,任何人都无法阻挡我。而且我必须格外留意东方的日本,那才是真正的心腹之患。”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刘国轩心中猛的一动,他没有想到,林清华的野心居然这么大,但他显然无心过多的关注这一点,因此他很快就转移了话题。 刘国轩向着城下看了看,随后说道:“元帅,眼下人已经上的差不多了,风也起来了,看起来是到了开船的时候了。” 林清华挥了挥手,说道:“去吧,替我带个口信给靖海公,就说我谢谢他了,希望我们今后能更好的合作下去,这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刘国轩转过身子欲走,但是没走几步就又停了下来,转回身对林清华说道:“元帅……” 林清华有些诧异,说道:“刘将军有话就讲,不必吞吞吐吐。” 刘国轩表情忽然变得不自然起来,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没有说出来,只是向林清华抱了抱拳,叹了口气,随后便转身离去。 林清华是无心关注刘国轩的怪异表现的,他仍旧留在城头,看着那远处江面上的众人船只,还有那一片狼籍的码头。 刚才远远的站在一边的莫不计走上前来,他看了看林清华的脸,随后轻声说道:“元帅有没有问刘国轩,为何郑森会派他来?原先不是说准备派施琅前来吗?” 林清华叹道:“施琅恐怕是不能来了,听刘国轩说,施琅前几天就被郑森派到南洋去打英国海盗去了,其实我猜测施琅可能已经越来越受郑森排挤了,这恐怕才是真正的原因。” 莫不计摇了摇头,也叹道:“施琅号称‘海上蛟龙’,这打海战的本领实在是很不错的,郑森却将此人疏远,当真是有些不智。” 林清华看着那正在升帆的舰队,说道:“其实施琅这也是自找的,上次我跟他在铁甲船上聊天,从他嘴里我得知,他跟郑森部下的多数将领都不合,你好好想想,如果你是郑森,你会重用这样的人吗?” 莫不计想了想,随后摇头道:“不会!若用此人,则其他将领必定渐渐离心而去,所以,要想收买人心,必须舍弃此人。看起来,郑森不用此人也并非是无识人之明,施琅此人确实有些跋扈,不讨人喜欢。” 林清华不想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于是便将话锋一转,问道:“刚才没有来得及问你,最近几天,张慎言他们闹腾的怎么样了?” 莫不计脸色有些古怪,说道:“郑森已经不再与他们一唱一和了,因此他们的声势小了不少,目前他们除了抓住原来的那‘二主共和’不放之外,还抓住上次元帅废除了‘自卖人法’一事而纠缠不休,说元帅出尔反尔,言而无信。” 林清华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心中打得什么算盘,我还能不知道?其实他们就是怕我一旦废除了这个法律之后,他们家的那些下人、仆人们就要闹着离开了。其实他们大可以放心,现在讨生活不容易,只要有口饭吃,主人家不虐待他们,那些仆人们是不会去官府的,当初我之所以立这么个法,不过是个权宜之计,眼下天下渐渐平静,荒地甚多,而无妻之人又不少,这些富贵人家占着那么多人口不放,不仅不利于恢复秩序,而且还阻碍了农业的恢复,况且光棍儿没老婆,人口也就上不去,所以,现在这个法必须废除不可!” 林清华顿了一顿,随后看了看江上那正在起航的船只,接着说道:“我不仅要废除这样的法令,而且还要重新立法,以前的那些法律条文也许将再也看不见了,所有将人分成三六九等的法律也将再也看不见了!现在郑森已经放弃了,我就可以放手干了,以前的那种缓慢的改变将逐渐变的让人目瞪口呆!巫婆神汉将被一个一个的发配边疆,傻子和近亲也将不能结婚,女人的小脚要放开,丫鬟和家丁要按时发月俸,男人尤其是书生要恢复汉唐时期的尚武精神,不仅要会做诗写词,而且要会骑马、放枪,官场上的风气也将让人再也认不出来!也许用不了五十年,整个神州的面貌将涣然一新!” 不等天下人目瞪口呆,莫不计就已经有些目瞪口呆了,他有些吃惊的望着林清华,愣在那里半天也没有说出什么别的话来,直到林清华转身离去,他才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随着林清华向城内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林清华现在的精神完全处于亢奋状态,他对于身边的一切都充满了兴趣,虽然他在路上没有停过脚,但他却将街道两边的一切都仔仔细细的看在了眼里,他的脚步越来越快,甚至连那跟在身后的马车都有些跟不上了,而那些护卫着他的卫兵更是紧张的一路小跑,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大意。 虽然从北城门到东帅府有不短的距离,但在林清华看来,却好象仅仅只有几步远一样,当他回到府外的时候,他却一点儿也不累。他马上亲自前往咨议府,将留守兵部的一些军官集合起来,将自己心中的北伐计划向他们和盘托出,征求着他们的意见。 不知不觉间,时间很快过去了,中午已到,当军营里的午饭开饭的号声响起来的时候,林清华才发觉自己已经滔滔不绝的讲了一上午了。 林清华从书桌边直起身子,将手中拿着的一根笔管扔在摊在桌子上的地图上,扫视一眼身边的十几名军官,说道:“好了,上午就说到这里,下午继续。你们吃过饭后再好好想想,看看我的计划还有什么疵漏没有?顺便再商量一下给山西骑兵补给的事情,我下午再来与你们讨论。” 林清华带着卫兵返回府邸,当他刚刚走进大门,却发现婷儿正站在门后,双肩不停的抽搐,似乎是在哭泣。 林清华走过去,挥手示意婷儿身边的那些丫鬟散开,随后他走到婷儿身边,将她轻轻抱住,并向她脸上看去,果然看见两行泪珠挂在婷儿的脸上。 林清华伸出手去,用不算太粗糙的手拭去婷儿脸上的泪,问道:“怎么?谁欺负你了?” 婷儿咬了咬嘴唇,随后摇了摇头,说道:“没……没人欺负我。” “那为什么哭?”林清华轻声问道。 婷儿又摇了摇头,说道:“不为什么。” 林清华的眼睛在婷儿的脸上逡巡着,见婷儿的目光似乎在躲闪着,很显然,婷儿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 林清华不愿意逼婷儿,于是便准备放弃继续追问下去的欲望,但就在他准备将话题转移的时候,却忽然看见婷儿的脖子上多了条项链。 婷儿平时从来没有戴过这条项链,而且对于林清华来说,这条项链有些眼熟。他伸出手去,将那项链从婷儿胸前提起,当他看清楚那项链下悬着的东西时,他愣住了。 这条项链的下面拴着一个很小的铜片,仔细看去,可以认出那铜片其实应该是一个铜制的钥匙,钥匙上刻着一个细小的汉字,字迹工整,古意十足,却正是个“黄”字。 这条项链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林清华永远也忘不了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忘不了全玉姬离开时的那种夹杂着依恋、不舍、羞愧、痛苦的表情的脸,忘不了自己当时那种说不出来的心情。 这条项链正是全玉姬的那条项链,是她父亲郑芝龙用来让她认亲的信物,林清华对此印象深刻。 看到林清华的表情,婷儿忽然明白过来,她知道林清华恐怕已经猜出来了,于是犹豫再三,终于说了出来:“刚才玉姬姐姐悄悄的来过这里,她是来与我告别的,顺便将我的兄长与姐姐送来。以前我每年到福州去一次,去看望我的兄长和姐姐,而那时玉姬姐姐也一定会到他们府上来看我的,她与我在一起时很少说别的事情,只是说起你,问你还好吗?……其实我知道,她是真的喜欢你的,真的,这可以从她的眼神里看出来。刚才她来了,是跟刘国轩的船队一起来的,当时我就告诉她你就在隔壁咨议府里,可是她没敢去见你。不过,我知道,其实她来并不是为了看我,其实她是想最后见见你的,因为……因为她就要去南洋了,她说她不想再在大明呆下去了,她想到很远的地方去,忘掉以前的一切。虽然她说她只是来见见我,因为我们以后也许不会再见面了,但是我知道,其实她是来看你的,因为她在你的卧房外站了很久,走的时候她哭了……”说到这里,婷儿又泣不成声。 林清华抬头,声音嘶哑的问道:“她怎么进来的?卫兵没有拦住她?” 婷儿擦了擦眼泪,用力摇了摇头,哽咽道:“有我带着,外院的卫兵自然是不敢拦的,她又没有进内院,那内院的卫兵想拦都没有机会。况且……况且……那些卫兵根本就不可能认出玉姬姐姐,因为她的样子已经变了,你不可能相信,一个本来珠圆玉润的美娘子居然会变成柴火棒,她瘦得厉害,一开始就连我也没认出来。” “瘦得厉害?”林清华喃喃道,“这个项链是她留给你的?” 婷儿又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是我自己向她要来的,留个纪念,南洋和南京相隔太远了,以后也许我们真的不能再见面了。” 林清华心中有些迷茫,他将项链交还给婷儿,说道:“南洋并不远,也许以后你们还是能见面的。” “真的?”婷儿睁大美丽的眼睛,看着满脸迷茫的林清华问道,“真的不远?” 但林清华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脑子里已经完全混乱起来,压抑了多年的感情又开始撕扯着他的心,直到婷儿的下一句话,才将他猛的惊醒过来。 “玉姬姐姐刚走,就在你进门前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你现在去追也许还追得上。”婷儿完全停止了抽泣,声音也提高了些。 听到这句话,林清华的身子就象是触了电一样,猛的向后窜去,他一路奔跑,直接奔进咨议府,从马厩里牵了匹看起来最结实有力的马,解开缰绳,翻身骑上,连鞭子都来不及拿,口中便吆喝一声,双腿一夹,那战马便飞一般冲了出去,将身后那些来不及反应过来的卫兵远远的抛在了后面。 一路上林清华大声吆喝,马蹄声也肆无忌惮的撞击着人们的耳鼓,街道上的行人纷纷散到一边,看着那远去的骑士,互相打听着,但不等他们说上几句话,便又有数十骑士奔将过来,将行人又驱到了路边,一时之间,街道上乱成一片。 当林清华赶回城北码头的时候,那里的所有船只已经消失在远方了,只留下一些杂物漂浮在江面上,杂物随着江浪一荡一荡,仿佛在嘲笑着林清华的迟钝。 一轮红日高高的挂在天空,将那金色的阳光洒在林清华的身上,仿佛和那江上飘着的杂物一样,在嘲笑着他,直到几片淡淡的白云飘到一起,才暂时终止了自己的放肆。 第七十节 城内城外 一轮银盘似的月亮有气无力的挂在天空,冷白冷白的月光漫无目的地洒了下来。 一条深深的背街小巷里,歪七扭八的躺着两排低矮的房屋,从房屋上那斑驳不堪的墙壁来看,这些房屋最少也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了,那破破烂烂的窗户,那空洞洞大开着的房门,还有那屋子里被透射进来的惨白的月光照得同样惨白的杂草,无一不在向人诉说着自己的破败,很显然,这里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居住了。 不过,这些房子附近还是有些动静的,几条饿得皮包骨头的野狗正在这一带逡巡,在房屋里和周围的乱石堆里寻找着,似乎想找些能够果腹的东西。 但不等这些野狗找到吃的东西,从远处御街上传来的一阵马蹄声就将它们吓得四散而逃。 一支百十人的队伍正路过御街与那条背街小巷的街口,其中约有近一半的人是骑马的骑兵,而剩下的人则是步兵,从他们举着的旗帜来看,似乎应该是满清八旗中正白旗的军队。 一名约四十岁的大汉正骑在一匹战马上,走在这支队伍的最前面,与他并列而行的是几名亲兵,虽然他们没有提着灯笼,但是借着月光还是能够看清他们的面貌的。 与身边的亲兵一样,这名骑在马上的大汉也是一脸的愁容,仿佛遇上了什么最痛苦的事情一样。这名大汉不是别人,却正是满清摄政王多尔衮。 多尔衮现在的心情非常的糟糕,因为他必须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明朝军队不仅占领了山海关,而且还从南面山东、河南和西面山西打到了北京城外,将北京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到今天,围城战已经整整进行了五天了。 明军的战法十分古怪,他们既不忙着攻城,也不用他们所拥有的那种大炮轰击城内,他们唯一做的事情只是在城外挖掘大量长长的壕沟,形成了两道环绕城墙的战壕,他们的步兵躲在战壕里,以逸待劳,他们不主动出击,只是在清军试图冲出城的时候才用猛烈的火力将他们打回城里去。虽然清军架设在城头上的大炮曾经试着打了几炮,但明军的伤亡还没弄清楚,那些大炮就和操纵他们的士兵一起飞上了天,与它们一同飞起来的还有那厚实的城墙。 明军的那种大炮威力非常的强,虽然多尔衮没有在近距离见到过,不过,他心里清楚的很,能够一炮就将半个城门炸飞的大炮绝对不是那种红衣大炮,据城头上一些眼尖的士兵报告说,明军的那种大炮最开始时只有五门,后来又从北边运来了五门,现在他们至少拥有十门这样的大炮。 多尔衮当然知道,那从北边运来的五门大炮一定是从山海关运来的,而且那防守山海关的明军士兵也一定有不少调到了这里,参加进攻北京的战役。每想到自己当年就是从山海关入关的,多尔衮就烦躁不安,他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那就是,自己进关的路如今却成了自己出关的障碍,而且这个障碍显得那样的顽固,那样的让人恐惧。 当多尔衮得知山海关丢失以后,他立刻惊醒过来,他的直觉告诉他,明军的大规模反攻即将开始。正因为想到了这一点,因此他不得不亲自率领五万最后的精锐往攻山海关,试图将山海关重新夺回,并掩护关内其余清军迅速出关。但是,多尔衮的如意算盘落空了,他吃惊的发现,占领山海关的最少是两万镇虏军,而且他们还拥有一种令人生畏的大炮,一颗炮弹过来,就可以将清军炸倒一大片,人飞上天的时候就裂开了,当落下来后更是成了碎块儿,他带去的五万精锐在一天的战斗中就损失了近一半,其中又有差不多近五千人是被这种大炮所伤——这也是多尔衮第一次见识到这种超级大炮的威力。 夺回山海关的战斗只进行了两天就结束了,因为多尔衮已经丧失了信心,而且更让他感到惊恐的是,据细作传回的情报,就在他离开北京往攻山海关的前几天,山西、山东、河南的明军同时出动,兵分三路,目标直指北京,沿途八旗清军纷纷望风而逃,而绿营兵则大多倒戈,不仅迅速向北伐明军投降,而且还协助明军追击逃跑的八旗清军,这更加重了清军的损失。 北京形势危急,而眼前的山海关又如同一道不可逾越的障碍,再加上皇帝与太后连发两道班师命令,因此,多尔衮只得收拢残兵败将,分成前后两军迅速回师北京,幸好守卫山海关的明军并未追击,因此他才得以顺利回到北京。 多尔衮回到北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所有的汉人全部搬出城去,并将附近的满人全部召回城内,将他们按旗组织起来,发给武器,准备死守北京。 另一方面,多尔衮派出数股小部骑兵,骑上最快的马,连夜出城,绕道山西与直隶北部的群山,出关向留守赫图阿拉的将领求援,准备班师回救北京。 但这种求援的举动显然是徒劳的,因为不等他派出的信使抵达目的地,明军的大军就从南、西两个方向打了过来,奉命抵抗的清军连连败退,没几个回合,就全部龟缩进了北京城里,妄图依托高大坚固的城墙死守。 对于清军的这种惨败,多尔衮是有心理准备的,这是因为,首先,他明白清军的实力已经大不如前,不仅八旗精锐一点一点的被消耗掉,而且连那些新招募的绿营兵也不那么可靠了,在明朝细作的撺掇下,绿营兵要么大批大批的发生哗变,并投降明军,要么就敷衍上官,平时训练装模做样,前去捉拿明朝细作的时候,他们又睁只眼闭只眼,好为自己将来留条后路。更让多尔衮心痛的是,明军的大规模侧面包抄战略彻底的断绝了满清的后援,在林清华的高压与怀柔的两种手段下,漠南蒙古已经不再是满清的盟友了,他们不仅联合起来将那些仍听命于满清的蒙古部落兼并,将那些与满清有姻亲关系的王爷杀掉,而且还掉转刀口,帮助明军攻击清军,在此次的战役中,蒙古的骑兵就起了很大作用,他们与明军骑兵部队一同封锁了北边的一些重要关隘,切断了清军北退的通道。 与上面三方面的因素相比较起来,双方在武器上的巨大差距就更是决定性的因素了。虽然多尔衮在几年前就大力的加强了火器的生产,并大量装备绿营,但是,当他在两年前得到几只缴获的明军快枪的时候,他心中的必胜信念立刻就垮了,他无法相信明军的武器如此先进,虽然他曾鼓励并重金悬赏工匠仿造快枪,但是,仅仅有枪是不够的,没有相配套的子弹,仿造出来的快枪只不过是一堆废铁而已。 万般无奈之下,多尔衮只好再次将希望寄托在火绳枪与燧发枪上,希望绿营能够用这些武器抵挡一阵,然后再由清军骑兵侧翼冲击。但他的这种战法在这次战役中彻底失败了,因为他吃惊的发现,双方的武器差距已经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而绿营兵的忠诚更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不少绿营部队往往不等明军开近,便战场倒戈,将监视自己的八旗军官杀死,并将枪口对准身后和阵形侧翼的八旗骑兵,在这种突如其来的打击下,不等明军发动进攻,八旗骑兵就先乱了,待明军攻到身边,那么立刻便全军崩溃。 也正因为绿营不再可靠,因此,在守城战中,多尔衮将绿营兵全部拉到了城外,去冲击明军战壕和阵地,在连续的三次大规模冲击结束之后,满清最后的三万绿营全部溃散,大部投降明军,小部被消灭在战壕前不到百丈的地方,剩下几千侥幸逃回城里的也被杀了祭旗,以震慑那些匆忙召集起来的八旗乌合之众。 明军围而不攻的行为暂时替多尔衮解了燃眉之急,因为那些八旗旗主和太后暂时不再催促他出城作战了,他们只希望明军围的时间再长一点儿,只要等到关外的援军到来,那么至少他们这些皇室贵族是有可能逃出关外去的。所以,当城头上那些向明军肆意开炮轰击的清军大炮被明军大炮摧毁之后,整个城市马上变得异常的平静,除了城内那些伤兵们的哀号和那些愁眉苦脸的八旗丁壮们的唉声叹气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动静了。 多尔衮开始并不清楚明军的意图,但很快明军就用火箭向城内射来了信,在信中,明军主帅林清华要求满清派出使者,他希望满清能够主动投降,免去一场不必要的浩劫。 多尔衮是坚决反对与明军议和的,他更无法接受投降的想法,因此,当那些旗主撺掇皇帝与太后派出使者的时候,多尔衮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们的说话,用自己那响亮的嗓门挨个斥责那些胆小的旗主,并力主抵抗到底。 当然了,多尔衮疯了,但皇帝与太后并没有疯,他们冷静的分析了眼下的形势,均认为只有与明军议和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即使议和不成功,但最起码能够拖延时间,以便坚持到关外援军赶到。 虽然皇帝与太后极力避免说出“投降”两个字,但是多尔衮还是非常清楚他们的意思的,因为林清华在信里明确保证,只要满清皇帝肯投降,那么他不仅将保证他们两人的生命安全,而且将允许他们继续作为满洲人的首领领导八旗,很显然,在皇帝与太后看来,林清华开出的这个条件是很诱人的,起码在现在这种走投无路的形势下是很诱人的,他们没有理由不仔细的考虑考虑。 虽然多尔衮和他的党羽强烈反对与明军议和,但是在皇帝与太后,尤其是皇帝的坚持下,使者还是派了出去,与明军主帅林清华见了面,并进行了秘密商议。 也正是由于使者带回的消息,更进一步加强了皇帝与太后投降的念头,因此,他们连夜召集大臣和八旗旗主,商议对策,而多尔衮也正是准备前往皇宫,去参加这场关系着整个满清前途的朝会。 想到这里,骑在马背上的多尔衮不由自主的收住了缰绳,胯下的战马也放慢了脚步。 多尔衮愣在马背上,过了半天才缓过神儿来,口中喃喃道:“是啊,皇帝长大了,可以自己做主了,我们这些老臣他是不放在眼里了!” 正当多尔衮愣在御街正当中的时候,忽然从他的前方不远处传来一阵哀号,紧接着,便有一队数百人的队伍向着多尔衮这边涌来。 待那些人走到身边,多尔衮一看,却原来是一支送葬的队伍。 由于战事紧张,再加上已经是初夏,气候渐渐炎热,而城又被围困,因此,多尔衮特意下令,凡是有人死去,那么必须在当天下葬,以防止瘟疫出现,而他眼前的这支队伍正是一名因伤而死的八旗士兵的送葬队伍。 多尔衮冷冷的看着那些人从身边经过,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他身边的亲兵围在一起,保护着多尔衮的安全,以防止有人刺杀多尔衮。 一个身穿孝衣的人一个踉跄撞在了一名亲兵身上,结果立刻就被那亲兵连骂带打的赶到了路边。这一下,那些送葬的人就不干了,他们将那由几块木板拼成的棺材放下,纷纷围了上来,一边与那亲兵理论,一边痛哭流涕。 多尔衮被这阵哭声弄的更加心烦意乱了,他将手中的马鞭举起,照着天上“啪”的抽了一鞭子,随后喝道:“住口!都给我住口!八旗兵丁为国战死,理所应当,朝廷又不是没有给你们抚恤银子,你们嚎什么嚎?” “你是什么人?”那些送葬的人中有人问道。 “大胆!睁看眼睛好好看看,这是大清摄政王多尔衮!我们都是摄政王手下的亲兵!你们这些不识好歹的家伙,还不快快散去!”一名亲兵用惯常的大嗓门高声报着自家名号。 听到亲兵这样回答,刚刚安静下去的人群又乱了起来。一个汉子指着骑在马上的多尔衮骂道:“你个不长记性的东西,连吃那么多败仗,居然还不醒悟!上次济尔哈朗大人建议举族退出关外,那些抢来的银子几辈子都花不完,可是你却执意反对,而且还罢了济尔哈朗大人的官,你的居心何在?是要我们八旗都死在关内么?” 人群更乱了,所有的人都指着多尔衮痛骂起来,甚至有些人还向前挤去,试图将多尔衮拉下马来,但被亲兵阻止了。 多尔衮心中大怒,他挥起马鞭,向一名靠近自己的人脑袋上抽去,口中呵斥道:“大胆!一群刁民!竟敢如此与本王说话,活的不耐烦了?中原花花江山,不留在这里,难道回那穷乡僻壤去吗?我是为了你们好!” 但此时的众人已经完全混乱起来了,他们的人数比多尔衮带在身边的亲兵人数多一倍,在如此近距离的情况下,他们已经将多尔衮的亲兵渐渐的压制住了,因此亲兵们也渐渐的吃不住了,他们领队的队长下了几道命令,命他们阻挡众人,随后带着十几个骑兵护送着狼狈不堪的多尔衮离去,一直向着城中心的皇宫方向奔去。 就在多尔衮在亲兵们的保护下,从那众多的“刁民”的包围中狼狈不堪的逃出来的时候,大明楚国公、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却正站在自己的中军大帐外,用手中拿着的千里镜,向着那远处的北京城眺望。 此刻,林清华的心中真正是百感交集,他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他完全没有想到,镇虏军进军速度居然会如此的快,而清军败的是如此的惨,从山海关开战到包围北京城,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而如今,困守城内的清军已经是没有任何出逃的可能了,即使他们有援军到来,也肯定不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意志坚强的镇虏军的对手,何况还有山海关那万余精锐步兵和蒙古的骑兵阻挡关外的清军援军。可以说,现在林清华已经能够胜券在握,剩下的就是等着满清的皇帝与太后的降书送上来了。 “我改变了历史!”林清华在心中这样大声的喊着,他有些激动的来回踱着步子,努力使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林清华找了块大石头,在那上面坐了下来,仔细的回想着以前的一切,并将混乱的思绪重新理清楚。他有些想不通,按照历史上的记载,满清摄政王多尔衮应该在去年或者前年就因伤病死的,但眼下看来,多尔衮还活得好好的,看起来,自己的到来,所改变的不仅仅是历史,而且还有某些人的命运。 林清华静静的坐在石头上,心中转着各种念头,直到一个身材高大的女子举着火把站到了他的身边,并蹲下身来。 林清华转头一看,那女子却是芙蓉,她正满脸疑惑的看着林清华。 林清华笑道:“怎么?见了上官、元帅,你难道就不会先敬礼吗?” 芙蓉神色有些黯然的叹了口气,并说道:“现在我只是想以一个好朋友的身份和你谈谈,而不是部下的身份。” “哦?以好朋友的身份?”林清华从芙蓉手中接过火把,并说道:“那好吧,你说。” 芙蓉犹豫了片刻,随后说道:“我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有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东西,好象总是神神秘秘的,你跟别人完全不一样,你的想法、你的为人处事的方法都与别人大不一样,与那些枭雄也不一样,我有时候不得不怀疑,我现在是不是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是梦里的,连你也是。”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人生如梦,也许一切都是梦,只不过人不知道而已,就象庄周梦蝶,也许永远也没有醒来的那一天。” 芙蓉咬了咬牙,忽然又说道:“你和全玉姬的事情我听说了,我觉得你做的不对!” 林清华一愣,问道:“你听谁说的?这件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啊,难道你是听……” “你别瞎猜!我自然有亲密的朋友,听他们说的。”芙蓉显然不想让林清华知道自己的消息来源。 林清华摇头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一定是四香中的某一个吧?她们每年都回南京去,给我带些土产,并与萍儿与芳儿她们叙旧,一定是她们唠嗑的时候知道的,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你的耳朵里。” 芙蓉嗔道:“你真是能猜,居然被你猜中了!不过,你还是猜不出是谁这么长嘴。” 林清华心中隐隐一酸,沉默片刻,说道:“不必猜了,知道就知道吧。” 芙蓉发现林清华有些消沉起来,知道自己的话挑起了他心中的伤痛,于是便将话题转移,说道:“我听说你把秋香痛骂了一顿,对不对?”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其实只是劝导了一阵而已。她对待丫鬟太苛刻了,经常打骂丫鬟,而且还是当着我的面,我肯定看不过去的,虽然现在我府上也有丫鬟家丁,但是都是签了契约的,每月多少禄银,每月休息几天,都规定的很详细,我从来不把他们当下人看待,只是将他们看成是用自己的辛劳换取活路的勤快人。秋香原先也是丫鬟,虽然是贴身的,而且萍儿与芳儿也并不苛待她们,但是毕竟这丫鬟的滋味她们也是深有体会的,可是没有想到,她摇身一变成了夫人,就立刻忘记了以前的辛苦,忘记了我的教诲,相比之下,春香她们待丫鬟就好的多,而且她们也学着我的样子与丫鬟们签了契约。正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好了,好了!你就别说你的教诲了吧!”芙蓉见林清华罗嗦个没完没了,便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头,并说道:“所以说,你真的有些与众不同,难道你就不知道‘媳妇熬成婆’这句话?” 林清华叹道:“那也不是这样做的理由!由此可见,人性本恶,只有用法律才能约束人的行为。” “好了,好了!这些你还是留着讲给张慎言那样的老顽固去听吧,我可不想听这些劳什子。”芙蓉对于这些理论毫无兴趣,她的兴趣似乎在别的地方,“我听说你准备下命令,让全天下的女子都将小脚放开?” 林清华看着芙蓉的那双大脚,说道:“是的,还是天足方便得多,起码打起仗来跑得快。” 芙蓉有些难堪的将脚向后缩了缩,并嗔道:“穷人家的女子要劳作,自然天足多些。……只是你这样一来,岂不是与天下作对?缠足是已经有好几百年的习惯了,不缠足的女子很难嫁出去,你难道没有想到后果?……你……你莫非还没看够吗?” 林清华微微一笑,随即站起身来,将手中的火把举得更高,深吸了几口气,随后说道:“据说女子缠足是南唐的那个末代皇帝李煜搞出来的,当真是变态之极!……皇帝都变态!……我知道,天下的变革不是短时间就能奏效的,但是不能因为这个原因而不去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既然我来到了这里,那么我就要承担起改造一切的使命,为了不让愚昧继续蒙蔽人们的眼睛,我将竭尽全力去干!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第七十一节 宫禁之变 庞大的禁宫群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幽静中,由于附近的很多民房已经被完全拆除了,所以这附近显得格外的死气沉沉,就象是一个曾经凶猛的野兽已经丧失了斗志一样,静静的趴在黑暗之中,无可奈何的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正对着皇宫正门,是一条宽阔的御街,御街上也是同样的死气沉沉,既没有什么人在那里停留,也没有什么声音,只有冷冷的月光洒在街道上。 不过,在靠近皇宫的宫墙附近,却站着不少腰挎腰刀的士兵,从他们那身上的盔甲来看,他们全部都是皇帝的禁军,虽然他们人人努力做出一副威武雄壮的样子来,但是这仍不能掩盖他们脸上那略显惊恐的表情。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传来,更增加了这些禁军的不安,他们纷纷抬头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并紧紧的用手握住腰间的腰刀刀柄,随时准备将刀抽出。 一名骑士骑着匹健壮的蒙古马奔到了皇宫正门边,直到快要踏上台阶的时候才勒住缰绳,停了下来,他的身后跟着十几名骑兵,他们也是在差不多快要到皇宫门口的时候才停下来,显得格外的嚣张跋扈。 一名禁军队长大着胆子走上前去,指着那领头的大汉,呵斥道:“大胆!过了下马碑怎不下马?” 不等那人回话,旁边的一名骑兵便催马奔过去,甩出鞭子,“啪”的一声抽在那队长的盔甲上,并开口喝骂道:“睁开你的狗眼好好看看!在你面前的是摄政王!他跟先皇一同骑马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小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那队长向那领头的骑士望去,果然发觉那人气势非凡,有种说不出来的傲气,想必那骑兵说的是真的,于是赶紧向那领头骑士行礼,并道:“奴才有眼无珠,冒犯摄政王,望摄政王海涵。” 这骑士就是满清摄政王多尔衮了,刚才在来皇宫的路上,被那群送葬队伍一冲,将他的亲兵队冲散,他在十几名骑兵的护卫下匆忙脱离卫队,冲出人群,虽然并没有受伤,但是此刻的多尔衮却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所以,当那名禁军队长来到跟前向他请安赔罪的时候,他毫不客气的举起马鞭,狠狠的抽了那队长几鞭子,口中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本王都不认得了!” 那队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想跑却又不敢跑,只得连声告饶,口中喊道:“摄政王饶命!摄政王饶命!奴才有眼无珠,没认出摄政王来,望摄政王您老人家大人大量,饶奴才一命!奴才以前只是正蓝旗的一名牛录额真,平时也就在城外作战,以前从来没有见过摄政王,望摄政王饶过奴才一命。” 多尔衮停下鞭子,呵斥道:“站起来回话!” 那队长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头低到了胸脯上,混身仍是颤抖不已。 多尔衮问道:“你说你是正蓝旗的,可是皇上的禁军之中,应该全是两黄旗的人才对啊?” 队长哆嗦着答道:“回摄政王,近日局势日紧,明军势大难制,且城内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为了以防万一,今日皇上下了圣旨,命令各旗分别派出人手,编入禁军之中,以拱卫皇城。奴才就是在今日中午才被编入禁军之中的,以前奴才连皇城都没有见过呢!” “哦?”多尔衮显然有些意外,他喃喃道:“有这道圣旨?我怎么没有听说?” 一名亲兵靠近多尔衮,在他耳边小声说道:“确实有这道圣旨,不过那时候您正在城上巡视防务,因而并不知道。圣旨是正白旗固山额真克尔博替您接的,后来就派了五百精锐进了皇宫,镶白旗也派了人。您刚刚回来,就接到入宫议政的圣旨,所以还没来得及告诉您。” 多尔衮横了那亲兵一眼,冷冷的说道:“以后再遇上这种事,必须先向我通禀。” 多尔衮抬头向那宫门紧闭的皇宫看了一眼,随即冷哼一声,翻身跳下马来,将缰绳交给一名走过来的禁军士兵,随后便迈开大步走向宫门。 待走到门口,见宫门被禁军士兵推开,多尔衮便从腰上卸下腰刀交给一名禁军士兵,谁知那士兵并不接刀,而是说道:“摄政王不必解械,今日规矩改了,将领可以带刀进宫,您的亲兵卫队也可以与往日一样进去,但不能过金水桥。” 多尔衮无暇细想,立即带着十几名亲兵走进了皇宫。 果然如那禁军士兵所说,皇宫内的人明显比往日多了很多,到处都可以看见那些大臣将领们的亲兵,但他们全部都站在金水桥外,不能过桥,而桥上则由众多禁军严密把守。 一名大臣站在桥上,正四处观望,忽然见到多尔衮前来,于是赶紧迎上前去,说道:“摄政王,您总算是来了,这里没有您主持大局,肯定乱套,现在里面正在吵呢!鳌拜跟遏必隆差点儿打了起来。” 多尔衮在那人跟前站定,斜眼看了看那人,忽然开口道:“冷僧机,怎么你今日比本王还先来一步?” 冷僧机叹道:“皇上催的急,下官不得不快些赶来,要是来得晚了,恐怕雷霆震怒,我这做奴才的就性命难保了!” “哼!哼!”多尔衮从鼻孔中喷出几声冷哼,说道:“那么本王来得这么晚,岂不是也是性命难保了?” 冷僧机忙道:“摄政王自然是不一样的了,您整日忙着巡视防务,为国操劳,皇上和太后心里是清楚的,况且您是摄政王,皇上能够登基,还不是因为您的一力支持?” 多尔衮也不回话,立刻拔腿就往桥上走,冷僧机也转身紧随其后。 多尔衮抬头看了看那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宫殿,忽然问跟在身后的冷僧机:“他们都是怎么说的?那些汉臣们怎么说?” 冷僧机小声说道:“皇上跟太后的意思是立刻向明军请降。今日朝议全部都是满臣,没有汉官汉将,汉军旗的人全部被调往城东防守,免得他们心怀不轨。” 多尔衮冷笑道:“请降?妇人之见!” 冷僧机接着说道:“八旗旗主大多赞同此意,但有下官等人顶着,因此一时半会儿倒也没有什么办法。” 多尔衮说道:“八旗旗主一向善于见风使舵,他们滑头的很。不过,如今两白旗全在我的手中,我不同意,他们又能怎样?” 冷僧机叹道:“不过他们人多势众,恐怕真的不好对付。” 多尔衮说道:“本王一去,自然叫他们回心转意。” 眼看着就快抵达宫殿正门,两人马上停止了说话,快步走到了门口。 进了宫殿,多尔衮便看到宫殿中正乱成一片,文臣武将们胡乱站在一起,互相大声呵斥着,仿佛如同菜市一般,而那坐在龙椅上的皇帝与垂帘于皇帝身后的太后则满脸的愁容,既不呵斥众臣的失礼之举,也没有什么精神参与争论。 众人见多尔衮终于进了大殿,于是嗓门忽然小了不少,纷纷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口正瞪着他们的多尔衮。 多尔衮慢慢的走前几步,向皇帝与太后行礼,并口称:“臣多尔衮参见皇上、太后。” 对于多尔衮并不算恭敬的言行,皇帝与太后显然并没有心思深究,太后轻声说道:“摄政王不必多礼,你来了就好了,大家议来议去总是不得要领,你给个准主意吧。” 多尔衮轻蔑的扫视一眼身边的那些大臣,随后大声说道:“臣以为,我朝与逆明势不两立!凡是想投降的人都是太祖的不孝子孙!” “多尔衮!你别再充英雄好汉了!”不等多尔衮说完,站在他身边的一人却马上走前几步,伸出右手,指着多尔衮的鼻子尖儿喝道:“就因为你想充好汉,所以大清才会落到如此窘迫的地步,若是你肯早些收手,带着得来的金银返回关外,那么我们如今也不用低三下四的向明军乞降,事到如今,你还不改悔,到底谁才是太祖的不孝子孙,难道还不清楚吗?” 多尔衮转身望去,待看清了那人的相貌,忽然哈哈大笑,随后说道:“我当是谁这么英雄呢,却原来是济尔哈朗大人。哈哈!你不是刚刚从牢里放出来吗?怎么?这么快就忘了牢里的滋味了?滚一边去,本王不与胆小鬼说话!” “呸!”济尔哈朗骂道,“想当年,我跟太祖还在关外统一女真部落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胆小鬼?嘿嘿!老夫身上的十几道伤疤可以向人证明老夫的勇猛。” “老匹夫!你自己捞足了就想走了?八旗这么多人,大明这么好的地方,怎能轻易就走?”多尔衮丝毫也不将胡子花白的济尔哈朗放在眼里,当即用毫不客气的话进行了反击。 “八旗这么多人?哈哈!老夫真算是开了眼了!”济尔哈朗也提高了声音,“入关之时,就算是算上汉军旗,八旗全族也不过百多万,可是如今呢?你好好的算算,假如你不会算,那么老夫来帮你算。前次中原一战,损失十余万精锐,当时老夫就劝你不要再一意孤行,应该见好就收,但你不但不听,但而将老夫痛骂一顿。好了,你既然想靠绿营来充实实力,那么老夫也就全力支持,到处去帮你拉人当兵,可是结果呢?那些绿营多是混饭吃的,别的不说,就是几年前的那场陕西之战,一战就损失了大半人马,这还不算蒙古兵,这个时候按说你应该清醒了吧?可是你却越发的糊涂,不仅不愿意尽快撤出关外,反而一意孤行的继续与明军争夺山西、山东,可是落了个什么下场呢?不仅丢了山西、山东,而且将漠南蒙古都丢光了,你这算什么计略?亡我满洲女真的计略吗?” 济尔哈朗停下说话,喘了几口气,又接着说道:“如今我女真还剩下多少人?你大概没有算过,可能你也不想算,那好,那么再由老夫算给你听,如果不算上那些汉军旗的,那么我女真八旗现在已经不足三十万,而这其中还有近一半的老弱之辈,若是再不快想办法,恐怕我女真可能真的就要全数葬身在这中原了!到底是什么迷惑住了你的心?是中原的花花江山?是中原的美女歌伎?还是你那野心十足的心?” 多尔衮一直脸色平静的听着济尔哈朗的话,只是偶尔的冷笑几声,以示自己的轻蔑与藐视,但当他听到“野心”两个字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步窜过去,一把抓住济尔哈朗的衣襟,喝道:“老匹夫!别以为本王不敢杀你!……” “住手!”皇帝那威严无比的声音将多尔衮的无礼举动喝止了,他盯着多尔衮那充满了惊诧之色的脸,说道:“济尔哈朗既是功勋赫赫的老臣,同时又是你的长辈,怎可如此无礼?” 多尔衮松开济尔哈朗,转身禀道:“皇上,臣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奴才,免得他散布投降言论,扰乱人心。” “扰乱人心?嘿嘿!朕也曾派人去商议请降的事宜,那么朕岂不是也是你要教训的对象了吗?”皇帝毫不客气的说道。 “这个……这个……”多尔衮没想到皇帝语气这么严厉,说实在的,这两年来,他已经越来越感到伴君如伴虎的滋味了,虽然眼前的这个皇帝只有不到十六岁,可是在太后的教导下,已经隐隐有君王的霸气了,从前的那个总角少年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的皇帝了。 见多尔衮被自己压制住了,皇帝显然很兴奋,他接着说道:“虽然当年八旗入关的时候朕还小的很,不知道当时的形势是怎么样的,但是朕这么些年的书不是白读的,朕知道了‘时移则事异’的道理,也许当年入关的时候是对的,但是现在的形势已经变了,明军再也不是那支望风而降的疲敝之军了,他们不仅武器精良,而且士气高昂,反观我军,不仅士气低落,而且粮草、器械都不足,也许你能在这里多守几天,可是万一明军将那些大炮都架起来轰击城墙怎么办?也许你能挡住明军的箭矢,但你能挡住明军的大炮吗?方才济尔哈朗说的不错,如今女真人口凋零,虽然可以用‘投充’的办法将汉人变为旗奴,但是人心忿忿,你能保证他们不反?派出的使者已经带回了明军的话,他们给我最后三天时间,三天之后若不降,那么他们将发动攻击,并发炮轰击皇城,到了那时候,你还能这么嚣张吗?你可以不顾女真全族的死活,可是朕是皇帝,朕要为女真的所有人负责!朕不能让他们全都死在关内,朕不能将太祖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全部葬送在这里!” “皇上说的好!”坐在珠帘之后一直没有说话的太后发话了,“摄政王要体谅皇上的苦心,皇上不仅仅是正白旗或镶白旗的皇上,皇上也是整个八旗的皇上,他不仅要为正白旗操心,还要为其他的旗操心,既然如今八旗之中有六旗都同意议和请降,那么摄政王还是不要再坚持了吧。” 多尔衮抬起头,看着那珠帘之后端坐着的太后,虽然他看不清太后的相貌,但是那熟悉的声音还是在他心中荡起一阵涟漪,往日的一些情景不觉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多尔衮很快收回了心猿意马,恭敬的说道:“皇上、太后,臣并不是不讲礼之人,只是臣觉得,在目前来说,若是这么投降的话,我方不可能有什么好处,所以,臣认为,最好的办法是以打促和,待取得了胜利,再与明军议和,那时,我方就可讨价还价。” 济尔哈朗冷笑几声,说道:“可笑之极!前几日的那三次冲击可是我等亲眼看见的,没等那些兵丁冲到壕沟前,就被打死了,你拿什么再跟明军打?用剩下的十万乌合之众吗?” “大丈夫死就死耳,有什么可怕的?”多尔衮蛮横的回敬了一句话。 “你想死,可是我们还不想死!”又一个人站了出来,向多尔衮毫不客气的说道。 多尔衮回头一望,随即骂道:“鳌拜!上次山西之败,本王没跟你计较,怎么?今日你却又来充好汉了?” 鳌拜怒道:“明知打不过却偏要去送死,你居心何在?在山西的时候,我连上几道奏章,向朝廷请班师令,但左等右等圣旨就是没有来,我还以为是皇上不愿意班师,谁知待我从山西败退回京师,却得知是你从中搞鬼,硬将我的奏章压下不报,你倒是说说,你居心何在?你置皇上与太后于何地?” 见鳌拜当众揭穿了自己私下做的手脚,多尔衮又惊又怒,他“锵”的一声从腰间抽出腰刀,指着鳌拜骂到道:“匹夫,休想血口喷人!” 鳌拜怎肯妥协?当即也抽出腰刀来,与多尔衮对峙起来。 众人见势不妙,连忙走上前去,将二人拉开。 太后叹了口气,说道:“摄政王怎可如此一意孤行?既然你不愿意,那么你就将两白旗交出来吧,我不为难你就是。” “什么?将两白旗交出来?”多尔衮难以置信的望着高高在上的太后,喃喃道:“上次你收去了我的镶红旗,我当时没有说什么,可是你今日却又要收去我的两白旗?你什么意思?那可是多铎与阿济格留给他们的儿子的,现在他们处理政务的经验不足,所以由我暂时代管,怎么?难道你这么快就将为国战死的人给忘记了吗?” “放肆!”太后的声音更加的严厉了,“八旗都是太祖建的,是为整个满洲女真所有,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产!为国尽忠的不止是你们几个兄弟,还有十多万八旗兵丁!你别再罗嗦了,快将印玺交出,免得大家面子上不好看!” 太后将手一挥,命令几名站在珠帘边的太监上前收回多尔衮的印玺。 但多尔衮怎肯轻易交出自己最后的一点儿凭持?他将手中提着的刀再次挥了起来,口中喝道:“谁敢上前?” “大胆!”皇帝的声音充满了威严,“左右侍卫,将此狂徒拿下!” 多尔衮总算是明白这是个什么样的朝议了,他立刻转身奔向宫殿门口,一边跑一边喊:“来人啦!” 但不等他跑到门边,殿门却被几个侍卫关了起来,而且大多数大臣都退到了一边,只留下了鳌拜、索尼、遏必隆等几个身手好的大臣还站在中间,不过,与那些侍卫们一样,他们手中的腰刀全部指向站在门口不远处的多尔衮。与此同时,其他的一些侍卫则持刀将那些多尔衮的亲信大臣包围了起来,并将他们逼到了角落里,卸下了他们的武器。 多尔衮看着那些缩在墙角浑身发抖的亲信,愣了片刻,随即仰天大笑,并喊道:“莫非你们早有准备?难怪今日进宫之时并没有收械,却原来只是为了更方便的对付我。” 太后那充满了幽怨的声音传了过来,“摄政王,你就不要抵抗了吧,事到如今,难道还要自相残杀吗?快快放下兵刃,我不为难你就是。” 多尔衮慢慢的转过身,伸出刀头,指着坐在珠帘之后的太后,说道:“今日方知什么叫‘最毒妇人心’!想我多尔衮这么些年来,有什么时候是为我自己做事?你和福临今日能够坐在这里,还不是我的功劳?没有我,也许今日坐在龙椅之上的就是那豪格!你们两人说不定早就成了黑土之下的冤魂了!哈哈!没想到,我当初真是有些愚蠢,当年,与豪格争位之时,多铎与阿济格就建议我消灭两黄旗,他们将助我登基,可叹我却一时糊涂,为了顾全大局,为了不使八旗实力耗损,为了让满洲女真称霸关外,我不惜妥协退让,与豪格一同拥立了福临,并立即领军入关,好让满洲女真世代占据这如画的中原江山。可是,我错了!我想不到你这样毒辣,为了你们自己的命,不惜轻易放弃这来之不易的江山,回关外穷山恶水之地继续当明朝的藩属,哈哈哈!可惜啊,可惜!我与你共渡春宵的时候居然完全没有想到今日的结局……” 见多尔衮已经完全口无遮拦,皇帝心中大急,不待太后反应过来,他就急忙喊道:“拿下这个狂徒!” 多尔衮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他以一敌众,居然很是支持了一会儿。不过,鳌拜毕竟也是巴图鲁出身,身手也甚是矫健,他见正面无法突破,便迅速绕到多尔衮身侧,随后揉身扑上,将多尔衮一把搂抱住,并卸了他的腰刀。 其他侍卫见状,也立刻拥上,干脆利落的将多尔衮捆了起来,并将其抛到了离皇帝龙椅不过一丈远的地方。 满脸血污的多尔衮抬起头来,看着那表情有些怪异的皇帝,冷笑道:“哈哈哈!怎么不见豪格?若他在这里,他一定很喜欢这种场面,说不定亲手擒住我的不是鳌拜,而是他。哈哈哈!怎么?莫非他也与我一样被你们暗算了?哈哈哈!” 皇帝厌恶的说道:“来人,将此人嘴巴堵上,不许他再乱喊乱叫!” 当几名侍卫艰难的将一团丝绸塞进多尔衮的嘴巴里,并用一条细麻绳将他的嘴巴紧紧的勒住的时候,宫殿的门又开了,一名浑身是血的禁军队长进来,跪下奏道:“禀皇上、太后,多尔衮的亲兵已经被制服,少数不肯听令的已然格杀,那些由正白旗与镶白旗派来的禁军也已经全部收服。奴才方才领军杀进多尔衮府中,已将其家人全部拿下,副统领博果铎亲自率领禁军围住了多尔衮所有没有进宫的亲信的府邸,相信再过一会儿,就可将其全数拿获。” 这时,冷僧机走前几步,向皇帝奏道:“皇上,既然多尔衮与豪格已然拿下,那么明军开出的议和条件已经齐备,是否立即派人出城去与明军议和?” 皇帝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去吧。” 多尔衮听到这个消息,虽然早就有了预感,但此时仍是难以抑制心中的悲哀,他终于彻底弄明白了事情的真相,也许皇帝跟太后根本就没有打算听他的意见,他们早就做好了将他拿下的准备,之所以允许他们这些大臣们带刀进入皇宫,也许正是为了捉拿他,而那些金水桥外的众人亲兵更是一个幌子,除了用来迷惑他之外,更是为了制住他带去的亲兵。而他那曾经的亲信冷僧机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棋子而已,他的任务就是将多尔衮毫无防备的引进宫殿之内,方便皇帝拿他。 多尔衮虽然想清楚了这件事情的大致情形,但他仍有一事不明,那就是为何皇帝除了抓他之外,还要抓豪格呢?要说皇帝痛恨他是可以理解的,但皇帝没有理由痛恨豪格啊,难道说,皇帝求和的决心居然是这样的强烈,以至于答应了明军提出的所有条件? 但明军统帅为何会开出这样的条件,要大清皇帝同时抓住自己与豪格呢?多尔衮百思不得其解。 第七十二节 收复 东方泛出鱼肚白似的一道亮光,隐隐的将一阵暖洋洋的感觉带了过来。 阵地四周还是一片静悄悄的,除了士兵们的鼾声之外,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 “吱————”一声并不响亮的鸣叫声将一块正对着南城门的阵地上的沉寂打破,使得本来显得异常安静的阵地出现了一丝活力。 一名抱着快枪、正昏昏欲睡的年轻士兵猛然被这阵鸣叫惊醒,他伸出右手,用力揉了揉睡意朦胧的眼睛,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并开始小心的挪动着脚步。 士兵沿着战壕仔细的搜索着,很快就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只不知名的昆虫,乌黑的身体隐没在战壕边的土堆中,若不是眼睛尖的话,恐怕还真不容易发现它。 年轻士兵慢慢的伸出手去,想捉住那只昆虫,但就在他快要碰到昆虫的时候,那昆虫却忽然警觉过来,“簌————”的一下就跳开了,只留下那名愣在那里发呆的年轻士兵。 就在那名士兵有些懊恼的向后靠去的时候,“咯————”的一声,一声剧烈的摩擦声传了过来,在这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的让人难受。 士兵抬头望去,却吃惊的发现那南城门正在慢慢的裂开一道缝,很显然,城门正被人从里面打开。 士兵想也没想,立刻伸手将身边的几名躺在战壕里呼呼大睡的士兵推醒,并开始喊道:“起来,起来!城门开了!鞑子要出来了!” 就在这名士兵唤醒他的战友的同时,离这个阵地不远处的其它阵地上也开始出现了骚动,很明显,那里的哨兵也发现了城门处的异常动静。 刚才还是一片安静的阵地立刻苏醒过来,大地就象是沸腾了一般,到处都传出各种声音。 首先是枪拴的拉动声和枪械的碰撞声,接着便是士兵们的喊声,片刻之后,军官们的口令声也响了起来,眨眼的工夫,正对这个南城门的阵地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年轻士兵与他的战友一同站在战壕里,他仔细的将手中的快枪上的尘土拂去,并装好了子弹,随后便将枪放在战壕前的土垒上,眼睛则紧紧的盯着那护城河对岸的城门。 城门渐渐的开大了,黑漆漆的城门洞中仿佛出现了几个人影,人影在城门洞里一动也不动,直到城门完全打开,那城门洞里的人影才开始晃动起来。 一个人影慢慢闪出了城门洞,向着护城河缓缓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几个人,他们似乎正抬着什么东西,步履显得非常的沉重。 年轻士兵又伸手揉了揉眼睛,随后借着从东方传来的并不算强烈的亮光仔细观察着那几个人,并不自觉的抓紧了手中的枪。 “没有命令不许开枪!”就在年轻士兵准备举起手中的快枪的时候,他的身后传来班长的声音,“再说一遍,没有命令,不许开枪!” 年轻士兵将手中的快枪又慢慢的放了下来,顺手将快枪的撞针保险关上了,但眼睛仍一刻不停的盯着那几个已经靠近了护城河边的人。 很明显,他们应该都是鞑子,因为他们的额头在并不太亮的光线下泛着光,脑后拖着的那根辫子也隐约可见。 这时,年轻士兵已经能够看清楚那些人抬着的东西了,那是一艘很小的船,确切的说,是那种乡间渔人打渔用的小船,船身不大,可以由几个人抬着走。 那几个鞑子将船放在那护城河的对岸,接着便一起用力,将船小心的推进了护城河里,他们推船时,口中所发出的轻微的号子声隔着护城河传了过来,在这静静的清晨,士兵们听的很清楚。 待那船下了水,鞑子中便有一人小心的上了船,随后转身向身后几人吩咐几句,便又转身坐在船上,并拿起两只船桨,用力划动起来。 看起来那名划船的人并不怎么会划船,因为他的动作不仅生硬,而且显得十分的怪异,就象是从来没有划过船一样,以至于船在对岸连打了几个转,方才慢慢调整了方向,向着护城河的对岸划过来。 虽然年轻士兵从来也没有当过渔人,但是他毕竟在军队里呆了一年多,参加过部队的划船训练,因此,在他看来,那人划船的动作相当的可笑。 但不等年轻士兵笑出声来,他就不得不爬出战壕,向着护城河边跑去,因为身后班长的话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何清,你过去,将那个人带过来。” 这名名叫何清的士兵不敢怠慢,当即提起快枪,在身边两名战友的帮助下,轻松的跃出了近一人深的战壕,他来不及拍去身上的泥土,就端着上了刺刀的快枪,快速奔向护城河边。 当何清来到护城河边的时候,那护城河中的船仍然在河中间打转,直到又过了差不多一盏茶的工夫,那只小渔船才抵达了护城河的这一边。 不等那船上的人踏上岸,早就恭候的护城河边的何清就已经小心的打开了快枪上的撞针保险,并向着那船上的人大声喊道:“别动!按照我说的做!先把手举起来,然后慢慢的走上岸来。” 让何清松了一口气的是,那船上的鞑子显然听得懂他的话,乖乖的将两只手举了起来,此时,何清才看清楚,原来那人的右手上还拿着一张明黄的丝绸,上面好象还绘着几条龙,而且他的背后还背着一个包裹,里面鼓鼓囊囊的,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东西。 那船上的鞑子战战兢兢的向何清手上端着的快枪望了一眼,随后便按照何清的命令,慢慢的挪动脚步,从晃晃悠悠的船上移动到岸上。 何清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在他眼前的这个鞑子不仅从来没有划过船,而且很可能也没有怎么坐过船,尤其是这么小的渔船,因为当那个人快要上岸的时候,脚下一滑,身子一歪,就向一边倒去,口中还发出了一声惊呼。 何清眼疾手快,立刻奔上一步,伸手将那人抱住,这才使得那人没有掉进护城河里,不过,也正是由于事发仓促,何清手中端着的快枪掉到了河边的泥地上。 何清将那人抱下船,略微打量了一下,终于明白,自己不仅在身高上还是体重上都远胜这个人,因此,他马上放心的弯下腰去,捡起了掉在地上的快枪。 何清暗自庆幸快枪刚才没有走火,但他还是有些心疼自己的枪,因为那枪身上又沾满了泥土,而且连枪口上挑着的刺刀也有些弯了。 何清来不及仔细的收拾自己的快枪,而是马上将手向着阵地上一指,对身边那名正愣在一边的鞑子说道:“到那里去,我们的班长要见你。” 那人点头哈腰的转过身去,仍旧高举两手,向着远处的战壕慢慢的走去,一阵夏日清晨的微风吹来,将他右手上攥着的明黄丝绸吹将起来,就象是在向远处那些从战壕中露出头来的士兵们致敬。 何清趾高气昂的押着那人走回战壕,在战友们惊异的目光下得意的跳回了战壕中。 几名士兵将那人扶下了战壕,并带到了班长的跟前。 班长用一双并不算大的眼睛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了那人几眼,随后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那人向班长作揖道:“烦劳这位军爷向贵军主帅通禀一声,就说大清使臣麻勒吉奉大清国皇帝之命,前来与贵军议和。” “哦?”班长显然并不意外,他又看了几眼那人,随后说道:“是来投降的吧?早就知道你们撑不下去了!不过,我可没有那个面子带你去见我们元帅,我只能带你去见我们的连长,再由连长带你去见营长,然后一级级的往上报,元帅会不会见你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那麻勒吉脸色平静的说道:“那就烦劳军爷快些带我前去,免得耽误了时辰。” 班长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随后便吩咐一名士兵负责,而他则领着那麻勒吉翻上战壕另一侧,向着后方快速奔去。 ****************************************************************************** 帐篷里渐渐的有些热了,而且外面的亮光也越来越亮了,几道晨曦从帐篷那大开着的的窗户中透射几来,在地上留下了个光斑。 林清华早就起床了,此时他正坐在书桌边,就着一盏新式的油灯,认真的擦拭着自己的指挥刀。 “报告!”帐篷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林清华连头也不抬一下,继续擦拭着自己的指挥刀,口中则大声喊道:“进来!” 卫队长进了帐篷,走到林清华身边,“啪”的一个立正,随后敬了个军礼,并说道:“报告!鞑子的请降使臣来了,就在中军行辕外等候您的召见。” 林清华将用来擦拭指挥刀的细布放在书桌上,并将指挥刀插进了刀鞘之中,随后站起来,说道:“将他带到我的指挥所里去。” 当林清华在自己的指挥所里刚刚坐稳的时候,满清的请降使臣麻勒吉就被卫兵们带了进来。 不待卫兵们吩咐,麻勒吉就在林清华面前跪了下来,并用双手将手中的那张明黄丝绸高高举起,口中则喊道:“外臣麻勒吉奉大清皇帝之命,特前来贵军请降,此是我皇亲笔所书的请降诏书,望大元帅见纳。” 林清华点了点头,一名卫兵就将那诏书接过,走上前去,交到林清华手中,而其他的卫兵则继续用快枪指着跪在地上的麻勒吉,监视着他,以防他有什么刺杀大元帅的企图。 林清华将那请降诏书打开,仔细的看了看,却见字迹虽然工整,但整体看来却显得有点儿乱,看样子那顺治皇帝应该是已经乱了方寸了。 林清华抬起头,看着那跪在地上的麻勒吉,说道:“其他的事情你们办得怎么样了?” 麻勒吉从身后取下包裹,呈给身边的一名卫兵,并说道:“多尔衮、豪格已经就擒,这包裹里是我皇与八旗旗主的辫发,请大元帅过目。” 卫兵将包裹仔细打开,伸手在里面翻了翻,随后将包裹放到了林清华面前的几案之上。 林清华将包裹里的辫子一根一根挑了起来,略微数了数,随后说道:“这里面一共有十根辫子,都是谁的?除了皇帝与八旗旗主之外,好象还多了一根。” 麻勒吉答道:“回大元帅,多尔衮身领正白旗与镶白旗两旗,虽然这两旗的旗主分别是多铎与阿济格的儿子,但是他们并不管事,由于大元帅事先没有说清楚,所以只好将多尔衮的也剪了。” 林清华点头道:“原来如此。”他看了看麻勒吉脑袋后面的那根辫子,忽然又说道:“我格外开恩,此次只是先命你们的皇帝和八旗旗主剪去辫子,不过,以后我希望你们全族都把辫子剪去,因为这根辫子实在是太累赘了,而且样子难看,我这也是为你们好啊!” 麻勒吉心中有些愤怒,但是他不得不违心的说道:“外臣谢过大元帅。” 林清华看着麻勒吉的表情,知道他心中不平,于是略微一笑,说道:“我知道你们心中不服,肯定对我要你们‘剪辫’、‘释奴’、‘弃财’、‘出关’的要求不满,不过,你们可以好好想想,自古以来,有哪个带兵打仗的将军象我这样仁慈?上次你来我这里与我谈判的时候,你就说自己是去年的科举满榜状元,既然你是状元,那么你应该是知道历史的,你倒是说说,历史那有哪个将军能够将手下败将放走的?” 麻勒吉虽然仍有些不服气,但是他终究还是想不出这样的人来,因此也只好继续低头聆听林清华的教诲。 林清华继续说道:“多尔衮前几年大搞什么‘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凡是汉人,只要不肯剔头,那么就杀,可见多尔衮用心之险恶。而如今,我并没有象他一样滥杀无辜,我只是命你们的皇帝和八旗旗主剪辫子,这样一来,虽然让你们皇室有些尴尬,但总算是换了你们全族的性命,因此,这笔交易还是划得来的,你说是不是? 还有这个‘释奴’,你们满清入关以后,不仅强占民田,而且还将世代居住在田地上的汉人逼充为奴,你说说看,有谁天生愿意给人当牛做马?所以,我的这个要求并不过分,合情合理。 ‘弃财’,你们入关以后抢了不少东西,这些东西都是汉人百姓的,虽然原主人可能已经被你们杀了,但是这些东西总是要归还的,我将把这些钱财全部用在安置流民上,这也算是帮你们八旗贵族赎罪了。 ‘出关’,这一条想必也是你们希望的结局吧?不出关,你们全族都要覆灭与此,你们太祖的基业恐怕就算是葬送在这里了!既然你们的皇帝在这请降诏书上说,他愿意每年向大明朝贡,向我称臣,那么我也就不为难你们了,你们还是回你们的家乡去吧,好好的生活,不要再打打杀杀了,有我给你们当引路人,你们可以活得很不错,毕竟战争只能带来破坏,只能让一小撮贵族得到好处,只有和平才能让所有的人过上好日子。” 林清华罗罗嗦嗦的说了很长一段话,只把麻勒吉听的头晕脑胀,他才放过了眼前的这个可怜的使臣,随后便命令麻勒吉带上自己允许满清皇帝投降的亲笔信返回城内,准备迎接大明军队入城。 ****************************************************************************** 刚才还闹哄哄的护城河边现在已经彻底安静了下来,士兵们按照各自的队列在护城河边列好了队,静静的等候着上面的命令。 夏日的太阳渐渐的显出了它的毒辣,火热刺眼的阳光照射在这里,将所有的人都晒得有些焦躁。 忽然,一阵马蹄声远远的传来,打破了这里的沉寂。 一名骑兵手撑一把烈火凤凰旗,由远及近快速奔来,一直奔到已经被工兵们架设好的浮桥边才停了下来。 不等骑兵停稳战马,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一名师长催马奔到浮桥边,看着那名骑兵。 骑兵望着那靠近自己的师长,先向他敬了个礼,随后便说道:“大元帅令!从现在起,大军由各处主要城门入城,第九步兵师由南城入城。进城以后,各部严格约束部下,不得出现任何违反军纪的情况!” 那师长向骑兵回了个礼,并说道:“遵命!”说完,他拨转马头,走到自己身后的几名副官跟前,随后命令道:“注意!从现在起,全师随我进城!有哪个敢违反军纪的,一律军法从事!” 师长将手中的马鞭高高举起,随后用力在空中甩了个鞭花,接着便一马当先冲上了浮桥,身后的那近百名卫兵则紧随其后奔了上去,一阵“得——得——得——”的马蹄与浮桥的撞击声响了起来。 站在浮桥附近的庞大队伍马上也行动起来,没有什么喧哗,只有军官们的口令声与士兵们那沉重的脚步声响成一片,各部队按照各自的编制一个接一个的上了浮桥,不一会儿,护城河边那已渐渐被太阳晒得干燥起来的土地扬起了阵阵尘土,漫天蔽日的飞上了半空。 由于行动完全是按照事先的计划来的,因此入城非常的顺利,各军入城之后,马上占领了城内各处交通要道和城墙,而且巡逻队也开始履行起了自己的职责,开始在城内主要街道巡逻,虽然整个城市显得异常的安静,但是士兵们仍然一丝不苟的做着自己份内的工作,不敢有一点儿马虎。 对于这种没有欢呼的入城仪式,林清华早有心理准备,虽然整个城市看不见什么老百姓,但是林清华的心中也是非常的兴奋的,因为这场战役的胜利,意味着整个中原地区战事的结束,也许从今天开始,中原地区就要永远的远离战乱和愁苦了。 比林清华还要兴奋的是史可法,他是前天才从南京匆忙赶到北京郊外的,为的就是亲眼看到鞑子投降的一幕。 林清华看了看骑着马跟在自己身后缓慢前行的史可法,忽然问道:“史阁部,现在你在想什么?” 史可法从兴奋中清醒过来,他摸着自己的胡子,笑道:“大明终于又夺回了自己的京师,先帝终于可以瞑目了!” 林清华转过头去,心中一阵茫然,他静静的听着史可法念着自己即兴做的诗,心中却转着无数的心思。待史可法一口气念完了自己做的五首诗,林清华才又问道:“听说张慎言大人病了,可有此事?” 史可法点了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说道:“可惜,张大人一心为社稷着想,但却郁郁而不得志,可惜。” 林清华不想继续与史可法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接着问道:“听说张慎言大人病得不轻,不如我派大夫去给他看看?” 史可法摇头道:“史某替张大人谢过元帅美意,但恐怕他是不可能接受元帅派去的大夫的,他对元帅成见很深。” “哦?”林清华话锋一转,问道:“那么史阁部呢?你对我怎么看呢?” 史可法犹豫了片刻,随即答道:“元帅用兵如神,爱民若子,确乃前古难得一见的帅才、清官,但是终究行事太过与众不同,恐怕天下悠悠众口……”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没那么严重吧?恐怕也就是东林那伙人跟我过不去的时候多些,不过,林某不明白,史阁部为何也要与他们在一起呢?我请你做官,但你却又不答应,不知你在想什么?” 史可法尴尬的笑笑,随后说道:“不瞒元帅,其实史某与张大人是多年的旧交,虽然君子之交淡如水,但是盛情难却,张大人邀我去讲学,我也不能不去。” 林清华正想继续与史可法谈论关于东林党的问题,但他的注意力却忽然被眼前不远处的一阵骚乱吸引了过去。 一名骑士疯狂的用鞭子抽打着胯下的那匹战马,口中不时发出呵斥声,而且间或还夹杂着一些大笑,他由远及近向林清华这边奔来。 林清华身边的卫兵纷纷催马上前,围住林清华,并将他与史可法护送到御街边,另一些卫兵则举起了枪,并开始催马向那越来越近的骑士赶上去,不过,他们马上就被林清华阻止了,因为林清华已经从随身带着的千里镜的镜头里看清楚了那人是谁。 奔向这里的那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几年前投军的南拳王郑山河。 此刻,郑山河正骑在自己的战马上,疯狂的挥动手中的马鞭,他的笑声显得格外的怪异和疯狂,就象是遇上了什么非常让他兴奋的事情一样。当他和他的战马从林清华身边奔过去的时候,林清华才看清楚,原来在他的马后还拴了根绳子,绳子的一头绑在马鞍上,而另一头则绑着一个人,那个人被拖在马头,跟着飞快奔跑的战马向前一起移动,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身后则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印子。 跟在郑山河身后的还有几十名骑兵,他们拼命的追赶着郑山河,并不停的呼唤着他的名字,看起来他们应该就是郑山河的卫兵了。 林清华见郑山河已经奔远,便命令两名卫兵追上郑山河的卫兵,去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待卫兵催马追了上去,刚刚从惊慌中冷静下来的史可法询问身边的林清华:“这是何人?是元帅的部下吗?” 林清华略微点了点头,说道:“是我的一个师长,名叫郑山河。虽然他三年前才入我军中,而且脚有残疾,但是他的身手非常不错,骑在马上也很灵活,作战又非常的勇敢,战功卓著,因此不到两年的时间,就从一名最普通的骑兵被破格提拔为骑兵师师长。由于他作战时腿脚不便,因此不得不命人将他用绳子捆在马鞍上,因而久而久之,就得了个‘粽子将军’的绰号。此次围城之战,他的部队表现出色,在城外歼灭了最后一支鞑子精锐骑兵,因此他能够率领他的骑兵师首先从北城入城。” 林清华刚刚说完,那两名前去询问郑山河卫兵的人已经返回,他们其中一人向林清华禀报道:“报告!已经问清楚了。郑师长马后拖着的人并不是寻常百姓,而是鞑子的摄政王多尔衮。本来多尔衮是被鞑子的皇帝关在天牢里的,但当我们的人前去接人的时候,却没想到郑师长先到了一步,二话不说,就从别的部队手中抢走了多尔衮,绑在绳子上,从天牢一直拖到了这里。” 林清华闻言一愣,随即又问道:“现在他们去哪里了?” 卫兵答道:“刚才见他们向城北奔去,想是出城去了。” 林清华有些恼火,不由得怒道:“好你个郑山河,把老子的命令当成是耳旁风!不行,不能就让他这么胡搞!”林清华命人拿来纸笔,迅速写下了自己的命令,转头叫来一名卫兵,将自己的命令交给他,并说道:“你马上去通知马满原,就说是我的命令,从现在起,郑山河降为代理旅长,303骑兵师的副师长升为师长。” 林清华心中十分恼火,一路上也不再说话,而是直接奔到了皇宫,去接受满清皇帝顺治的投降。 在堆满了各种兵器的皇宫正门前,顺治身穿一身青布长袍,跪倒在林清华的马前,头低下去,沉默无语。他的身后也跪满了人,全部都是他的大臣,象他们的主子一样,他们的头也低在自己的胸前,连动也不敢动一下。 林清华向远处望去,却见那宫门大开的皇宫正门后,跪满了身穿旗袍的女人,想来应该就是皇宫里的宫女和妃嫔们了。 林清华没有说别的什么话,只是淡淡的说道:“起来吧,我已经接受了你们的投降,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约束好你的族人,并且将他们按照八旗编制起来,待将汉人旗奴释放之后,我马上派军队送你们出关。” 顺治在两个小太监的搀扶下,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在向林清华望了最后一眼之后,便转身返回了皇宫。 一名满大臣走上前来,将手中拿着的一本奏折呈给林清华,并说道:“这是按照大元帅的命令编制的汉臣名册,所有在城内的汉臣都在这里了,请大元帅过目。现在所有汉臣和他们的家眷全部都集中在太和殿内,正由贵军兵丁把守。” 林清华接过名册,略微扫了几眼,在那上面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随后便用笔在名册上划了些道,并签下了自己的命令,接着便将名册递给卫兵副队长,吩咐道:“马上带人到太和殿去,按照名册,将这些人都抓起来,关到军营里去。记住,既不能让他们死了,也不能让别人劫走他们!” 卫兵副队长不敢怠慢,当即率领数十卫兵,催马直奔入皇宫正门,在混乱一片的宫女太监中捉了个老太监,随即命他带领前往太和殿。 待到了太和殿,副队长便翻身下马,领着众卫兵直奔向太和殿。 到了门口,副队长将林清华的命令交给一名守卫这里的步兵连连长,并说道:“我们奉令拿人。” 步兵连连长马上亲自打开殿门,将卫兵们放了进去,随后又将殿门关上。 卫兵队副队长进了太和殿,却见这里或站或坐挤满了人,怕不下两三百人。 副队长没有任何废话,而是直接向着殿内的众人高声喊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我念名字,念一个,你们就要喊声‘到’!不许不喊,也不许胡乱喊!” 副队长接着拿起了那个奏折,随后高声喊道:“耿精忠!” 但人群中却是一片沉默,没有一个人开腔应答。 副队长又低下头去,再看了看那名册,在确认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就又重新抬起头,再次高声喊道:“耿精忠!” 还是没有人回答,殿内仍旧是一片安静。 副队长将奏折合上,向着殿内众人喊道:“你们听着,大元帅有令,凡是能够指认出名册上的汉臣的,一律从轻发落。我再念一遍,若你们之中有人能够将人指给我看,那么我立刻将他的名字记下,并报与大元帅。” 副队长再次拿起奏折,喊道:“耿精忠!” 几名卫兵眼尖,马上看到几名大臣将手指指向一个缩在角落里的人,不待副队长发话,他们立刻挤过人群,将那一身粗布衣服的耿精忠捉到了副队长跟前。 副队长扫了眼浑身哆嗦的耿精忠,嘲笑道:“你也有害怕的一天?”他一挥手,几名卫兵一拥而上,将那耿精忠捆了个结结实实。 副队长继续拿起名册念道:“尚可喜!” …… ****************************************************************************** 看着跪在自己马前的那些失魂落魄的众多满清汉臣,史可法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询问身边的林清华:“大元帅想怎么处置他们?” 林清华轻声说道:“我不会现在杀他们,我准备让法律去制裁他们。”他催马向前走了几步,随后抽出腰间的指挥刀,轻轻的戳了戳一名跪在地上的汉臣,说道:“你,抬起头来!” 那人闻言,浑身一颤,但还是慢慢的抬起了头。 一张苍老不堪的脸映入了林清华的眼帘,那脸上充满了各种复杂的表情,惊恐、吃惊、难堪、后悔,等等,如果不是林清华亲眼所见,他很难想象,一个人的脸上居然会同时出现这么多的表情。 林清华说道:“刚才卫兵对我讲,说你就是洪承畴,我倒想好好看看,你会是怎样的一副尊容,居然能够如此厚颜无耻的帮鞑子屠杀自己的同胞?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洪承畴没想到林清华居然如此年轻,最多也就三十岁左右,但却能够这么轻易的就击败了满清,收复了京师,这让他既难过又尴尬,不过,他还是试图为自己辩解。 洪承畴说道:“想当初,洪某一心为大明江山社稷着想,却不料到处受人掣肘,而且屡被皇帝怀疑。当年洪某奉命救援锦州,洪某就建议步步为营,且战且守,但却不料,那昏君听信一群大臣谗言,硬要逼我出战,结果松山一战,洪某兵败被俘。当洪某被包围的时候,那些催促我出战的大臣和皇帝在干什么?他们在哪里?援军在哪里?哈哈!赢了是皇帝的面子,败了就是洪某的不是,这个皇帝真是做的好啊!” “一派胡言!”史可法见洪承畴有辱先帝,便急忙出言训斥,“先帝开始时得到消息,以为你为国捐躯,还摆下香案祭奠于你,数次哭倒在地,可是谁知你却投降了鞑子,真是让满朝文武替你羞愧!” 洪承畴见史可法出言训斥自己,当即也不再说什么,马上又低下头去,任凭卫兵们怎样威胁他,他就是不再说话了。 林清华叹了口气,随后对身边的卫兵们说道:“把他们都押到军营里去,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都不能去看他们,至于他们的家眷,先在城内集中居住,不许任何人骚扰他们。” 林清华抬头看着漂浮在天空中的几朵浮云,心中一片宁静。 太阳依然那么刺眼,那么毒辣,偶尔几阵微风吹过,将地上的尘土扬起。 远处,巡逻队的铁皮鼓声隐隐传来,伴随着那扬起的尘土,越飘越远,终于渐渐的消失在了远方。城内依然是那样的宁静,那样的空灵,就象是一位劳累了多日的旅人,渐渐的进入了自己的世界,休息着自己那劳累不堪的灵魂与躯体。 第五章 第一节 仲秋 金秋时节,秋高气爽。 街道上,屋顶上,都堆满了金黄的落叶,三三两两分布在院落里外的树木已经满是金黄,那树梢上尚未落光的树叶在微风中飘荡着,相互之间拍打着,发出“哗哗”的响声。 几棵不知名的参天古树耸立在一条毫不起眼的背街边,那树皮上坑坑洼洼的褶皱仿佛在向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诉说着自己的沧桑,而那树叶拍击所发出的“哗哗”声则象是在哀叹光阴的无情飞逝。 就在这几棵老树的底下,一座并不大的茶馆静静的躲在树下,若不仔细看的话,很可能不会看出这是个茶馆,只有通过那门前挂着的一条布幡才可以看出这里的真正用处。 茶馆的生意并不算好,虽然在茶馆外还三三两两的或蹲或站着十几条大汉,但诺大的茶馆中只有不到三十个人,其中还有两个是伙计,而那看起来已经快四十岁的掌柜则站在茶柜后,将胳膊支在半人多高的柜台上,并用手撑住自己的下巴,半趴半站的立在那里,无精打采的向茶馆外的那条狭窄的街道观望,并不时的向外面那些看起来游手好闲的大汉瞟上几眼。 茶馆里的其他人中,只有二十五个是茶客,还有一人则是个说书的老者,从他那满脸的花白胡须来看,他的年纪至少是掌柜的一倍。 此时,说书先生刚刚说完了一段西厢记,大概是看出底下那些茶客都没什么心思听,所以他也索性停了下来,先是端起茶碗慢慢的品了几口香茗,随后便将眼睛半闭上,并将身子向后靠在太师椅的椅子背儿上,不一会儿就似入了定一般。 二十五名茶客三三两两的坐在椅子上,他们有的自顾自的品着香茗,有的则将桌子上那并不太精美的糕点惬意的放进嘴里嚼着,从他们的穿着来看,其中多数应该是落魄的书生,少数则是短衣打扮的粗汉。 在靠近西北角边的角落里,摆着一张大方桌,这张桌子是整个茶馆里最大的,因此这张桌子上坐得人也最多。与其它只坐着两三个人的桌子不同,这张桌子居然一共坐了七个人,他们的打扮并不太显眼,就和街上的那些贩夫走卒差不多,走在街上也不一定会引来太多的关注,唯一显得有些碍眼的就是他们头上的帽子了,虽然如今并不太冷,但是这几个人却都戴着暖帽,看起来倒跟茶馆外的那些大汉是一伙儿的。 在这里喝茶的多是些无聊之人,三餐之后,无处可去,便往往踱到这里,与相熟的人天南海北的胡侃一通,顺便打听一下街上的趣闻,以消磨无聊枯燥的时光。 既然说书先生已经入定了,那么那些并没有心思听书的人自然将本来就不小的声音放大了许多倍,整个茶馆中渐渐的热闹起来,引得那些蹲在门口的大汉纷纷望向茶馆。 紧靠着西北角边那张大方桌的旁边,是一张很普通的小桌子,就象茶馆中其它的小桌子一样,虽然陈旧,但却干净。这张桌子边坐着三个人,一个是满脸麻子面孔黝黑的人,另一个则是个很瘦的瘦子,剩下的那人虽然面容年轻,但头发却已有些花白,看起来应该是个少白头。从他们穿着的衣服来看,他们应该全部都是书生,不过,很显然,他们应该是比较穷、或者说是比较落魄的那种书生。 此刻,他们正小声的谈论着一些事情,虽然他们尽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是他们的谈话还是能够被坐在他们旁边那张大方桌边的人听到的。 少白头叹了口气,随后对瘦子说道:“罗兄,我听人说,你已经打算放弃明年的科举了?” 瘦子也叹了口气,说道:“屡试不中,还考它干什么?” 见瘦子一脸的丧气,麻子也小声说道:“与罗兄一样,我也打算放弃了。” 少白头很是诧异,说道:“二位未免太丧气了吧?考不中就接着考,‘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难道二位不明白这个道理?” “那又有什么用?”麻子显得有些激动,语气也稍微放大了一点儿,“如今朝廷喜欢的是会算数,会画稀奇古怪的画儿的人,可不是我等这样的圣贤门徒。” 瘦子接口道:“是啊!朝廷将科举的试题一改,让我等这样的人怎能适应?想去投考高等学堂,但头一道考试就让人为难的很,你叫我等怎么去应试?我连着去考了两遍,都没有考上,反而让那些考上的同窗耻笑。” 少白头摇头道:“我怎么听说那种考试不难呢?我的一个同窗去年就轻易考上了,他以前可是我的同窗之中最差劲儿的一个啊!他都能考上,怎么你们二人反而考不上?” 麻子点头道:“你还别说,此事当真邪门的紧,去应试的人中,能够考上的往往就是那种平时学不好圣人之道的,而那些学识渊博的圣贤门徒则名落孙山,屡试不中。” 瘦子苦笑道:“原因正在于此。其实正是因为我等学圣人之道学得太好,所以反而无法改学别的,即使改,能学好的也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唯有那些平时学不好的人反而能够适应。” “嘿嘿!”麻子怪笑几声,说道:“虽然朝廷并没有全废旧题,但是却跟全废差不多,况且现在朝廷举行恩科也不定下准日子,全凭楚国公一张嘴,他说什么时候考就什么时候考,他想让我等考什么,那我等就得学什么。嘿嘿!” “禁声!”瘦子赶紧拉了麻子一把,小声警告道:“别这样说,当心治你个诽谤首辅之罪!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罗兄此言诧矣!”少白头说道,“当今首辅楚国公大人一向不喜以言罪人,这一点想必二位都是知道的,所以,大可不必如此惊慌。既然去年楚国公就已经命吏部发了榜,明告天下士子,明年的科举将加试数学一科,并免费向士子发放书本。所以,这就相当的客气了,从去年到今年,差不多两年时间,相信多数人已经可以学会了。” 瘦子笑笑,说道:“听赵兄这话,你应该是学会了吧?” 少白头颔首道:“十成已学得九成半,虽然不能说有考上的十足把握,但总还是有希望的。再说了,据说那些书上的东西都是最简单的,全是些入门的东西,比起高等学堂的那些数学来简直就象是三字经一般,若是连这都学不好,那怎能在高等学堂中继续学下去呢?” 麻子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随后叹道:“长此以往,圣人之道日衰,那可如何是好?” 瘦子笑道:“圣人之道已经有千年传承,怎可说完就完?天无绝人之路,象我等这样的圣贤门徒还是有地方可去的。” “哦?你可是在说东林新苑?”麻子连忙问道。 瘦子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麻子连连摇头,说道:“一帮落魄大臣,有何前途可言?自欺欺人而已,说句实话,要是朝廷真的想让他们闭嘴,只需伸个小指头就行了。” 瘦子显然很惊讶于麻子的话,他低下头想了想,随即问道:“可是方才你也说你将放弃科举一途,另觅它径,怎么?莫非你还有别的打算?” 麻子笑道:“不瞒你说,我妻舅是个布商,一向在这一带做买卖,眼光很准。这两年朝廷大力鼓励经商,因此他老人家就慢慢的扩大了生意,不仅在这江南一带有他的买卖,而且连在湖广、云南也有他的铺子。最近朝廷放开了云南的池盐之禁,允许民间商人在四川、云南采盐,他老人家就马上在云南接了个盐井,准备当盐商,不过他现在极缺人手,见我仍无所事事,便带信给我,命我去云南助他,我左思右想,反正在科举上是没有什么前途了,索性就做个二掌柜吧。” 瘦子更惊讶了,问道:“你……你去经商?当盐商?” 麻子笑道:“有何不可?总比穷死强吧?虽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可是从总角少年之时学背《百家姓》起,我就没有见到过这些东西,黄金屋自然是没有的,颜如玉就更别提了,娶个媳妇比母老虎还凶,若不是她娘家还有些势力,我才不会这么忍下去呢!再说了,如今商人也直起腰杆儿来了!比咱们穷书生要神气,一顿饭用的钱比我等一年的饭钱都多,所以,我也要去当商人了。” 瘦子痛心疾首的叹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啊!” 少白头倒没那么吃惊,他从桌子边拿起一张报纸,交给麻子,并说道:“你不说我还忘记了,方才看报纸之时,见那上面写得有朝廷招人买工场的消息,你的妻舅若是有兴趣,不妨去看看。听说是原来设在湖广的枪场,最近朝廷打算卖给民间。” “朝廷卖枪场?不可能吧?”瘦子抢过报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少白头解释道:“当然不是用来造枪的,而是用来造民间所用的铁器的,比如说锄头、锅、铲什么的,听说那里的机器可比以前的那些水力机器强多了,好象跟那铁甲船上的机器差不多,不过好象小一点儿,最近朝廷又打算在南京开个大场,缺少银子,于是便打起了这个脑筋。” 瘦子看完报纸,便将其递给麻子,口中连道:“朝廷越来越喜欢这些东西了。” 少白头笑道:“如今的朝廷确实与往日大不相同,虽然还把持着海盐不放,但其它的井盐、池盐都放开了,听人说,以后朝廷将不再搞专卖,所有的东西,除了一些军械大炮之外,民间都可以经营。对了,罗兄,你打算干什么?听你的意思,你似乎想去东林书院去听那些大儒讲学?” 瘦子点头道:“正是!去那里听讲学,也远比呆在家里看那些让人头昏眼花的什么公式方程强,也许将来有翻身的一天,而且听说最近请来了一位孔圣人的后人讲学,当然就更不能错过了。” 听到瘦子这样说,少白头笑而不语,而那麻子却劝道:“罗兄,听我一句话,如今东林的那一套已经不吃香了,要么象赵兄一样努力学新学,继续赶考,要么象我一样,去老老实实的当商贾,挣银子要紧。最近听说那些东林又在闹腾了,仍旧抓住那个《自卖人法》不放,就好象看到了什么宝贝一样,与楚国公和朝廷大唱反调,抵制新法和新政,依我看,他们这是在自讨苦吃,万一哪天朝廷翻脸,这些人恐怕处境不妙,所以说,我劝皮兄还是离他们远些为好。” 瘦子摇头道:“道不同,不相与谋,罗某先走一步了。”说完,便站了起来,在桌子上扔下些铜圆,接着便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茶馆。 那两名书生显然也已经没有了继续聊天的兴趣,于是相互道别之后便结帐走人,茶馆的西北角落又陷入了一片沉寂。 那张大方桌子上的七个茶客刚才均竖起耳朵倾听那三名书生的谈话,直到他们离去,这七个人才又开始喝茶,但他们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喝茶上,而是继续四下观望,看看其他茶客有什么新鲜的话题让他们聆听没有。 七人中的一人将茶杯里的茶一口喝光,随后站了起来,说道:“坐了这么长时间了,也该走了。” 剩下六人赶紧站起,其中一人跟伙计结清了茶钱,其他人则先一步走出了茶馆。 见那七人出来,原来蹲在茶馆外的那十几名大汉纷纷站了起来,向七人走去,隐隐的聚在一起,护着中间那人向着街口走去。 众人走出小道,上了御街,又走了几十丈,便来到了一辆四轮马车前。 一名大汉奔上前去,伸手拉开车门,随后那被众人围在中间的年轻人闪身进了马车。 一名大汉靠近马车,小声问道:“元帅,去哪儿?” 马车里的那人答道:“回咨议府,现在已经快到下午两点了,他们也应该到齐了,每日的例行会议可不能耽误。” 一名大汉将手一挥,众人立刻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有的站上了马车的挡板,有的则跟在马车后面,随着那缓慢行驶的马车向前奔去。 ******************************************************************************************** 自从郑森离开南京以后,他的军队也大部跟了去,除了皇宫之中的三千多人之外,整个南京城里已经没有了郑森的士兵,因此,原先的那种城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情景就从人们眼前消失了,围绕着皇宫附近的那些兵营也逐步拆除,除了皇宫和东帅府附近的那几条街道之外,其他的一些街道又可以用来居住或是经商了,因此,以前搬走的百姓又纷纷搬了回来,而且由于这里地处繁华,乃风水宝地,再加上朝廷如今格外鼓励百姓经商,故而这里反而比以前更加热闹了。 离开茶馆以后,林清华就乘着内壁镶嵌着铁板的四轮马车返回大元帅府,虽然车窗关了起来,但是还是可以透过车窗上的那道窄缝看到外面的景色的。 林清华对于眼前的一切很满意,因为这繁荣的景象表明,南京城的经济生活已经完全走上了正轨,也许从现在起,这里将再也不会蒙受战乱所带来的痛苦与悲哀了。 马车走的不快,足以让林清华看个清楚,直到马车慢慢的停下,林清华才不得不终止了这趟让人心旷神怡的短暂旅行,因为马车已经抵达了紧靠着他的大元帅府的咨议府了,而他,整个中国的真正的主宰者,必须去参加每日一次的例行咨议会议,与手下的那些大臣们协商,以商讨和确定治国方略。 当林清华进入咨议府后院的大会议室的时候,这里已经坐满了人,吏、户、礼、兵、刑、工等六部的尚书,还有莫不计等亲信幕僚也已经在这里恭候多时了,等林清华的卫兵出现在门口,会议室里马上安静了下来,所有的人重新坐好,静静的望向门口。 与往日一样,没有什么声音,林清华就忽然闪进了会议室,一声不响的直接走到最里面的那张椅子上,并安安稳稳的坐了下来。 所有的大臣、幕僚们都站起来向林清华行稽首礼,林清华也向往常那样,静静的挥了挥两臂,口中说道:“诸位请坐。” 虽然最开始的时候,林清华并不想让众人这么多礼的,但后来莫不计还是劝他改变了主意,因为莫不计一向认为,若没有了象样的规矩,那么朝廷就不象是个朝廷的样子了,而大元帅就更没有威严了,这显然不利于收服人心。 会议室是完全按照林清华的设想进行布置的,作为大元帅,同时也是天朝上国的真正统治者,林清华坐在最里面的一张太师椅上,而其他的人则分别落坐于他的左右手边,两边的椅子排列得整整齐齐,大臣和幕僚们就坐在那些椅子上,椅子的数目不定,但最少是六把,也就是六部尚书的专用座位,然后根据参加会议的人数临时增加椅子。自从郑森走后,林清华就对整个朝廷的结构和人员进行了大规模的重组,将那些尸位素餐之辈全部踢出朝廷,将自己多年培养的一些人才拉进了朝廷,分别安排在一些最重要的位置上。同时,朝廷的朝议也进行了改变,皇宫已经完全成了摆设,新的议政之所就设在咨议府后院的这个大会议室里,而且除非出现紧急情况,否则,每日的朝议将雷打不动的安排在下午两点半举行,并且每月的头一天与最后一天将成为例行的休息日,大元帅和大臣们将在这两天好好的放松一下。 刚开始时,众人显然不习惯于在林清华面前落坐,更不习惯坐着与他讨论朝政,不过,当他们在那些椅子上战战兢兢的坐了几天之后,他们很快进入了角色,再也没有开始时的那种如履薄冰之感了。 待众人落坐,林清华开口道:“刚才吃完午饭,我带人去了个小茶馆坐了坐,听到了一些牢骚,虽然并不好听,但却让我心中一震,看起来,要想顺利的实施新政,就必须先让那些士子们认同新政,起码要让他们中的多数人认同。” 他转过头去,向坐在那里的吏部尚书侯方域说道:“明年的科举准备的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开考?” 侯方域答道:“差不多已经好了,属下与吏部诸位司员商议妥了,打算明年开春就开考,由乡试到殿试,一步一步来。” 林清华点点头,随后说道:“要保证准时开考,不能耽误,同时要尽量在一天内考完,不能再象以前那样在小号里一坐就是几天了。至于考题嘛,就由你们吏部和那些高等学堂的教员商议,然后拿来给我过目,由我最后确定。” 侯方域道:“属下一定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当。” 林清华将目光投向坐在侯方域身边的户部尚书顾炎武,说道:“上次我命你们将教育司从礼部搬入户部,你们办得怎么样了?” 顾炎武禀道:“按照大元帅的命令,属下已经将张自烈大人从湖广调来,任命其为户部侍郎,总管教育司事宜。” 林清华点头道:“你回去后,马上命张自烈着手筹备,准备再建两个高等学堂,扩大招生,让尽可能多的士子能够进入那里读书,免得有人借机攻击新政。” 顾炎武犹豫片刻,随即答道:“这需要大笔金钱,但如今户部财力有限,恐怕一次不能支持这么多的学堂,况且还有各地的义学也需要钱,故而此事恐怕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 林清华说道:“尽量去办就是,至于钱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林清华停下说话,扫视一眼底下的众人,心里转了几个念头,随即向坐在顾炎武对面的黄宗羲说道:“黄先生,我命你与王先生协助户部清查江南田亩、整顿赋税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 黄宗羲说道:“禀元帅,清查江南田亩一事刚刚开始,目前还没有什么成效,不过,湖广与河南、陕西、云南、四川等地的清查已经完成了,按照元帅的新法,凡是在半年之内未到官府申报自家田产并办理新地契的地主,一律以旧地契上记载的为准,多余的由官府收回。由于官府派人挨个到乡间去讲新法,因此,地主们大多都知道了新颁布的《土地法》,自行到官府去申报的占了多数,剩下的少数人过期未去申报,因此官府已经将其隐没的田产罚没,并作为官田租给农户耕种。” “哦?官田出租?没有分给无地少地的农人?”林清华有些奇怪。 黄宗羲解释道:“元帅开始时的意思是,一旦没收了那些隐没的田地,那么就将那些土地无偿分给无地少地的农人耕种,但属下以为,目前朝廷财力匮乏,正是需要大笔金钱之时,因此,无偿分地不如低价卖地。属下与王大人商议了个法子,那就是让农户先种上这些地,然后分成若干年向朝廷购买此地,具体办法是,在每年的正常田赋上,再额外加征半成田赋,荒年不征,这样一来,若是土地肥沃的话,大概用个五至七年的时间就可以将土地收归农户自己所有。” 林清华颔首道:“这个办法不错,值得推广,只是不知道那些无地的佃户有没有意见?” 黄宗羲笑道:“大元帅尽可放心,若无朝廷此策,那些佃户恐怕一辈子也没法弄到自己的土地,因此,这个办法可行,而且佃户也很喜欢此法,虽然额外加征田赋以后,官田与地主所有的民田的地租就差不多了,可是毕竟可以拥有自己的土地,因此对于佃户来说还是很让他们憧憬的,而且这样一来,也可迫使那些地主继续降低地租,否则的话,就没人给他耕田了。” 林清华点头道:“那你们就看着办,若是真的可行,就推广开来。对了,那些隐没土地的地主们怎么样?他们是否在骂我?” “这个……”黄宗羲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老实答道:“是的,本来地主们就对元帅的《限租令》十分不满,再加上这么一来,他们心中就更是满怀怨恨,他们到处造谣,说大元帅想学李自成,将天下所有的地主都赶尽杀绝,有些地方的豪强还聚众闹事,虽然没有成功,不过确实可以看出他们的不满。” 林清华冷哼一声,说道:“他们应该知足了,这么些年下来,他们可是偷漏了不少田赋,没有追究他们的罪就已经是他们前世修来的福气了。哼!地方豪强?还不就是一些族长之类的家伙吗?我削了他们手中的族权,夺了他们隐没的土地,他们肯定不乐意,若不发泄出来,那倒真是希奇了!以后继续给我盯住这些家伙,另外再在契税上加把劲儿,让他们觉得买地不如开工场合算。” 黄宗羲从袖子中拿出一份奏折,说道:“这是属下写的关于此事的奏折,请元帅过目。还有一事,元帅上个月命户部派出司员随同满清女真的使者出关巡视,昨日他写回了一封信,说已经在几条大河的附近找了个好地方,那里地广人稀,土地相当肥沃,不过却十分寒冷。” 林清华接过奏折,却并没有急着看,而是说道:“寒冷不要紧,只要模仿女真的生活习惯就可以了,朝廷再多拨些保暖的衣物,并在那里盖上厚墙房屋。我打算将那些两广一带狭乡之人移往关外。最近广东巡抚又上了道奏折,说那里土客相争又发展到了械斗的程度,听说还用了土炮,死了几十人。那巡抚说原因是两家前几代的积怨所致,其实他错了,真正的原因是土地问题,再加上族长的挑唆,双方就打起来了,土地问题不解决,土客相争就没办法解决,所以,我打算让朝廷出面,朝廷出钱,将那里的人移到关外去,一来可以解决土客相争问题,二来可以监视关外的女真,免得他们故态复萌,另外还可以在那里建成一座新的军事、经济、政治中心。” 黄宗羲恍然道:“原来如此。我等还曾私下议论,为何元帅会命人到那么远的蛮荒之地去,却原来是这个原委。只是属下还是有些疑惑,元帅不将人集中到一块儿,而是这么东移几万西移几万,却不知是为何?将他们一同移到关外去不行吗?” 林清华解释道:“这是我的长远计划,要知道天下大的很,虽然中原富庶,但是,将来人肯定会越来越多,人一多,地就少,与其到时候为了土地争来争去,倒不如现在就将人分散开来。用不着担心安全,他们都是用军事编制组织起来的,况且还有民兵师,再加上镇虏军的部队,可保安全,再说了,只有边疆安全了,那么中原腹地才能真正安全。想当年,汉武帝派人卫戍轮台,就是这个原因,不过,由于一些原因,最终没有坚持下去,但是请相信,我将能坚持下去,因为我与汉武帝是不同的。” 黄宗羲被林清华这么一通大道理说得有些头昏脑涨,但他还是认为林清华说的没有错,毕竟跟林清华这么多年了,林清华做的那些与众不同的事情很多,虽然很古怪,但最终大多是成功的,对于这个他很有信心。 不等黄宗羲完全弄明白自己的意思,林清华却接着说了起来:“对了,上次我对你说的,让你们和户部确定一个最高田产的数字,你们弄得怎么样了? 黄宗羲定了定神,说道:“元帅的意思是限制地主的土地数目,每个地主名下最多可拥有十万亩土地,多余的土地由官府代为出卖,卖得的钱七成交给地主,三成作为契税收入官库。属下与众位同僚商议了许久,虽然有人赞同,但属下还是以为此法不妥。”说完,他便停了下来,眼睛望向林清华。 林清华早就知道黄宗羲肯定会反对这个办法,于是说道:“你说说你的看法。” 黄宗羲说道:“这样一来,岂不是与那‘累进税’差不多了?两者的弊端是显而易见的,地方豪强可以将其名下土地转给亲属家眷,甚至是自己的丫鬟、家丁,这样一来,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反而使得官府增加清查难度。” 林清华笑道:“分散开来正好,因为那就是我的目的,我可不想看见某个家族拥有上千万亩的土地,那只会使得他们越来越富有,钱越多,权利越大,越危险,对于国家越有害,所以说,这正在草拟的《限田法》还是很有必要的。你可以想想,我可以禁止我的军官拥有土地,那么为什么就允许那些坐着不劳而获的地主拥有成千上万的土地?我所要避免的就是地主拥有大量田产,这样不利于整个国家。”说到这里,林清华忽然转过脸去,对坐在莫不计身边的秦侃说道:“孙可望的那件案子办得怎么样了?” 兵部尚书秦侃答道:“军事法庭已经审得很清楚了,孙可望驻军云南期间,勾结当地官府,欺压善良之辈,巧取豪夺,吞没他们的田产,共计五十多万亩,其中有三十万亩落入了孙可望自己的口袋。不过,正是由于大元帅有禁令,不许军官囤积田产,因此他就将自己名下的田产拨到了手下士兵们的名下,这个五十亩,那个一百亩,不过,那土地上的收益还是他一个人的,后来若不是几名士兵与他闹了别扭,向军法官告状,后来又闹到了巡查御史那里,恐怕此事现在还蒙在鼓里。” 林清华又将头转回黄宗羲那边,说道:“怎么样?人对土地的渴望可真不是一般的强,就算我的命令那么严厉,可是居然还有人敢这样搞鬼。”他顿了一顿,随后又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要限制人的这种欲望,让人明白,土地再多也是没有用的,最终还是会被拍卖的,所以,应该把心思用在别的地方,比如说工业、商业、航海。” 见黄宗羲似乎仍有些顾虑,林清华说道:“十万亩土地已经不少了!如果每户佃户为他耕种一百亩的话,那么就有一千户佃户给他扛活,你可以好好想想,现在这样的地主有几个?说到底,我这个办法是为了防范以后可能出现的土地兼并。好了,就按照我的办法来办吧!从今往后,所有的法律都要公布出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触犯法律是不可饶恕的。尤其是户部,要在所有的义学和高等学堂中开设法律课,要让人从小就知道什么叫法律!” 见众人没有别的话说,林清华便向秦侃说道:“郑森的兵撤的怎么样了?” 秦侃说道:“广东的撤走了一半,但福建、台湾还没有开始撤。据当地传来的消息,郑森正从福建、台湾一带招募大量壮丁,并将他们用船运往南洋,广东由于有我军驻扎,所以他还不敢太过嚣张,但是福建就不一样了,那里是他的地盘,他想怎样都可以,听说那里的乡间整座村子整座村子的向南洋搬,凡是不想搬的,就被捆起来塞进船舱,直接押到南洋去。不过,由于郑森还要靠福建的商税养兵,因此福州这样的大城没有动,也许将来也不会怎么动。” 听到这里,林清华就向坐在身边不远处的洪熙官望了一眼,对于郑森的这些所作所为,林清华也是清楚的,青衫社早就将这些事情仔细的禀报给了他,但是他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因为在他看来,郑森的这个举动实际上就是在向南洋殖民,虽然手段过激了一些,但是最终的结局必然是他所乐于看到的,那就是整个南洋将成为中国人的天下、中国文化的天下。 不过,其他的人就不这么看了,在他们看来,郑森此举无疑是在挖林清华的墙角,因为这个时代最需要的就是劳动力,福建数十万人口就这么被郑森移到南洋去,这在林清华的属下们看来,简直是在破坏双方达成的协议。 但是林清华却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阻止郑森的行动,因为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其实这就是他与郑森秘密达成的几个君子协定之一,对于郑森来说,唯有拥有了足够的人力,才能在南洋站稳脚跟,而这也正是林清华的潜意识里面所需要达成的目的,因为在他看来,不管是谁统治了南洋,只要那里的主人是中国人,文化是中国文化,那么就可以了。 林清华并没有纠缠这个问题,而是对秦侃说道:“按照我与郑森的约定,今年年底我就将派遣海军前往台湾岛,在那岛的东北角建立一个军港,准备为明年的军事行动做准备,你们兵部必须早做准备,所有需要的东西都要尽快的准备好,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与秦侃商议完了派军事宜,林清华便向众人扫视一眼,随后说道:“诸位还有什么事情要禀报的,就快些说,若是没有事情,就散会,各回各部。” 话音刚落,就有两人同时站了起来,一人为工部尚书宋应星,而另一人则是刑部尚书刘子壮,两人互相推让一番,随即由宋应星首先陈奏。 宋应星从袖子中取出一份奏折,走上几步,呈给林清华,随后退下几步,说道:“元帅,这是今年以来的所有洪水的详细记录,如今淮河的洪水已退,还望元帅命户部拨款修理被水毁的河堤,另外,运河年久失修,很多地段已经无法通航,是否也命人修一下?” 林清华接过奏折看了看,随后放下奏折,说道:“淮河被黄河夺了河道,想不涨水都难,所以,要想修淮河,就必须先修黄河,但这可真是个吃钱的事情,现在各处都要钱,因此恐怕修河的钱很难筹到。况且,只要黄河继续从淮河入海,那么今年修好了淮河,明年又溃,与其将钱投到这个无底洞里面,不如将钱投到迁移灾民、救济灾民上,等以后朝廷宽裕些了,再来修。至于运河的事情嘛,也是一样的,等以后再说,现在朝廷鼓励商人航海,从海上走,不仅快,而且更便宜。”说到这里,林清华忽然想起一事,于是转头对秦侃说:“最近海上的海盗多了不少,你们海军要多派些船,另外,还要让那些商船有自卫的手段,否则的话,等你们的船巡逻到了地方,商船早就被人抢跑了。最近镇虏军不是淘汰下了不少的红衣大炮吗?不如就卖给商船吧,一可以增强商船的防卫,二可以再赚些钱。不过,一定要注意,不能让那些大炮上岸,只能放在船上,或者是码头上,免得被青皮抢去。” 林清华转过头来,对宋应星说道:“修河的事情可以先放一放,工部先将扶持民间工场的事情抓紧,等工场多了,那么税就多了,那时候就有钱修河了。” 见宋应星有些沮丧的退下,早已站起的刘子壮奏道:“元帅,耿精忠、尚可喜、洪承畴等人的案子已经了结,经过元帅亲自调来的十八名巡查御史的审理,昨日判决已经下来。” 林清华坐直身子,说道:“怎么判的?” 刘子壮从袖子中取出一份公文,随后说道:“耿精忠、尚可喜、洪承畴等领军作战的将领斩立决,另外,一些投降鞑子的汉人文官则是斩监候,剩下的那些官职较低的就按照元帅的吩咐不予追究。按照元帅的意思,他们的家眷并未连坐,只是家产大部没收充官,如今判决已下,就等元帅点头认可了。”说完,便走前几步,将手中的公文呈给林清华。 林清华略微看了看,随即从身边的桌子上拿起笔,签下了字,并盖了章。 待刘子壮拿回公文,林清华忽然问道:“你们有没有问清楚吴三桂的下落?” 刘子壮答道:“那些汉臣也多不清楚,大多猜测已经死于乱军之中。” 刘子壮刚刚退回自己的座位,礼部尚书方以智就站了起来,他奏道:“朝鲜使臣已经在驿馆里住了整整一个月了,但元帅却始终未召见他,今日他又来找我,说要面见元帅。另外,漠北蒙古的使者昨日又到礼部去闹了一通,口气已经软了很多,说只要朝廷出兵帮助他们抵抗漠南蒙古,他们就愿意向朝廷称臣纳贡。” 林清华摆了摆手,说道:“这可不行,那漠南蒙古本来就是我的盟友,怎能去打他们?你回去告诉那使臣,就说如果他们还不立刻向我称臣的话,那么我就彻底放手不管了,现在草原上到处都是积雪,漠南蒙古无法大规模用兵,一旦等到春天或者夏天,那么漠南蒙古就不客气了,到了那时候,就让那些部落的首领们去给漠南蒙古的首领当上马凳吧。” “那,属下怎样向朝鲜使臣回话?”见林清华好象忘记了朝鲜的使者,于是方以智就忙着提醒道。 林清华低下头,略微想了想,随后说道:“你去跟他们说,倭寇骚扰他们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日本国内还在打仗,那些倭寇只是些小股海盗,并不足惧。不过,若是他们真的想让我们帮他们的话,那么就必须负担驻军的一切费用,包括粮草、军饷、军营,只要他们能够保证这一点,那么我就答应派兵入朝。” 看着方以智满意的退回座位,林清华心中忽然有些凄凉,虽然自己曾经答应过全玉姬,一旦自己掌握朝政,那么就马上替她报仇,可是如今自己却仍然没有实践自己的诺言,虽然全玉姬远在南洋,但林清华仍然觉得她离自己的心很近,虽然自己尽量压抑着自己的感情,但是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到现在仍然是喜欢着她的。 片刻之后转回心思,见底下众人已经没有了话说,林清华便说道:“既然已经没有了事情,那么诸位就退下吧。”他顿了一顿,忽然又说道:“洪熙官与莫不计两位留下,我还有事情要说。” 众人纷纷站起向林清华行礼告退,当几名卫兵将会议室的门关上后,本来还有些光亮的会议室里立刻变得昏暗了许多。 莫不计不知道林清华留下他们何意,便问道:“元帅,有何机密的事情?” 林清华将两人拉到角落,小声对他们说道:“今晚十点,在我府上门房碰头。” ************************************************************************************************** 夜已经深了,大明楚国公、首辅大学士、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的府邸也与其他的民居一样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中,虽然仲秋的月亮还是那么的亮,那么的圆,不过,这并不能驱走这里的秋凉。 一辆马车停在了东帅府门口,与往日不同的是,这只是一辆极其普通的两轮马车,而且还很旧,就连车辕也旧得让人担心。 几个人影闪出了东帅府,借着门口的那两个大灯笼,可以看见他们身穿卫兵军服,而且正吃力的抬着几个大箱子,箱子沉甸甸的,好象装满了东西,随着箱子被半挪半扔到马车上,还可以听到箱子里轻微的撞击声。 等这几名卫兵重新回到府中后,那府邸门口便又出现了三个人。 三人均是短衣打扮,手中拿着铁锹、铁镐,背上背着快枪,腰间扎着武装带。 此三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林清华、莫不计、洪熙官。他们三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只是将铁锹、铁镐和快枪放进了马车中,随后便跳上了车。 他们没有带任何人,只是由洪熙官驾车,林清华与莫不计则坐在车里,只听得一声清脆的马鞭声,马车便缓缓的移动了。 由于朝廷鼓励经商,因此,南京城夜晚不再关城门,所以马车顺利的出了东城。一出城,马车就加快了速度,直向南边奔去,渐渐的消失在难以琢磨的夜色中。 第二节 赝品 第二节赝品 明镜般的圆月高高的挂在夜空,就象是一盏永不熄灭的灯笼,将地面上的一切笼罩在冷冷的白光中。 四周一片宁静,只有一条宽阔的官道从北边一直延伸到南边,远远的看不见尽头。 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从北边传了过来,在这宁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借着冷冷的月光,可以看见一辆马车的轮廓,马车由远及近,缓缓驶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马车也越来越近,终于可以看清楚那辆马车的样子了。 这是一辆很普通的双轮马车,马车显得非常陈旧,就连车辕也好象要朽断一样,随着马车的蹒跚移动,两只歪歪扭扭的车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就象是无法忍受这种长途行驶的折磨一般,与整辆车一同摇晃的还有车上的车蓬,马车的车轮每走一圈,车蓬就必定晃上几晃,以显示自己的存在。 与那辆旧得快要散架的马车十分配套的是,那匹拉车的马同样老迈、孱弱,看起来随时都可能倒毙路边。 马车的右边车辕上,斜坐着一个大汉,棱角分明的脸,魁梧结实的身材,无一不显示出自己的强壮有力。大汉身穿一身粗布短衣,左手握着缰绳,右手捏着一根长长的马鞭,很显然,他是一名负责赶车的车把式。 虽然大汉不时的将鞭子高高举起,并在空中甩出鞭花,鞭梢以极快的速度击打空气,发出“啪”的响声,但是,那拉车的马却怎么也跑不快,虽然它受到条件反射的驱使会短时间的加快脚步,但毕竟不能持久,因此,这辆老旧不堪的马车走的异常缓慢。 黑漆漆的车蓬里隐约可以看见两个黑糊糊的人影,他们正蜷缩在马车里,随着马车与车蓬的摇晃,不时的摇来晃去。 过了一会儿,车蓬里的一个人向前艰难的移动了几步,伸出头向天上看看,随后问道:“怎么这么慢?万一天亮了,那么就有些麻烦了。” 车把式摇了摇头,小声说道:“元帅,属下也没有想到居然会这么慢。事先我就跟手下人说好了,让他们找一辆旧一点儿的马车,但没想到,他们居然找来这么旧的一辆马车,而且居然连拉车的马都是病殃殃的,希望不会耽误事儿才好。” 这个询问车把式的人就是大明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而那名赶车的车把式却是青衫社的首领人物洪熙官,而车蓬中的另外一人却是林清华的首席幕僚莫不计,此刻,他们正乘着这辆马车前往南边的目的地。 好象是知道林清华的心思似的,莫不计马上接口道:“不要紧,今晚出来的早,到现在也不过是才走了不到半个时辰而已,属下去过几十次,据属下估计,差不多需要一个时辰,不过,属下以前是驾的新车,这次估计大概需要两个时辰,那时候天还没有亮,应该耽误不了事情。” 林清华听到这句话,心中显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又慢慢的退回车蓬之中。 林清华小声对莫不计说道:“上个月你跟我说,那人已经按照咱们的吩咐办好了差事,当时我就想去取东西,但是又被朝廷的政务给耽搁了,最近有空,赶紧去取来,免得到时候又忘了,这件事情越快越好,要是再拖下去的话,恐怕夜长梦多。” 莫不计说道:“元帅放心,这人手艺相当的高明,据说很多人都上过当,从他手中买了赝品,最难得的是,此人深藏不露,要不是属下结交甚广的话,恐怕还找不到此人呢!” 林清华赞道:“我需要的就是这样的人,越低调越好,免得泄露了风声。” 两人又小声商议了几句,随即闭上嘴巴,再无话说,车蓬里又恢复了原来的沉寂。 马车晃晃悠悠的向前走着,一路之上,“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断,就象是一曲蹩脚的乡间歌谣,伴随着马车前进。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马车终于进了一座小镇。 之所以说是小镇,是因为这里的住户很少,借着月亮的光亮,可以看见镇子里三三两两的散落着五十多户人家,若不是这里的路边有个很小的集市的话,恐怕这里连“镇子”都称不上,最多也就算个小村子。 此时,整个镇子里静悄悄的,既没有犬吠声,也没有任何的灯光,除了天上的圆月还再提醒着人如今已是仲秋之外,再也没有了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人警觉。 马车在镇子口停了下来,车上的三个人全都跳下了马车,一边在马车边活动自己已经麻木了很久的手脚,一边借着月光四下观望。 林清华转身从马车的车蓬里将三支快枪取了出来,他将其中一支快枪背在肩膀上,而将另外两支递给了身边的莫不计与洪熙官。 莫不计接过快枪,随后说道:“元帅,那人的家就在镇子中间,咱们是直接将马车赶去找他,还是将马车留在这里?” 林清华四下看了看,随即说道:“马车的声音太吵,还是走进去吧,不过要将马车放好,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待洪熙官将马车停到一座草垛后面,三人便整了整武装带,随后提着上了膛的快枪,并带上那几把铁锹、铁稿,慢慢的向镇子里走去。 看起来这整个镇子都没有人养狗,所以大可放心的进去,而不用担心狗叫声惊醒镇子里的人。 莫不计带着林清华与洪熙官来到了镇子中间的一座大院子外,他伸手指了指跟前的那道紧闭着的院门,小声说道:“元帅,就是这里了。”说完,便伸手去推门,但却无法推开,看样子应该是从里面用门栓插上了。 林清华向院墙上一指,说道:“咱们不从门里走,咱们翻墙。” 虽然莫不计的身手并不敏捷,不过在林清华与洪熙官的协助下,他还是翻上了院墙,并进入了院子里面。 三人提着枪,在院子里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仔细的观察了一下院子里的情况。 从里面看,院子并不大,除了西南角堆着一大堆柴草、柴草旁边有个关着一匹看不清颜色的马的马厩之外,其他的地方都是并不显眼的普通房屋,与整个镇子里一样,这里也是漆黑一片,没有任何灯光。 林清华低声问道:“哪一间是他住的房子?” 莫不计指了指东厢房,说道:“应该是那一间,不过,不知道他的家眷是否也在里面。” 林清华点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你去叫门,轻一点儿。” 莫不计将枪递给身边的洪熙官,随即走到东厢房外,伸出右手,将食指与中指蜷起,略微停顿片刻之后,便在那房门上轻轻的敲了起来。 敲了大概七八声,屋子里传出一个男声:“谁呀?” 莫不计回头向林清华招了招手,林清华与洪熙官便一同走了上去。 莫不计轻声说道:“是我,莫掌柜,我来取东西。” 屋子里那人的警惕性显然相当高,他并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问道:“怎么证明你是莫掌柜?” 莫不计自然有办法,他马上从袖子里拿出一张薄薄的纸片,并将其从门缝中塞了进去,随后轻声说道:“这是我的名帖,与上次我给你的那张一模一样,你仔细对照一下,就可以知道我是谁了。” 屋子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很显然,那人已经将灯点亮了。 三人在屋子外等了半天,正当莫不计伸出手去,又想催促那人时,房门却忽然被人打开。 伴随着一阵轻微的门板的摩擦声,一个披着灰色褂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门口,他正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这三个人,在确认那离自己最近的那人的相貌以后,他立刻闪在一边,说道:“三位请进。” 待三人一声不响的进了屋子,那中年人便将门再次小心的关好,并用门栓拴好。 莫不计向那人指了指,随即向林清华说道:“这位就是冯天师傅,他的手艺确实了得。 冯天一声不吭的站在门边,仿佛莫不计此时说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林清华向冯天抱了抱拳,并说道:“早就听莫掌柜说起过冯师傅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与众不同,在我看来,越是沉默的人,就越有通天的本事,冯师傅一定就是这种人了。“ 冯天看了看林清华等人手中提着的快枪和铁锹、铁镐,神色依然平静,他只是问道:“几位是来取东西的吧?若是现在就取,那么冯某马上带着几位去挖。” 林清华问道:“是在院子里吗?” 冯天摇了摇头,随后从门后拿起一把铁镐,转身将门打开,说道:“随我来。” 出乎林清华等人意料,那冯天既没有在院子里挖,也没有出院子,而是带着三人走到了北面的一间屋子。 进了屋子,林清华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子只是个摆设,因为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放。 冯天将手中的铁镐放下,随后便走到屋子中间,俯身将十几块铺地的砖头掀起,并将砖头底下的一层土拨去,一块看起来很结实的木板立刻出现在三人眼前。 冯天丝毫没有注意到三人惊讶的表情,只是继续用力,将那木板掀开来,于是,一个黑油油的地洞露了出来。 冯天站直身子,说道:“委屈几位,就在这个洞里。” 洪熙官走到洞边向里看了看,随后问道:“就在这里?” 冯天说道:“这只是个地洞口,其实东西还在最里面埋着,几位现在就随我下去吧。” 说完,冯天便一声不响的从屋子外搬来个窄窄的梯子,将其放入洞中,随后便提着铁镐,端着盏油灯,顺着梯子慢慢的爬了下去。 林清华挽起袖子,正准备跟下去,但却被洪熙官阻止了,洪熙官说道:“元帅留在上面,我与莫先生下去,免得地洞坍塌。” 林清华摇头道:“不行,我必须下去,咱们人手不够,若是只你们三人,那么时间可能不够。” 林清华执意要下去,其他二人无法阻拦,只好一前一后先后下到洞里。 当林清华紧随着洪熙官从那仅容两人通过的地洞口下到地洞底部后,他才看清楚,原来这地洞的底下还有一个地洞,这个地洞从垂直的地洞的底部侧面开了个半人多高的洞口,向着一侧延伸出去,虽然地洞不算高,但是还能够弯着腰走进去。 当他们三人顺着那侧面的地洞走了几丈之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长一丈,宽一丈的洞室出现在了他们眼前,而且洞室的顶部用很厚的木板与粗壮的木柱支撑了起来,看起来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坍塌的危险了。 林清华有些疑惑,便问那已经开始用铁镐刨地的冯天道:“你这地洞在什么地方?这样挖掘不会惊动其他的人吧?” 冯天并不停手,而是一边继续挖掘那坚硬的地面,一边答道:“不会惊动其他人的,这个地洞的上面就是我的卧房,也就是三位刚才站的那间屋子,最近的人家离这里还有差不多十丈呢,而且此洞深近一丈,声音传不出去,放心好了。” 林清华二话不说,立刻拿起手中的铁镐,帮着冯天在地上刨将起来。 莫不计提着铁锹走到冯天身边,问道:“那,这样不会惊动你的家人吧?” 冯天停下手中的活,直起腰,答道:“自从接了莫掌柜的活,我就叫我的媳妇带着儿子回她娘家去了,本来我是打算让儿子留下来帮我的,但是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这件活奇怪的很,而且莫掌柜又事先叮嘱过,不能让别的人知道,所以我就一个人干了,也免得日子有什么事情连累了他们。” 听到冯天这样说,林清华停下手中的活,望着冯天,说道:“你大概是怕我们灭你的口吧?” 冯天深呼一口气,说道:“你们一次给我的定金就是一万两银子,可见此事绝对机密的很,我是外人,当然不能知道,本来我是不打算接这个活儿的,不过,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我还是接了,因为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孙继续干这个行当,我宁愿让他们买些地,做个安安稳稳的富家翁。” 林清华轻叹道:“这么说来,你在接活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人灭口的准备了?” 冯天苦笑道:“我也做好了你们不将剩下的钱带来的准备。” 林清华摇头道:“你莫非已经猜到了我们是什么人?” 冯天看了看林清华腰间的武装带,随后又看了看放在洞室壁边的三支快枪,接着便说道:“莫掌柜说你们是做买卖的,可是我看却不是,从你们身上的东西来看,你们应该是官府的人。” 林清华笑道:“早知道我们就不带枪来的。” 冯天摇了摇头,正色道:“其实我早就猜到你们绝对不是一般的人了,因为莫掌柜找到我的时候,我就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因为其他人找我都是造些什么瓷器、玉坠、珠宝之类的赝品,而且价钱极低,而莫掌柜却要我造些青铜鼎,而且还要按照他写的那些字在鼎上刻上字,虽然以前也有人找我造过鼎,不过一来数量少,二来也没有那么大,更何况,后来莫掌柜又分好几次拿来了许多竹简、木片之类的玩意儿,而且价钱高的惊人,我就更加肯定他不是寻常的赝品贩子了。虽然我并不认字,不知道那些东西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不过,既然你们此事十分机密,那么我也就不打算活了,只求你们动手的时候痛快一点儿,莫让我受罪。” 林清华笑道:“世界上还是有好人的,我就是。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们会灭你的口,相反,我们不仅不会杀你,反而会将剩下的钱如数给你。好了,大家继续干活!”说完,他便弯下腰,挥动沉重的铁镐,奋力在地上刨了起来。 冯天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林清华,愣了片刻之后,也马上重新拿起铁镐,奋力挖了起来。 四个人围成个圈,疯狂的在地面的刨着,不到一柱香的工夫,便挖到了地方,当冯天喊了声:“停!到了!”之后,三人马上停了下来,收起工具,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那冯天忙碌。 冯天放下铁镐,拿起铁锹,轻轻的、小心翼翼的在那被挖掘出来的坑里挖了起来,不多时,一块巨大的麻布便出现在了三人眼前。 冯天小心的将那麻布掀开,一层泥浆似的东西展现了出来,颜色有些古怪,但绝对不是泥土。 林清华觉得非常惊讶,问道:“这是什么东西?肯定不是泥土。” 冯天得意的抬头看看林清华那张充满了疑惑的脸,说道:“这可是祖上传下来的东西,请恕冯某不能外传。” 莫不计俯下身,捏了点泥浆,将其放到鼻子边闻了闻,随后赞道:“居然有股菊花香味,果然是神奇之极,难怪你能这么厉害,造出的东西惟妙惟肖,就算是原主来了,也未必能认得出来哪一件是真的。” 冯天用铁锹将那层泥浆全部铲了起来,随后扔下铁锹,伸手轻轻一拉,一层土就被他带了起来。林清华定睛一看,却发现那不过是另外一层麻布,上面只不过是沾了些泥土而已。 当这层麻布被掀开以后,一些摆放的整整齐齐的竹筐就出现在了几人眼前。 不等林清华发出感慨,莫不计却首先赞叹起来,他望着坑里的那些东西,赞道:“了不起!嘿嘿!别的不说,光是那些竹筐就烂得很好,果然象是埋了千年的样子。” 冯天伸手从一个竹筐里小心的拿起一个木片,将其递给林清华,说道:“若没看错的话,您才是他们二人的真正的掌柜吧?您可瞧仔细了,这木片就是按照您要求的来做的,上面的字是莫掌柜写的,我只管埋东西。” 林清华拿着那木片,借着油灯那昏暗的光亮,仔细的端详了半天,随后点头道:“不错,我果然没有找错人,你的手艺很好。” 冯天很有自信的说道:“光看表面没有什么,还请这位爷用手轻轻的掰一下看看。” 林清华闻言,马上将两手用上劲,但还没等他使出劲,那木片就轻易的折了,他连忙用两手搓了搓那木片,却惊讶的发现那木片已经变成了粉末状的东西。 “好手艺!”围在林清华身边观看的莫不计与洪熙官同时赞道。 林清华心中既高兴又佩服,原来他还怀疑自己的这个办法能否掩人耳目,但现在看来,应该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验完了货,四人不敢耽误,马上用几个新筐将那些竹简、木片小心的装了起来,并用绳子拉上地面,随后又将那九只巨大的青铜鼎用绞车拉了上来。 那冯天显然早有准备,东西拉上地面以后,他马上从柴草堆边推来一辆独轮车,在独轮车的车轮轴上灌上香油,随后将那些东西分成几批运往镇子外,并在林清华等人的协助下,将所有的东西都捆上了车。 由于两轮马车实在太小,车蓬又碍事,因此他们不得不将车蓬拆了下来,这才勉强将那些东西高高的堆了起来。 林清华指着地上那几口从马车上卸下来的箱子,对冯天说道:“这些箱子里装的是剩下的酬金,一共一万两银子,你可要收好了。” 冯天嘴角有些颤抖的说道:“你们……你们真的不杀我?” 林清华笑着拍了拍冯天的肩膀,说道:“我们说话算数,只要你能彻底将这件事忘记,那么你就会生活的非常幸福美满。” 林清华话音刚落,正在检查马车车轮的莫不计便抬起头来,追加了一句话:“但若你的嘴巴不严,那么你的麻烦就会出现,而且你的家人也会跟着你倒霉。” 听到莫不计这样说,冯天浑身打了个冷战,忙保证道:“几位放心好了,我冯天说话算话,既然你们已经将这些东西拿走了,那么我就从来没有见过这些东西。”他顿了一顿,随后又说道:“而且,从今天起,我冯天就金盆洗手了,再也不干这些事情了。” 林清华与洪熙官帮助冯天将那些装着大量银圆的箱子放到他的独轮车上捆好,并帮他推了一段路,当冯天向林清华告别的时候,林清华忽然问道:“不知冯师傅以后打算做什么?” 冯天想了想,随后答道:“也许买些地隐居,也许经商,也许到海外去。”说完,便推上独轮车,顺着镇子中间的那条小路,向自己家走去,步伐沉重而又轻盈。 送走了冯天,三人马上赶着马车向回走,由于马车上装满了沉甸甸的东西,再也没有地方坐人,因此三人只好跟在马车边,顺着来时的那条官道,向着前方走去。 月亮依然露出笑脸,静静的看着这辆向前缓慢挪动的马车,看着那跟着马车缓慢前行的三个人。 林清华抬头看了看月亮,随后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投在地上的影子,接着又望了望身边那蹒跚而行的马车,心中有千言万语,但却又实在想不出该说什么好。 莫不计心中好象也有很沉重的心思,他也抬头看看月亮,接着又看看赶着马车的洪熙官手中举着的一个火把,随后问走在身边的林清华道:“元帅,现在什么时辰了?“ 林清华从洪熙官手中接过火把,又从口袋中取出一支小巧的怀表,仔细的看了看,随后答道:“凌晨三点半,离天亮还早着呢,也许等咱们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天刚刚亮。” 不过,林清华的这个念头很快就被眼前的无情现实粉碎了,因为就在离开那个小镇子不过十几里的地方,那匹拉车的马再也支撑不住了,在摇晃了几下之后,便一头栽倒在路边,任凭人怎样帮助它,就是无法再站起。 三人大急,但又无可奈何,商议了片刻,便决定派洪熙官返回冯天家,向他借来那匹马,骑上前往南京,从南京的天地会弄一辆四轮马车来,将这些东西转车运走。 当洪熙官离开以后,林清华与莫不计便提着枪,站在已经歪倒在一边的两轮马车旁,一边看着那躺在地上直喘气的马,一边看着那马车上高高堆起的东西发愁。 莫不计走到马车边,将手从筐与筐的缝隙中伸进去,取出一块木片,就着月光,仔细的端详了一阵,随后又发了阵呆。 林清华注意到了莫不计的奇怪表现,于是走上几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怎么?还有些想不通?” 莫不计赶紧转过身子,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木片,随后说道:“不敢相瞒,元帅,属下以为,要想让天下士子重新认识儒学,并不一定要用这种手段啊!元帅以前不是说过,‘道理越辩越明’吗?不如就让那些接受新学的士子跟东林辩论,究竟谁好谁坏,天下人自然可以分的清楚。” 林清华苦笑道:“人的思想是最难转变的,从汉代的董仲舒开始,到南宋的朱熹,再到明代的王守仁,他们无一不是掉到这个思想的陷阱里出不来的人,可见,若不能够来个惊天动地的大变化,天下士子还是需要很长时间来适应这种思想的急遽变化的。我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契机,一个手段,一个将人头脑中的固有观念打破的方法,在你眼前的这些东西就是最好的道具,别小看了它们,它们将成为打破这种僵持局面的最好武器,这就好比是一个天平,也就是一种秤,现在两边是相等的重量,而我所要做的就是人为的放上去一小快秤砣,让秤歪到我想要的一边去。” “可是……”莫不计显然还是有些杂念,“可是这样一来,那我们岂不是在假造历史?后人会如何评说我们呢?” 林清华笑道:“历史?呵呵!历史其实就象是一块面团,你想怎么揉它,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和胆量了,其实我以为,自从太史公以后,历史书上就充满了人工雕琢的痕迹,你可以好好看看,历史书上的那些皇帝贵族们,他们真的是那样的吗?不!也许他们比书上写得还要恶心,要不然天下人怎会受到如此之多的磨难?难道真的有什么圣人吗?也许有吧!但是绝对不会是书上写着的那样,实际上,他们也有七情六欲,他们也有男欢女爱!而自董仲舒以来,儒家无一不是在强调‘存天理,灭人欲’,只是由于当时朝廷的控制手段落后,所以唐朝之前并没到现在这种变态的程度,但到了明朝,就大不一样了,朝廷控制手段越来越严,儒家学说就越来越变态,一边要百姓安分守己,而另一边却是整个皇室贵族、文臣武将的全面堕落,这样的腐朽学说若是不进行大刀阔斧的改变,那只能成为拖累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思想腐蚀剂,所以,我必须将其摧毁!而这就需要一个新的学说来替代它,你眼前的这些东西就是这个新的学说,虽然看起来有些破烂,但其实质却是催人奋进的。” 这时,一阵马蹄声远远传来,洪熙官已经骑着从冯天那里要来的马返回了,他只在林清华跟前略一停留,招手示意一下,随即便又策马扬鞭,向着北边狂奔而去。 林清华指着洪熙官远去的背影,说道:“你看,这样的人才是中国的脊梁,虽然他们没有那些腐儒读的书多,但他们却明白最简单的道理,那就是实干!是的,实干。实干远比那些腐儒们讲的大道理要好上万倍,大道理讲上一万遍,也没有一个默默实干的人对国家、百姓的贡献大、好处多。空谈误国啊!” 莫不计眨了眨眼睛,又问道:“那依元帅的意思,是否以后的史书上就将这些东西写上去,而将以前儒家学说斥为伪说?”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哪种学说是永远正确的,一千年前也许是对的,但是一千年后也许就是错的了,甚至有可能反动透顶!与你心中想的不同,我从来就没有打算将我的这些假造出来的东西写到历史书里去,因为我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是不会去干这种傻事的。我之所以要造这些东西,就是要让所有的人心中产生怀疑的念头,让他们怀疑以前的那些东西,我要他们在不停的辩论当中寻求真理,发现真理,并最终确认真理。其实我所想表达的这种学说很简单,那就是:人必须要有自己的思想,既不能盲从,也不能屈从权威、圣人,要学会自己当自己的主人,也只有做到了这样,人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摆脱世世代代当牛做马的命运!” 莫不计望着林清华,心中的感觉更加奇怪,联系到以前的一些事情,他慢慢的明白了一件事情,眼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历史上的那些改朝换代的君主所能比的,也许在将来,他将建立起一个崭新的时代,而这个时代将大大不同于以往的那些王朝。这个时代或许自己看不到,但也许自己儿子、孙子能看到。 两人又在歪倒路边的马车旁谈了许久,渐渐的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边的一切,直到一阵马蹄声传来,这才将两人的注意力引开。 洪熙官驾着一辆由两匹马拖动的四轮马车赶来了,马车上还放着一个很大的油布毡子,马车后还拴着两匹寻常马匹。 到了两人跟前,洪熙官跳下马车,将那两匹马拴在路边的大树上,随后对林清华说道:“时间不早了,必须快些干完。” 三人立刻行动起来,七手八脚的将那些东西转移到四轮马车上,随后用那块很大的油布毡子将其盖得严严实实。 林清华对已经重新坐回马车上的洪熙官说道:“按照原来的计划,你将马车直接赶到东边的丹阳,从那里的青衫社分社找几个人,然后再按照计划运到目的地。”说完,他从怀里取出张纸,交给洪熙官,接着说道:“此事由你全权负责,要绝对保密,除了参与此事的几人之外,谁也不能知道此事。这是地图,可能有些不准,你们到了以后要仔细的核对,仔细的找对地方,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找不到可以慢慢找,不过我只能给你们最多三个月的时间,其他的事情由我安排。另外,在这段日子里,你我之间的联络不能用信,而只能传口信。” 洪熙官接了地图,向林清华与莫不计二人抱了抱拳,随后便驾着马车,沿着官道向着北边狂奔而去。 林清华走到两轮马车边,此时,那匹老马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正用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林清华。 林清华叹了口气,随即将那匹马从马车上卸下,并将缰绳等物尽数除去,随后轻轻拍了拍马臀,向着路边的一处草地指了指,说道:“去吧,你自由了。” 那匹马就象是听懂了林清华的话一样,立刻精神百倍的长嘶一声,随即向着那边草地奔去,虽然步子仍是蹒跚不已,但已显得轻快了许多。 林清华笑着抬起头,看了看天空,却见银盘似的月亮渐渐隐去,天色已经开始发青,看起来天要亮了。 林清华将手中拿着的火把熄灭,并将拴在路边的两匹马解开,与莫不计翻身上马,随后向北方一指,喊道:“目标南京,出发!” 两人骑着马,向着南京奔去,一路之上林清华的心情十分轻松,因而有闲心观赏路边的景色,虽然天色还没大亮,周围的一切仍然看不太清楚,但在他看来,所有的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迷人,那样的使人心醉。 不过,天色马上又暗了下来,周围的一切又显得模糊了起来,景物也看不清楚了。 林清华停下马,抬头四下观望了一阵,随即转过身去,对同样驻马观望的莫不计说道:“奇怪,这天怎么说变就变?刚才还是好好的,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又阴了?” 莫不计伸出左手,指着西边的天地交界处,对林清华说道:“元帅,你快看。那边天际有一片乌云正向这边飘过来,看起来似乎要下雨了。”他顿了一顿,接着催马走前几步,来到林清华身边,对林清华说道:“元帅,看起来咱们必须快些走了,免得到时候变成落汤鸡。” 林清华口中喃喃念道:“奇怪,真是奇怪,刚才还是晴天,怎么一下字就阴了呢?”但他已来不及细想,因为一阵隐隐的隆隆声从西边传了过来。 “哪里在打炮?”莫不计问道。 林清华肯定的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打炮,我听惯了炮声,这绝对不是大炮的声音。” 莫不计难以置信的抓了抓脸,又说道:“不是炮声,莫非是雷声?” 林清华望着莫不计那张有些发白的脸,说道:“雷声?有点儿象。不过……仲秋时节有雷吗?秋天的雷?” 莫不计赶紧说道:“元帅,咱们快些走吧,我总觉得今天的天有些怪怪的。” 林清华自然不会这么想,不过他毕竟也不想淋雨,于是马上说道:“好!咱们快马加鞭,看看谁先到南京城!” 见林清华已经抢先一步奔了出去,莫不计自然也不肯落后,当即也催马追了上去,两人一前一后,在冷冷清清的官道上飞弛,虽然莫不计自从学会骑马后就没怎么坐过轿子,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是久经沙场的林清华的对手,因此,他与林清华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足足二十多丈。 乌云飘得很快,不一会儿就飘到了官道附近。 就在莫不计担心两人可能会淋雨的时候,忽然,天空一道霹雳,紧接着,一道亮光闪过,刺得人眼睁不开。 闪光持续了数秒钟,随即便又消失了,紧接着,一阵震耳欲聋的隆隆声响了起来,毫不留情的刺激着莫不计的耳鼓。 莫不计用右手紧握缰绳,用左手摸了摸有些发痛的耳朵,并眨了几下被闪光刺得有些花的眼睛。当他能够重新看见前方的路的时候,却非常吃惊的发现,刚才还跑在前面的林清华不见了。 莫不计非常的震惊,他马上勒住缰绳,使马停了下来,向着前方左右仔细的观察着,希望能够看见林清华或者他所骑的那匹马的影子,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前方的官道上空荡荡的,既没有人的影子,也没有马的影子。 事先没有任何征兆,瓢泼大雨“哗”的一声便落了下来,毫不留情的淋在了莫不计身上,片刻之间便将他浑身淋得湿透。 被这阵冰凉的大雨一淋,莫不计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脑子中灵光一闪,便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 果然,在他的后方十多丈处,有两团黑糊糊的影子,却不正是林清华与他的坐骑是什么? “元帅!”莫不计惊慌的喊道,他一翻身,落下马来,随后便连滚带爬的奔向躺在那里的林清华。 第三节 惊天事件 冬日的阳光虽然明亮,但却缺少暖意,即使人们正对着太阳,也无法体会到什么热的感觉,因此,街道上的所有人都穿得厚厚的,显得臃肿不堪,远远望去,就象是一个个行走的包裹一般。 如今已是大明共和2493年,也就是公元1652年,小寒。 北方已经安定,中原也渐渐的恢复了平静,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他们都感受到了和平带来的希望,同时也带着一丝憧憬,期盼着来年的好日子。 由于天已经渐渐的冷了下来,因此街上并没有太多的人,除了一些为了生计而不得不到处奔波的小贩之外,就只剩下一些无所事事的青皮还在街上游荡,不过,很显然,那些青皮已经收敛了很多,如果不是与他们发生争执的话,你是无法看出他们真正的身份的,因为朝廷已经发出了命令,凡是到处滋事的青皮,一旦被抓住,那么就将被马上发配到遥远的河西一带去,到那里屯田,去为自己以前的罪行赎罪。 青皮们自然是不愿意去那险恶的地方吃苦的,虽然朝廷说那里将来会变成塞外江南,但是真实的情况如何就不得而知了,何况最近人们还在传说,那大漠西边的蒙古人正蠢蠢欲动,有大举东进的可能,而那河西就是首当其冲的地方,在这种时候,哪个活腻了去那里送死?虽然朝廷通过《号角》和《宁报》已经辟谣,但对于这些目不识丁的青皮们来说,在这些事情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而格外收敛了自己的行为,防止被人捉到河西当炮灰。 两个短衣打扮的青皮慢慢的走到一间茶馆外,两人停下脚步,其中一人从怀里摸出几块铜圆,仔细数了数,随后便一同走进了茶馆。 茶馆中显然比外面的街道热闹很多,毕竟这里是闲人聚集的地方,若是位置好的话,平时必定人声鼎沸,而这一间茶馆显然找了块风水宝地,即使是这样冷的冬天,这里也坐满了人。 茶馆中的众多茶客自有其自己的乐子,或者慢慢的品着香茗,或者与相熟的人高兴的聊天,根本就无心关注别的事情,因此,那两个青皮自然不会引起别人的任何兴趣。 不过,茶馆中的所有茶客的注意力不久就被吸引到了茶馆的门口,因为一个少年出现在了门口。 天底下的少年多的数不清,但这个少年却与众不同,因为他的胸前挂着个很大的布包,布包里放着满满一布包的纸张,很显然,除了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之外,茶馆中的大多数人立刻认出了那少年的身份————他是一个报童。 作为一种新兴事物,报纸的出现显然使得沉闷已久的大明朝出现了些许的活力,人们可以借着这种叫做“报纸”的东西了解自己以前想也想不到的事情,包括历史趣闻,海外见闻,天下奇珍,朝廷新政,等等。 由于朝廷不仅自己办报纸,而且还不遗余力的鼓励民间办报纸,因此,从今年年初开始,仅仅南京城里,除了以前的《宁报》与《三山报》、《东林雅苑》之外,又新出现了三家报纸,一家为一青楼所办,名为《秦淮雅趣》,一家为一布商所办,名为《招财进宝》,而剩下那家报纸则是一位老学究所办,名为《金陵春秋》。 这三家报纸虽然是后来才出现的,但却势头很猛,大有后来居上之势,尤其是《秦淮雅趣》与《招财进宝》两家报纸,一为登徒子所喜,而另一个则因为介绍各地行情而为商人所爱,毕竟,财与色自古便是引人注意的两大法宝,想不吸引人都不行。 与之相比,《宁报》失于稳重,而《三山报》更因郑森远走南洋而逐渐没落,虽然《号角》期刊仍是朝廷宣传的顶梁柱,但是毕竟已开始失去一家独大的形式,再加上出版频率远比不上三两天一出的报纸,因此,报纸逐渐成为百姓们的新宠。 以前的报纸是分散在一些书铺叫卖,而且由于宣传不够,再加上是新生事物,因此也不太适应人们的习惯,因而销量并不算大,远没有《号角》的声威强大。不过,自从《招财进宝》的掌柜招募一些少年,命他们到大街小巷奔跑叫买报纸之后,报纸的影响力便越来越大了,而且这种手段也渐渐的为其它报纸所借鉴,慢慢的,南京城里的所有报纸就都用上了报童,而经营的方式也越来越复杂,从最开始的与报童分成,到现在的刊登广告,越来越让人目不暇接。 最开始时,各家报童只卖自己家的报纸,而后来,当那种自己先掏钱买报,后再加钱卖出的报童出现以后,这种画地为牢的局面就不再复见了,所有的报童都开始卖别的报纸,他们胸前的报袋之中装满了各种报纸,任你随便挑出一份报纸,只要是南京城内的,他们一定会给你马上拿出来。 当人们习惯于看报之后,茶馆中的焦点就渐渐的由说书先生的口才转到了报纸的新消息上,于是乎,每当茶馆中出现报童的身影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会集中到他们身上。 此时,进入这个茶馆的报童显然很兴奋,从他那涨得通红的脸上可以看出,他一定是跑着来的,毕竟现在报童竞争激烈,唯有腿脚快的人才可能卖出更多的报纸,得到更多的收入,所以,报童都必须练就一副铁脚板,当从报馆中买出报纸之后,便要奔命般的奔向自己中意的地方,而这些地方中,就以茶馆为主了。 这名十二三岁的报童奔进茶馆,来不及拍去衣服上的泥土,便忙着从胸前的报袋中取出几份报纸,喘了几口大气后,便用沙哑的声音喊道:“《宁报》,《宁报》!大消息!大消息!秦朝始皇帝陵寝的大陪葬坑被挖出来了!陪葬坑中发现大量竹简、铜鼎,其中有很多是被始皇帝烧掉的书,不乏圣贤经典!” 虽然报童已经累得够戗,嗓门并不算大,但是他的这几句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话却引起了整个茶馆的骚动,大多数人不自觉的站了起来,愣愣的看着那报童,并向附近的人相互打听着,生怕自己刚才听错了。 片刻的沉寂之后,整个茶馆中乱了套,不等那报童走到身边,很多人就离开椅子,自己走到门口,从报童手中买过报纸,仔细的看了起来。 就在这名报童将自己随身带着的报纸买完的时候,门外街道上又响起了更多报童的声音,不到一个时辰,整个南京城都知道了这个天大的消息。 ****************************************************************************** 院子中的树上光秃秃的,树叶已经落光了,只剩下了树枝还在寒风中颤抖。 林清华在芳儿与萍儿的搀扶下,在这个并不算大的内院中缓慢的行走,虽然步子有些小,但是毕竟可以走得很沉稳了。 自从两个多月前在官道上被雷击中之后,林清华就在床上躺了足足一个半月,电击再加上淋雨,使他在最开始的半个月中处于半昏迷状态,虽然偶尔能够睁开眼睛,但却无法说话,也无法思考问题,后来高烧退了下去,这才渐渐清醒过来。 不过,虽然已经清醒了过来,但是全身麻痹不堪,使不出一点儿力气,因此,只好在床上又躺了半个多月,并请来大夫,以针灸疗法进行治疗,也不知是针灸起了作用呢,还是时候到了,在躺满两个月的时候,他终于可以活动自己的四肢了,而且身上的麻痹感也渐渐消失,并可以由人搀扶着慢慢下地行走了。 林清华完全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也没有心思考虑这件事,他只是希望自己能够尽快复原,好将耽误的一些事情尽快办好。 但俗话说“病去如抽丝”,虽然这也许算不上是病,但也折磨了他很长一段时间,不仅身上的麻痹感是一点一点慢慢消失的,而且连两条腿上的力气也是慢慢恢复的,为了早日恢复正常,除了每天必须喝下一些希奇古怪的中药之外,他还命自己的老婆们在每天下午搀扶着他到后院中行走最少一个小时。 林清华今天的感觉非常好,因为他已经完全感觉不到身上的麻痹感了,而且腿上也充满了力气,好象已经快要复原了。 想到这里,他立刻吩咐二女放开自己,自己一个人向前走了几步。 二女仍有些不放心,因此便一直跟在他身边,防止他又象上次一样跌倒。但看起来林清华今天的状态确实非常好,走的不仅稳当,而且脚步也快了许多。 走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林清华感到自己的腿上越来越有力气,心中不觉一阵轻松。他伸手楼着左右二女,每人亲了一口,随后便走向内院角落里的那个小小的石亭。 婷儿正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俯身石桌边,正拿笔在一张公文纸上写着什么。 林清华走到婷儿身边,坐了下来,低头看着婷儿面前的那张纸,静静的看了片刻,随即说道:“婷儿果然厉害,这么快就把东西弄完了。” 婷儿闻言抬起头,嗔道:“礼部的那些通译难道就没有一个人会翻译这些东西吗?” 林清华笑道:“你还别说,他们都不会,也就我的婷儿会这拉丁语,若没你的帮忙,恐怕青衫社弄到了这些描摹的东西也没有用。” 婷儿皱了皱眉,轻声说道:“不过,我总觉得这样不对,偷看别人的信总是不好的。” 林清华将脸凑过去,亲了婷儿一口,说道:“这我当然也知道,不过,为了搞清楚现在欧洲的情况,我必须这样做。” 站在林清华身后的芳儿与萍儿也坐在了石凳上,芳儿问道:“相公,为何你对欧洲的事情这么关心呢?” 林清华想了想,随后答道:“没办法,我总是觉得好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按说罗马教廷的势力是很强大的,虽然新教的势力正在渐渐壮大,但没理由教廷连吃败仗啊?而且从前几封信来看,那跟教廷作对的势力绝对不是新教,因为他们显然同时在跟新教和天主教作战。虽然我以前海外游历的时候,知道一些欧洲的情况,但是目前的这种局面我还从来没有想到过,所以我想弄个明白。另外,冒襄作为我的全权使者前往欧洲拜谒教皇,但他这一去就是差不多三年时间,不仅人没回来,就连消息也没带回一个来,从前几封信来看,他应该确实到了罗马,而且也见到了教皇,但后来就不知所踪了,最让我奇怪的是,就连安文思神甫也没有任何消息。前两天董小宛带着她做的点心来看我,虽然她嘴里没有说什么,不过,从她的脸上我可以看出,她是很担心冒襄的,可能想再托我打听一下,只不过不好说出来罢了。冒襄虽然并不是我派去的,但他毕竟肩负我的使命,因此,我必须弄清楚他的下落。” 说到这里,林清华问婷儿:“这封信里说的是什么?有没有最新的消息?” 婷儿低头看了看信,随后说道:“别的没有什么,不过阳玛诺神甫对罗文藻叔叔说,据他从刚刚被教廷派到琼崖岛的卜弥格神甫那里得到的消息,就在今年年初的时候,教廷的军队在阿尔卑斯山北部吃了个大败仗,全军崩溃,而那对方的大军已经在做准备,准备翻过阿尔卑斯山,直接进攻罗马。” “哦?这么厉害?”林清华有些难以置信,他伸出手,将婷儿面前的那张已经快翻译完的信拿了起来,看了看,随后说道:“这个叫阳玛诺的神甫是葡萄牙人?他在信上说,他即将返回欧洲去参加圣战。看起来那个教派确实有点儿邪忽,但却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教派?教廷一直将他们称为‘邪恶的势力’,不知道有多么邪恶?” 听到这里,芳儿忽然发话了,她问道:“我就不明白了,为何形势如此危急,但那教廷却不将所有的神甫都召回欧洲参加圣战?反而还向别处派来新的神甫?” 林清华叹道:“这就是宗教的狂热啊!也许教廷另有打算也说不定,依我猜测,教廷也许想拉更多的国家加入他们的阵营,去抵挡那股邪恶的势力。”他低下头去,又看了看手中的那张公文,随后说道:“从这封信上来看,不仅西班牙、葡萄牙、奥地利和意大利诸小国加入了罗马阵营,而且就连法国和德意志的一些诸侯也加入了罗马教廷一边,与对方作战,现在的战争规模是越来越大了,而且奥地利已经被差不多消灭了,剩下的军队已经龟缩到罗马去了,看起来欧洲要大乱了!” 三女显然没有林清华那种莫名其妙的担心,她们更关心的是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和趣闻。 见林清华低头沉思,满脸皆是忧虑之色,于是芳儿便将话题转移,她说道:“相公这些日子没有出去,想必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吧?” 林清华向她望望,随后笑道:“虽然这些日子没有召开咨议会议,不过,自从我清醒过来以后,这些朝廷上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大臣们的奏折我还是看得懂的,有什么事情能瞒过我的眼睛?” 芳儿抿嘴一笑,说道:“我不是说朝廷上的事情,我说的是民间的趣闻。” 林清华问道:“民间的趣闻?什么趣闻这么有趣?你说说看。” 芳儿道:“前些日子,陕西那个地方可热闹了!听说秦始皇陵墓附近的陪葬坑被人给挖出来了,在那里面发现了好多的竹简、木椟,还有青铜鼎,现在人们都在议论纷纷,不少家境富裕的人已经相约前往那里观看了,听说还有好多东西还没有挖出来,他们想先睹为快。” “哦?有这事?”林清华明知故问,“谁发现的?” “确实有这事。”萍儿也赶紧说道,“听说是当地的几家佃户发现的,那几家佃户是给当地一个地主耕地的,有一天,那地主忽然突发奇想,想在那个地方挖个地窖,于是就命那几名佃户去挖。世上的事还真是有那么巧,那地主选的地方正好位于陪葬坑的正上方,几个佃户不偏不斜的那么挖下去,就挖出了一件东西,当他们将那东西刨出来仔细一看,差点吓死他们,原来那东西竟然是个人头!吓得他们调头就跑,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人头不是真的人头,而是陶做的,而且不仅只有人头,还有身子、四肢,其实就是一个个的陶俑,跟真人一样高,面目各不相同,身穿甲胄或者袍子,应该是仿照秦朝兵丁的样式造出来的陪葬人偶。” 林清华微微一笑,随后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当地的一个族长就知道了,于是便借口那是他家的土地,不许别人随便乱挖,就将那地方给占了,那地主自然不肯答应,于是就打起了官司,这事闹到了官府,于是就传扬开了,后来便传到了南京,《宁报》和《三山报》得知了消息,便忙派人赶去察访,弄清楚了个大概,便马上又派人回来,将消息登上了自己的报纸,昨天早上《宁报》已经抢先一步登出了消息,《三山报》是下午才登出来的,不过却要详细许多。”芳儿见林清华兴致高涨,便连忙抢着说道。 婷儿见林清华正神采飞扬的看着她们三人,不觉有些迷惑,于是问道:“相公,你为何这么高兴呢?” 林清华收敛心思,答道:“这确实是趣闻,我当然有些爱听。秦始皇可是个大人物,不仅统一了中国,而且还统一了文字、度量衡,功劳很大,不过,他也很残暴,为了防止别人不听他的话,就不惜焚书坑儒,导致上古的许多书被烧了个精光。” “是啊!”萍儿忙着说道,“据《三山报》上说,那坑里有很多书简,想必就是那时候烧剩下的吧?” “不是的,萍儿妹妹,那可不一定是当时烧剩下的。”芳儿开始纠正起萍儿的错误言论,“当时有很多儒生骂秦始皇,于是丞相李斯就建议朝廷限制儒生的活动,并提出了焚书的建议,秦始皇听从李斯的建议,就下了圣旨,将史书中的除了《秦纪》之外的书全部烧掉,并将《诗》、《书》和百家语也全部烧掉,不过还是允许博士官收藏少量,而且他还下了圣旨,规定从今往后,凡是敢谈论《诗》、《书》的人一律斩首示众,以古非今的人族诛,知道这些罪行而不举报的人也一同问罪,在烧书令下达后,超过三十天还不烧的,一律在脸上刺字,并关进牢房。焚书的第二年,秦始皇又以‘妖言惑众,以乱黔首’的罪名将几百名儒生抓到了咸阳,最后将他们全部坑杀,是为‘焚书坑儒’。” 林清华还有些惊奇,问道:“你知道这么多?” 芳儿笑道:“哪里,还不是相公平日教导有方?” “那,那芳儿姐姐方才说那些书不是当时烧剩下的,却又是为何?”萍儿显然仍然迷惑不解。 芳儿笑道:“这个很容易看出来,因为那些在陪葬坑里发现的所有的竹简上都用的是秦始皇统一六国后所用的‘小篆’,也称‘秦篆’,而当时烧掉的那些书大多都是用六国文字写的,所以说,这些书应该是以后写的,而不是焚书之前写的。更重要的是,那些竹简中,有很多都有李斯与赵高的签名,所以说,这些竹简极有可能是秦朝的官府有意收集起来的,不过,也有可能是出于秦始皇的命令,但我们已经不可能知道了。” 婷儿嘻嘻一笑,说道:“这个消息一出,整个南京都轰动了,特别是东林那伙人,更是嚷嚷着要去看看,张慎言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了,但也不肯闲着,执意要亲自看看报纸,不过,这一看不要紧,倒把他又气得七窍生烟,差点又昏了过去,因为那竹简上有很多是与他所学的那些儒学大不相同的东西,就比如说,他一向认为‘人之初,性本善’,可是那些竹简上的儒家却坚持说‘人性本恶’,与法家的看法一样。”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萍儿更迷惑了。 但二女对于这个问题显然也搞不清楚,所以也只好笑着摇了摇头。 林清华知道是到了自己表现一番的时候了,于是接口道:“这个问题我还是知道一点的。秦始皇将天下古书烧了个精光,也许只留下了他的坟墓里的那一点儿,再加上秦朝末年的大战乱,民间仅剩的那些古本也多被毁于战火,因此,到了汉朝时候,不论是朝廷还是民间,都没有了多少可以使用的书。不过,人毕竟还是有办法的,当时的一些老头还没有死光,他们多少还记得一些,于是便默写下来,传给后人,不过,老年人的记性毕竟靠不住,因此其中就出现了很多的谬误,这样一来,甚至会出现两本一样的书,但却相互矛盾的地方,于是朝廷就下令在民间重金收集散落的上古书籍,正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所以献书的人就多了起来,但其中却也夹杂着一些狡狯之徒,他们按照汉朝皇帝的意愿,假造符合皇帝心思的书,并将之献了上去,而这些人中也不乏一些后来出了名的人,就比如一个叫‘董仲舒’的人,他将自己假造的一些书献给了当时的皇帝汉武帝,讨得了皇帝的欢心。” “董仲舒?是不是就是那个提议‘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人?”芳儿显然想起了点儿什么。 “不错!就是那个奴才!”林清华一拍自己的大腿,忍不住站起来叫道。 三女吓了一跳,婷儿嗔道:“怎么一惊一乍的?当心把自己的腿又拍麻木了。” 林清华笑着俯下身去,亲了婷儿一口,随后说道:“这个董仲舒自己想做奴才也就罢了,但让人恼火的是,他居然还想让全天下人跟他一起做奴才,他厚颜无耻的向汉武帝建议,今后凡是不学儒学的人,一律不许他有出头之日。当时的汉武帝正希望有种方法能够控制住天下人尤其是读书人的思想,于是就采纳了他的建议,罢黜了百家,将儒学,确切的说是董仲舒假造的儒学奉为经典。 董仲舒的儒学的最终目的其实就是让全天下的人都当皇帝的奴才,不能有自己的思想,它表面上说的是‘秩序’,但其实应该是‘管理’,用大家族的管理方式来管理整个国家,皇帝是爷爷,官员是爹,百姓是儿子、孙子,这样一层层的管理下去,于是就逐渐形成了这种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管理关系。董仲舒和汉武帝自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但他们却忘记了一点,那就是,比起一个大家族来,整个国家实在是太大了,用管理家族的方式来管理国家,根本就不可能,也许能在短时间内起到效果,迅速安定天下,但时间一长,立刻便要完蛋,而这也正是历朝历代不停的改朝换代的根本原因。 当然了,皇帝是不会这样想的,他们需要的就是听话的奴才,而不是有自己思想的国民,于是乎,他们不停的发展这种假儒学,将其奉为全天下的经典,再加上一些奴才的帮助,儒学就变成了今天的模样。象南宋的朱熹、明朝中叶的王守仁,他们就是这种发展假儒学的人,当然了,也许他们确实是受到了董仲舒的蒙蔽而不自知,但他们对于全天下人来说是有罪的,也许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们所作所为却是错误的,若是再让他们这么胡闹下去,百姓的磨难将永无宁日。” 林清华停下自己慷慨激昂的讲演,看着坐在石凳上、满脸崇敬的望着自己的三女,心中不禁一阵兴奋。在他看来,既然面前的三女都被自己下得这个套儿给套住了,那么天下其他的人也应该与她们差不多了,若是再加上自己以后的推波助澜,相信用不了多少时候,腐儒学说将彻底跟中国人说“永别”。 其实洪熙官他们在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按照林清华的吩咐顺利的找到了地方,并将那些假造的竹简、木椟、青铜大鼎埋进了兵马俑坑之中,但由于林清华出现了意外,因此行动计划不得不向后推迟一点,一直到林清清醒以后,洪熙官他们才按照计划行动起来。 那个所谓的“地主”其实就是青衫社的特务,而那几个佃户确实是真正的佃户,只不过他们却被当成了青衫社的道具而已,至于那位“族长”倒是真的族长,只不过他的消息却是青衫社故意透露给他的,只说在那坑里发现了大量珠宝,引得他兴奋不已,并立刻派人占据了那块以前视为毫无用处之地的荒地,与青衫社的那个特务打起了官司,将此事给捅了出去。 事情的发展如同林清华的预料一样顺利,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嫌疑,与林清华有关系的人通通被排除在第一批发现者外,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怀疑此事。林清华对于自己的这个计谋很是得意,但不等他继续向三女卖弄,却忽然被一声响亮的声音吓了一跳。 “报告!”一名守卫内院的卫兵跑了石亭边,站在林清华身后向他敬了个礼,随后说道:“户部尚书顾炎武大人求见元帅。”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请他进来。” 不等林清华发话,三女立刻站起身向林清华告退,随后转身从侧门走出了内院。 当顾炎武来到林清华跟前的时候,林清华已经将那两封信收了起来,并示意顾炎武在自己身边就坐。 顾炎武知道林清华不是假客气,便大大方方在林清华身边坐了下来。 林清华见他怀里抱着个厚厚的帐本,便说道:“这是什么?是你们户部的帐目清册吗?” 顾炎武将怀里的帐本递到林清华眼前,说道:“不是,今年的帐还没有算完,大概还要等上几天。这本帐册是准备成立中华银行的帐目,按照元帅的吩咐,户部从今年年初开始,就一直在忙着这件事,除了前一阵子耽搁了几天之外,一切顺利,如今准备金已经备齐,就等元帅点头认可,银行马上可以开张。” 林清华接过帐册,略微翻了翻,随后说道:“前一阵子真是让你们受累了,也多亏了你们这些能干的大臣,朝政才没有混乱。” 顾炎武忙谦让道:“哪里,哪里!多亏元帅事先就指定了详细的应急之策,这才稳住了朝廷,属下只是尽自己的本分而已,谈不上什么功劳。”他顿了一顿,随后又说道:“不过,属下还是要劝劝元帅,平时没有事就不要轻易往外跑,虽然属下也知道元帅爱骑马,也喜欢暗地体察民情,但元帅身系朝廷重担,不可再象以前那样毫无顾忌了。” 林清华微微一笑,由于事先他就叮嘱过莫不计,除了参与此事的几个人外,不可向其他任何人说起此事,因此,莫不计便向别人隐瞒了真相,只说是自己与元帅夜间外出体察民情,结果在路上误中雷击。这样一来,这件事情就没有人怀疑了,只是委屈了莫不计,因为很多人都责备他,说他不该陪着林清华胡闹,不该在半夜出去体察民情,更不该在暴雨来临之时外出。 想到这里,林清华问道:“莫先生的身体怎么样了?” 顾炎武道:“已经好些了,自从元帅遇险,又惊又吓,再加上淋了雨,所以莫先生最近的身体一直不行,偶尔一变天,他就会感冒,不过,几位大夫为他开了几副方子,吃了两个月后,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就是还有些轻微的咳嗽。” 林清华点点头,随即低着头看着那本厚厚的帐册,在心中掂量着银行的事情。 看了一会儿,只觉得有些头昏,林清华便将手中的帐册还给了顾炎武,并说道:“我对于数目最是头疼,这件事既然已经交给了你们去办,那么你们就有权处理此事,放心去办吧。” 顾炎武小心的合上帐册,正欲离去,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便问道:“元帅,您以前曾经说起过,除了海盐和部分军械暂时不放开之外,其他的一切产业都向民间放开,属下想问一下,若是以后民间有人想开银行,那么准是不准?” 林清华说道:“这个问题我也想了很久,现在我已经基本上有了主意。银行可以向民间放开,但是必须设一个门槛,免得有人卷钱逃走。银行不比别的产业,里面的钱上百万,上千万,这都不是掌柜的钱,这都是别人的钱,一旦他将钱卷走,那么不仅百姓会蒙受巨大损失,而且朝廷的信誉也将慢慢丧失,而且现在不比往日,现在很多人已经知道海外有很多国家,他们可以乘船跑到很远的地方去,朝廷想抓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这件事不能象其他事情那样来办。你们户部要好好商议一下,看看定个什么门槛好,我的意思是建立保证金,也就是说,要想开银行,就必须先交给户部一大笔钱以做保证,这笔钱不能少,而且这个开银行的人必须是信誉很好的人。” 顾炎武将林清华的话记在心中,随后便向他告辞离去。 不等顾炎武离开石亭,林清华忽然又将他叫住,说道:“还有一件事,昨天张自烈来向我诉苦,说他们教育司又没有钱了,要我拨些钱给他,我后来就写了条子,怎么样?你给他拨钱了吗?” 顾炎武答道:“回元帅,已经拨下去了,一共十五万圆,一分不少。”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这就是了!在教育面前,其它的一切都是不起眼的,唯有搞好了教育,才有可能保证整个国家、民族的长远利益。我当初之所以将教育司设在你们户部,而不是礼部,就是为了让你们之间的关系融洽一点儿,这样要起钱来就方便的多,也许不用我出面,教育上需要的钱就解决了。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体谅我的用意,尽量保证教育司的用款。” 顾炎武稽首道:“元帅用意深远,属下一定铭记在心,不敢忘记。” 林清华接着说道:“对了,兵部的用款也很重要,最近海军已经在台湾岛的东北边建立军港,需要的钱不少,你们要尽量满足他们。” 顾炎武犹豫了片刻,随即说道:“恕属下失礼,斗胆问元帅一句,在台湾建军港,是为了对付日本吗?” 林清华眨了眨眼睛,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顾炎武道:“这个简单,元帅经常将日本国内的局势挂在嘴上,属下是猜出来的。” 林清华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脑袋,随后说道:“你是不是想说,如今财政困难,不宜对外用兵,不宜穷兵黩武?” 顾炎武抱拳道:“属下正是这个意思,‘国家虽大,好战必亡’,望元帅三思。”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这个意思我当然知道,不过这场仗是必须马上开打的,因为据从郑森那里传来的消息,日本国内的局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了,向井氏的势力越来越强,已经成为了大半个日本的主人,若是等他统一了日本,那么就不好办了。” 顾炎武道:“属下不知元帅为何这样执意要攻打日本,不过属下知道,若是没有强大的船队,那么跨海攻击就是痴人说梦,而建立强大的船队就必须要足够多的银子,但眼下朝廷财力匮乏,恐怕难以建立如此庞大的船队。” 林清华点头道:“这我当然也是知道的,不过不用担心,因为我军将不再孤军奋战,因为郑森的军队将与我军一同进攻日本。现在南洋的形势已经安定下来,荷兰人无法与郑森相抗衡,英国的海盗也基本绝迹,所以郑森能够腾出手来为他的父亲、母亲报仇了,他之所以还在台湾留下一支军队和一支舰队,正是为了此事。你们户部要尽量筹备到足够的钱,以保证大军出征。” 顾炎武见林清华心意坚决,便不再劝说,只是说道:“属下尽力而为。若元帅没有其它的吩咐,属下就告退了。” 林清华说道:“你回咨议府后,将秦侃给我召来,就说我有事情找他。在大军跨海东征之前,有必要将后方稳定一下。” 第四节 草原虎贲 草长鹰飞,满目葱绿,又到了水草丰美的好时节。 这片广阔的沃土曾经上演过无数可歌可泣、悲壮激烈的故事,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豪杰枭雄之辈,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草原上,虽然也曾有过激烈的撕杀,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平静的。 不过,现在的这片草原上,却杀声震天,硝烟弥漫,平静的草原仿佛已经变成了天底下最为惨烈的战场。 透过硝烟,可以看见一支军容庞大的军队正在冲锋,伴随着嘹亮的军号声,步兵与骑兵齐头并进,步兵在中间,骑兵在步兵的两侧,掩护着中间的步兵冲锋,在硝烟弥漫的沙场上,许多面鲜艳的烈火凤凰旗正在迎风飘扬,指引着部队前进的方向。 在冲锋的步兵与骑兵部队的后方三里处,是几处炮兵阵地,阵地上的硝烟格外的呛人,随着炮兵军官的命令声,已经沉寂了一会儿的大炮又响了起来,所有的大炮几乎同时喷出火舌,将炮膛中的炮弹毫不留情的推了出去,致命的炮弹带着吓人的啸叫声掠过天空,片刻的沉寂之后,数里外的一座小山头上便爆开绚丽夺目的火花,并将爆炸时所产生的轰鸣声远远的传回了炮兵阵地。 炮兵军官自然是没有心思欣赏数里外的那种爆炸场面的,他所关心的只是如何下达准确的命令,以保证炮兵又快又恨的将炮弹砸到目标上,并且不会误伤到自己人。随着炮兵军官接下来的几次命令声,炮兵跟前的大炮继续发出轰鸣,几阵无情的齐射过后,那远处的小山头已经被削去了一半高度,并升腾起浓烟。 当炮兵停止射击两分钟后,骑兵已经冲到了已被削去一半的小山附近,并围着山头开始旋转,兴奋的士兵们一边将手中挥舞着的战刀高高举起,一边高声欢呼着胜利。 骑兵只围着山头仅仅旋转了五圈之后便停了下来,因为步兵已经冲上来了,他们必须给步兵让个道,以便他们能够冲上山头。 步兵毫不示弱的冲了上去,沿着那被大炮轰得坑坑洼洼的山坡,大量步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冲了上去,并很快占领了山头,片刻的沉寂之后,一根七丈高的旗杆被组合了起来,并被屹立在山头,一面鲜艳醒目的烈火凤凰旗伴随着所有士兵的欢呼声升上了旗杆,在大风中猎猎招展。 一名骑兵在与一名军官短暂的对话之后,立刻拨转马头,向着后方狂奔而去,在迅速的越过炮兵阵地,并向炮兵军官敬礼示意后,便继续向前狂奔,又奔了大约五里路,这才抵达了一个比较高的山包底下。 山包上站着几十个人,而山包下则围了数圈士兵,全部荷抢实弹,警惕着注视着前方。 这名骑兵跳下战马,将缰绳交给一名山包下的士兵,随后便飞快的冲上了山包,来到了一名将领跟前。 骑兵“啪”的一个立正,并向那将领敬了个礼,随后说道:“报告元帅!我军已经按照演习计划,在规定的时间内将目标摧毁并占领!无人伤亡!” 这名将领就是大明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了,他很高兴的将手中拿着的千里镜收起,并说道:“很好!你们的任务完成的非常漂亮。去给你们的沈军长回话,就说我已经看到了,他的两个步兵师、一个骑兵师表现的非常出色,尤其是炮兵团,更是战场之神!”他转过头去,对身后的一名副官说道:“传令下去,让所有的部队都知道,从今天起,第一军就是‘虎贲之军’!” 待骑兵与副官离开山包,林清华笑着转过脸去,对站立在身边的一名满脸胡须的大汉说道:“图鲁拜琥,你说说看,我的军队比起你们的蒙古兵来怎么样?” 这人就是漠西蒙古和硕特部的首领固始汗了,他的本名就叫图鲁拜琥,在林清华的面前,他可不敢再让林清华喊他固始汗,因此便将自己的本名告诉了林清华。现在,他们之间的谈话是通过身边的一名蒙古翻译来完成的,而这名翻译则是固始汗图鲁拜琥的一个儿子,而且也是未来的和硕特部的首领,经过几年在武昌的汉语教育,他已经可以说一口流利的纯正汉语官话了。 固始汗沉默了片刻,随即说道:“尊敬的大元帅,我必须承认,假如我的和硕特部的勇士是豹子的话,那么您的士兵就是猛虎,您的士兵和军队是天下最勇猛的,是无敌的。” 林清华回头看了看身后站着的那些蒙古王爷,又问固始汗:“哦?你是豹子?那么其它的蒙古部落呢?也是豹子吗?” 固始汗轻蔑的撇了撇嘴,说道:“以前是豹子,不过现在大多已经是狼了,而且是那种饥不择食的狼。” 图鲁拜琥的话刚一出口,就引起了众多蒙古王爷的不满,他们嚷嚷着要与图鲁拜琥的军队一决高下。 林清华笑着回头看了看,发现那些吵闹的蒙古王爷均是一些漠北蒙古的,而漠南蒙古由于已经听命于漠南蒙古盟长固始汗图鲁拜琥,因此他们大多紧闭嘴巴,既不表示同意,也不出言反对。 林清华将手一挥,随即说道:“大家不要吵了!到底是谁的兵厉害些,这个问题不是能够用嘴皮子说清楚的,唯一可以证明自己的军队实力的办法就是在战场上一决高下。”说到这里,林清华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不过嘛,现在你们已经全部都愿意听从我的命令,那么我自然是不能让你们自己打起来的,毕竟你们的兵就是我的兵,我是不会自减羽翼的!” 林清华走上几步,伸手抽出腰间的指挥刀,向着远处的那个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的战场一挥,大声说道:“就在那里,在那遥远的西方,有你们祖先的辉煌,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那么我将带领你们冲向那里,重演辉煌。若是你们不愿意,那么我也就不勉强了,你们只需交出你们的牧地,交出你们的牲口,由我分给那些愿意随我远征的部落,你们自己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阻拦。” “但是!”林清华语气一变,说道:“假如你们既不愿意随我远征,又不愿意交出你们的牧地与牲口,那么,我将派兵去强行接收你们的东西,而在你们眼前的这支强大的军队将成为你们永远的噩梦!” “我们愿意!”听到林清华那满含威胁和不可置疑的语气,这些已经尝够了战争苦头的王爷们全部都傻了,他们再也不敢违抗面前的这位明朝大元帅的命令了,而是恭敬的,用草原上的最高礼仪向林清华行礼,并异口同声的说道:“我们的勇士将跟着大元帅的马鞭前进,您的马鞭指向哪里,我们的勇士就将奔向哪里!” 林清华对于这些蒙古王爷的表现非常的满意,他终于可以确定,通过这次草原上的这场规模庞大的军事演习,眼前的这些人已经完全被镇虏军强大的战斗力、先进的武器与高涨的士气震慑住了,他们已经在心里放弃了与他对抗的任何勇气。 林清华高兴的挥了几下指挥刀,随后说道:“很好,你们都是聪明人!聪明人最后都是会有好处的,你们当然也不例外,长远的好处你们也许暂时还看不见,不过,眼前的好处你们肯定会非常喜欢的。现在是下午四点半钟,天色已经不早了,这样吧,我从中原带来了十几位手艺高超的厨师,他们既会做中原的美味佳肴,也会做你们草原上的美食,相信你们一定会非常的满意。” ******************************************************************* 夜幕降临,整个草原笼罩在一片夏夜的美景中。 繁星点点,月光皎洁,但却比不上草原上的篝火美丽。 在一大片连绵不绝的帐篷组成的大圆圈中,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地,空地上高高的堆起一座巨大的“柴山”,而那柴山上燃起的巨大火苗则正在贪婪的舔着自己那庞大的身躯。 在这座巨大的篝火四周,围着一圈长长的矮桌,矮桌上堆满了各种食物,既有江南的精细点心,也有北国草原的粗犷野味,既有来自川边的山珍,也有来自台湾海峡的海味。 长长的矮桌外沿,坐满了身穿各式服装的人,既有穿着皮袍的蒙古王爷,也又穿着军装的镇虏军军官,既有穿着儒衫的儒雅文士,也有穿着整齐威严的元帅装的林清华,当然了,在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位身穿艳丽长裙的绝色佳人。 歌舞已毕,酒宴正酣。 看着那些正在退下的众多蒙古舞伎,坐在林清华左手边的固始汗图鲁拜琥说道:“这些女人是蒙古各部进献给大元帅的,她们都是草原上最美丽的花朵,而且都是处女,还望大元帅不要推辞。 林清华笑着看了看坐在自己另一侧的婷儿,随后转回头,对固始汗图鲁拜琥说道:“我已经有好几个女人了,有她们陪伴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们的心意我领了,但人我不能收。如果你们真的想向我继续表达你们的敬意的话,那么就多送些战马给我,就象这次送来的那一万匹战马一样。” 固始汗图鲁拜琥自然不肯妥协,他接着说道:“草原上送出的礼物从来就没有再收回的,若是大元帅不收下这三十个女人,那么她们回去以后将会非常的凄惨,相信大元帅不会忍心看到她们这样吧?” 林清华看了看固始汗图鲁拜琥,知道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这些女人只不过是他们这些蒙古王爷从牧奴之中选出来的,虽然说不上多漂亮,但总还算是草原上的美女,若是自己执意不收的话,恐怕在固始汗图鲁拜琥看来就是驳了他的面子,也许他不敢跟自己顶撞,可是他一定会将怒气发泄在这些女人身上,对于这样的奴隶主来说,牧奴不过是牲口而已。 想到这里,林清华欣然道:“那好,既然是你们的美意,那么我也就不能再推辞了。不过嘛……”他转过头又看了看身边婷儿的脸色,接着又说道:“不过嘛,人我收下,但我想再将她们转赠出去。” 固始汗图鲁拜琥喜道:“既然大元帅肯收,那么她们就是大元帅的人的,以后大元帅想怎么处置她们都行,她们是死是活就全看大元帅的脸色。” 林清华颔首道:“那我就收下来。”林清华转回头去,对一名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卫兵说道:“去把坐在东席上的那些摔交的勇士请来,就说我很欣赏他们,刚才他们的表演很精彩,我准备奖赏他们。” 卫兵领命而去,片刻既回,身后还跟着二十名魁梧的蒙古大汉。 大汉向林清华行礼,其中一名首领说道:“能够得到大元帅的赞扬,是我们这些人的光荣,但我们不敢要大元帅的赏赐。” 林清华将盘着的腿放松,随后站了起来,看着那首领,笑着说道:“你们都是勇士,自然是当得奖赏的。你叫巴特尔,对吧?” “是的,我叫巴特尔。”那首领恭敬的答道。 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你今年有二十岁了吧?” 巴特尔答道:“不,今年十八岁。” “哦?十八岁就这么魁梧?”林清华很是惊奇,“你还没成家吧?” 巴特尔答道:“家中贫寒,娶不起老婆。” 林清华点头道:“你身后的这些人也跟你差不多大吧?他们也应该没有成家吧?” 巴特尔答道:“是的,只有贫瘠的山脉才会飞出矫健的雄鹰,青山翠谷只能飞出好看的山雀。只有出身贫寒的人才能成为草原上真正的勇士。” 林清华回头看了看那些坐在地上的众多蒙古王爷,心中暗笑几声,在他看来,巴特尔的这些话就是在讽刺这些锦衣玉食的王爷了,看起来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不仅身手好,而且胆子大,性子直率,应该是自己需要的人。 林清华笑道:“草原上的雄鹰也是需要家的,你们都是雄鹰,自然也应该有家。这样吧,我这里有三十个女人,她们全部都是处女,我就将她们赏赐给你们。记住,你们是雄鹰,雄鹰自然要勇于承担自己的责任,你们的责任除了跟随我征战四方之外,还要保护好这些柔弱的女人,要向爱护你们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她们。” 林清华制止了巴特尔等人的推却,转身挥了挥手,将那三十个女人召到跟前,随后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就是自由的了,站在你们眼前的这些男人都是真正的勇士,刚才你们也看到了他们的表演,你们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心中自然比我更清楚。现在,我想将你们嫁给这些勇士,你们愿意不愿意?若是愿意,那么就自己到这些勇士中去挑选自己的夫君。” 众女自然是愿意的,毕竟对于她们来说,嫁给这些即将随同林清华远征的人,也远比被这些蒙古王爷肆意蹂躏要好上万倍,于是略微犹豫片刻,当三个胆子大些的女人主动走到了自己中意的男人身边之后,她们就全部走了上去,不大一会儿的工夫,二十个男人中就混进了三十个女人,其中有个别身材异常魁梧的男人身边同时簇拥着两名女子。 巴特尔有些激动,他看着依偎在自己身边的那名美丽女子,再抬头看看眼前的林清华,忽然间便跪倒在地,口中喊道:“巴特尔感谢大元帅的礼物,今后巴特尔将成为大元帅的猎狗,大元帅指向哪里,我就扑向哪里。” 其他那些人也跟着跪下,向林清华表达着自己的忠心,因为对于他们来说,眼前的这些女子虽然比不上林清华身边的那名女子美丽动人,但是在草原上已经算是相当的美丽了,若不是林清华的这个奖赏,他们可能一辈子也别想娶到这些和王爷的王妃们一样美丽的女子。 林清华满意的挥了挥手,说道:“好了,你们回到你们的座位上去吧,今天的宴会既是我与草原部落相会的宴会,同时也是为你们这些勇士们饯行的宴会,因为在不久以后,你们将跨过大海,远征异域,我衷心的祝福你们,愿你们能够与镇虏军的将士们一起平安归来。” 当林清华坐下来后,却发现那些蒙古王爷正用惊讶的目光看着他,好象看见了什么最让人奇怪的事情一样,从他们的目光里,林清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蒙古部落再也无法向外猛烈扩张了,因为他们的首领人物已经丧失了扩张的勇气,安逸的生活就象是一杯美味的毒酒,慢慢的腐蚀着他们的雄心。 林清华将手中的酒杯高高举起,并用最大的嗓门高声喊道:“诸位!今日我们在此聚会,一是为了相约盟誓,从今往后,互不相攻,大家共同奉我为主,一同保卫草原的牧场!现在,就让我们高举酒杯,将中原酿造的美酒一饮而尽,喝了这杯酒,大家就捐弃前嫌!” 说完这句话,林清华就将酒杯中的烈酒一饮而尽,随后将酒杯底翻将过去,向众人亮了亮。 所有在坐的蒙古王爷立刻站了起来,高举酒杯,也将酒饮尽,随后用蒙古语高声喊着,这里顿时变得喧嚣一片。 虽然担任翻译的固始汗图鲁拜琥的儿子也在高喊着,来不及翻译,但林清华还是能够猜出大概的意思的,毕竟在这蒙古草原上已经呆了差不多两个月,对于这些王爷们的脾气也了解得差不多了,也就习惯了他们的这种很正常的宣泄。 林清华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安静下来,并坐回原位。 待这些蒙古王爷们重新坐好,林清华开口道:“今天的聚会,还有一件事不得不提,那就是漠西卫拉特蒙古的事情。大家都知道,在卫拉特蒙古诸部之中,以准噶尔最为强大,并仗着雄厚的实力不断排挤打压其他部落,不仅将和硕特部逼到了青海,而且将土尔扈特部逼到了遥远的伏尔加河,致使蒙古各部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所以说,现在你们的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大漠以西的准噶尔部落。” 林清华停下说话,向着身边的图鲁拜琥望了望,图鲁拜琥心领神会,立刻站起身来,大声说道:“不错,我确实是被准噶尔部的巴图尔珲台吉给逼到青海的,但我不是害怕他,我是为了蒙古的团结才退让的,我不愿看到蒙古人自相残杀,我宁愿退到青海。巴图尔珲台吉是个英雄,我也很敬佩他,因为我知道,他虽然有些贪得无厌,但总还算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十几年前,从遥远的西边来了批厚颜无耻的人,他们自称是沙俄国的沙皇派来的使者,他们向巴图尔珲台吉送去了国书,要蒙古人放弃自己的信仰,而去改信他们的宗教,但巴图尔珲台吉严厉的训斥了他们,并要求他们立刻归还占去的土地、草原,并放还那些土地上的布鲁特人,虽然沙俄人狂妄的拒绝了这个要求,但是巴图尔珲台吉仍然派出了军队,去被沙俄占领的巴拉宾草原征收实物税,并且继续跟沙俄的军队周旋,而且还在十年前取得了‘亚梅什湖大捷’,将沙俄吓得再也不敢南下了。 就凭这一点,我是佩服他的,所以我才没有跟他硬拼,而是带领我的部落远走青海,我希望他能够带领自己的部落继续跟沙俄抗争,保卫我们蒙古人世代居住的草原。 不过,雄鹰不可能永远的在空中翱翔,就在今年年初,巴图尔珲台吉病死了,他的儿子们互相争夺权利,而他的那些亲信们却从中混水摸鱼,整个草原混乱不堪。 雄鹰的孩子不一定能够成为雄鹰,巴图尔珲台吉的儿子也是一样,除了他的第五子僧格和他的同母弟弟、巴图尔珲台吉的第六子噶尔丹以外,其他的儿子都不成器,他们无法与僧格相抗衡,但他们却妄想得到权利、女人与财富,于是便联合起来与僧格抗衡,并且还主动向沙俄摇尾乞怜,勾引沙俄军队南下。僧格虽然勇猛,但毕竟猛虎难敌群狼,他的部下虽然英勇,但毕竟血肉之躯挡不住火枪的轰鸣,而且僧格的弟弟噶尔丹还在乌斯藏跟随乌斯藏活佛学习,僧格抵挡不住,只好暂时退让,驻兵在草原的东边,并派人向其他蒙古部落求援,我也接到了他派来的使者带来的信。” 说到这里,图鲁拜琥从袍子里取出一封羊皮信,向着众人亮了亮,随后接着说道:“诸位之中也有人接到了这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僧格请求我们援助于他,共同抵抗沙俄人,保卫我们的草原。” 图鲁拜琥转过身,将信恭敬的呈给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信,随后将信高高的举了起来,向着众人说道:“以前你们怎么样我是管不着的,但是既然你们现在已经奉我为首领,那么我自然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蒙古的草原就是我大明的草原,任何胆敢来犯的敌人都将被消灭!我希望你们能够跟随着我,将进犯草原的沙俄人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国家的人通通赶出去,并给他们一个狠狠的教训! 我之所以只要求你们现在只派出一万名骑兵随我征战,就是为了让你们更好的备战!现在我们还没有准备好,但是在明年或者最迟三年以后,我们就将动身西征,我希望你们在这几年里加紧训练你们的勇士,而且我将派出我的优秀军官前往你们的部落,指导你们的勇士习惯现代战争方法与战术,同时还会支援你们一批现代化的武器,并用我的军队的训练方法训练他们,编制他们。” 说到这里,林清华将那封羊皮信放在面前的矮桌上,并站起身来,将腰间的指挥刀“锵”的一声抽出,高高举起,随后喊道:“为了保卫草原,为了保卫我的西部边疆,我将派遣最精锐的镇虏军与你们一同作战!希望你们能够与我同心协力,将沙俄人永远的赶出去!” “把沙俄人赶出去!” “把他们全部消灭!” “杀光他们!” …… 宴会上的气氛更加的热烈,所有的蒙古王爷又都站了起来,高举手臂,高声欢呼,在酒精的刺激下,涨得通红的脸上满是兴奋。 第五节 南洋礼物 草原上静悄悄的,除了偶尔传来的一两声战马的响鼻声外,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 酒宴早已结束,喝得醉醺醺的人们也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帐篷之中。 原来燃起巨大篝火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片灰烬,微风吹过,偶尔能够看见灰烬中的几点暗红色的光亮,但片刻之间就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夜已深,人未眠。 林清华的中军大帐中仍可看见光亮,几盏巨大的羊脂巨蜡发出耀眼的光芒,将帐篷中的两个人影投射在帐篷那白色的帐壁上。 林清华坐在一张椅子上,手拿一只沾水钢笔,正俯身一张不大的书桌边,飞快的写着什么。 婷儿静静的站在林清华的身后,出神的看着林清华那张宽厚的脊背。 过了一会儿,婷儿转过身去,从帐篷边立着的一个木架子上取下一件皮袍,随后走回林清华身边,将那皮袍轻轻的披在林清华的肩上。 林清华停下笔,抬头看着婷儿的俏脸,伸手拉了拉皮袍,并说道:“你去睡吧,我这里还有些公文要处理。” 婷儿咬了咬嘴唇,说道:“这里真是与中原差别太大了,若是在南京,现在恐怕已经在吃西瓜了,可是这里的夜间却仍然这样的凉。” 林清华笑道:“怎么?又想让我给你焐被窝?” 婷儿嗔道:“没点儿正经!” 林清华见婷儿俏脸微红,娇艳非常,顿时心中升腾起欲火,伸手将婷儿拉进怀里,手口齐动,不一会儿,两人就已意乱情迷。 正当他们准备进一步进行下去的时候,帐篷外却忽然响起一声响亮的声音。 “报告!”从声音判断,应该是负责值夜的卫队副队长。 林清华赶紧放开婷儿,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而婷儿则满脸通红的一边抚弄凌乱的云鬓,一边站起身躲到了屏风后。 林清华见婷儿已经躲进了屏风后,便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进来!” 卫队副队长对于林清华隔了这么长时间才叫他进去并不十分意外,因为这种情况他遇到过多次,已经见怪不怪了。 听到林清华的声音,卫队副队长立刻正步走进帐篷,转身正对门口侧面的书桌,向着坐在书桌边的林清华敬了个礼,随后说道:“报告!洪教官来了,而且朝廷的信使也与他一同前来。” “哦?”林清华显然很高兴,于是说道:“快请他们进来。” 卫队副队长转身走出帐篷,片刻之后便引进来一个人,却正是那留在南京未与林清华同行的青衫社首领洪熙官。 待卫队副队长转身走出帐篷,林清华便站起身,迎上去,抱了抱洪熙官的肩膀,问道:“怎么?不是说朝廷的信使与你一起来的吗?怎么只有你一个人来见我?” 洪熙官笑道:“我们可不是一起来的,我们是在半路上碰见的,确切的说,我们是在居庸关碰见的,当时我刚从大沽上岸,连夜骑马向草原奔来,刚到居庸关就遇到了朝廷的信使。他们一共是五个人,按照元帅的吩咐,将每个月的一些处理完的公文简报和未处理的紧急公文送来。刚才他们已经被莫先生叫去了,现在正在跟莫先生交接公文呢!” 林清华拉过一张椅子,命洪熙官坐下,正想继续说话时,婷儿已经整理好了衣服,从屏风内侧盈盈走了出来。 洪熙官见状,有些惊讶,马上站起行礼,口称:“婷夫人好。” 婷儿向洪熙官还礼,随即说道:“你们慢慢聊,我回帐篷去了。” 不等婷儿迈动脚步,洪熙官却抢着说道:“婷夫人,那些朝廷信使专门从南京带了几口箱子,那是留在南京的二位夫人命他们带给你的,听说是从南洋弄来的东西。” 婷儿微微一笑,说道:“有劳洪大哥相告。”说完,转身便走出了帐篷。 林清华跟出帐篷,命令帐篷外的卫兵严守帐篷,没有命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 林清华与洪熙官坐回椅子,林清华为洪熙官倒了碗茶,说道:“这是蒙古的奶茶,你尝尝。” 洪熙官端起碗喝了一小口,随即苦笑着放下碗,说道:“味道有些怪,喝不惯。” 林清华笑道:“我也是喝了很久也没有习惯。好了,言归正传,你这次来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洪熙官点点头,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将其交给林清华,并说道:“这是世玉从南洋写来的信,童清风又被他们盯上了,不过这厮狡猾的很,转眼就又溜了。” 林清华拆开信,仔细看了看,随后说道:“这信上说,是狐狸球儿帮助童清风溜走的,这么说来,童清风与狐狸球儿始终是有联系的喽?” 洪熙官点了点头,说道:“正是!狐狸球儿应该也象童清风一样藏了起来,后来童清风南下澳门,应该是他们两人约好了的,也许他们正是为了在澳门碰面。后来两人在澳门又隐居了一段日子,不久就乘船南下南洋,世玉他们得到消息,便尾随跟去,但等他们追到南洋,却又没有了他们的影子。这时,元帅写信给郑森,让他协助我们追捕童清风,郑森也很配合,立刻派了刘国轩会同洪门中人协助我们追查童清风的下落。工夫不负有心人,两个月后,狐狸球儿先露面,紧接着,童清风也露面了。世玉见机不可失,立刻带人前去抓捕,但没想到走漏了风声,让童清风得到消息,先离开一步,结果就扑了个空。后来他们想来想去,查来查去,还是觉得应该是洪门那边走漏了消息,毕竟狐狸球儿的势力虽然大不如前,但他的门徒打手众多,有少数还混进了洪门中,这样一来,抓捕行动就没有成功。” 林清华点了点头,随后又翻了翻手中的信,接着说道:“这上面还说,给你写信的时候,他们又得到了线索,说童清风正准备与狐狸球跑到印度去,他们正准备去抓,看起来童清风这个家伙还真是能跑,我不禁开始有些佩服他了。” 洪熙官叹道:“原来我还真没看出来,童清风这人居然如此狡诈,可怜了陈子豪,一条顶天立地的好汉就这么死在了这个叛徒手中。”说完,他连连摇头,脸上显出无限的惋惜之情。 林清华猛的一拍身边的书桌,愤然说道:“所以我才会命青衫社紧追不舍,无论如何也要抓住这个叛徒!为死去的天地会兄弟报仇!我这个人最狠的就是叛徒,为了杀鸡儆猴,以儆效尤,必须将童清风抓住或者消灭!” 洪熙官笑道:“所以说世玉他们才会先斩后奏,不等你下命令,他们就追了上去,正是因为他们也与你是一样的想法。” “怎么?他们已经追上去了?”林清华有些惊讶,他又低头翻了翻手中的那封方世玉的信,随后说道:“这信上可没有说啊!” 洪熙官解释道:“据世玉从南洋派回来的人说,那几天消息一个接着一个,世玉的信也写了好几封,但不等他写好封信,就得到了准更为准确的消息,于是就立刻封上信,命人给你送来,但一时疏忽,忘记将追去的消息写上去了,这还是我打开信以后才知道的,否则的话,连那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世玉居然会忘记了写上这个事情呢!” 林清华笑骂道:“这个家伙!还是改不了马虎大意的毛病!万明灿这个老学究就没有好好的管教过这个女婿吗?” 洪熙官哈哈一笑,随后说道:“还别说,世玉两口子还真是一对儿活宝,真可说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双,万老先生差点儿没被他们给气死,特别是他女儿,自从从你嘴里听说了那个法国的什么圣女贞德的故事,就闹着要学那圣女,后来居然把自己的名字也给改了,叫贞儿,当真是把她爹气了个半死。不过现在好多了,大概是要教育小世玉,所以也不怎么顽皮了。” “小世玉?哈哈!怎么?世玉还没给他的儿子起名字吗?”林清华戏谑的问道。 洪熙官正色道:“世玉说了,不抓住童清风,坚决不给儿子起名字,所以,现在不光是我们希望尽快抓住童清风,就连万老先生和万贞儿也打心眼儿里希望早些抓住童清风,好了却他们的这个心愿。” 林清华笑着问道:“说了这么些关于世玉两口子的事情,是不是该说说你自己的事情啊?” 洪熙官愣了一愣,问道:“我的事情?我有什么事情好说的?” 林清华将手中的信放在书桌上,随后说道:“洪大哥,我一直把你当成是我的大哥,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虽然我知道,你一向清心寡欲,不好女色,但是你总得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想想吧?现在我都三十多了,你比我大,眼看着就要入不惑之年了,再不好好的为自己找个可心的人儿,恐怕这辈子就要打光棍儿喽!” 洪熙官尴尬的笑笑,随即正色道:“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天下虽定,但宵小之徒仍然嚣张,我等来世上走一遭,不就是短短几十年的光景吗?若不能立番功业,有何面目去见先人?所以说,这些事情大可先放一边,等以后有了机会再说。” 林清华凑近一点儿,小声问道:“说句实话,你是不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若是看上了,我就给你说媒去,你现在是我的左膀右臂,谁家的姑娘你都配得上!”他顿了一顿,随后又道:“不如介绍个明朝王室的公主给你?虽然他们现在已经没落,不过他们的女儿倒真是漂亮的很,毕竟他们那些王子什么的老婆多,漂亮的也多,生下来的女儿自然也就漂亮些。” 洪熙官赶紧摇头,说道:“不可,不可!那些公主脾气太坏,我可伺候不起。” 林清华笑道:“婷儿不也是公主吗?她的脾气就很好。” 洪熙官摇头道:“婷儿夫人人很好,但却实在是百里挑一的人儿,不可多得。”他生怕林清华继续再跟他纠缠下去,于是赶紧转了个话题,说道:“元帅,此次我来这里,主要是想与你商议青衫社发展的事情。如今青衫社已经完全成形,整个中原到处都有分社,现在应该是将其向外扩充的好时候了,世玉在信里也说了,现在正是我们将手伸到中原之外的地方去的大好时机。” 林清华收敛心思,点头应道:“跟我想的一样,我这些天除了布置军事演习之外,就剩下思考这个事情了。”他转身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几张纸,将其交给洪熙官,并接着说道:“这是我写的初步计划,我打算先从朝鲜和南洋下手,逐步扩充青衫社的实力,并以南洋为跳板,向印度进军,并适时向欧洲发展。不过,由于我们与印度、欧洲那些地方的人的相貌差异太大,所以必须尽量多吸收一些当地人加入青衫社,但一定要记住,宁却勿滥,不能重蹈天地会的覆辙。” 洪熙官接过那些纸,认真看了看,随后说道:“其中有些太过急噪,恐怕不易办理。” 林清华说道:“这只是我的初步计划,主要的权利还在你手上,你熟悉青衫社的一些事情,比我懂的多,你就按照你的想法来干,我相信你。我写的这些计划你就当做参考好了,不一定事事都要一样。” 两人接着又聊了会儿天地会与青衫社中的其他事情,随后洪熙官便告辞离去。 林清华送洪熙官出了帐篷,却发现莫不计正站在帐篷外十余丈远的地方等候。 洪熙官与莫不计打了个招呼,随即转身跟着一名卫兵走向自己帐篷,而林清华则将莫不计引进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来不及坐在林清华拉过来的椅子上,莫不计就忙着将自己怀里抱着的一摞公文奏折放在了林清华的书桌上,并说道:“这是信使送来的所有奏章和公文,还有一些已经处理完的公文简报,请元帅过目。” 林清华走到书桌边,伸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奏折,说道:“你都看完了吗?” 莫不计答道:“回元帅,已经处理完的那些公文的简报属下已经全部看完了,朝廷处理的都很合理,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至于这些各部未敢擅自批复的奏章,属下也已经看过,但事关重大,属下也不敢妄自处理。” 林清华将手中拿着的奏章翻开,随便看了几眼,随后说道:“原来是兵部的奏折,难怪你不敢擅自做主。”说完,他便坐了下来,拿起钢笔,略微沉思片刻,随即在那奏折上飞快的写下自己的意见。 莫不计一边看着林清华写字,一边说道:“据从台湾来的消息,郑森已经命令他留在台湾的舰队先行开往日本,准备将日本的将军德川氏和他剩下的军队从江户运到种子岛,他的步兵也已经得到了命令,已经做好了拔寨的准备,一旦接到郑森新的命令,他们就会立刻乘船前往日本。” 林清华停下笔,抬起头,问道:“那些简报我还没有看,你说说,最近日本国内又出现什么新动向了?是不是德川的军队又吃败仗了?” 莫不计答道:“元帅猜对了,德川的军队在年初连吃两个败仗,而且连那已经被叛军围困了整整一年的京都城也已经被叛军攻下,守城的将领自杀,城内的天皇也被叛军抢去,德川氏的最后一个凭持也丢掉了,现在叛军声势更盛,扬言今年结束战争。”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随后话锋一转,又说道:“据郑森和兵部新得到的消息,日本的叛军,也就是那个向井氏,自从得到了日本天皇,就马上动员所有的军民,到处砍伐大树,并召集起全国的工匠,大造舰船,一边派出海盗侵扰朝鲜沿海,一边派出哨船窥伺我大明海疆,看起来他们的野心还真是不小呢,他们国内的战事还没有结束,就忙着想向外扩张了,当真是狼子野心!元帅未雨绸缪的将军队和海军这样部署,当真是明智之举,属下心中万分的佩服。” 林清华摇头道:“这并不是我未雨绸缪,而是一个国家首脑必须想到的事情,实际上,在国与国关系中,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今天是朋友,也许明天是成了不共戴天的仇敌,在这种关系到国家安危、国民幸福的事情上,来不得半点儿马虎,一定要小心从事。” 莫不计应道:“元帅所言极是!想当年,秦国与齐国连横,以与五国的合纵向抗衡,而当五国一灭,齐国的末日就到了,很快就被昔日的盟友消灭,当真是咎由自取!” 林清华低下头,继续写着自己的处理意见,并说道:“所以说,在国与国的关系中,真正要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念头,丝毫不能忘记,否则就是亡国之祸。”他很快写完了自己的意见,随后将奏折交给莫不计,问道:“你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遗漏的?” 莫不计拿起奏折,边看边点头,并道:“看来元帅心中早有打算,能够这么快就写出这么合理的办法。不过,属下以为,将驻扎在朝鲜的501、502、503三个山地师同时调往日本似乎有欠妥当,虽然如今朝鲜的沿海已经没有了倭寇的踪迹,不过还是应该留下一些人为好,免得倭寇卷土重来。” 林清华摇头说道:“你多虑了!其实当时我将这三个山地师派到朝鲜防倭,明里是被动的抵挡日本军队,但实际上却是为了主动出击,也正因为这样,所以他们才带了大量的攻城炮,而不是快炮,现在时机已到,郑森又写信来催,自然是该他们出击了!况且我并不是将朝鲜的驻军抽空,我只是想以朝鲜为跳板,从北边攻击日本,与从南面的台湾来的军队南北夹击日本,打他个措手不及。等山地师走后,我将再抽调三个师由辽东进入朝鲜,当然了,当我的军队一走,朝鲜国王一定会非常惊慌,肯定会求我派兵的,这样一来,这三个步兵师的军费就又由朝鲜国王负担了,我又可以减轻一点儿军费负担了。” 莫不计笑道:“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朝鲜的百姓了,朝鲜国王肯定不会从自己的口袋里掏钱的,他一定会将负担转嫁到百姓头上去。我听说最近朝鲜国王刚刚平定了一次百姓的起义,看起来朝鲜国王已经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这个消息我也知道,而且我还知道,501山地师参与了平叛。虽然芙蓉是私自行动,并没有得到我的同意,不过,这样一来,我又得到了一点儿启发,我已经给芙蓉写了信,命她不再全力对付朝鲜的叛军,明里继续镇压,暗里睁只眼闭只眼,只要叛军还在折腾,那么朝鲜国王就舍不得咱们走,他一定会哭着喊着要我军留下来,并继续向我军供应粮草军饷。” 莫不计看了看手中的奏折,又问道:“元帅只派遣两个骑兵师进入日本作战,是否少了点儿呢?” 林清华道:“不少了!日本山多地少,不太适宜大规模的骑兵作战,我派镇虏军两个骑兵师去,已经是足够用的了,而且除了他们之外,蒙古的王爷也派出了三万人,我从中挑选出了一万多名骑兵,他们骑术高超,作战勇敢,应该能派上用场。况且,镇虏军的两个骑兵师是由郑山河指挥的,这个家伙当真是勇猛的很,虽然上次他私自处死了多尔衮,但我实在是舍不得处罚他,只是将他降为旅长,不过今年春上又把他官复原职了,希望这次他能够吸取上次的教训。对了,我还打算将第一军也派到日本作战,他们是按照新的编制体系重新组建的,战斗力比过去提升了不少,我希望他们能够利用这次远征总结经验,找出不足,以便给兵部做参考。” 林清华见莫不计没有别的意见,便说道:“好了,这个军事进攻计划马上封好,等会儿立刻派人连夜送回去,命兵部再商议一下详细计划,然后出兵日本!” 莫不计放下奏折,又取出另外几本奏折,说道:“这是户部与刑部的联名奏折,是关于户籍统计的,望元帅先处理这个奏折。” 林清华接过奏折,眉头不觉一皱,说道:“我不是说过,原来的户籍制度很不好,必须废除吗?怎么?他们又开始嚷嚷了?而且连刑部都搀和进来了?” 莫不计解释道:“是这样的,战乱刚刚平定,作奸犯科之徒仍然猖狂,若是废除户籍,不利于按图索骥,抓捕罪犯,因此刑部也希望立刻重新统计户籍。” 林清华将奏折打开,看了几眼,说道:“这个问题我也知道,但是不能因噎废食,既然刑部怕拿不到人,那么他们就应该继续扩大巡警的编制,防范于未然!原来的户籍制度必须改变,但不是现在,我要保证的是百姓们的自由迁徙权利,商人们的自由经商的权利,也许将来会有新的身份识别手段,但绝对不是这种!” 莫不计见林清华神色有些严厉,便赶紧又拿起两本奏折,接连呈到林清华眼前,并说道:“这是吏部的奏折,是呈请元帅钦点今年科举的状元、探花、榜眼的,还有工部关于此次重新确定各布政司地界的奏折。” 林清华看了看奏折,说道:“科举制度也要进行更大的改变,布政司也要改名,我决定将‘承宣布政司’正式改名为‘省’,而且省下仅设府、县两级官府,撤消其他的官府,精简官员人数。不过,这些事情急不得,必须慢慢来,以后再说。” 林清华放下奏折,沉思片刻,又说道:“你马上拟订一个章程,以配合我新定的两部法律。”他俯身从抽屉里拿出两份公文,将其交给莫不计,并解释道:“这是昨天刚刚弄好的,一部是《阵亡军人抚恤法》,另一部是《伤残军人保障法》,你拟订的章程就围绕着它们来,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瑕疵,若有就修改一下,拿来给我过目。另外,你再催促一下户部和兵部,让他们尽快将新的军饷标准拿出来,不能再这么拖拖拉拉的了,我的军队中的将士们是用他们的性命在为国效劳,可不比他们这些衣食无忧、风雨不侵的官员,虽然兵部的人能够体会这一点,但户部就没有这样的亲身体验了。顾炎武虽然清廉、公正,但确实是比较小气,希望他能够将这个毛病改一改。” 待商议完了政务,莫不计忽然又说了一句:“元帅,上次说的在这里立碑纪念的事情属下已经办妥了,石碑已经准备好了,就等着元帅题字了。” 林清华略感诧异,问道:“我不是已经题了字了吗?怎么又要我题?” 莫不计吞了口吐沫,随后解释道:“此处不比别处,想当年,汉武帝派遣霍去病北逐匈奴,霍去病率军大破匈奴左贤王军,来到此处,见此山巍峨挺拔,于是欣然在此山上刻石封山,如今岁月沧桑,虽然霍去病的刻碑已然不知去向,但是此山却仍然屹立,而霍去病与汉武帝的千秋功业也是不能忘记的。” “哦?霍去病也来过这里?我怎么不知道?”林清华更奇怪了。 莫不计又吞了口吐沫,接着答道:“属下前几日见此山格外与众不同,于是便到处翻书,终于找到了此山的古名。虽然此山现在只是被当地牧民呼为‘青山’,但是,此山在古代可是非常的有名啊!此山不是别的山,而是汉代的‘狼居胥山’,霍去病就来过这里。” “什么?狼居胥山?”林清华更惊讶了,“这么说,我就站在霍去病将军一千七百多年前站着的地方喽?” 莫不计点头应道:“正是!也许元帅您的中军大帐所在的这个地方,正是一千七百多年前霍去病将军的中军大帐所在之地!由此可见,今日刻碑一事不能轻率从事,必须认真以对。至于大元帅几天前给属下的那七个字嘛……属下以为失之轻率。” 林清华问道:“那依你之见,题什么字好?” “属下已经将初稿写好,请元帅过目。”莫不计从袖子中取出张纸,交给了林清华。 林清华接过来看了看,见那上面全部都是晦涩难懂的文言文,虽然他知道没几个人看得懂,但毕竟刚才莫不计的那番话已经打动了他,看起来自己最开始所题的那“林清华到此一游“的七个字实在是太过轻率,也许只有莫不计写的这些东西才能跟霍去病将军的那些字相配吧。 想到这里,林清华说道:“好吧,就按照你写的刻,不过要快,最好能够在三天以内完成,因为大军马上就要南返了,当然了,还要留下一些人在这里筑堡垒。“ 见林清华已经没有了别的吩咐,莫不计便抱起林清华已经处理完的公文奏折,转身出了帐篷,而林清华则留下来继续处理一些未完的公文,直到婷儿重新进入帐篷,林清华才停下了笔,并将公文锁进了抽屉。 婷儿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跟在她身后的还有四名士兵,他们分成两组,抬着两口沉甸甸的大箱子,随着婷儿走进了帐篷。 林清华踱到箱子边,低头看了看那两口看起来非常沉重的箱子,问道:“这些都是芳儿和萍儿送来的东西吗?怎么这么多?都是些什么东西?” 婷儿吩咐那四名士兵离开帐篷,待帐篷里只剩下了她与林清华两个人,她才小声说道:“这些都是芳儿姐姐与萍儿姐姐送来的,不过却并非只是给我一个人的,还有捎带给你的。” 说完,婷儿便俯身下去,伸手将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装着的东西。 林清华只略微看了一眼,便笑着说道:“哪里有我的东西?这些不都是你们女儿家最喜欢吃的果脯吗?我可不爱吃。不过,奇怪的是,这些果脯竟然这么重?” 婷儿微微一笑,说道:“相公猜错了!你的东西也在里面,不过却是在底下,所以你才看不见。”说着,她便伸手从箱子中将那些摆放的整整齐齐的果脯包一个一个拿了出来。 林清华见果脯甚多,于是也蹲下身子,帮婷儿将那些果脯包拣出来,当把第三层果脯包拣起来后,林清华马上看清楚了箱子底下的东西,而且也立刻明白了这箱子为什么会如此的沉重。 原来,压在箱子底部的是一个一个的竹篓子,而那填充了刨花的竹篓子中则装着沉重的陶罐子,看起来倒象是酒坛。 林清华从箱子里抱起一个竹篓子,将其放在地上,接着便将那竹篓子打开,抱起里面的酒坛子,仔细的端详起来。 酒坛子显然并非中原所产,那上面的花纹和雕刻均有一股异域风情,让人有些遐思无限。 林清华喃喃道:“这个就是给我带来的东西?莫非就是酒?不过,我可不是酒鬼,平时在家里我也没怎么醉过。” 婷儿抿嘴一笑,随后说道:“我们自然是知道你的,你这个人一向嘴刁的很,寻常的酒没办法引动你肚子里的酒虫,唯有美人亲手酿造的百花美酒,才能让你酩酊大醉。” 林清华立刻明白了婷儿的意思,他抬起头,有些意外的看着婷儿的俏脸,问道:“刚才洪熙官说这些东西是从南洋来的,莫非竟然是……是全玉姬送来的?” 婷儿赞道:“相公果然还是想着玉姬姐姐的,一猜就中!” 林清华心中有些迷茫,他低下头,看着手中的那个酒坛子,耳朵里听着婷儿的讲述,鼻子中仿佛又闻到了那种久违的迷人香味。 婷儿说道:“这些酒确实是远在南洋的玉姬姐姐派人送来的,那些果脯也是,听说这些酒就是用制这些果脯的原果酿造而成的,中原没有这些美味。玉姬姐姐说了,她想让我们也尝尝南洋的别样风味,还让人带信给我们,让我们有空也去南洋玩儿呢!”说着,婷儿便从腰间挂着的香囊中取出一张纸,将其递到林清华眼前晃了晃,说道:“这是玉姬姐姐派人一同送来的南洋地图,虽然现在还没有画完,不过,主要的几个大岛倒是画得差不多了,玉姬姐姐就住在最大的那个大岛附近的一个小岛上,小岛上花草茂盛,水果飘香。”说到这里,婷儿忽然停下说话,出神的望着帐篷角落的一根蜡烛,仿佛心神已经飞到了数千里之外的南洋。 林清华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微微晃动的地图,心中越发的惆怅,他喃喃道:“真的是玉姬送来的,是她亲手酿造的……” 婷儿猜测着林清华的心思,嘴里说道:“其实玉姬姐姐虽然没有说这些酒是送给你的,但是这是明摆着的事情,我们三个没有人爱喝酒,也就偶尔陪着你喝两杯而已,这样看来,这酒确实是送给相公的了,只不过玉姬姐姐在信中没有说而已。酒送到以后,萍儿姐姐就命人连夜送到你这里来,正好朝廷派了信使,于是就由他们送来了。” “她……她还写了信?”林清华问道。 “噢,信在这里。”婷儿从箱子一角拿出一封信,与那张南洋地图一同递给林清华。 林清华放下手中抱着的酒坛子,接过了那张地图和那封信,并迅速将信打开。 熟悉的再也熟悉不过的字迹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娟秀的字迹,隐隐的幽香,挑起了他心中隐藏的越来越深的情思,引得他的心中一阵莫名的混乱。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清华才回过神来,他在心中轻轻的叹了口气,随即将信小心的折好,并放进了抽屉之中,与那些最机密的公文放在一起。 婷儿猜到了林清华的心思,于是便走到林清华身边,将温暖柔软的娇躯投进了林清华的怀抱,轻声说道:“相公,玉姬姐姐知道自己错了,而且她也是逼不得已,你就原谅她吧,让她回来吧。”说完,便将头抬起来,仰视着林清华那张略显忧伤的脸。 林清华叹了口气,随后将婷儿半搂半抱的拥到书桌边坐了下来,随即伸手将书桌上的蜡烛拉到跟前,就着明亮的烛光,将全玉姬送来的那张地图小心的展开,铺到了书桌上。 地图的线条清晰,位置明白,虽然在林清华看来,这张地图有很大的错误,但总的来说,还是将南洋一带的大致地形位置画出来了,在这个技术手段落后的时代,能够做到这一点就已经很不错了。 林清华伸手摸了摸那张地图,轻声说道:“看来郑森是对南洋下了大工夫的,他的手下恐怕为了绘制这张地图吃了不少苦头,相比之下,我却显得有些落后了。” 婷儿安慰他道:“相公也不算差啊!你不是在去年年底就给兵部下了命令了吗?命他们用五年的时间绘制一幅中华全图,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画了吧?” 林清华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从刚才朝廷送来的简报来看,兵部刚刚开始干这件事情,因为他们找不到足够的人,那些高等学堂的学生并没有接触过这些事情,因此只能从头开始,可惜我也不会绘制地图,否则的话,我就能多少教他们一点儿。” 婷儿见林清华满脸忧虑,便说道:“不要紧的,南洋地方很小,中华地方太大,绘慢些也是可以的。” 林清华见婷儿说的幼稚,遂哈哈一笑,心中的惆怅感消退了些,于是说道:“南洋可不算小,而且由于多是群岛,因此绘制的难度并不算小,从这张地图来看,郑森大概也没有完成这件事情,所以说,我落后的也不算太多。” 婷儿从林清华怀里坐了起来,直起身子,凑到了那幅地图前,仔细的看了半天,随后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地方说道:“相公,怎么这里也有个地方叫‘福州’?南洋也有福州?” 林清华顺着婷儿的纤指望去,待看清楚了,便说道:“什么福州?你再仔细看看,在‘福州’两个字前面,又没有个‘新’字?” 婷儿又看了看,随即伸了伸舌头,说道:“真是,是‘新福州’。” 林清华笑道:“不光是新福州,而且我还看到了新南安,新延平,新汀州,还有新泉州……看起来,郑森把南洋的地名都改了,以后恐怕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些地方了。” 婷儿嘻嘻一笑,随即说道:“那还不好?新福州、新汀州总比那些什么叽里咕噜的名字要好听吧?对了,相公以前在海外住过多年,应该知道这些地方的旧名字吧?” 林清华微微一愣,随即胡诌道:“差不多吧!一些主要的地方还是知道的。” 婷儿伸手将靠在椅子背上的林清华拉了起来,并说道:“相公快看看,郑森将南洋的京城放在那里了?” 林清华向地图上看了看,随即指着一个小小的圆圈说道:“应该就是这里了,新南安。” 婷儿向地图上望去,果然看到那新南安的圆圈远比其他的地方要黑重许多,遂恍然道:“是了,郑森的老家就是福建南安,难怪他要将南洋的京城命名为新南安,想是为了表示不忘祖吧?”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郑森曾经想将他们郑家的祖坟移到南洋去,但最终还是放弃了,也许他不想惊动祖先,不过,我答应过他,他要是想回来祭祖,我绝不阻拦,而且还允许他派人在祖坟附近居住,保护那里的安全。” “那,那这个新南安以前的旧名字是什么呢?”婷儿显然对于这个问题更感兴趣。 林清华仔细的看了看那地图,并在自己的头脑中寻找着以前的一些记忆,然后很肯定的说道:“没错了,这个地方以前的旧名字叫巴达维亚,又名雅加达,以前是荷兰人在南洋的据点,没想到现在已经落入了郑森的掌握之中了。”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继续逡巡着,并不停的赞道:“厉害,真是厉害,居然把大半个南洋都打下来了,就只剩下香料群岛中的几个小岛了,看起来我给郑森的武器确实非常管用。”他指着地图上最大的一个岛,说道:“这个岛就是整个南洋最大的岛了,以前的名字也许叫做加里曼丹岛,不过现在也改名了,居然叫‘飞鲸岛’,想来是为了纪念他的父亲郑芝龙所乘的那艘旗舰吧。”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来来回回的划着,但总是不离开那个飞鲸岛周围,因为他分明在那岛的附近看到了一个小小的红色圆圈,也许那就是全玉姬居住的小岛吧。 但他最终也没有开口询问身边的婷儿,并硬生生的将话题扯开了。 林清华将地图合上,转过头去,看了看婷儿,问道:“芳儿与萍儿也带话来了吧?她们怎么说?身子还好吧?没有感冒发烧吧?” 婷儿嘻嘻一笑,说道:“相公就不必这么拐弯抹角的问了!你就直接问她们两人肚子里的孩子还好不好不就行了?嘻嘻!” 林清华看着婷儿的脸,笑道:“怎么?莫非你嫉妒了?也想象她们一样身怀六甲?怪不得你非要跟着我来这苦寒的蒙古草原呢!却原来是为了跟我……” “别说了!难为情死了!”婷儿生怕林清华将下面的话说出来,急忙伸出玉手将他的嘴巴捂上,但脸却已经变得通红,胸膛中的一颗芳心也“砰砰”直跳。 林清华抱着婷儿,在她脸上胡乱的亲着,两只手也开始展现出自己的“本色”,林清华自己的心中当然是迷惑不解的,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被雷电送回这个时代后就丧失了生育能力,但此次却又被另一个闪电将这种能力给恢复了。虽然他自己并不能给出这件事的正确解释,但芳儿与萍儿已经怀孕五个月却是不争的事实,算起来正好是他被雷劈之后两个月左右的事。 不管怎样,林清华已经无暇顾及这些让人头疼的事情了,因为他现在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第六节 破浪 海浪起伏,碧波荡漾,辽阔无边的大海上,一支庞大的帆船舰队正鼓浪东行。 舰队之中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战舰,而剩下的则全部是运输舰,这些船上高高的桅杆顶部,全部都飘扬着三面巨大的旗帜,其一为明黄龙旗,上书一大大的“明”字,其二为一迎风招展的烈火凤凰旗,其三则为紫底白字的郑家族旗。三面旗帜高高飘扬,相互辉映,仿佛三只大鸟振翅迎风飞翔。 平日里波涛汹涌的台湾海峡现在却显得安静了许多,微风轻拂,细浪粼粼,将这支一眼望不到边的庞大舰队轻轻的揽在怀里,温柔的将他送上彼岸。 舰队分成了三个梯队,分别相隔七八里,编队整齐,气势磅礴。 走在最前面的是主力战舰,而其它的战舰则分列在舰队的两侧,屏护着运输舰队的两翼。 紧跟在主力舰队后面的大约有八十多条运输船,它们不慌不忙的跟着前头的战舰行驶,虽然速度慢些,但毕竟还是能够跟上那些只升起半帆的主力战舰的。 就在这支梯队的中间,一艘并不起眼的普通运输船上,正传出一阵爽朗的哄笑声,听起来有些戏谑,但又有些顽皮。 在这艘船的上甲板上,正站满了人,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却正围在船的右舷,哄笑声正是由他们嘴里发出来的。 他们身穿镇虏军新式军服,头戴由蒸汽机带动的冲压机冲压出来的新式钢盔,脚穿布鞋,小腿扎着绑腿,腰间系着漂亮实用的武装带,有些人的肩膀上还背着快枪,很明显,他们是镇虏军士兵。 此刻,这些士兵正围着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一边爽朗的放声大笑,一边嘻嘻哈哈的开着玩笑。 他们发笑是有原因的,因为被他们围在船舷边的那个人正在呕吐,确切的说,正在疯狂的呕吐,他身上穿着的皮袍的胸前已经被呕吐物弄的一塌糊涂了。 此人身穿粗制皮袍,脚蹬牛皮靴,腰间系着一条牛皮腰带,腰带上拴着把弯弯的小刀,满是胡须的脸显得格外的粗犷,似乎并非中原人氏。 正当他吐得上气不接下气,几乎要晕过去的时候,一个军用牛皮水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而且一个声音传来:“喝点儿水,兴许能好点儿。” 这名大汉抬起头来,却见一名身材瘦长的军官正站在自己的跟前,手拿一把牛皮水壶,正关切的看着自己。 大汉接过水壶,猛的仰起头,将水壶嘴儿凑到嘴里,双手用力的挤那水壶的囊壁,仿佛想将那水壶挤破一样。 一股清澈的水箭从壶嘴儿喷出,激射到他的嘴里,将里面的少许污物冲了开去。 大汉用水漱了几下口,随即转过身去,趴在船舷的挡板上,将那污物吐到了海里,在又喝了几口清水后,大汉才转回身来,将那水壶还给了那名军官,并用生硬的汉语说道:“谢谢长官。” 军官笑着接过水壶,随后扫视一眼围在这里的那些士兵,口中用稍显严厉的语气说道:“你们真是太没礼貌了!别人是第一次坐船,自然有些适应不了,哪象你们,一个个在水里浪里泡了大半年,自然是不当回事儿了!还不给我滚下舱去!你们现在都站在这上甲板上,底下的压舱物不够,一会儿一个大浪打来,船非翻不可!” 士兵们相互对望一眼,伸了伸舌头,随即转身走开,但个别人临走时仍不望回头对着那大汉笑一笑,但很快就被军官的目光吓得三步赶做两步溜下了船舱。 待众士兵散去,军官将拿在手中的牛皮水壶重新挂回腰间,随后拍了拍那大汉的肩膀,赞道:“厉害,从昨天吐到今天,居然还能站稳,果然不愧是蒙古草原来的勇士。” 那蒙古大汉自然是听不太懂军官的意思,只好尴尬的笑笑,继续用生硬的汉语说道:“长官,我听不懂。” 军官笑着转过头去,向身边的一名卫兵小声嘀咕了几句,随即那卫兵便转身离去,下到船舱,片刻之后便又将一名身穿儒衫的年轻人引到了军官身边。 待那年轻儒生向自己行完礼,军官对他说道:“你是礼部派来的蒙古话通译,你来给我们翻译一下。” 儒生有些胆怯,说道:“谨遵长官之令!只是下官学蒙古话不过大半年,或许有些生疏,万一说错,长官勿怪。” 军官笑道:“你尽管翻译就是,错了我也不怪你。” 在这名蒙古语通译的翻译下,军官与那蒙古大汉热烈的交谈起来。 军官问道:“听说元帅在草原上就十分欣赏你们这些勇士,还奖赏了你们,只是不知道你们的摔交手法比起我们中原的武术来怎么样?不知哪个更厉害些?” 大汉一听见“摔交”二字,顿时来了精神,立刻神采飞扬的答道:“自然是我们蒙古摔交更厉害了!” 军官笑道:“不见得!我们中原武术讲得是四两拨千斤,若是遇上高手,恐怕不等你近身,就被他撂翻了。” 大汉眉头一扬,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名军官那细长的身材,说道:“不信咱们现在就来比试比试!” 军官回头看了看,随即说道:“现在恐怕不行,这里太过狭小,施展不开,不如等上了岸,咱们再来切磋一下,点到为止。”他顿了一顿,见那大汉眼中似乎流露出一丝轻蔑之意,随即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推脱之辞,实话跟你说吧,我可是跟着洪教官学过几个月的少林长拳的,再加上我以前也学过武,寻常大汉我还真不放在眼里,也只有你才能成为我的对手。” 大汉扬起的眉毛落了下去,说道:“洪教官?是大元帅身边的那个洪教官吗?噢,要是你真的是他的徒弟,那么也许真的是个好对手。好!咱们说定了!我巴特尔一定能够打败你!” 军官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咱们一言为定!我叫朱敢,是551两栖师师长,咱们可是说好了,等上岸扎好了营,咱们就切磋一下。” 巴特尔显然有些搞不清楚朱敢的身份,于是问道:“你是师长?师长是什么官儿?” 朱敢一愣,随即笑道:“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却原来还是那么糊涂。我问你,你们蒙古骑兵难道就没有编制起来?” 巴特尔答道:“我们蒙古骑兵到了淮安以后,就被罗横将军安排到了骑兵学校,他说将把我们按照镇虏军的编制重新组建起来,不过,还没等他开始,我们五十人就被大元帅调到了南京,准备先行前往台湾岛,到那里挑选合适的驻扎地,所以现在我还不知道镇虏军的编制是什么样。” 朱敢恍然大悟,他想了想,随即说道:“其实简单来说,我就是你们的万夫长,管一万多个人,只不过部队的编成更加复杂而已,有辎重兵,有步兵,有医务兵,有伙夫,还有副官参谋等等。” 巴特尔心中渐渐明了,遂问道:“怎么没有骑兵?” 朱敢解释道:“我刚才说了,我是两栖师的师长,既不是骑兵师师长,也不是步兵师师长,因此在我的部队里没有骑兵,只有步兵。” 巴特尔又开始糊涂了,他伸手抓了抓脑袋,又问道:“两栖师?两栖师是什么军队?” 朱敢道:“简单的说,我的部队就是负责攻占滩头,与舰队一同将大军安全护送上岸,并可以进行一些其它的任务,以后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巴特尔还是没弄明白,他问道:“两栖师很多吗?” 朱敢笑道:“看来军队中的规矩还是要多教教你,你问的这个问题可是绝密,不能随便说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其实我们师是由步兵师改编而来,为了适应海上的战斗,我们进行了差不多一年的训练,所以刚才我们的士兵没有人呕吐,你也不必太过难过,你大概以前没有坐过船吧?” 巴特尔点点头,说道:“是的,没有坐过船,海船就更没有见过了。”刚说完,便又猛的转身,趴在船舷的挡板上,疯狂的呕吐起来。 待他吐完,朱敢又伸出手去,拍了拍巴特尔的肩膀,安慰道:“习惯了就好了,若是再呕吐的话,你去找军医官,让他给你扎几针,兴许能管点儿用。” 待巴特尔被一名卫兵引去请军医官扎针,朱敢便转过身子,对另一名卫兵说道:“去,把底舱的那些副官参谋给我叫上来,我要跟他们商议一些扎营的计划,我想看看他们在军事参谋学院学的怎么样?听说元帅专门从一些书生中挑选出人来,去上军事参谋学院,我就有些不服气,这些只知道弄笔杆子的书生能有什么本领让大元帅这么看重?我以前就不想要这些书生来,但此次元帅却发出了严令,命我必须带上他们,我倒想看看,这两年他们都学了些什么?” ************************************************************************** “瞧一瞧,看一看了!当兵吃粮,又有饷拿!天大的好事儿啊!千万不可错过!”一阵响亮的喊声传来,将附近街道边的铺子里的掌柜跟伙计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在御街与一条小道的交汇处,正围着一群人,而就在这群人对面的一间铺子的外墙壁上,挂着一条巨大的横幅,横幅上用巨大的字体写着“募兵处”三个字。 在这条横幅的下边,摆放着一组长长的书桌,书桌的后边正坐着几个身穿镇虏军军服的军官,其中的一个军官正抬起头,用响亮的声音不断的重复着刚才说过的那句话,而另外的四名军官则正将手中的厚厚一摞纸张递到那些围在书桌边的年轻人的手上,并用尽量和蔼的语气劝那些人参军入伍。 响亮的喊声不断的将附近人们的注意力吸引过去,虽然大多数人只是略微驻足观望片刻便又走开,但是少数人还是留在了那附近,好奇的向人群中望着。 御街上由东至西走来一伙人,他们均是短衣打扮,年岁不大,最大的也不过三十多岁而已,他们听见了那阵喊声,于是便加快了脚步,快速走到那募兵处。 他们推开人群,艰难的挤了进去,并站在人群中仔细倾听着那几个军官与一些咨询者的谈话。 一名身穿短衫的年轻人问其中一名军官道:“朝廷不是说要裁兵吗?怎么又开始征兵了?” 军官答道:“裁的都是老弱之兵,征的都是强壮之人。怎么?小哥儿有兴趣当兵吃粮?不如现下就写个名字,今晚你就能吃上军粮了!每月还有军饷可拿,远比打短工要强得多。” 年轻人连忙摇头道:“不……不行,我家里还有老娘要人赡养,我若去了,谁来伺候我老娘?” 军官哈哈一笑,说道:“小哥儿,你大概不认识字吧?我来告诉你,你手上拿着的这份揭帖上已经写得很清楚了,凡是愿意当兵吃粮的人,除了每月拿军饷之外,还可以立刻从朝廷那里领取五十亩好地,而且五年之内不用纳粮,怎么样?好好想想吧?” 年轻人脸上一喜,但随即喜色又暗淡下来,他喃喃道:“家中就我一个独子,我若去当兵,即使有了地也无人耕种。” 军官沉思片刻,随即说道:“这个不要紧,你的土地可以由朝廷雇人耕种,你的老娘也可以送到伤残军人保障司,由朝廷供养,待你五年服役期满,就可将你老娘接回赡养,并可从朝廷再得到五十亩地,前后一共一百亩好地,再娶上个手脚勤快的媳妇,从此衣食无忧。” 年轻人问道:“沙场之上生死无常,若是我战死沙场,那……” 军官答道:“那你也不必担心,朝廷自会继续赡养你老娘,并可在其百年之后为其送终,所以小哥儿大可放心,再说了,虽说沙场之上枪弹无眼,但哪儿有那么背运的?说不定五年之后回来,你浑身上下连个皮儿都没破。” “那要是缺胳膊少腿呢?”另外一名看起来象个青皮混混儿的人物接口问道。 军官抬起头,看了看那人,随后说道:“也是一样,朝廷供养,从军队中自动退役,按照伤势轻重由兵部军医官定下级别,每月按照级别继续拿军饷,此次朝廷之所以要在兵部中新立一个伤残军人保障司,正是为了解除你等后顾之忧。” 另外一名更年轻一些的年轻人问道:“这么说来,只能当五年兵喽?” 军官笑道:“你若是想继续当兵,那当然可以,只要通过各师的考核,就可继续当兵。不过嘛,这以后就有两条路走了,一条是当士官,而另一条则是当军官。所谓士官,其实就是兵头儿,说到底还是兵,虽然没有军衔,不过待遇却甚高,军饷与中尉一样,而且可以继续耕种朝廷分的那一百亩土地。这个军官就不一样了,由于朝廷不允许军官拥有土地,因此,若是你想当军官,就必须将土地退还朝廷,或者是转卖出去,然后安安心心的当军官。” “那岂不是很划不来?”人群中又传出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这样一来,当军官反而不如当兵好了。起码有地种,心中不慌。” 另外一名军官向人群中望去,很快找到了那说话之人,随即向着那人所在方位喊道:“如今是耕地有出息呢?还是经商有出息?”他见人群沉默下去,随即接着说道:“大家都知道,朝廷如今虽然也鼓励农人种地卖粮,但是更鼓励经商建工场,而且朝廷自然是有所考虑的,如今兵部正在商议,也许将来就会将详细办法拿出来,大概会允许军官家眷经商的,更何况,新的军饷标准已经制订出来,军官的军饷提高了很多,一人当兵全家吃饱,而且还有节余。这是明摆着的,军人不纳税,不交粮,而且退役之后还可以去当巡警,照样威风,何乐而不为?” “当巡警?”最开始的那名年轻人眉毛扬了起来,显然有些心动了,他俯身凑到桌子边,问道:“是当那种巡警队的巡警吗?” “当然!”军官乐呵呵的说道:“想必小哥儿也见识过他们的威风吧?寻常青皮混混儿见了他们比见了阎王都害怕,转眼就溜得无影无踪。实话跟你讲吧,朝廷已经有了成议,将来将逐步把各地的衙役裁撤,而代之以巡警,所以说,当兵是大有前途的,小哥儿还是别犹豫了吧!” “可是我听说巡警要识字呀。”那年轻人又问道。 军官答道:“并不一定非要识字,不过巡警队的队长倒真的要认识字,否则上面下来的命令你看不懂,会误事的。不过,你进了军队以后,军队里面是有教书的先生的,他们将教你们识字,也许用不了三年,你就能背《论语》、《大学》了!” 听到这里,人群中爆出一阵嗡嗡声,所有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后面的一些人则向前挤了上来,从军官那里要走了一些揭帖。 一名军官干脆站起身来,绕到桌子前面,挨个向那些人散发手中的宣传揭贴,当他走到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跟前时,有意无意的抬头看了一眼,却愣住了,但很快就回过神儿来,将身子站好,一个立正,并“啪”的一声,敬了个礼,口中喊道:“大元帅好!” 其他军官听见这句话,也赶紧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军服,走到那名军官身边,也向那人敬礼。 人群又“轰”的一声炸开了,他们纷纷向后退了几步,少数胆子大的转身就跑,而大多数人不是愣在那那里,就是跪了下来,向着眼前的这位不知真假的大元帅磕起了头。 这名正的看热闹的、三十多岁的年轻人就是大明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了,他今天刚刚处理完公务,于是便带着卫兵走到街上,想看看有什么冤情可以洗雪,却不料正好看见兵部的人正在此处征兵,于是就走了上来,但却没想到被这名军官认了出来,暴露了身份。 林清华先向那五名军官回了个礼,随后转头向那些跪着的人说道:“都起来吧,我又不是皇帝,你们为什么要跪?再说了,礼部刚刚在上个月发布了法令,从现在起,彻底废除这种跪拜之礼,而且也不再用‘小人’、‘奴才’自称,难道你们想违抗法律吗?”说到后来,林清华故意加重了语气,因为他心里明白,不用这种严厉的语气,这些早已经习惯了下跪的百姓肯定以为他这个大人物只是在说场面话而已。 果然,众人听到“违抗法律”四个字,立刻条件反射似的跳了起来,因为他们也知道,眼前的这个大元帅是自古以来最喜欢用法律来规范人们的行为的人,对于违抗法律的人从不手软,因此他们马上想到了可能的后果,当即将以前的那些礼节立时抛到了九霄云外,向着这名威严但不失和蔼的大元帅行起了稽首礼。 林清华向众人也回了个稽首礼,随即转回身子,向着那五名仍然将手举在胸前的军官说道:“好了!不是早就有规定,军礼敬后便将胳膊放下吗?怎么,忘记了?” 五名军官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便忙将手放了下来,但仍然将身子以立正姿势站得笔直。 林清华大声喊道:“全体都有!稍息!” 待五名军官放松了些,林清华问那名认出他的军官:“你怎么认出我的?我好象没有给你授过勋啊?而且以前好象也没有见过你。” 那军官不好意思的笑笑,随后答道:“报告元帅!我名叫何清,原是第七步兵师的一名士兵,后来随大军围攻北京城,当时我们负责围困南城诸门,那天鞑子的请降使者来到城外,正是我将其押解到我们连,事后您还夸奖过我们连,并到我们连来了一趟,我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您的!” 林清华这才恍然大悟,遂笑道:“原来如此!我说我怎么对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呢!对了,你现在怎么到兵部去了?是你们的长官将你派来的?” 何清点了点头,说道:“收复中原之后,元帅又重新整编裁撤了一些军队,我们师也被裁了不少老弱之兵,而且再加上有些老兵退役,所以兵员不足。本来兵部应该将兵征齐再送到我们部队的,但是我们师长嫌兵部只看重那些精锐部队,把我们这些驻扎关外的部队好象给忘记了,因此便有些着急,于是就从部队中抽了些还算伶俐的士兵,提拔为军官,派到南京城,住在这里催促兵部尽快将兵补给我们。不过,兵部还是拖着,后来见缠不过我们,于是就给了我们些揭贴,并告诉我们,我们拉去多少兵,那么就把那些兵优先补给我们,于是我们就在这里摆下了摊子招募新兵。” 听完这名军官的答话,林清华不禁有些哑然失笑,他没想到底下部队主官为了抢到足够的兵员,居然打起了这么多歪脑筋。 林清华咳嗽一声,随即正色道:“兵部简直是在胡闹!我已经有命令,新招募的兵必须先补充给远征部队,调到台湾岛进行训练,至于其他的部队,以后再说。” 几名军官对望几眼,随即那何清苦着脸说道:“这么说来,兵部是在骗我们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兵部肯定是被你们缠烦了,所以变着法子让你们帮他们征兵,所以你们还是快些将这摊子撤去。” 何清有些愤怒的捏了捏拳头,恨恨的说道:“兵部真是混帐!我们这两天辛辛苦苦征到了两百多个兵,就这么被他们骗走了!” “不行!找兵部说理去!”一名军官喊道,并举起腿就走,其他军官见状,也转过身子,准备跟去。 “都给我站住!”林清华喝道,“怎么能这么胡来?怎么说兵部也是凌驾于你们师长之上的,你们师长都不敢去捣乱,你们几个小兵竟然如此大胆!”他顿了一顿,随即大声喊道:“现在,我命令你们,马上跑步回到你们居住的地方,收拾你们各自的行李,必须在两个小时内给我滚出南京城,顺便带信给你们师长,就说是我说的,既然他这么着急将部队员额补满,那么我就答应他,我将在最迟一个月内,将他那缺额的三千兵给他调到赫图阿拉,就从镇戍军里调。” “镇戍军?”何清显然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所以非常的奇怪。 “对,镇戍军!就是以前的保安团,上个月刚刚改名字,也许你们师长已经收到了兵部的公文了,但还没有给你们传来消息。保安团经过年初的整编后,人数虽然减少了一半,不过还是可以用来当预备役的,而且将来也将进行扩充,但不是现在。既然你们师长这么急,那么我就先给他补充些人,毕竟赫图阿拉也十分重要,不能出什么差错。” “遵命!谢谢大元帅!”听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虽然自己一伙是被大元帅亲自赶出南京的,但是何清等人还是很高兴的,在向林清华敬了个礼,并道谢之后,五人立刻转过身去,将身后的那五张书桌收拾妥当,随即一人背起一个书桌,飞也似的向兵部奔去。 林清华与自己身后站着的那些卫兵们相视一笑,随即望向那五名军官远去的背影。 “是啊!也许这些虽然卤莽、但却热情乐观的人才是支撑起中国未来希望的脊梁,有他们在,中国就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林清华在心里这样默默的念叨着。 正当林清华仍在街上站着的时候,一名骑士飞快的奔到离林清华不过五丈远的地方,那骑士随即跳下马来,向林清华禀道:“报告元帅!郑森的使者带来了郑森的进攻计划,兵部正在商议联合作战的事宜,秦将军命我来寻回元帅。还有一事,方才我前来报信的时候,礼部尚书让我带句话给元帅,说避难云南的‘大宝法王’却英多吉已经奉令来到了南京,正在礼部等候元帅的召见。”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马上返回去,告诉他们,我马上就回。” 第七节 陈汤的愤怒 林清华回到咨议府后,便转身向兵部值房走,但刚走几步却又停下脚步,略微沉思片刻,随即又向前走过几间值房,转身进了礼部值房。 几名礼部官员见林清华进来,随即站起身,向林清华行礼。 林清华示意他们坐下,随即问道:“你们的方大人呢?” 一名官员答道:“回大元帅,方大人方才已经引着大宝法王和他的随从前往后院驿馆休息。” “哦?大宝法王很累吗?”林清华继续问道。 “看不出来,不过听说从云南出发,一共用了两个月才到南京。”官员小声回答道。 “走了两个月?噢……”林清华低头仔细想了想,随即转身走出了礼部值房,对门外站着的几名卫兵说道:“走,咱们到后院礼部驿馆去,去看看黑帽大喇嘛大宝法王到底累成什么样了。” 林清华带领着十几名卫兵沿着一条窄窄的碎石小径很快就抵达了后院的礼部驿馆,待几名站在门口的卫兵向里面通禀以后,礼部尚书方以智便匆忙奔了出来,向林清华见礼。 林清华边向驿馆里面走,边问道:“大宝法王休息了吗?” 方以智答道:“还没有,虽然他的精神头儿并不好,不过应该不是累的。” 林清华点头道:“肯定不是累的,还是老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今天我就给他开一剂治根儿的心药,包保药到病除!” 林清华进入驿馆侧面一间厢房,随即命方以智将大宝法王请来见面。 不知是什么原因,大宝法王走得很慢,半天才领着一名随从,跟着方以智踱到厢房之中。 林清华见大宝法王已经进来,便笑着站起身来,走上前去,用方才从方以智那里学来的藏人礼节向大宝法王行礼,并道:“大宝法王能够前来,当真是林某的荣幸。” 大宝法王显然没有想到林清华居然会这么客气,当即有些不知所措,还是他身后的那名随从反应的快,立刻走上前,向林清华回礼,并说道:“请大元帅见谅,我们法王听不懂汉话。” 林清华笑着说道:“不要紧,这我自然是知道的,二位请坐。” 这下子大宝法王终于反应过来了,他马上向林清华回礼,并用藏语说了一段话。 林清华望向那名随从,随从笑着说道:“方才我们法王是在向大元帅谢坐,而且还给大元帅念了段经文,以保佑大元帅永远平安吉祥。” 林清华笑着请二人坐下,随即命人上茶招待,并令无关人员退出,待厢房那厚厚的木门被轻轻的关上后,整个厢房中就只剩下了他、方以智、大宝法王以及那名大宝法王的通译。 林清华示意方以智就坐于自己的左手边,随后向大宝法王说道:“听说法王以前曾经是整个乌斯藏的最有威望的大喇嘛,所有的人都将你的话奉为经典。” 待那名通译将林清华的讲话翻译给大宝法王后,大宝法王脸上忽然涌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表情,他双手合什道:“是的,不过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的我已经落魄到了极点,就连跟随我的人也一个一个的离我而去,回到乌斯藏去投奔乌斯藏活佛去了。” 林清华颇有兴趣的问道:“我听说你在乌斯藏参与了反对固始汗图鲁拜琥的秘密活动,是不是这样?” 大宝法王显然早有准备,他不慌不忙的说道:“我只知道念经,不会参与这些事情的。” 林清华笑了笑,随即摇头道:“大宝法王不必遮遮掩掩,这些事情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作为世代居住在乌斯藏的人,你当然会反对图鲁拜琥这个外来者,假如换了是我,我也一样会这么干的,更何况,图鲁拜琥有意剥夺你的权势,扶持乌斯藏活佛等人,你要是不反抗,那倒是出奇了。” 大宝法王没有想到林清华居然这么熟悉他与图鲁拜琥、乌斯藏活佛等人之间的恩怨,一时倒愣在了那里,找不到话头。 林清华接着说道:“我知道你一直不甘心就这样隐居在云南,不甘心寄人篱下,一直想回到乌斯藏去,我说的没错吧?” 大宝法王继续保持着自己的沉默,倒是他旁边的那位通译开始说话,看起来这人在大宝法王那里的地位不会低。 通译说道:“请大元帅见谅,法王对于过去的伤心事已经不想再提了,况且大元帅已经正式册封了达赖与班禅两位活佛,现在的法王只想安安静静的在丽江隐居下去。” 林清华笑道:“法王不会就这样放弃吧?佛法还要靠你光大,百姓还要靠你指点迷茫。虽然我在前年正式册封了两位活佛,不过,他们只是青海与乌斯藏的活佛,并非是蒙古草原的活佛,现在,那辽阔但却混乱的蒙古草原正需要象你这样的一位活佛拯救。” “什么?”大宝法王显然被林清华刚才的话惊醒了,他抬起头,望着端坐在那里的林清华,说道:“大元帅的意思是说,要册封我为草原上的活佛?” 林清华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法王一猜就猜中了!不错,我确实准备将你册封为第三位活佛,命你到草原上去光大佛法。前些日子,我与漠北蒙古的诸位王爷在漠北草原相聚,大家谈得很是投机,后来就有位王爷提出,草原上缺少一位德高望重的活佛,因此便求我将乌斯藏的二位活佛派一位去草原,拯救他们的子民。但是,我当时就拒绝了这个提议,因为我知道,大宝法王也是这样德高望重的人,所以,我当时就跟他们说了,我将派一位活佛来,但却不是那两位,而是另一位,而且当时我就马上派人前往云南送信,请法王前来相议,但却不料法王身体欠佳,一直到今天才到南京,否则的话,也许现在你已经在草原上向百姓宣讲佛法了!” 听到这里,大宝法王不觉一愣,随即猛的站了起来,手中的佛珠也掉到了地上,但他却毫无察觉,直到那名通译将地上的佛珠捡起,交到他的手中,他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大宝法王激动的将双手合什,正对着林清华,又用藏语叽里咕噜的说了一通赞美与感谢的话,直到林清华笑着示意他坐下,他才坐回了椅子上。 林清华接着说道:“等三天之后,朝廷就会下敕书,正式册封,那时,法王就是大明朝正式册封的活佛了。我相信,法王抵达草原以后,一定会将佛法在草原发扬光大的。不过,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托付法王。” 林清华从方以智手中接过一个早已封好的黄绢,将其交给大宝法王,随后说道:“这是我册封漠西蒙古准噶尔部首领僧格为漠西蒙古盟长的敕书。法王今后将是整个漠北蒙古与漠西蒙古的活佛,所以,我希望法王能够首先前往漠西草原,到时候,我将派遣一支使团队伍护送法王前往漠西草原,这封敕书由法王亲手交于僧格最好,那样才能显示出我大明重视僧格的用意,希望法王不要推辞。” 送上门的好事大宝法王怎能拒绝,于是当即满口答应,并用隐晦的语气探听林清华的意思,看起来他倒真有些迫不及待想立刻奔到草原上去。 林清华答应尽快安排此事,随即便将满心欢喜的法王和他的随从送出了厢房。 见这件事情已了,林清华自然不会在这里停留,他马上转身走出了驿馆,向前院走去,方以智则紧随其后。 方以智边走边小声问道:“元帅,为何一定要派人前往草原当活佛?万一他在草原形成了气候,那可如何是好?” 林清华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眼那三层高的驿馆小楼,随后转回头来,对方以智小声说道:“其实我这样做,正是为了消弭战乱。” “请元帅赐教。”方以智说道。 林清华说道:“佛教讲究的是以德报怨,讲究的是因果循环,如果能将喇嘛教变成整个草原的共同信仰的话,那么就能将那些地方的杀气化解大部分,不仅有利于我们中原的安全,而且也可以形成一股与青海、乌斯藏的喇嘛教相抗衡的力量,只要我们能够巧妙的在他们之间搞平衡,那么就可以高枕无忧。况且,现在草原上本来就有不少的喇嘛,要是不找个人将他们管起来的话,就有些麻烦,与其让我们这些人去管,倒不如让懂行的人去管更合适。” 看着半懂不懂的方以智,林清华叹道:“我们管三个喇嘛,总比管几百个喇嘛要方便得多,这就是我的用意。” 两人继续向前走去,片刻之间便到了前院,方以智自回礼部,而林清华则径直走向兵部值房。 此时,兵部值房中正在进行热烈的讨论,看起来这里的军官们正在进行争论。 见林清华进来,一名军官赶紧站起,并喊道:“大元帅到!” 其他军官马上转身,几声响亮的口令声,众人已经完成了敬礼的动作。 林清华走到一张由几张书桌拼成的大方桌边,低头看着那桌子上铺着的巨大地图,口中不觉赞道:“这个地图真是不错!画得很详细。” 秦侃拿起一个被拆开的口袋,说道:“这是郑森派人送来的,比上次那一幅地图更精细了,据说地图是他派往日本的细作画的,相当的详细。” 林清华叹道:“我原来以为郑森把日本给忘记了,却没想到他居然一声不响的继续干着这件事情,这份毅力倒真让我佩服,看起来他为父母亲报仇的信念非常的坚决,只是以前时候不到罢了,毕竟对于他这个郑家的掌门人来说,如何保住郑家的家业才是最重要的。” 秦侃说道:“那也是元帅心肠太软,放了他一马,否则的话,他们郑家恐怕早就被灭了。” 林清华摇头道:“战乱一起,不仅将士们死伤惨重,而且整个江南都可能毁于战火,这个亏本的买卖我自然是不能做的,现在大明归我,南洋归郑森,这笔买卖虽然不能说我赚了,但最起码没有亏本,而且还小赚一笔,郑森答应我,打下日本,他与我平分战果,虽然日本没有什么好东西,不过那里还是有些银矿金矿的。” 秦侃伸出手去,指着地图上的一个小岛,说道:“这里就是种子岛了,本来是日本的叛军占据着,不过去年年底的时候被郑森派人占领了,现在已经成为了整个战线最靠前的地方,这里也将是我们的出发地点。” 林清华俯下身,仔细的看着那幅地图,看了一会儿后,问道:“你们商议的联合作战计划是怎么样的?从何处进攻?” 秦侃说道:“郑森的意思是从南面进攻,首先攻占种子岛北边不远处的九州岛,待站稳脚跟后,再挥师东进,攻占四国岛,然后由四国直攻大阪,登陆日本的本州岛。” 林清华顺着秦侃的手指看着那地图,口中说道:“这样是稳扎稳打的战法,虽然慢,不过却稳重。你们兵部的意思呢?” 秦侃说道:“我们原来的意思是两路进攻,在南边开始进攻的时候,驻扎在朝鲜的部队也马上上船,由北边向南攻击,与从南边来的部队在九州岛会师。不过,郑森派来的使者却说,他们没有那么多舰船,所以不可能同时保证南北两个方向的进攻,因此便要我们放弃原来的计划,等占领了九州岛后,再腾出船来,将驻扎朝鲜的部队运往那里,然后集中兵力,向东进攻。” 林清华沉默了一会儿,又仔细看了看地图,随后说道:“刚才你们就是在为这件事情争论吗?” “是的。”秦侃答道,“有人主张用我们自己的舰队将驻扎在朝鲜的部队运到九州岛北部,不过我却认为这样太过冒险,因为我们的舰队规模很小,缺乏大规模实战经验,船只数量也少的很,虽然有铁甲船,但却不能远航,因此还是等郑森的舰队腾出船来再说。” “况且……”秦侃略微停顿片刻,接着又说道:“况且据郑森的消息,那日本的叛军实力相当的强大,虽然大炮比不上咱们,不过步兵的枪械却并不算差,而且从年初开始,他们又扩充了不少部队,因此两路攻击难度很大,与其将兵力分散,不如将兵力、舰船集中起来,猛烈攻击一个方向,这样把握更大一些。”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不错,我也是这个意思,毕竟郑森对于日本的了解远比咱们要多得多,在这件事情上,咱们必须听他的意见,虽然并不一定要按照他说的办,但兼听则明,至少可以减少不必要的损失,一切等站稳了脚跟再说。” 秦侃见林清华同意他的看法,立刻从书桌上取过一份公文,将其交给林清华,并说道:“这是方才拟订的新的计划,请元帅过目。” 秦侃继续说道:“如今镇虏军共有三十个步兵师,七个骑兵师,此外还有两个两栖师、五个山地师,两个工兵师,在加上一些辎重部队,总兵力接近五十三万。此次东征一共用去二十多万,剩下的部队分散在边疆,若是等将剩下的部队全部集中起来,恐怕还需要至少三个月。不过,若是将镇虏军全部调走的话,那么地方的绥靖重任就全靠镇戍军了,但镇戍军既要剿匪,又要绥靖地方,恐怕兵力不足。” 林清华摇头道:“等不及了!现在向井即将统一日本,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趁他立足未稳之机,一举将他摧毁,免得以后麻烦,现在既然你们已经在向朝鲜和台湾岛派遣部队,那么只等部队到齐就可以立即进攻,若是加上郑森增援台湾的八万步兵的话,那么我们的陆军就一共有了差不多近三十万人,以我们目前的炮兵力量来看,顺利占领九州问题不大。但现在我们必须先将朝鲜的一部分部队提前调到种子岛,以加强攻击力量。现在朝鲜八个师,那么就调五个师先上种子岛,剩下的三个师则留下以备不测。” 秦侃问道:“调哪五个师?” 林清华想了想,随即说道:“将三个山地师留下,五个步兵师调去。” 林清华沉默片刻,又问道:“恭顺王爱新觉罗福临上个月派人送来奏折,说他已经将两万步兵准备完毕,随时可以调往朝鲜,现在他们走到那里了?” 秦侃摇头答:“还没出动,据驻扎赫图阿拉的第七师前几天的塘报上说,女真兵缺少武器被服,如今秋天已到,朝鲜即将进入天寒地冻的时节,所以他们迟迟没有出动,而且据塘报上说,女真兵战斗力很差,恐怕不能充当远征主力,所以第七师的师长想主动请战。” 林清华道:“不行!第七师继续给我呆在那里,现在女真刚刚臣服,人心不稳,必须要有一支镇虏军驻扎在那里我才放心。至于女真兵的武器与被服嘛,你们兵部要尽快补充,但是要记住,只能给他们轻武器和少量的迫击炮,重炮不能给,另外,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让他们充当主力,我只是想让他们帮助维持占领区的秩序而已。你再给七师师长下个命令,命他马上开始对那些女真步兵进行严格训练,最迟要迫使他们在明年春天抵达朝鲜南部海岸。” 秦侃问道:“元帅的意思是也按照镇虏军的编制将两万女真兵重新组建起来?” 林清华点头应道:“是的,就象是那一万蒙古骑兵一样,完全按照镇虏军的编制和训练方法来。” 秦侃问道:“那,部队的番号呢?” 林清华想了想,随后道:“也与那支蒙古骑兵一样,以‘四’字打头,称为402、403步兵师。对了,那支蒙古骑兵整编完成了没有?” 秦侃答道:“401骑兵师已经整编完成,现在已经从淮安南下,最迟明天就可以抵达江阴北岸要塞,在那里等候船只。” 林清华将身子离开书桌,抬起头扫视一眼众军官,随后命令道:“你们马上按照我刚才说的拟定一份新的联合作战计划,一旦部署完成,马上展开攻击!” ************************************************************************** 船舱里面的空气格外的污浊不堪,呆在里面的所有人都必须要有足够的勇气,必须要竭尽所能的忍受着这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味道,虽然船舱的所有的舷窗都被打开,但还是不能驱除这种难以忍受的气味。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人们头顶上响起,紧接着,船舱的舷梯上传来一阵“嗒嗒”的响声,脚步声尚未完全止息,一个声音便响了起来。 “全体注意!整理武器、背包!准备登岸!”一名身穿镇虏军上尉军服的军官来到底舱,大声的传达着最高长官的命令。 “到岸了!到岸了!”士兵们听到这声命令,顿时来了精神,一个个欢快的从甲板上跳起来,一边整理着自己的东西,一边相互小声提醒着那些仍然有些迷糊的战友。 在新的命令下达前,士兵们自然是不能随便登上上甲板的,但一些军官却早已登上了空气清新的上甲板,一边呼吸着清新的空气,一边用手中的千里镜仔细观察着不远处的陆地。 千里镜的镜头里,一片郁郁葱葱,丝毫也没有秋天来临的意思,天上,一些海鸟欢快的挥动翅膀,在舰队的上空上下翻飞,仿佛正在欢迎着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 朱敢站在船头,望着那些说不上名字的树木,忽然心中有些感慨,他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来到这么遥远的地方,更不敢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指挥着上万人的军队的指挥官,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象是在自己的梦境中一般。 一名副官的话将他的沉思打断,那副官伸手指着远处的码头,说道:“师长快看,站在那里的大概就是二十一步兵师的师长张狗蛋了,没想我们与二十一师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朱敢望着望身后的这名副官,忽然问道:“你以前见过张狗蛋?” 副官摇头道:“没有,不过他身边站着的那两名副官是我的同窗好友,他们是派到二十一师的副官,因此我猜测出来那名身穿上校军服的人应该就是张师长。” 朱敢笑了笑,说道:“你猜得不错,那就是张狗蛋,不过他现在已经不叫这个名字了,因为他已经给自己改了名字,叫张够胆,听说是元帅建议他改的。不过嘛,我还是喜欢叫他‘狗蛋儿’,就象他喜欢叫我‘竹竿儿’一样。” 朱敢与张狗蛋已经是老相识了,自从张狗蛋被任命为二十一步兵师的师长以后,两人就一直并肩作战,可说是一同从沙场上趟过来的老朋友,所以,两人一见面就热情非常。 张狗蛋是比朱敢早三个月被调到台湾的,他的任务是选择一处方便的驻扎地点,并为大军囤积在这里的军械粮草提供保卫。 由于事先就进行了周密的安排,因此朱敢的部队与那些与他同来的其他部队的下船速度相当的快,不到两个小时,所有的士兵已经全部在码头附近集结完毕,随着军官们的一声令下,便沿着一条早就修好的大路向东南方开去,而那些随船带来的军械物资就由码头上前来接应的二十一步兵师卸下。 朱敢并没有随着自己的部队一起开拔到驻扎地点,因为他对于那些新派来的副官非常放心,通过与他们在地图上进行的一些演示,他已经相信,这些人确实比较优秀,除了实战经验缺乏之外,他们在其他方面表现出来的素质确实是让人满意的。 朱敢由张狗蛋领着,在码头上四处参观,让他惊讶的是,海军的人居然能够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将这里迅速变为一个庞大的海军码头,这让他非常佩服。 朱敢问身边的张狗蛋道:“这个码头有名字没有?” 张狗蛋笑笑,随后说道:“当然有名字,不过不是码头的名字,而是港口的名字。以前这里有个小村子,叫‘鸡笼村’,所以这里的名字本是应该叫做‘鸡笼港’的,但是元帅嫌名字不好听,于是改名‘清华’港,所以现在你就站在清华港的码头上。” “哦?这里还有村子?走,领我去瞧瞧。”朱敢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到驻扎地附近去看看,以便将来可以方便的利用附近的地形进行训练。 张狗蛋苦笑着摇了摇头,并说道:“恐怕要让朱兄失望了,因为现在这里已经没有村子了,那郑森将整个台湾岛上的大部分人都移往南洋了,现在这里也就只有山上的森林里有些蛮子部落。” “原来如此!”朱敢立刻放弃了到村子里去见识的打算,他回过头来,看了看远处那几座高高的堡垒,随后问道:“这里应该是海军在防守吧?” 张狗蛋道:“以前是海军独自防守,不过现在由海军和陆军共同防守,而且郑森还派了支部队来防守。”说到这里,张狗蛋眼珠子一转,脸上显出个诡异的笑容,随后拉着朱敢走到路的另一边,向着远处的一座兵营指了指,并说道:“说起郑森驻扎在这个码头的兵,我倒真想让你开开眼界,怎么样?朱兄有没有兴趣?” 朱敢自然是有兴趣的,因此两人加快脚步,带领着数十名卫兵向那座兵营奔去。 当朱敢跟着张狗蛋跑到那座兵营大门边的时候,正好看见里面的军队正在进行训练。 在看到这支军队之前,朱敢本来以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但现在他却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看法,并且与他自己的那些卫兵一样愣在了大门外。 张狗蛋得意的拉了拉朱敢的袖子,并说道:“怎么样?这个眼界可开的不小吧?朱兄可要请我喝酒啊!” 朱敢难以置信的伸出两只手,用力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以后,他转身说道:“奇怪,真是奇怪!这些人居然全身上下都是黑的,而且黑得发亮!这个……这个实在是……”说到这里,他眼珠子一转,忽然冒出个念头,遂说道:“这个不会是被这里的太阳晒得吧?早就听说这里热的很,但却没想到这么热,居然把人晒成这样!”说完,朱敢抬起头来,看了看头顶上火辣辣的太阳,同时不自觉的将脖子缩了缩。 “哈哈哈……”听到朱敢这样说,张狗蛋与他的卫兵们一同大笑起来,使得朱敢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张狗蛋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我说朱兄啊,你可真会开玩笑!哈哈!笑死我了!你快看看我,看看我是不是也被晒成那样了?哈哈!” 朱敢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但仍是不自觉的向张狗蛋的脖子望了望,发现仍然是白的,虽然稍微有些发黑,但毕竟不是那种漆黑的颜色。 张狗蛋与部下调侃着奚落了朱敢几句,随后正色道:“其实他们一生下来就是这样子的,他们与我们不一样,天生是黑色的皮肤。” 朱敢转过头去,而且从腰间拿起千里镜,举起来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随后叹道:“果然如此!今日真是眼界大开!” 朱敢收起手中的千里镜,问道:“郑森的军队里怎么会有这种士兵?从哪里招募的?莫非是海外蛮夷?” 张狗蛋摇头晃脑的说道:“此事说起来话长,我也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也许不准确,不过也算是八九不离十了!”他顿了一顿,随后接着说道:“这就要从郑森进攻荷兰人的南洋领地说起,那荷兰人国小人少,占领一个地方往往劳力不足,于是便从一个叫做阿非利加的地方弄来很多的奴隶,强迫他们在自己的地里干活,这些奴隶就是皮肤黝黑的人了,这不,就是你眼前的这些人。郑森将荷兰人的领地攻下来后,就找到了这些人,于是……” “于是郑森就将这些人变成了自己的士兵!”朱敢得意的接口道,“想来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 “错!大错特错!”出乎朱敢意料的是,自己这回又猜错了,张狗蛋毫不客气的说道,“你以为郑森是省油的灯?那你可真是错了!郑森经营南洋,缺少的正是劳力,他怎会如此轻易的将这些人放走?何况这些人言语不通,风俗不同,怎么能放心的收编进自己的军队?郑森所采用的办法其实与荷兰人没什么两样,他也是将这些人继续留在地里,命他们干活,为他种地垦荒。” 朱敢这次不再胡乱猜测了,他问道:“那……这些人是怎么进入郑森的军队的?” 张狗蛋说道:“郑森自然是有办法的,他见这些人体格强壮,而且比较顺从,于是就找到了门路,他跟西班牙商人勾结在一块儿,就从那个叫做阿非利加的地方运来同样的黑人,将他们放进自己的地里,命他们劳作,一来二去,黑人越来越多,于是郑森就可以从中挑选出少数补充自己的军队,据说他向这些人许诺,只要能够在自己的军队里呆上十五年,那么就给他们自由,若是立了功,那么也将给他们的家眷以自由,并且还将给他们五十亩好田,所以这些人就这么来到了他的军队,听说到现在为止,这种军队已经超过了五千人。” 朱敢终于弄清楚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他不再追问下去,因为他忽然发现,自己眼前的一切显得格外的让人难以理解,他隐隐的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悲哀,但始终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悲哀,只是觉得眼前的这些人非常的可怜。 朱敢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他拉着张狗蛋往回走,待回到码头,他才问道:“你接到新的命令没有?什么时候开始进攻?” 张狗蛋摇摇头,说道:“没有。不过,依我看快了,因为听说明天和后天还有一批军队抵达台湾,而且郑森的军队也已经到齐了,昨天他们接到了郑森的新命令,命令上除了将郑森的军队正式命名为‘镇南军’之外,还命令所有的部队做好随时拔营的准备。如此看来,离进攻的日子不远了。” ************************************************************************ 大明共和2494年,即公元1653年,农历十月初三,小雪。 这一天,大明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正式发出开拔令,命令驻扎于台湾岛的镇虏军十余个师立即拔营北上,前往种子岛,与早已抵达那里的镇虏军五个师会合,准备对日本发动总攻击。 农历十月十五,林清华的总攻击命令被送达种子岛,十月十六日凌晨,驻扎于种子岛的二十万镇虏军与八万郑森麾下的镇南军誓师起程,前往位于种子岛北部的九州岛,九州岛战役正式拉开帷幕。 此后,围绕着日本列岛,中日双方展一系列的争夺与撕杀,一系列的战役也随着展开,由于林清华给这场九州岛战役起了个代号“陈汤的愤怒”,因此此后的一系列战役被统一归入此战役。 十月十六日,下午四点半钟,当作为先锋的日本德川幕府的一万五千名军队中的第一名士兵踏上九州岛的沙滩,并被从岸边工事中飞出的一阵弹雨击倒在沙滩上的时候,这场对于整个世界历史具有决定意义的大规模战役正式开始。 第八节 炮击 “全体都有!检查武器!” “一连上甲板!二连、三连底舱待命!” 几名军官的命令声分别由船舱之下的第二层甲板和第三层甲板传来,随后整个船舱顿时热闹起来,士官们与军官们的命令声与枪械的撞击声交织在一起,将临战前的沉默彻底打破。 位于第二层甲板的第一连很快列队走向舷梯,脚步声杂乱的响了起来,使得底舱的人的心中更加的烦躁。 当一连的第一名士兵踏上这艘巨大的战舰的上甲板的时候,外面的炮声仍未止息,放眼向北面望去,可以看见海面上不时有硝烟腾起,而更远的陆地虽然还无法被甲板上的人看到,但是却可以望见天边那由陆地上升起的浓烟。 作为镇虏军551两栖师的师长,同时也是第一登陆梯队的最高指挥官,朱敢一直站在刘国轩的旗舰的上甲板上,观察着郑森舰队的行动。 虽然他们是早上九点钟从种子岛上船出发的,但是由于一路逆风,所以走的并不快,再加上登陆之前必须将日军建筑在海岸附近的堡垒摧毁,因此,他们直到下午三点半钟,才得到了登陆的机会。 朱敢转身向东方望去,却见两艘大船正缓缓顶风而行,成“之”字形路线向北行驶过去,与其它的战舰不一样的是,这几艘战舰虽然船体也十分庞大,但是两舷却没有任何舷侧大炮,而且连上甲板也没有。 开始时朱敢也不知道这种船是干什么用的,不过,当郑森舰队的炮击开始后,他终于弄明白了这些奇怪的战舰的用途。 由于普通的前装舰炮威力有限,而且装填速度慢,准确性极差,因此不适合承担对岸炮击的任务,所以郑森舰队将林清华卖给他们的攻城重炮改装了一下,并将一些大吨位的战舰也进行了改装,拆掉舷炮,卸去上甲板,加固船体,然后将这些攻城重炮装上了这些战舰,这样一来,这些战舰就摇身一变,成为了重型火力支援舰,专门用来轰击沿岸堡垒工事。不过,由于攻城炮的重量和后坐力均较大,因此放在这些木制的战舰上就显得相当的勉强,因而这些船上每艘船仅仅装载了一门攻城重炮,以防止巨大的后坐力将船体震坏,但即使是这样,在持续了五个小时的炮击中,还是有五艘重型火力支援舰因为被攻城重炮的后坐力震坏而不得不被迫退出战斗,到运输舰队后方进行修理。 现在的这两艘正从朱敢眼前缓缓驶过的大船正是刚刚修理好的火力支援舰,从它们船体下方那几道用木板与麻绳临时扎起来的一道裂缝来看,它们的船体损坏的应该比较严重。 朱敢摇了摇头,对身后站着的刘国轩说道:“刘将军,你让这些船继续上去炮轰,就不怕船被震碎吗?” 刘国轩走上一步,来到朱敢身边,拿起手中的千里镜,仔细的看了看那两艘船身上的裂缝,随后放下千里镜,说道:“没办法,必须接着上!我们这支舰队就只有这么三十五艘重炮船,若是不按照计划及时登陆的话,恐怕会耽误整个行动。你也是知道的,第一批上船的人只有五万人,剩下的人还在种子岛码头望眼欲穿的等着咱们的船去接他们呢!来的时候由于逆风,已经耽误了不少工夫了,即使现在能够马上上岸,那么也比原来的计划晚了差不多三个时辰,看起来你们这前锋部队必须做好独自上岛过夜的准备了!” 朱敢看了看远处的几十个袅袅升起的黑烟,眉头皱的紧紧的,他说道:“不是说从这里登陆最容易吗?怎么炮打了这么长时间还在打?难道敌人的抵抗很顽强?这里的军队难道比你们探听到的要多?” 刘国轩轻轻摇了摇头,说道:“细作的消息不会有错,应该是炮击的准确性太差的缘故。要知道,在这海上打炮可不比你们镇虏军在陆地上打炮,你们可以做到一炮一个准儿,八九不离十,但是我们海上的炮就大不一样了!你向海里看看,那起伏不停的海浪什么时候停过?在这样高的浪里打炮,十炮里能有一炮命中就不错了!幸亏用的是你们的攻城重炮,威力强大,即使没有直接命中,只要打到了旁边不远的地方也能对目标造成损坏,否则的话,光是炮击就要几天才能奏效。” 刘国轩再次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向着远处的那些正在猛烈炮击海岸的战舰又看了几眼,随后收起千里镜,说道:“现在看来细作传回来的情报是准确的,向井将九州岛南部的岛津师团调到了京都,现在这里防守力量并不强大,否则的话,我派去的前锋哨船上的细作就会传回消息。” 朱敢问道:“师团?编制多大?” 刘国轩在心里盘算一会儿,随即说道:“这个师团的编制是向井氏去年才搞出来的,应该比你们镇虏军‘师’的编制要大,你们一个师是一万余人,而他们的‘师团’一般则是两万多人,不过,也不一定,就比如实力最强的岛津师团就有三万多人,而实力最弱的锅岛师团只有区区不过万把人而已。” “这么说来,岛津师团的战斗力最强了?”朱敢希望郑森的情报是准确的,因为他深知,若是自己面对的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对手,那么登陆所付出的代价将会非常的大,他可不想看到这种情况出现。 刘国轩点了点头,随后说道:“其实在向井氏崛起以前,倒幕力量的首领就是岛津藩,那时候,我家元帅也曾试图收买过他,不过却被拒绝了。要知道,岛津氏在日本各藩中的实力非常强,若是能够将他也收买过来,那么向井氏就不会在短短的时间里崛起了,这岛津氏是第二个投靠向井氏的,他们一向向井称臣,那么其他的诸侯自然也就纷纷跟随,那些以前投靠我家元帅的诸侯就实力大减,要么被消灭,要么被收编,一年不到,向井坐大,再也制不住他。” 朱敢问道:“这个叫做‘向井’的到底是在那里崛起的?是否就是这九州岛?” 刘国轩摇了摇头,说道:“不是这里,而是北边本州岛的长州藩,另外好象北边也有他的势力。他与长州的毛利结成了联盟,利用藩兵与德川氏作战,并拉拢各地大名诸侯,实力增长很快,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武器很不错,远比德川的武器好,虽然德川也有咱们的少量快枪,但毕竟杯水车薪,再加上人心涣散,失败也是难免的。向井氏慢慢的将兵权收拢,时机一到,便开始将各实力弱小的大名架空,只剩下了岛津、毛利这样的实力雄厚的大名还能保持一定的自主,不过,向井的地位已经稳固了,没有任何人有胆量动摇他的地位,而且他还趁热打铁,将原来的旧兵制进行了改变,这也正是‘师团’的来历。控制了九州岛后,向井就以这里为据点,向德川发动猛烈攻击,因此这里的防御堡垒很多,不过,相比之下,现在这里远比其它地方要容易进攻得多,因为向井已经差不多将这里的军队抽空了。” “为何他不派重兵把守这里?却将兵派往它处?”朱敢心中有些疑惑,遂问道。 刘国轩点了点头,说道:“不仅你想不通,就连我们家元帅也想不通,按照细作的情报来看,向井一取得大权,就开始拼命的建造舰船,并派出海盗袭击朝鲜,虽然被镇虏军击退,不过,其狼子野心已经暴露无疑,按说他应该在离朝鲜最近的九州一带布下重兵才对,但是却将最精锐的岛津师团和毛利师团调到京都,这个做法真的是奇怪的很,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去年年底,我军收复被向井军队占领的琉球,那时,向井的做法就相当的奇怪,他的军队并没有怎么抵抗就撤退了,所以我军轻易收复琉球。”他顿了一顿,随后接着说道:“不过,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打下了九州岛,那么以后就有了立足之地,就是耗也能将他耗干!” 说完这句话,刘国轩拿起千里镜向远处望了望,随后对朱敢说道:“朱将军,现在已经差不多了,可以下小艇了,方才我已经命德川的人先攻了上去,现在就看你的了。若是你们能够顺利上岸,那么就等候援军抵达,按照原来说好的,陈唯一将军将与第二批船队一同抵达这里,到了那时候,整个军队的指挥权就归他了,你的威风就大减了!” 朱敢苦笑道:“什么威风不威风的,我现在是战战兢兢,根本就没心思理会别的,唯有想着怎么能够减少损失。” 刘国轩狡黠的笑笑,说道:“有德川的人给你们挡子弹,你们就放心的上去吧!再说了,现在那些堡垒差不多被完全摧毁了,那里的大炮已经不能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你们就放心的上去吧!况且,你们差不多每三十个兵就有一门迫击炮,火力强悍无比,那些城上的土炮怎能是你们的对手?” 随着刘国轩的命令,这艘巨舰的桅杆顶上升起了一串彩旗,各舰看见彩旗升起,纷纷将船上的小艇舢板放下,并搭上软梯,让那些船上的步兵登上小艇。 朱敢向刘国轩抱了抱拳,说道:“朱某先走一步,以后若有机会,定然请刘将军小酌几杯。” 刘国轩也抱拳道:“朱将军身先士卒,当真让刘某佩服,朱将军上岸后,一旦站稳脚跟,请马上派人来通知我,我立刻返航。请放心,现在风向已转,虽然只是侧风,但是来去肯定会快得多,我保证将第二批人在今晚,或者最迟明日凌晨送到岸上,希望那时朱将军已经在岸边建起了营垒。只等我军大炮一到,明日就可将城堡拿下!” *************************************************************************** “哗啦————哗啦————” 那些战舰暂时停止了炮击,船桨划水的声音就显得异常的清晰。 密密麻麻的小艇舢板布满了整个海面,远远望去,巍为壮观。 “轰隆————” 几颗炮弹带着呼啸声飞了过来,从人们的头顶上飞过。 舢板里的士兵全部将身子蜷缩了起来,一边听着头顶上的炮弹呼啸声,一边听着水手们操纵舢板上的小帆的口令声。 凛冽的海风吹在了那面小小的三角帆上,帆布发出“呼啦呼啦”的声音,不断的刺激着士兵们的神经。 “轰隆————轰隆”更为猛烈的炮声从南边传来,郑森舰队用更为猛烈的的炮火进行了压制,迅速将一些刚才隐藏在海岸上的日军大炮摧毁,掩护登陆船队快速向前冲击。 “咯————”的一声,舢板猛的停住了,所有的人不自觉的将身子向前猛的一掼。 “到岸了!到岸了!下船!下船!”水手们的呵斥声响了起来。 船上的人迅速直起身子,向着四周看去,却见舢板并没有靠近沙滩,而是停在了一块巨大的礁石上,而这块礁石离最近的沙滩还有差不多十几丈远。 朱敢回头对水手喊道:“为何不直接冲上沙滩?” 一名水手答道:“不是我们不想冲,而是风把我们吹过来了!现在我们的船在礁石上搁浅了,人不下去,我们就动不了!这里的水已经不深了,最多到腰,已经可以下船了!” 朱敢心中暗自咒骂几句,随即对身边的那名排长大声喊道:“全体都有!脱衣服,下船!” 士兵们纷纷将子弹袋缠在脖子上,并将衣服全部脱光,装在背包里,跟着便跳下了船,高举快枪和背包,伴随着一阵咒骂声,在齐腰深的水里向岸上走去。 朱敢脱光衣服以后,也跳下水去,一接触到海水,他马上明白士兵们为什么要咒骂了,因为海水冷的刺骨,虽然现在还没有下雪,不过却比下雪还要冷。 万幸的是,此时他们的登陆地点离那座最近的已经半塌的日军堡垒有差不多一里远,那里的枪弹无法打到这里来,因此他们可以安安心心的上岸,不慌不忙的将身子擦干,并穿好衣服。 岸上到处都是被炮火摧毁的碉堡和土垒,而且在这些碉堡的周围还横七竖八的躺满了尸体,从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他们应该就是德川的部队了,由于他们是在镇虏军之前一个小时上的岸,而那时的日军堡垒还没有被摧毁,因此他们的伤亡十分惨重,可以说是九死一生,现在除了那些满身是伤躺在地上哀号的伤兵之外,就只剩下了早已僵硬的尸体了。 朱敢拿起千里镜,向着远处的一些高地上望去,却见那些密密麻麻的碉堡和堡垒大部被炮火摧毁,而那些堡垒顶部的木制屋顶则正猛烈的燃烧着,并冒出浓烟,直向天空升起百多丈。 现在朱敢终于明白这种大炮为什么会被人称做“雷神”了,因为它的威力实在是太过惊骇,所有被它看中的东西,没有能够幸免的。也正是托这种雷神大炮的福,朱敢他们才没有遇到顽强的抵抗,虽然一些半塌的碉堡中仍不时射出冷枪,不过,在两栖师的优势火力下,在迫击炮炮弹与炸药包的冲击波下,剩下的碉堡被迅速摧毁。 朱敢没有在滩头做过多的停留,待自己亲自率领的这个团集中起来之后,便快速向内陆挺进,按照预定计划,去占领或摧毁内陆的一些堡垒,并与其他部队会合。 越往前走,枪声就越密集,那是比他先一步向内陆开进的部队正在与残余的日军进行战斗,其中自然还有少量德川的士兵。不过,从枪声来判断,日军的抵抗十分微弱,而且在两栖师带来的迫击炮的轰击下,它们很快陷入了沉寂状态。 很快,一、二、三旅的旅长和552两栖师的师长已经派人来与朱敢取得联系,而且其他三个步兵师的师长也已经派人与朱敢取得了联系,很明显,登陆行动已经成功了至少一半,因为所有的部队已经顺利的上岸,并快速向内陆地区推进,只要能够占领那座坚固的城堡,那么此次行动就大攻告成, 朱敢不敢有丝毫的停留,他亲自率领两个两栖师迅速向前推进,并且派人不断的将前方的战况通报给后面的一些部队,催促他们加快脚步。 镇虏军快速向前推进,一路之上,挡者披靡,当朱敢领着自己的警卫营冲上一个被大炮轰得稀烂的小山后,他马上就看到了自己的目标————鹿儿岛城。 根据郑森的情报,鹿儿岛城是向井在旧城的基础上新建的城堡,不仅规模更加庞大,而且火力十分凶猛,更重要的是,由于它离开海岸十里,因此战舰上的大炮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炮弹射到这里,这样一来,攻克这里的重任就全落在了先行上岸的两栖师与步兵师身上。 由于正面突击城堡难度太大,而港口附近的炮台又十分坚固,因此朱敢他们全部是由鹿儿岛城的南部登陆的,当他们到达鹿儿岛城附近的一座小山上后,才惊讶的发现,这里除了这座离海岸最近的小山被战舰轰烂之外,其他的一些小山却仍然完整,那山上的日军工事清晰可见,而那山下不远处的鹿儿岛城更是坚固异常。虽然紧靠海岸的一个巨大的港口已经被彻底摧毁,港口里的那些日军舰船也被击沉,但是,那鹿儿岛城却毫发未伤。 朱敢虽然有些吃惊,但并不慌张,他马上传令部队就地挖掘战壕,并将一些残存的碉堡进行一番简单的修缮,同时开始将随军带来的迫击炮架设在山顶上,准备居高临下轰击山下的鹿儿岛城。 日军自然不是傻子,他们刚才被猛烈的炮火轰下了山,但此时,他们见小山已经被镇虏军占领,便急着转身,向山上冲来,但他们的行动很快就被仍然留在小山海岸附近的郑森战舰发现,片刻的沉寂之后,呼啸的重型炮弹就落到了他们的附近,再加上朱敢他们的猛烈还击,日军的第一次冲锋被打退了。 就在日军的第一次冲锋被击退后不久,其他的步兵师已经赶了上来,并迅速按照朱敢的命令,在小山四周布置防御工事,以策应山顶上的朱敢部队。同时,按照朱敢的命令,两个步兵师专门负责从小山到南部海岸的防御,以保证第二梯队和攻城重炮的顺利登陆。 朱敢用千里镜看了看山下的鹿儿岛城,见那城上布满了大炮,但很显然,那些大炮都是老式的前装炮,而且由于炮位的缘故,它们不可能打到山上。 朱敢见日军开始在北边的山下集结,而且正从城中调出大炮,便知道他们马上就会发动第二次进攻,遂命令山顶的迫击炮首先开火,压制底下的日军。 虽然战舰的炮火无法直接轰击鹿儿岛城,但是却能够为小山附近的镇虏军部队提供火力支援,而且由于朱敢又从其他部队调来了部分迫击炮,因此山顶的炮火十分凶猛,居高临下的打击下,不仅准确,而且打的较远,在这种两面夹击下,正在集结的日军被迅速打散。但让朱敢遗憾的是,根据几次试射的结果来看,由于距离太远,自己的迫击炮也无法有效攻击鹿儿岛城,甚至连爆炸后产生的弹片都无法飞到城墙上,看起来必须等待第二梯队的抵达,才能用他们带来的重炮轰击鹿儿岛城。 看着从这座小山一直延伸到海岸的那些阵地,朱敢心中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刘国轩他们能否准时将第二梯队运到,更不知道日军的实力到底怎样,是否真如刘国轩所说,日军的精锐不在这里。如果日军精锐部队真的不在这里的话,那么仅凭自己的实力是否能够一举拿下鹿儿岛城呢? 见城外被打散的日军渐渐收拢到了城堡的东侧,并开始进入城堡,朱敢知道日军已经放弃了在城外野战的企图,遂叫来两名副官,命令他们道:“你们马上坐舢板返回刘国轩将军的旗舰,告诉他,我已经站稳了脚跟,他可以返航了。不过,你们也告诉他,我希望他能够留下至少十艘炮船,以便在这里支援我。” 刘国轩非常大方,他只带着十艘装载着攻城重炮的炮船与运输船队一同返航种子岛,而将剩下的所有二十五艘炮船留了下来,并且还留下十五艘战舰保护这些炮船。这些炮船继续用船上的攻城重炮轰击着一些仍旧留在日军手中的碉堡与堡垒,并渐渐的向朱敢占领的小山靠拢过来,当这些炮船全部靠拢到小山附近时,步兵师与两栖师也已经完成了简易工事的修建,一道牢不可破的防线出现在了鹿儿岛城的南部。 第九节 战争之神 夜色笼罩大地,既没有月亮,也看不见任何星星,整个陆地与那黑沉沉的大海一样,也是黑沉沉的,伸手不见五指。 在黑沉沉的夜色中,几百上千堆篝火燃烧着,在黑夜中散发着光与热,并为海上的舰船指引着方向。 篝火是镇虏军点燃的,夜幕还未降临时,朱敢就下达了燃起篝火的命令,一是为了生火取暖,二是为了给即将到来的第二梯队指引正确的方向,防止他们在夜幕中迷失航向。 在寒冷的冬夜,篝火对于维持整个部队的士气有着相当重要的作用,往往军官的一大段感人至深的演讲也比不上一堆温暖的篝火重要,对于这个道理,朱敢心里十分清楚,这是他在数年的战争中逐渐领会出来的,也是用无数的教训与鲜血换来的。 他并不担心日军的夜袭,因为日军除了龟缩在那些未受炮击的碉堡和土垒中之外,剩下的人则全部躲进了防守坚固的鹿儿岛城中,妄图凭借坚固的的城墙坚守,等待援军的到来。 既然日军不敢擅动,那么朱敢当然就不客气了,当入夜以后,他立即派出小股部队,趁黑摸上那些靠近镇虏军阵地的日军碉堡与土垒,用炸药将其一一摧毁,待日军明白过来,并加强了碉堡的防御时,镇虏军已经将自己的防线又分别向西方和北方推进了数百丈。若是在此处架起迫击炮的话,是能够轰击鹿儿岛城的,但朱敢出于谨慎的考虑,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他已经决定等候攻城重炮的到来,到了那时候,拿下鹿儿岛城肯定不费吹灰之力。 当朱敢口袋中装着的怀表的指针指向凌晨两点半钟的时候,让他望眼欲穿的第二梯队终于顺利抵达,并按照事先的约定,成功的靠近了已经被镇虏军两个步兵师牢牢把守起来的滩头阵地,紧接着,随船到来的步兵、骑兵已经开始下船登陆,而且最让朱敢高兴的是,二十门被拆散的攻城重炮也开始被分批运到岸边。 当朱敢带着卫兵赶到海岸边,去接应随船到来的远征军最高指挥官陈唯一的时候,他留在小山附近的部队仍旧密切的监视着鹿儿岛城中的动静,并继续享受着篝火带来的温暖与惬意。 就在小山山脚下不远处的一个半塌的碉堡边,一堆篝火显得格外的明亮,与其他的篝火边一样,这堆篝火旁也围着十几名士兵,不过,这些士兵并没有象其他士兵一样躺下入睡,而是抱着怀里的快枪围坐在篝火边。 一名身穿崭新军服的年轻士兵离篝火特别近,他不时的伸出手去,靠近篝火,一边搓着双手,一边打着呵欠。 坐在他旁边的另一名士兵转身从身后抱了把柴火,随即将其扔向那堆篝火,使得渐渐减弱的火焰又升腾起来,这里的暖意也更甚。扔完了手中的柴火,他拍了拍两手,并将头转向一边,看着那名正在打呵欠的士兵,待那士兵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儿的时候,他立刻伸出手去,“啪”的一声,在那正想打盹儿的士兵后脑勺上不轻不重的打了一家伙,并喊道:“醒醒!醒醒!” 那士兵被这么猛的一拍,顿时睡意全消,他睁开两眼,一边伸手用力揉着眼睛,一边继续打着呵欠。 其他的十几名士兵被他的这几个呵欠一引,顿时也都跟着打起了呵欠,有几个人还站起身来,一边跺着脚,一边伸着懒腰。 “你,列兵!陈……”坐在那名打哈欠士兵对面的一名士官忽然伸出手去,指着那名士兵说道,“你叫陈……” 那名士兵见长官问话,于是赶紧站了起来,敬了个礼,随后答道:“报告!我叫陈小四。” 士官点了点头,并说道:“坐下!”待那士兵重新坐下,他接着又说道:“你是咱们班里唯一的一个新兵,虽然在新兵营里学了些规矩,不过那只是新兵营里的规矩,到了这里,你就要学这里的规矩,值夜的时候是不能打盹儿的,懂吗?” 新兵陈小四愣愣的点了点头,并说道:“是!” 士官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向身边那几名仍然站着蹦跳的士兵喊道:“好了!你们几个给老子都坐好了!现在归咱们值夜,咱们可不能大意。” 一名士兵抱着快枪重新坐回士官身边,略微犹豫片刻,随后问道:“长官,现在敌人没有闲心来打咱们,不如你再给咱们讲讲你以前立过的战功吧?” 士官笑骂道:“你小子就是喜欢打听老子的事情!正好老子现在有空,就让你再长长见识,给你们说些老子以前露脸的事情。”他顿了一顿,随即问道:“你们知道老子最露脸的是什么事情吗?” 士兵们相互望了望,但大部分人显然并不知道,唯有一名年纪稍大些的老兵将头点了点,并说道:“我倒是听说给,当年大元帅还是威毅侯的时候,南下勤王,正好遇上那刘泽清打扬州,于是乎,威毅侯调兵谴将,将刘泽清部全歼于扬州城外,而皮长官就是在那次战役中立了大功,一刀砍下了刘泽清的脑袋。” 听到士兵这样说,士官显然非常的兴奋,他笑骂:“行!算你见多识广!说起来那话就长了……” 士官显然非常的高兴,得意的将扬州战役的经过仔细的讲了一遍,直听得众士兵大眼瞪小眼,脸上均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来。 新兵更是惊讶,他问道:“那,后来长官将刘泽清的人头送到威毅侯那里,威毅侯是怎么奖赏你的?” 士官大嘴一张,毫不客气的胡诌道:“这个奖赏就是非同小可的了!大元帅除了奖赏了我几千两银子之外,还想将我任命为副将,跟随在他的左右。不过我喜欢和兵丁们在一起,所以就被我推却了,要不然,你们现在也就遇不到我这么好的士官了。” 众士兵听到这里,顿时发出一阵轰笑,并开始窃窃私语。 “笑什么?”士官问道,但不等别人回答,他已经隐约听见了“屁眼儿”几个字眼,紧接着众人笑得更欢了,而那名一直努力保持严肃表情的新兵也开始大笑起来。 士官有些恼怒,他伸手指了指那名新兵,呵斥道:“你,陈小四!快去给老子扒柴去!” 新兵马上收起笑容,站起身子就往外走,连头也不敢回。 众兵见那新兵连滚带爬的跑了开去,顿时笑声更大,以至于引来了巡夜的军官,一名上尉军官领着几名士兵来到这里,喝道:“安静!” 众人顿时收起了笑脸,一个个坐得笔直,直到那军官离去,他们才又轻笑起来,一名士兵上气不接下气的对士官说道:“班长,你的外号可算是整个师里最厉害的了。” 士官板起脸,向那名士兵也指了指,并命令道:“你,也去给老子抱柴火去!” 士兵笑道:“这里柴火甚多,新兵一个人就行了!” “不行!”士官更怒了,“你给老子到远处抱柴火去!不去老子就揍!”说着,便向那名士兵亮了亮拳头。 见士官真的发怒了,士兵伸了伸舌头,随即丢下快枪就转身跑开,远远的向南跑去,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 一名老兵抓了抓自己的脖子,问道:“皮班长,你说这倭人弄这么多木头干什么?” “这还用问?还不是想跨海进攻朝鲜吗?只不过被咱们打退了而已!”另一名士兵马上回答道。 士官点头应道:“正所谓‘为他人做嫁衣裳’,这些木头来不及造船,咱们就打来了,也省得咱们再去费力砍柴了。” 正说话间,众人忽然听到一阵隆隆声,同时整个大地也开始颤抖起来。 “什么声音?”一名士兵警惕的竖起耳朵问道。 士官站起身来,向着声音传来的南方望去,随后喃喃道:“应该是骑兵吧!好象是咱们的,听说第二拨人中有两个骑兵师,现在他们大概正由南边开过来。” 一名老兵也说道:“不错,应该是咱们的人,南边不可能有敌人。不过,我听说骑兵是由郑山河率领的,他可真算是个厉害角色,上次打北京城,他把多尔衮绑在马尾巴上,从城里一直拖到了城外几十里的地方,等到了一片坟地上,多尔衮已经被拖得稀烂了,后来听说他亲手将多尔衮剖腹挖心,祭奠他的亲人。” 士官摇着头坐了下来,并说道:“确实厉害,幸亏咱们不是他的部下,否则就惨喽!” 但事与愿违,就在士官与他的部下们正暗自庆幸自己不是郑山河的部下的时候,郑山河却带着一些骑兵飞快的奔到了山脚下,并在这伙值夜士兵们的附近停了下来。 郑山河向身边的一名骑兵小声吩咐了几句,随即那骑兵便催马奔到这些愣在那里的步兵跟前,并说道:“我们军长有令,你们马上抽出一千人来,帮助后面的炮兵把那些大炮拖到阵地上去!” 皮士官站了起来,说道:“我们……我们是值夜的士兵,这事儿你得找我们的值夜军官。” 骑兵拨了下马头,说道:“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朱敢将军现在正在与陈将军商议军情,脱不开身,而你们却熟悉这里的地形,自然知道哪里适宜安置大炮,反正给你们一刻钟,时间一到你们若还不行动的话,我们军长就不客气了!” 皮士官自然是不敢怠慢的,他马上转头向远处跑去,找来了军官。 军官当即从部队中调出了一千名士兵,前往南部协助炮兵移动那些攻城重炮。 由于马上就到了换岗的时间,所以皮士官他们一伙也“幸运”的成为了这些拖炮大军中的一员,当他们来到离海边不远的一处洼地的时候,他们才真正体会到了攻城重炮的分量。 由于攻城重炮太重,不可能整体移动,因此必须在抵达炮兵阵地之后才能组装起来,所以,当把这些大炮的散件费力的从战舰上移到舢板上,然后再用舢板运送到海岸,并卸下之后,这些大炮的散件就只能用人力向北拖动。 滚木、绳子、撬杠,这些简单的工具成为了移动这些庞然大物的唯一手段,士兵们又推又拉,好不容易才将大炮移动到了已经被选定的炮兵阵地上,随后便由炮兵迅速将这些大炮组装起来,而步兵则迅速在炮兵阵地周围加强了防御,建立了又一道新的防线。 当炮兵们正满身是汗的组装攻城重炮,而皮士官他们则好奇的围着大炮周围转圈的时候,作为镇虏军第一登陆梯队的最高指挥官,朱敢正在海岸的一座礁石旁,就着几个火把,与远征军最高指挥官陈唯一上将交接指挥权。 陈唯一对于镇虏军第一梯队的表现非常满意,虽然他知道这是由于日军的抵抗不强的缘故,但是对于朱敢在其中所起的作用他也是很清楚的,所以,当朱敢准备将前线的指挥权也一并交出的时候,陈唯一拒绝了,他命令朱敢继续率领部队战斗在最前线。 与陈唯一一同上岸的还有郑森部队的两万人,而他们的统帅则是郑森的亲信刘国轩。 朱敢对于刘国轩弃船登岸有些不解,因为在他看来,刘国轩应该留在战舰上继续指挥舰队作战才对,而不应该上陆作战。不过,刘国轩的话很快解开了朱敢心中的疑惑,原来,郑森已经将冷落已久的施琅重新委以重任,命他代替刘国轩指挥舰队,而从现在起,刘国轩将主要负责指挥郑氏镇南军部队陆地上的战斗。 朱敢很高兴郑森如约派来了陆军,这样一来,起码可以将双方隐含着的一点儿猜疑抛开,全力对付共同的敌人。 刘国轩将随身带着的一幅地图打开,摊在沙滩上,并从一个士兵手中接过火把,伸手指着那地图上的一些地名,向朱敢与陈唯一介绍着自己的攻击计划。 刘国轩指着地图北边的一处城,说道:“二位请看,此处就是日军在九州岛北部的重要据点佐贺,这里是锅岛师团的驻扎地,由佐贺开到鹿儿岛城最少也需要三天时间,所以,只要我们能够在两天内拿下鹿儿岛城,那么就可以制止锅岛师团对鹿儿岛城的增援。” 朱敢问道:“锅岛师团的战斗力怎样?” 刘国轩摇头道:“不强,况且我军大炮既好且多,即使野战也能轻易取胜。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在两天内攻下鹿儿岛城为好,待拿下鹿儿岛城,那么再前往北部,或者迎击锅岛援军,或者打上门去,将其全数歼灭。” 陈唯一说道:“两天内拿下鹿儿岛城不成问题,大炮只要装好,那么最多一天工夫就能将城墙轰个粉碎,那时取城易如反掌!不过,依我之见,最好的战法莫过于围城打援,待九州北部援军抵达,我军齐出,将其消灭,然后再将囊中之物鹿儿岛城拿下!” 刘国轩站直腰,对陈唯一说道:“不然!此处不比别处,长州、四国援军随时都有可能前来,因此必须速战速决!以防出现意外情况。另外,大炮装好之后,还望将军能够暂缓炮击,因为我家元帅还派来了一个劝降使者,假如能够将鹿儿岛城守将成功劝降的话,那么就能省下不少炮弹。” “劝降?”陈唯一显然非常意外,他问道:“怎么之前我没有得到消息呢?” 刘国轩歉然道:“还望将军勿怪,为了防止事先走漏风声,此消息就连我也是前日起程之前才得到的。我家元帅命信使带来口信,说假如守将是德川的旧人的话,那么就尽量劝降,以节省时间和兵力。” “德川的旧人?”陈唯一问道,“这么说来,这眼前的鹿儿岛城的守将就是德川的旧人喽?” 刘国轩点头应道:“正是!昨日炮击之时,我派了几名细作上岛,据细作禀报,那鹿儿岛城的守将名叫松平信纲,原是德川幕府的大老,是徳川家光的亲信,上次倭寇入侵扬子江之战,就有此人参与,不过后来倭寇兵败,他却先一步回到日本,虽然徳川家光并没有惩罚他,但是却渐渐疏远了他,后来向井氏坐大,到处拉拢德川的旧将,于是便将他也拉了过去,不过,按理说他应该还是对徳川家光有那么一些旧情的,何况现在大军压境,他也应该知道投降是最好的出路。此次前来劝降的人不是别人,却正是幕府将军徳川家光本人。” “哦?是他?”陈唯一皱着眉想了想,随后问道:“若是劝降不成功的话……” 刘国轩眼中忽然闪过一丝杀机,他向四周望了望,随即说道:“那么就是说徳川家光已经毫无用处了,他的大限也就到了。” 听完这句话,陈唯一与朱敢两人对望一眼,心中微微一凛。 刘国轩自然知道两人心里想的是什么,于是解释道:“是这样的,想必二位应该知道我家元帅的先父是怎样遇害的吧?” 陈唯一点点头,说道:“知道一点儿,是被入侵扬子江的洋夷所害,听说连尸身也没有留下,唯在老家有座衣冠冢。” 刘国轩咬了咬牙,随后恨恨说道:“那派遣洋夷来到扬子江的不是别人,却正是这徳川家光!虽然他一直抵赖,说是他手下人的私自行动,不过,我家元帅心里清楚的很,真正的元凶正是此人!只不过,由于我家元帅为了长远大计不得不暂时跟他装糊涂,所以就没有跟他计较。现在,若是他已经没有了任何用处,那么留他何用?正是我家元帅报仇的机会到了1 陈唯一长长舒了口气,说道:“这是你们元帅自家的事情,我们自然是不能插嘴的,不过,德川部下尚有两千余人的部队,此刻正防守于西边侧翼阵地,若他们听闻德川被杀……” 刘国轩冷笑道:“他们不会知道的!因为我可不会动手杀德川,此次劝降若是失败,那么德川就没有任何用处了,我将把他和他的全家都从种子岛移到南洋去,听凭元帅发落,至于他的这些残兵嘛,也将跟着德川一同前去。我现在向二位说起此事,正是为了知会二位一声,待德川前去劝降守将之时,二位千万要多加留意德川部下的动静,一有异动,就请二位不必留情,尽数剿灭就是!以防生变。” ********************************************************************************** 不出刘国轩所料,已经病得爬不动的徳川家光没有完成他应该完成的任务,鹿儿岛城的守将松平信纲不仅没有接受投降的最后通牒,而且将徳川家光带到城里的人全部杀光,只将徳川家光一人赶出了城。 当徳川家光艰难的爬回镇虏军前沿阵地的时候,刘国轩已经不再象送他进城时那么热情了,除了一句冷冰冰的“你回来了”的话之外,再也没有了别的话,而且他立刻就命令身边的亲兵将徳川家光用担架抬回战舰上,连夜将他送回种子岛严加看管,只等他的命令一到,就立刻将他全家送往南洋。 朱敢与陈唯一自然是不会可怜那个看起来十分落魄的老头儿徳川家光的,在他们看来,眼前的那个连走路都已经走不稳的老头已经是半个死人了,也许不等他到南洋,就可能一命呜呼,郑森能否亲手为他父母亲报仇还真是不好说。 不过,他们现在是没有更多的心思管这件事的,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攻击鹿儿岛城。 二十门攻城重炮已经全部架好了,虽然用去了整整三个小时,不过,当大炮进行了第一次试射之后,太阳却还没有升起,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重型炮弹爆炸时所产生的巨大闪光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并将处于昏睡状态的双方军队惊醒,于是,天还没有亮,双方的战斗就开始了。 *************************************************************************** “测定距离!” “清理炮膛!” “装填炮弹!” 炮兵军官的命令声清晰而响亮,在他的有条不紊的命令声中,炮兵们各司其职,将攻城重炮操纵得得心应手,炮弹也象长了眼睛一般,打得越来越准,越来越狠。 由于整个炮兵阵地位于小山的南部山脚,因此,必须在山顶设立一处观察哨,以便及时将炮弹的落点报告给炮兵军官,并由他们休整炮位。 炮兵观察哨位于山顶的迫击炮阵地的旁边,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到整个鹿儿岛城中的情况,而且还可以将附近山头上的日军碉堡土垒看得一清二楚,因此,山后的大炮所发射的每一发炮弹都能准确的命中目标,几乎是弹无虚发。 现在,炮兵的主要任务是摧毁附近其它山头的日军阵地,并协助镇虏军步兵部队和骑兵部队将冲上来的日军击退。 在镇虏军步兵火力与炮兵火力的双重打击下,日军几乎是寸步难行,他们每前进一步,就要付出极为惨重的代价。 作为负责保护镇虏军侧翼的郑氏镇南军部队,他们自然也不甘落后,虽然他们的大炮不多,不过,由于他们前出到了镇虏军左前方百多丈的地方,因此,他们所面临的日军攻击也很猛烈,但是,在镇虏军炮兵的支援下,他们的阵地也同样稳固,没有丝毫动摇的迹象。 日军的连续五次冲击都被无情的打退了,但不等他们重新集结,并发动下一次攻势,镇虏军的骑兵部队就挥舞着战刀冲了上来,如同砍瓜切菜般将他们杀了个干净。 仅仅两个小时之后,当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城外的战斗就彻底结束了,城外的日军已经被全部歼灭,仅剩下了城内的日军还试图负隅顽抗。 镇虏军并未急着攻城,而是迅速将守卫海岸的部队调到了前方,迅速占领了日军丢弃的阵地,并缓缓的推进到了城墙附近,但仍是躲在城头大炮的射程之外,静静的等待着最后的决战时刻。 中午一点整,镇虏军与镇南军联合作战部队的临时最高指挥官陈唯一终于下达了总攻击命令。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炮兵首先开火,由于炮兵也将阵地移动到了山前,因此可以直接看到目标,在这样的近距离射击下,鹿儿岛城很快就陷入了一片火海,南城墙坍塌,城内的木制建筑开始猛烈的燃烧起来,就连远在数十里之外的运送第三批登陆部队的舰队都看到了那升腾在半空中的黑烟,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现在的鹿儿岛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炮兵占据了整个战场上的主角地位,这里仿佛已经仅仅变成了他们的战场,而那些蓄势待发的步兵与骑兵则无所事事的站在一边,一边观看着城内升腾起来的浓烟烈焰,一边倾听着城内传来的巨大爆炸声,并无聊的在心中盘算着时间。 炮击又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直到刘国轩有些不耐烦,他走到陈唯一身边,小声说道:“陈将军,现在可以进城了吧?” 陈唯一用手中的千里镜看了看那已经断成一截一截的南城墙,随后说道:“再等等,现在城内的堡垒、炮台还没有被彻底摧毁,等到时候差不多的时候,我自然会下达命令的。” 又过了一个小时,当炮兵部队的指挥官将三门大炮已经损坏的消息报告给陈唯一的时候,城内的众多设施、房屋已经被摧毁了差不多七成半,而当设在最高的那个山顶上的观察哨送来消息,说城内的堡垒、炮台已经被大部摧毁的时候,陈唯一终于下达了进城的命令。 按照事先的安排,镇虏军步兵走在最前面,他们以排、连为基本作战单位,逐街逐巷的将那些藏身于废墟中的日军士兵消灭,而夹杂在他们中间的一些狙击手正好在这种时候派上了用场,他们用准确的射击迅速瓦解了残余日军的斗志。 当炮击停止两个小时后,镇虏军已经完全控制了整个鹿儿岛城,并在城中心的唯一一座完好的宅院里设立了指挥部。 下午七点半钟,战果清点完毕,此战共消灭日军两万人,俘虏日军士兵与平民七百人,日军守将松平信纲的尸体在一座已经被摧毁的碉堡内被找到,从他腹部的伤口来看,他是切腹自杀的。 大明共和2494年,十月十七日下午,仅仅持续了不到两天的鹿儿岛战斗正式结束,九州岛战役的第一阶段以镇虏军与镇南军联合部队的完胜而告终。 第十节 天竺飞兵 一阵忧伤的哭声从河的下游不远处传来,与那头顶上的烈日一同折磨着所有的人。 一群身穿长袍,头扎头巾的人正站在奔流不息的河边,静静的看着下游的那一群哭泣着的人们。 为首的一人三十左右,下巴上有一撮不浓不淡的胡须,白净的脸与他身边那些人的脸形成鲜明对比,此刻,他的表情与其他的人一样凝重。 站在他左手边的一名男人开口道:“方头儿,你说他们真的会把寡妇烧死吗?” 这人抿着嘴,好半天才回答道:“我也不知道,烧死寡妇的习俗我只是听穆罕默德说的,他曾经见过,不过他不肯说出细节,所以我自然也就不会知道。不过,看起来这家人是穷人,可能他们会把寡妇卖掉吧?” 正说话间,那下游围着的一群人散了开来,而那原本被他们围在中间的那堆篝火已经熄灭了。人们从灰烬中扒出一具焦尸,抬到了河边,略微的表示了一番悲痛之后,便将那具焦尸扔进了河里。 看着下游那些渐渐散去的人群,还有那河中越漂越远的焦尸,上游的那些人不觉感慨起来。 一人说道:“化人怎么也不化干净?就这么往河里一扔就算是完了?” 另一人说道:“穷人自然买不起多少柴火,能烧成这样就已经算是很不错了,起码有人给他收尸送葬。” “天底下哪儿都一样!富人永远享受,哪怕死了也比穷人风光!”一名紧靠河岸的人大声的感慨着。 “风啸,你又在说怪话了!”那为首之人转过脸去,语气略显严厉的呵斥了一句。 风啸赶紧伸了伸舌头,随后说道:“方头儿,不是我说怪话,而是事实如此!若是那个穷人有钱的话,那么起码能够风风光光的烧个干净,然后把骨灰洒进河里去,可是现在却只成了一具焦尸,顺着河往海里流,也不知哪天就被野兽拖上了岸,成了野兽的盘中餐。” 不等为首那人发话,另外一人却接口道:“这些事情可真不关咱们的事,咱们青衫社的任务就是尽快拿获童清风,干完了这件事,咱们早早的回去,免得在这儿受这份儿罪!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个地方还真是奇怪的很,那当皇帝的跟这里的百姓居然不是同一个民族,信的教也不一样。” 这伙正在河边议论着的人正是青衫社的人,而他们的这名首领不是别人,却正是青衫社的首领之一方世玉了。本来今天他们是来到这座码头等人的,但由于船迟迟未到,因此便走出码头,观看一场火葬,并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方世玉自然是不会跟自己手下的这些人争论眼前的这件事情的,因为他心中还有更急迫的事情等待他去完成。 自从得知童清风逃往印度之后,方世玉就马上领人一路追踪而去,经过一番艰难的海上及陆上跋涉,终于在上个月得到了童清风的线索。但让他们意外的是,此时的童清风并不是躲在什么商人的宅院之中,而是躲进了印度的皇宫里,这样一来,他们抓人的难度就更大了。 方世玉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马上找到了门路,准备亲自前往皇宫拜访印度的皇帝,但是让他再次感到棘手的一件事情是,那名原先答应带他们拜见皇帝的大臣突然狮子大开口,向他们索要大笔金子,这让方世玉感到很为难,因为他们带来的金银已经基本上用去了七成多,而剩下的除了要维持他们二十几个人的生活之外,还必须支付翻译穆罕默德的薪水,所以,现在他根本没有办法拿出这么多金子,万般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将三名手下和他们的翻译穆罕默德派回南洋,命他们向郑森借些金子,以便尽快能够拜见印度的皇帝。 那三名手下和翻译一去就是差不多两个月,这两个月中,方世玉他们真正可算是如坐针毡,除了每日继续监视皇宫附近的动静之外,就是每日来到这恒河岸边,望眼欲穿的向下游望去,等候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的三名手下。 由于现在的印度正处于衰落阶段,不仅统治者上层争权夺利的厉害,而且各地的百姓起义也是风起云涌,而也象大明朝一样,这个时候最嚣张跋扈的正是那些兵丁将领,即使是现在的印度京城也一样不能让人安心,除了要应付那些兵丁们的骚扰之外,还必须时刻提防童清风的反噬,毕竟来到这里的不只是童清风一个人,他的身边除了狐狸球儿之外,还有狐狸球儿手下几个最凶狠的打手,相比之下,穷途末路的歹人往往更加的凶残。 与往常一样,今天方世玉他们也是来等候船只的,按照他们的统计,从下游来到这印度京城德里的船只每天只有十几艘,而且全部都是小船,再加上这里人生地不熟,所以,他们必须仔细的观察,以防出现意外。 工夫不负有心人,就在天色将黑,他们正准备返回客栈的时候,一名眼尖的部下忽然指着下游说道:“快看,又有一艘船来了!” 方世玉立刻带人等候在码头上,与那些混身是汗、皮肤黝黑的当地苦力挤在一起,一边忍受着码头上难闻的气味,一边焦虑的等候着那艘载满了人畜的船只。 船只晃晃悠悠的行驶到码头,不等船只停稳,方世玉就急着跨上船,急切的向船舱里张望。 几个熟悉的身影马上映入了他的眼帘,已经让他等了快两个月的部下终于回来了。 “嘿!方!”翻译穆罕默德非常高兴的举起双手,向着方世玉喊道。 船上的人纷纷向外挤去,码头上的苦力们也在监工的鞭子的催促下挤上船去,一时之间,船上乱成一片,方世玉生怕金子有失,于是赶紧奋力向前挤去,在推倒了几个壮汉之后,他终于与那几名手下会合了。 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这次来的手下除了自己派去的那三人和翻译之外,居然又来了三个人,其中的一人是他认识的。 方世玉惊讶的问道:“张宝?你怎么也来了?” 张宝笑道:“可不是我自己想来的,是洪头儿命我来的,他说我比较机灵,就让我来听你的调遣,我一到新南安,就找到了分社的人,正想让他们帮我找船,却正好碰见了你派回去的手下,于是大伙儿就一起来了。” 方世玉这才恍然大悟,他不敢在这里过多停留,急忙带着众人返回了码头。 好不容易挤出人群,方世玉便追问道:“东西带来了没有?” “带来了,不仅有金子,而且有珠宝。郑森最近非常高兴,所以就格外的大方些,这些东西是他送给我们的,不是借给我们的,所以不用还。”一名手下将背后背着的两个包裹解了下来,递给方世玉,并说道,“听说大军在日本打了胜仗,不仅郑森高兴,而且元帅也高兴。” 方世玉接过包裹,用手掂了掂,不觉赞道:“好家伙!真沉呐!” 翻译穆罕默德说道:“这里一共是五百两黄金,外加三十颗红蓝宝石,当然沉得很。不过,我必须先向你要回我的薪水,要知道,你已经拖了我整整两个月的薪水了!当初你在新南安找到我的时候,我当时是一个码头的监工,我的薪水可也不低,要不是你答应给我更高的薪水,我肯定是不会来这里的。” 方世玉笑道:“我什么时候拖欠过你的工钱?这两个月的工钱我都交给你的侄子了,你若想要,就去找他要去吧。” “哦?你把我的薪水给了哈桑?噢,这可不是个好主意,他一向花钱大方,可千万别把我的钱花光才好。早知道这样,我回去时也将他一同带回去了。”穆罕默德嘴里不停的嘟囔着。 方世玉说道:“那可不行!虽然哈桑的汉话说得并不流利,不过有他跟我们在一起,总比我们什么也不会说好,上个月印度的官兵到我们的客栈去捣乱,幸亏哈桑会说话,否则的话,当真麻烦之极!” 穆罕默德得意的笑笑,并说道:“那是当然!我从十岁就跟着父亲经商,跑到大明呆了整整十年,后来又在印度呆了十年,我不仅会说汉话,而且也会说印度十几种土语,哈桑从小就跟我在一起,他的本领肯定不会差。” “好了,好了!你就别再吹了,在船上的时候,那个人跟你说话,你不是还是两手一摊听不懂?”听到穆罕默德越吹越离谱,站在他身后的张宝忍不住纠正了他的错误。 不等穆罕默德开口解释,方世玉已经帮他解了围,他转身示意众人马上离开码头,随即将两只包裹紧紧的扎在身上,并对张宝说道:“印度的土语有上百种,就算是穆罕默德穷其一生也不可能全部学会,现在的他就已经算很不错了,起码能够帮助我们跟这里的官员说上话,当然了,没有黄金还是白搭。” 众人不再说别的话,立刻转身走出码头,向着自己所住的客栈快步走去。 张宝是第一次来到印度,自然眼光中充满了好奇与迷惑,一路之上问话不断,好在方世玉今天的心情很好,也很爽快的回答了他的众多问题,这让张宝大长见识。 穆罕默德见张宝停下了不停喷着吐沫的嘴巴,于是终于找到了插嘴的机会,他向方世玉问道:“你们要抓的那个人跑了吗?” 方世玉摇了摇头,说道:“没跑,应该还在皇宫里,因为我派去监视的人没有看到他们出来,我只是非常奇怪,为何印度的皇帝会收留他?” 穆罕默德鼻子里冷哼一声,随即说道:“肯定是用黄金珠宝打动了印度皇帝的心,现在的印度皇帝已经没有他祖先的那种勇猛了!他除了每天泡在嫔妃们的澡盆里之外,就只对黄金和珠宝感兴趣了,他的那些大臣们也是跟他学的。” 方世玉摇头叹息,看起来这种昏庸的皇帝并非只有中国有,外国也一样随处可见,这下子自己可又算是长了回见识。 众人很快回到客栈,待安顿好了一切,方世玉马上带上一百两黄金,外加五颗红宝石,去拜访那位印度国的权臣,以便早日去见印度皇帝。 有了黄金和珠宝开道,自然一切好说,当方世玉将那一百两黄金拿出来后,那权臣先是答应第二天带他们去拜见皇帝,但方世玉可不愿意再等这么长的时间,于是他很快向穆罕默德使了个眼色,穆罕默德心领神会,立刻拿出了那五颗牛眼般大小的蓝宝石。 权臣的态度马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他一边贪婪的用双手不停的摩挲着那五颗蓝宝石,一边满口答应尽快为他们安排,最迟在晚上就可以进宫拜见印度国皇帝。 等待,是让人焦虑的一种行为,也许在权臣看来只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小时而已,但在方世玉他们看来,却好象是等了足足半年一样。 终于,这令人焦躁不安的等待结束了,印度皇帝派来了几名亲信官员,表示愿意接见远道而来的大明朝的使者。在那名权臣的暗示下,方世玉终于明白,原来是他贿赂了皇帝身边的宠臣,才得以让他们进宫,而皇帝今晚也象往日一样,在皇宫里大宴群臣,因此有足够的时间接见一下大明朝来的使者。 看着那权臣的脸色,与那不停摩挲的双手,方世玉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于是,片刻之后,那包裹里的金子就又少了一百两。 众人均要跟去,但方世玉却并未同意,他只带上穆罕默德和张宝,以及另外五个手下,一共八人,半躺进印度国皇帝派人抬来的小轿,经过那长长的、漆黑的街道,向着印度皇宫进发。 与其它的地方比较起来,皇宫总是格外的金碧辉煌,虽然远远比不上南京的皇宫庞大,但精致了许多,当然,其防卫力量相比之南京的大明皇宫来却一点儿也不逊色,三步一岗五步一哨,那面容严肃认真的卫兵时刻提醒着所有的人————不要妄图打皇帝陛下的任何主意。 众人在皇宫的前花园停下,并下了轿子,不等他们适应这里的光线,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一名皇帝最信任的将领带领着数十名卫兵赶到了这里。 一番短暂的寒暄,一番认真的搜身,他们终于获得了许可,跟随着那名权臣走向皇宫深处。 穿过长长的厅廊,再绕过一大片池塘,众人终于抵达了全印度的权利中心。 方世玉非常的惊奇,因为他忽然发现,在他眼前的这座巨大的宫殿里,已经坐满了身穿整齐漂亮的衣服的印度官员,而他们也正转过头,直愣愣的看着自己这些身穿阿拉伯长袍的黄皮肤的人。 同过询问那名权臣,方世玉很快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因为印度的皇帝极有可能把自己当做了大明朝的正式使节,所以他才会在宴会上接见自己,这也许是出于礼貌,但更可能是在向自己展示他的国家的强大与富裕。 方世玉微微一笑,却并不说破自己的身份,而是跟着那名权臣,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并安安稳稳的盘腿坐在了厚厚的地毯上。 等那名所谓的权臣坐到了他自己的座位上后,方世玉才忽然明白过来,原来这名所谓的“权臣”只不过是个小官儿而已,因为这里的座位明显是根据官位的大小和与皇帝的亲疏远近来安排的,坐在最靠近的皇帝的座位的人自然是最受宠幸的大臣,而离皇帝越远,那么就表示自己的官职越小,越不受重视,而那名“权臣”只不过是坐在中间而已,看起来他真正的地位远没有他自己吹的那么高。 作为大明朝的冒牌使节,方世玉与他的那七名手下坐在离皇帝宝座仅仅两丈远的地方,不过,在他们与皇帝之间,还站立着数十名目光凶狠的士兵,他们手中那令人生畏的大棒就是他们保护皇帝的用力武器。 皇帝还没有来,宝座上空空如也。 方世玉很不习惯于成为众人注视的焦点,但他又不得不尽量忍受着这一切,直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 一群士兵拥簇着一个小小的轿子走了过来,不用问,方世玉光用眼睛看就可以确定那个躺在轿子里的人就是皇帝本人,因为方世玉分明看见那些大臣们忽然翻身跪到在地上。 对于这种跪拜礼,方世玉从不放在眼里,自然,现在的他仍然不将这种所谓的礼节放在眼里,因此他就没有跪下。 整个宫殿中就只有方世玉他们还稳稳当当的坐在地毯上,眼光注视着那名肥得象座山一样的皇帝被一群士兵七手八脚的抬到皇帝宝座上。 很显然,皇帝对于方世玉等人的失礼非常的恼火,他向身边的几名侏儒吩咐了几句,那几名侏儒就飞奔过来,伸手指着方世玉,大声的喊叫着什么。 坐在方世玉身边的穆罕默德伸手拉了拉方世玉的袖子,并小声说道:“他们在说,伟大尊敬的皇帝陛下命令我们跪倒在他的面前,用奴隶应有的谦卑向他行礼。” 方世玉冷笑道:“大元帅这么些年来一直不停的告戒我们,人生世间,上跪天地,下跪父母,除了这些跪之外,其他的都是屁!” 穆罕默德又拉了拉方世玉的袖子,说道:“你们中原有句俗话,叫做‘好汉不吃眼前亏’,况且我们有求于人,最好还是……” 方世玉阻止了穆罕默德的讲话,并伸手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布袋,伸手交给面前的一名侏儒,并对穆罕默德说道:“你告诉他们,这是大明朝的天下兵马大元帅赏赐给他们的国王的,希望他能尽快帮助我们抓住叛徒。” 穆罕默德在南洋与中国一带经商多年,这些官场上的道理他懂得远比方世玉要多得多,因此,他自然知道是不能这么说的。他眼珠子一转,便将方世玉的话略加改动,向那侏儒说道:“请转告你们尊敬的、伟大的皇帝陛下,这是大明朝的使者的一点点小小的心意,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喜欢。而且我们这些人愿意以奴隶般的谦卑,向皇帝陛下提出沙粒般的、微不足道的请求,希望皇帝陛下能够允许。” 那名侏儒拿着布袋,迅速转身,又跑回了皇帝身边,并将布袋呈给了皇帝。 皇帝毕竟见多识广,当他将那布袋拿在手上,还没有打开时,他的眼睛里就放出光来,他急切的打开了布袋,将布袋倒过来,将那里面装着的东西倒在了另一只摊开的手掌上。 五颗蓝宝石、十颗红宝石立刻出现在了他的手掌上,顿时引得宫殿里的众人一阵喧哗。 其实皇帝见过的宝石远比这些宝石要多地多,但是他现在仍然不得不仔细的端详一下这些宝石,因为这些宝石的个头儿实在是太大了,而且经过了仔细的研磨,棱角分明,在宫殿中那明亮的烛光中闪闪发光,那诱人的光芒似乎要将他的整个人吸进去。 看到皇帝那夸张的表情,方世玉大惑不解,于是转回头,询问身后坐着的张宝。 “这些宝石真的很值钱吗?”方世玉对于珠宝玉器懂得很少。 张宝夸张的吞了口吐沫,说道:“我的爷!方头儿,你可知道你这一次送出去了多少钱吗?虽然属下并没有在当铺和古玩铺子里呆过,不过三教九流的人见的多了,还真是没有见过象您这么大方的人呐!这些宝石都是郑森攻打新南安,也就是原来的巴达维亚的时候从荷兰人手里抢来的,听说一次就抢了整整三船的珠宝!乖乖!那可真是发达了!郑森将这三十颗宝石给我们的时候,他就说过,这些宝石足够买上三十条大帆船,而且还外带大炮,谁知你这么一大方,就把船送人了!不过这话又说回来,由此可见,郑森打日本真的捞了不少好处,要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大方。” 方世玉听完张宝的这些话,顿时也有些后悔,不过他毕竟是豪爽之人,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能要回来,但他也明白,自己必须尽快的将自己的意图说明,否则的话,等皇帝的高兴劲儿一过,那么悔之晚矣! 想到这里,方世玉忽然站了起来,向着那皇帝一抱拳,说道:“礼物你已经收下了,那么就快些将那叛徒交给我们带回。” 被方世玉洪钟般的声音一吓,那皇帝手中的宝石险些掉下去,他急忙抓紧宝石,将其又塞回布袋之中,随后望着方世玉说了几句。 方世玉自然是听不懂的,于是转头望向穆罕默德。 穆罕默德暗自后悔自己不该贪小便宜,跟着方世玉来到这里当什么翻译,因为刚才那皇帝分明是在呵斥方世玉的无礼举动,大概是由于皇帝的生活太过安逸的缘故,因此在方世玉听来,那皇帝只不过是在跟他说话而已。 穆罕默德脑筋飞快的转动起来,片刻之后已有主意,于是向这皇帝恭敬的鞠躬道:“尊敬的、伟大的皇帝陛下,我们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件很小的事情,那就是希望您能允许我们从您的皇宫中带走一个人,这个人是个非常狡诈的家伙,他不仅偷走了我朋友的大量珠宝,而且还打伤了我朋友的朋友,所以,我们衷心的希望皇帝陛下能够替我们主持公道,将这个家伙交给我们。” 皇帝本来并不想管这件事情,待他听到“珠宝”这几个字眼,顿时精神一振,问道:“他偷走了你们的珠宝?有多少?” 穆罕默德恭敬的答道:“说多也不多,就比你手里的那些珠宝多上一百倍而已,现在我们已经身无分文,就指望着抓住这个家伙,也好弄些珠宝回来,换钱回家。” 皇帝虽然有些贪婪,但并非是傻瓜,他眼珠子一转,问道:“你们是大明朝来的使者,怎么会带这么些珠宝?” 穆罕默德答道:“准确的说,这些珠宝并不是我们的,而是我们大明朝的大元帅的,他命令我们带上珠宝,从大明朝一路走过来,顺便拜访沿途的国家,送上珠宝,以表示我们的友好。在这些珠宝中,有三分之一是送给您的,另外的则分别是送给奥斯曼苏丹和波斯国王的。” 皇帝一边看着手里拿着的布袋,一边仔细的揣摩着穆罕默德的话,随后他转过身去小声的询问一名侏儒。 穆罕默德的听力很好,他马上就听见了那皇帝对侏儒讲的话,因此,当方世玉询问他的时候,他能够回答上来。 穆罕默德小声说道:“皇帝正在询问那名侏儒,两个月前那几名进到皇宫的大明朝的人有没有带东西,除了送给皇帝的那几只宝石手镯之外,还有没有别的东西送上。看起来,童果然是送了东西的,这个皇帝确实非常喜欢宝石。” 方世玉问道:“你刚才跟皇帝讲了那么大一段话,都说了些什么?” 穆罕默德不敢隐瞒,立刻将自己对皇帝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方世玉暗道穆罕默德狡猾,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意见,毕竟对于这种贪婪的人来说,最能让他动心的就只有那些他希望得到的东西了。 果然,皇帝的脸上显出非常懊恼的表情,他对着穆罕默德又说了几句话,却将穆罕默德吓了一跳。 见穆罕默德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怪异,方世玉顿觉不妙,于是忙追问道:“怎么了?难道皇帝不允许?” 穆罕默德摇了摇头,随后说道:“不是的,刚才皇帝陛下说,我们要找的那个人昨天就已经走了。” “什么?不可能!”方世玉几乎喊了起来,“我们整天都派人盯住皇宫附近,他怎么可能跑出去?” 穆罕默德自然要追问下去,于是便与那皇帝又交谈了几句,随后终于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穆罕默德转过脸去,对一脸惊讶和不解的方世玉说道:“是这样的,童和他的人贿赂了皇帝身边的亲信大臣,来到皇宫见到了皇帝,他对皇帝说,有人要杀他,所以希望能够躲一段日子,皇帝的妃子收到了他送的宝石手镯,于是就向皇帝哀求,皇帝心肠软,就答应了,他们就被皇帝安排到了后花园,跟那些花匠们住在一起,不过只允许他住两个月。眼看着时间就要到了,童自然是不敢随便出来的,而皇帝肯定也不会允许他继续躲在皇宫花园里,本来我们是有可能抓住他的,但是,就在十天以前,有一个来自欧洲的使团来到了印度,并和我们一样,朝见了皇帝,而且也送上了礼物。” 说到这里,穆罕默德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皇帝说,那个欧洲使团送的礼物远比我们要贵重的多,据说是一千支后装枪,另外还有大量的子弹,当然,还有宝石和黄金。” “欧洲的使团?是不是荷兰人?”在这种敏感的时候,方世玉第一个想起来的自然不会是别的国家。 谁知穆罕默德却摇了摇头,他接着说道:“不是荷兰人。皇帝说,据他们自己说,他们来自遥远的德意志,他们都是优秀的雅利安-日耳曼人,是伟大的圣教的忠实信徒,他们来到这里,是奉了他们教宗的命令,前往阿富汗寻找他们教派丢失的圣物。” “圣物?什么东西?”方世玉问道,“这件事情关童清风什么事?怎么把他扯进来了?” 穆罕默德说道:“这个‘圣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皇帝本人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那个东西也许很大,因为那些人向他购买了大量的牛和马,还特制了一个巨大的车子,准备用来运送那个圣物。不过,皇帝还说了,由于现在的阿富汗在乌兹别克汗国的掌握之下,而乌兹别克汗国正在与波斯打仗,因此,那些人必须先前往乌兹别克汗国拜见那里的国王。那些人还说,他们已经派人与西边的奥斯曼国取得了联系,等时机一到,他们就将联合奥斯曼、乌兹别克汗国和印度,一同攻击他们的夙敌波斯,以这个胜利来换取他们的圣物顺利通过乌兹别克汗国的领地。” “什么乱七八糟的?到底童清风是怎么跑出去的?”方世玉有些摸不着头脑。 穆罕默德答道:“简单的说,那就是,童躲在了那支使团的车队之中,跟着他们一起跑了。” “什么?童清风跟着他们跑了?”方世玉惊讶万分,问道:“那支使团应该是欧洲的吧?童清风怎么认得他们?” “皇帝说了,童跟那些人做了秘密交易,于是那些人就收留了他,将他装在自己的车子里,运到城外去了。”穆罕默德平静的答道。 “肯定是他又投靠了那伙儿人!”坐在方世玉身后的张宝将头凑到方世玉耳边,小声说道:“童清风一向狡猾的很,又很善于见风使舵,说不定又象上次投靠桂王那样,投靠了那群欧洲人,做了汉奸。” 方世玉站直身子,望向那印度皇帝,抱拳道:“还望陛下速速告之我们他们的去向,以便我们前去追赶。” 待穆罕默德将这句话翻译过去,那皇帝却摇了摇头,并说了几句话。 穆罕默德对方世玉小声说道:“皇帝对我们说,我们现在去追很可能已经追不上了,因为他们走的速度很快,又骑着马,现在说不定已经快到西北边的拉合尔了。” “拉合尔在哪里?”方世玉问道。 穆罕默德说道:“以前我在印度经商的时候去过那里,知道那个地方。” “那好,咱们这就回客栈,叫上人,马上追上去!”方世玉一拉穆罕默德,转身就往外走。 但穆罕默德毕竟小心谨慎,他拉着方世玉等人向着皇帝行了礼,随后在印度众官员们的轰笑声中迅速离开了皇宫。 待回到所居客栈,方世玉立刻将所有的人召集起来,随后说道:“大家马上各自分工,穆罕默德和哈桑拿上金子,带着其他人去买马,张宝跟我留在这里收拾行李,等马一买来,咱们立刻出发去追童清风!” 第十一节 伏击 空寂的山谷中显得异常的宁静,除了偶尔吹过来的几阵夹杂着沙尘的旋风之外,这里的一切仿佛已经完全陷入了停滞状态。 群山起伏,千沟万壑,唯有一条贯穿山谷的狭窄的山路不偏不斜的将群山一劈为二。 光秃秃的山顶上看不见任何绿色,放眼望去,周围一片荒凉,唯有那被旋风吹起的沙尘还在天空与山谷间飘荡。 几只看起来很象是鹰隼的大鸟在山谷上空翱翔,不时翻上翻下,但终究没有找到合适的猎物,于是在盘旋了几圈之后,便振翅向北飞去。 几声鹰隼的叫声终于彻底消失了,山谷中更加的安静了。 忽然,一座山的山顶上隐约有个人影出现,紧接着,又有几个人影出现在了山顶上。 五个身穿长袍的人半蹲在山顶的几块大石头后面,其中的一个下巴上留着小胡子的人正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向着东南方眺望。 过了一会儿,这个人便将千里镜递给了身边一名身材相当高的人,并将右手平端起来,向着远处指了指。 那满脸胡须的高个子也举起千里镜,顺着这人的手指,向着东南方望去,不等他看清楚,又一阵旋风吹来,使得这些人不得不眯上眼睛。 旋风只嚣张了片刻之后便又象其来时那样突然消失了,只剩下了漫天飞舞的沙尘。 小胡子厌恶的向山坡下吐了口浓痰,将那些被风吹进嘴里的沙尘吐了出去,并恶狠狠的骂道:“这几天吃进去的沙子比饭还多!什么鬼地方!” 这时,半蹲在他身后的一名脸上也留着大胡子的人说道:“方,这还不算什么,要知道,每到这个季节,阿富汗总是如此,热风一天比一天厉害,现在还不是最厉害的时候,如果再等上一个月的话,你就能体会到‘阿富汗热风’的味道了!” 这名发牢骚的小胡子不是别人,却正是青衫社的首领方世玉,而那名为他介绍当地的季节特点的人却是他的翻译穆罕默德。 自从得知童清风跟随着那支欧洲使团逃走之后,方世玉当即立断,立刻带着全部手下骑马追了上去,在追了整整五天五夜之后,他们终于赶上了那支使团。 他们在那使团的后面不远处又悄悄的跟了两天,经过一番艰难而又危险的侦察,他们终于弄清楚了那支欧洲使团的实力。 若是加上随行的苦力,他们一共有差不多八百人,而其中至少有五百人是使团的人,而且他们都有武器,从他们行进时的一些表现来看,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很可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 他们带着大量的牛与马,甚至还有几十头骆驼,而且还用数十辆马车运载着大量的装备,虽然并不能看清楚那些被蓬布遮住的马车上到底装的是什么,不过,据方世玉猜测,他们很有可能带的是大量的武器弹药。 在他们的车队中,最惹眼的恐怕就是那辆巨大的四轮马车了,据方世玉估计,那辆马车长大约三丈,宽大约为一丈三尺,与其他的马车大不一样的是,这辆马车的车轮较小,并深深的藏在马车的车平板之下,看起来,他们准备运送的那个东西相当的大,以至于他们不得不考虑到那东西对于车轮的影响。 通过两天的跟踪与观察,他们终于发现了童清风的身影,但由于童清风除了出来方便之外,便一直躲在那支使团的马车之中,因此方世玉他们无法得到动手的机会。 方世玉原本是准备直接找到那支使团的首领,向他说明自己的意图的,但不等他下定决心,他又不得不改变了主意,因为他忽然发现,那支使团非常的警惕,任何胆敢随便靠近他们的人,他们都将其视为敌人,而且由于有印度皇帝颁发的通行许可,所以他们相当的放肆,一路之上,数股商队就是因为离他们太近,所以被他们先发制人,被他们用手中的武器驱赶开,而且还被打伤了不少人。 再加上童清风已经投靠了那支使团,那么他们已经是敌非友,因此,方世玉最终还是放弃了与使团首领接触的打算。 既然明的不行,那么只有来暗的了。方世玉与手下人商议了一些办法,准备趁夜间悄悄摸入他们营地之中,一举将童清风消灭。 第三天夜里,他们就采取了行动,但是让他们感到棘手的是,他们很难得到任何接近使团营地的机会,那些人每天晚上扎营之后,必定会留下不少的守卫,在营地周围巡逻。虽然方世玉手下的两个人趁着卫兵交班的时候顺利的摸进了营地之中,但是他们却无法找到童清风所住的帐篷,而且就在他们在黑沉沉的营地中转来转去的时候,却被卫兵发现,一番小小的激斗,方世玉带着手下去接应他们,随后不得不退出了营地,而且还有两名手下负了伤。 虽然没有找到童清风,但是他们还是有收获的,他们从卫兵那里抢来三支步枪,而且已经确定,那些马车中装着的全部都是枪械弹药。 在方世玉看来,他们所抢到的这三只步枪并不算陌生,因为类似的这种枪他是见过的,就在几年前的那场扬子江战役中,镇虏军缴获了上万只倭寇所使用的步枪,而那种枪的结构与他现在抢到的三只枪的结构大同小异,除了这种步枪的长度更长一些之外,其他的几乎没有大的区别,就连子弹也是一样的纸壳子弹,弹头则均为铅制。 现在的方世玉自然是没有多余的心思考虑手中的步枪结构问题的,他所忧虑的是,自从他们的这次夜袭失败以后,那些人显然加强了防卫力量,不仅夜间的巡逻卫兵更多了,而且就算是百天,他们也不敢大意,稍有异动就会动手。这样一来,他们抓获或者消灭童清风的行动难度就更大了。 眼睁睁看着他们越走越快,方世玉左右为难,正在他拿不定主意之时,他的翻译穆罕默德给他出了个点子。 虽然对于穆罕默德的这个过于大胆的计划有些怀疑,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有奋力一搏了。于是,方世玉一声令下,领着众手下绕开那支使团,快马加鞭,跑在了他们前面。 在印度有多年经商经验的穆罕默德不负众望,很快就领着方世玉一干人赶到了印度西北部的一个当地军阀的府邸,在用重金贿赂了那军阀的亲信之后,他们很快见到了那名实力相当雄厚的军阀。 穆罕默德之所以找到这个军阀,自然是有他的道理的,因为他五年前在印度经商之时,就与这个军阀打过交道,他知道,这个军阀一向与印度皇室不合,他的祖上曾是印度的莫卧尔帝国强盛时期的一个将军,由于得罪了皇位继承人,因此被贬到了边疆地区,从此与印度皇室结下世仇。 但正所谓“祸兮福所伏”,也正是因为他们远离了印度的权利中心,所以才得以在近百年中超然于权利斗争之外,并利用自己手中的军队,趁着印度国内混乱之机大肆扩张自己的地盘,到了今天,这个军阀的实力已经不可小视,他与其他边疆部落联合起来,共同维持着印度西北部的秩序,俨然已成为了当地的土皇帝。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穆罕默德带着方世玉前去拜见这个军阀,并向他献上了厚礼。 看在宝石与黄金的份儿上,再加上穆罕默德这个老熟人的身份,军阀接见了他们。 穆罕默德立即将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并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通。 那名军阀对于穆罕默德编造的珠宝黄金的故事并不太在意,他所在意的只是那些人所携带的大量先进武器。 方世玉自然明了于心,他将自己抢来的那三支步枪呈给了那名军阀,并手把手的教会了那军阀射击。 军阀自然是非常震惊的,因为他虽然也见过葡萄牙人和荷兰人的火枪,而且他的部队中也装备着从奥斯曼商人那里买来的火枪,但是那些装填复杂,射速极低的枪械怎么能跟自己眼前的这些后装抢相比?一见之下,顿时爱不释手,虽然方世玉很大方的献出了这三只步枪和全部子弹,但是他的心里却十分明白,鱼儿已经上钩了。 果然不出方世玉所料,当穆罕默德告诉那名军阀,那支欧洲使团携带了大量的相同枪械,并且曾经很大方的送了一万支这种枪给印度的皇帝之后,这位军阀的脸上立刻显出贪婪至极和恼怒异常的表情,在问明那支使团的人数之后,他立刻下定决心————动手抢枪。 当然了,由于那支由欧洲远道而来的使团取得了印度皇帝的允许,所以说,他们应该是合法的使团,因此,以边疆将领的身份明目张胆的去抢显然是不合适的,况且现在这名军阀还没有和皇帝彻底撕破脸皮,在羽翼尚未完全丰满的时候去得罪皇帝和其他那些虎视眈眈的军阀显然是非常的不智的,所以,必须以别的身份去洗劫那支远道而来的欧洲使团。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方世玉他们所需要操心的了,他们除了继续派出手下陪同军阀的亲信沿途监视那支使团的动向,并将情报随时送到这里来之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等待了。 军阀的办事效率还是相当令人满意的,他在短短的两天时间里就准备好了一切,从他最信任的部队中抽调出来三千名士兵,其中有近一半是身经百战的骑兵。军阀命令他的部下全部身穿部落服装,丢弃一切可能暴露身份的东西,并按照方世玉他们刺探来的使团动向,确定了他们可能的前进道路,而且马上就派兵埋伏在那条必经之路上。 由于从这里前往阿富汗只有这条路最适宜通过马车这样的运输工具,因此,军阀明智的选择了这个山谷,也就是方世玉他们正处身于其中的这个险峻的山谷。 在静静的等待了两天之后,那支神秘的使团车队终于出现在了天边,虽然千里镜里仍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不过,方世玉可以十分肯定,那支庞大的队伍正是他们等待的猎物。 看起来这里的道路确实比较的艰难,因为那远处的车队已经停了下来,并开始忙碌起来。 那名军阀显然并不清楚那些人为什么会突然停下来,而不是立刻进入这个山谷口袋,因此,他马上将手中拿着的千里镜还给了身边的方世玉,并小声问了几句。 穆罕默德很快将那军阀的疑问传达给了方世玉,并加上了一句自己的话:“难道他们知道这里有埋伏?” 方世玉摇了摇头,但却并没有答话,而是重新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向着东南方的山谷入口仔细观察着,看着那些人的一举一动。 千里镜的镜头里,那些人围绕着那辆巨大的马车忙忙碌碌,虽然他们的动作显得十分的笨拙与缓慢,不过,方世玉还是慢慢的看清楚了他们的动作。 方世玉心中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后放下手中的千里镜,转过头去,对身边那名身材修长的军阀说道:“他们是在拆卸那辆巨大的马车,因为山道实在太过狭窄,虽然那些普通的马车可以进来,但是那辆大马车却无法进来。” 那军阀听完穆罕默德的翻译,马上毫不客气的从方世玉手中抢过千里镜,再次仔细的观察起来。 果然,在千里镜的镜头里,那些人已经将那辆大马车拆开了,他们将那些被拆卸下来的马车零件搬到那些普通马车上去,而且他们的工作已经接近了尾声。 穆罕默德有些疑惑,于是问方世玉:“他们走到这里来之前就没有想清楚吗?怎么到了这里才手忙脚乱的拆卸马车?那,如果他们找到了东西,并将东西运出去的时候他们该怎么办?难道也这样将马车拆卸下来?可是那东西该怎么办?不会是用人抬着走吧?” 方世玉自然是无法回答这个问题的,因为他也不知道,他低下头去,略微想了想,随即猜测道:“大概他们来之前也不熟悉这里的道路情况吧?我想他们现在也一定很烦恼,不过,我们中原有句古话,‘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他们到时候一定会想出解决的办法的。不过嘛,就怕他们没有机会了!” 当方世玉与穆罕默德正在交谈的时候,那名军阀忽然拉了一下穆罕默德,并小声喊了一句,随后趴在了满是沙尘的地上。 穆罕默德也赶紧拉着方世玉趴下,并向后喊道:“都趴下!他们进山谷了!” 那几名站在他们身后的部下听见这话,也赶紧趴了下来,眼睛则紧紧的盯着山谷下的山道。 又是很长时间的无奈等待,由于山谷的入口离他们埋伏的地点差不多有十几里,而且山道弯弯曲曲,因此,他们现在是无法看见那些人的,趁着这会儿工夫,军阀转身奔到山坡的背面,将那些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部队召集了起来,并带着几名指挥官模样的人走到一处空地,抽出腰间的弯刀,在沙地上仔细的画了起来,看起来应该是在进行战斗部署。 方世玉自然不会去指手画脚,因为他知道,这种军阀的战斗经验远比他要丰富的多,而且又是本地人,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因此,自然用不着自己去滥竽充数,他现在唯一所关心的是,那些人什么时候才会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走到自己的眼前。 过了差不多两个多小时,那支使团的马蹄声才隐隐传进了方世玉等人的耳朵之中,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出现在了山道上,长长的队伍顺着弯弯曲曲的山道蜿蜒而行,当最前头的人走过方世玉眼前的山道时,队伍后面的人却还迟迟没有露面。 方世玉见一名手下拔出腰间的手枪,似乎想要开火,于是急忙阻止道:“没有命令不许开火!等人全部过去再说!” 马蹄声、脚步声、人的漫骂声,还有那马车车轮发出的“咯吱,咯吱”的噪声,一刻不停的响彻山谷,不停的刺激着埋伏者们的神经,让他们所有的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感。 为了防止被对方的卫兵发现,所以当他们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通过的时候,方世玉他们不得不紧紧的趴在地上,连头也不敢露一下,只能凭借着听力,判断着底下那些猎物的行进速度。 终于,马车车轮转动时的噪声开始变小,而且马蹄声和人的声音也渐渐开始消失,方世玉知道时候到了,于是向前爬了几步,小心的露出头去,向着山谷下面望去。 山道上只剩下了杂乱的车辙与马蹄印,再也没有了任何人的身影。 方世玉转回头去,望着后面,将嘴唇撮起,轻轻的打了个呼哨。 穆罕默德点头示意,随即直起身子,向后快速奔去,来到山坡另一边,向着早就整装待发的骑兵与步兵望了一眼,随后向着也已翻身上马的那名军阀小声喊了几句。 军阀脸上满是兴奋之色,他缓缓从腰间将那把弯弯的长刀再次抽出,随后转过身去,向着身后的部下大声喊了几句。 刚才还是一片沉寂的山谷顿时爆发出一阵喧嚣,片刻的沉默之后,隆隆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一千多名骑兵首先出动,他们抽出腰间的弯刀,口中发出各种呵斥声,或是欢呼声,紧接着,便催马向前奔去,顺着山谷的背面,伴随着那夹杂着沙尘的旋风向着前方冲杀而去。 就在骑兵离开的同时,剩下的那一千余名步兵也开始挪动阵形,转过身子,向着方世玉所在的山头奔来,不大一会儿的工夫,就冲上了山头,待他们的指挥官将手中的弯刀用力一挥,众士兵举着弯刀与火枪,呐喊着冲下了山谷,将那使团的退路切断。 方世玉见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随即向自己的手下喊道:“跟我冲!” 说完,他便转过身,顺着山脊,向着骑兵远去的方向奔去,他的手下自然不敢停留,各自抽出武器,迅速跟了上去。 不等方世玉他们跑到战场,枪声就已经响了起来,不一会儿的工夫,枪声越来越密集,变得如同炒豆一般 方世玉向身后望去,见那些步兵们正在山谷下向着前方奔去,一步一步的逼近那处事先找好的理想战场,准备协助骑兵完成绞杀任务。 当方世玉他们赶到战场附近的时候,枪声更密集了,而且人的惨叫声也异乎寻常的大了起来,同时,战马的嘶鸣声也不时传入人的耳朵里,此时的战斗非常的激烈。 这个战场是军阀本人亲自选定的,虽然这里仍然是山谷,但是由于这里有一条干枯的河道,因此这里相当的宽阔,非常有利于骑兵的冲杀。 虽然军阀部下的骑兵非常的英勇,不过,他们的对手同样顽强,而且由于战术正确,武器先进,因此在这场战斗中,双方谁也不可能立刻取得胜利。 很显然,那支欧洲使团的首领也意识到了自己所面临的危险,因此,他将队伍分成了两支,一支在前,用手中的步枪对抗着骑兵,而另一支队伍则护送着马车调头,准备向回走。 但是,军阀的步兵部队已经赶了上来,虽然他们的武器非常落后,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却与骑兵一样顽强,面对着对手的强大火力,他们只进不退,很快就伤亡惨重。 虽然使团的武器先进,但是毕竟人数很少,而且又面临着两面夹击,同时还必须面对对方骑兵的疯狂冲击,因此渐渐显出疲态,战斗进行到半个小时的时候,他们终于再也抵挡不住,首先是那支担任后卫任务的队伍崩溃,接着那支护送马车的队伍也被步兵冲散。 剩下的事情就不再是战斗了,而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面对着近战中的那些疯狂的战士,欧洲士兵显然非常的惊慌,而且上了刺刀的步枪远远没有长矛和马刀灵活,在徒劳的抵抗了一阵之后,他们全部被杀。 对于眼前的这一幕,方世玉是有心理准备的,毕竟他也参加过一些战斗,自然是知道战场上的这种惨烈景象的,不过,他的手下就不一样了,他们没有一个人经历过这种场面,虽然他们曾经参加过一些青衫社的行动,但那毕竟只是小打小闹,远不能与眼前的一切相比,所以,当他们看着眼前那个血淋淋的屠场的时候,他们眼中流露出的更多的是惊慌与恐惧。 望着愣在山脊上发呆的手下,方世玉心中暗自叹息几声,随即命令道:“好了!都别塄着了!下山!” 方世玉领着手下扑下山去,直接冲进那些尸体堆中,寻找着他们的目标。 与他们的表现不同,军阀自然更关心他的收获,当他亲自领着自己的亲兵将那些紧紧的包裹着马车的蓬布掀开之后,他马上就被眼前的一切深深的吸引住了。 那一捆一捆的绑扎的十分精致的步枪,那一箱一箱的子弹,无不向他证实着自己的巨大成功。 上千具尸体堆满了山谷,除了军阀的部下之外,那些使团和他们雇佣的苦力全部葬身于此。在穆罕默德的请求下,心情愉快的军阀爽快的命令部下将那些使团的人的尸体集中到一起,以便让方世玉等人仔细查看。 方世玉很快就找到了几个外貌明显不同与欧洲人与当地人的人的尸体,这其中就有童清风与狐狸球儿的尸体,为了防止认错,他命令一名原天地会天贵堂的属下辨认,在仔细的确认一番之后,方世玉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随后说道:“确认一下,看看他们是不是装死。” 张宝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走上前去,说道:“我来!”说完,便挥舞弯刀,一个一个挨个砍了下去,弯刀所到之处,人头滚滚,片刻之后,童清风与狐狸球儿的人头就滚到了一边,但当他将弯刀向最后一具“尸体”砍去时,那具“尸体”却忽然蹦了起来,并迅速向一边跑去。 众人吓了一跳,待他们明白那并非是诈尸之后,那装死的人已经被早就反应过来的方世玉一把抓住了。 那人“扑通”一声跪倒在方世玉面前,用浓重的江南口音哀求道:“壮士饶命!壮士饶命!” 方世玉冷笑几声,随即双手一用力,将那人从地上提了起来,问道:“你是什么人?是童清风的人还是狐狸球儿的人?” 那人哭丧着脸,一边继续哀求,一边答道:“小人……小人是狐狸球儿的手下,是他的保镖。小人没有干过坏事!还望壮士饶小人一命!” “站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的问话!”方世玉见那人又想跪下,于是双手捏住那人肩膀,说道:“我问你,童清风怎么会跟这些欧洲使团的人混到一起的?” 那人结结巴巴的答道:“是……是这样的……详细经过小人这样的人自然知道的不多,不过小人却知道,童清风答应那个使团的首领,他说,假如逃出去以后,那么就会帮助他们在南洋一带立足,并帮他们拉拢细作,给他们卖命,那首领见此事不花费他一文钱,于是就答应将他装在马车里,一同带出皇宫,就这样,我们出来了。不过,小人可万万没有答应啊!小人只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打手而已,小人可跟童清风不一样!” 方世玉冷笑道:“是不是一样的现在还不知道,等回去了就知道了!”他将那人猛的向后一推,随后命令手下众人道:“将他捆起来,一同带回去!” “方!快看,这些欧洲人的手臂上大都挂着这个东西,上面图案很是眼熟。”正当方世玉与手下人清点着己方人数的时候,穆罕默德却带着自己的侄子哈桑飞快的从山谷的另一边奔来,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 待穆罕默德在跟前停下,方世玉责备道:“我说过多少次了,大家伙儿不要轻易分散,怎么你又随意乱跑?又去找珠宝去了?” 穆罕默德一本正经的摇了摇头,说道:“珠宝没有找到,不过却找到了许多奇怪的东西。”他将手中拿着的一摞东西递给方世玉,并说道:“这些东西都是从那些死人手臂上取下来的,上面的图案十分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方世玉接过那些东西,仔细的看了看,但不等他开口,站在他身后的张宝却已经叫了起来,他喊道:“这个图案……这个图案我也是见过的,就在扬州城外的静庵寺里,那些佛像的胸前就刻着这种图案。” “真的是这种图案吗?”方世玉将其中的一个臂章举了起来,凑到张宝眼前,说道:“你再仔细看看。” 张宝伸手抓了抓后脑勺,不太肯定的说:“大概就是吧……” 方世玉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佛祖如来胸前的‘吉祥海云相’表示的意思是吉祥和功德无量,而且是向右旋转的,可是你再仔细看看,这个东西是向哪里旋转的?” “向左旋转?”穆罕默德抢先一步回答了这个问题。 张宝伸了伸舌头,说道:“这么说来这些人应该不是和尚了。不过,他们既然不是和尚,那么为何要戴这些东西呢?” 方世玉摇了摇头,随手将那些臂章塞进自己腰带上系着的一个钱袋中,并说道:“咱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叛徒童清风已经被消灭。现在,大家马上清点人数,待回到这个将军的府邸后,带上咱们那两个受伤的弟兄,马上回去!” “回哪里?”张宝忙问道。 方世玉抬头看了看那已经渐渐落到山坡上的夕阳,长呼一口气,说道:“自然是回家,有什么地方比家更好呢?” 第十二节 东林 天气已经渐渐热了起来,南京城也就再次进入了炎热的初夏时节。 沿着长长的御街,一溜儿店铺整整齐齐的排列在街道两边,有些店铺外搭设的油布篷在夏日的微风中轻轻的晃悠着,将自己的影子投射在地上。 一间虽然不大,但却十分雅致的小酒铺外也搭着这么样的一个油布篷子,而且就在紧邻篷子的西边,一根一丈高的竹竿笔直的耸立在那里,竹竿的顶部挂着一个小巧的布幡,布幡上用清晰的黑墨写着“酒墨斋”三个大字。 布幡在微风中不停的晃荡着,向着街道上的行人展示着自己,为这间小小的酒铺招徕着生意。 正午已过,与乡下的农人们一日两餐不同,此时城里的普通人家已经吃完了午饭,一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由远及近缓缓踱到了这面布幡下,他停下脚步,并抬起头看了眼布幡上写着的那三个大字,脸上显出一个得意的微笑,随后便将脚步再次挪动起来,缓步走进了那间小酒铺。 酒铺里的生意还算可以,在这个生意清淡的时候,小小的铺子里居然坐了十几个食客,而且很明显的一件事是,从坐在铺子里的这些食客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这里的食客全都是儒生。 年轻儒生很从容的在靠近铺门口的地方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并从容的坐了下去。 一名酒铺的小伙计马上走上去,笑着说道:“陈公子已经有差不多二十天没上这里来了,今日怎么忽然又有空了?” 年轻儒生也笑了笑,并说道:“前些日子家夫命我回故乡办些事情,因而未能前来品尝你们掌柜亲手酿制的佳酿,昨日刚从福建赶回来,因此今日便得了空子,溜出来犒赏一下谗虫。” 小伙计一边从肩膀上取下抹布,仔细的抹着那个本来就很干净的桌子,一边说道:“公子回福建老家一趟,小店的生意就冷清了一分。对了,小人听说福建的人已经走光了?是不是真的?“ 年轻儒生皱着眉摇了摇头,并说道:“虽然没走光,不过也差不多了,除了福州、泉州这样的几个大城之外,其它地方已经是十室九空,就连我的远房亲戚也远走南洋,他们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再次团圆。哎……” 小伙计见触动了儒生的伤心事,边急忙转换话题,轻声说道:“公子稍候,小人马上将美酒端上。” 小伙计片刻即回,手中的托盘上除了一壶酒,一个酒杯之外,尚有几样小菜。 待小伙计将托盘里的酒菜摆上桌子,那年轻儒生忽然问道:“小二,你记错了吧?我可没有点过这样酱鸭。” “没记错!您一向点的是一荤两素,不过这样酱鸭可不是小人自作主张,这其实我们家掌柜特意叮嘱的,他说公子给我们写招牌,而且又不收钱,他心里过意不去,于是便命伙计们特意给您加上这样菜,就是您不点也要硬给您加上。您别推辞,自从您给小店写了新招牌,这里的生意是一天比一天好,掌柜的说了,他一定要亲自谢谢您,不过今日他与少掌柜出门相亲去了,因而不在这里。” 儒生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不可,不可!写几个字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怎可如此?生意好是因为如今朝廷鼓励经商,连儒生也开始经商了,儒商们有了钱,自然会来这里。”他从袖子中取出几块银圆,交与小伙计,说道:“这是酒钱,你就按照这些菜一并收去。” 小伙计拿着银圆,有些为难的说道:“掌柜的吩咐过,不许多向公子收钱。” 儒生微笑着说道:“那就算是我赏你们的。” “谢公子赏!”小伙计立刻眉开眼笑的向着儒生鞠了一躬,并说道:“小人代其他的伙计谢公子。” 儒生戏谑的说道:“怎么?你怎么还自称‘小人’‘小人’的?朝廷不是已经下了法令,从今往后,不许再用小人自称,也不许再行跪拜之礼了吗?你见了我,要自称‘我’。” 小伙计抓了抓脑袋,喃喃道:“这个……这个小人……我一时还改不过来。” 儒生笑着挥了挥手,说道:“去忙你的事情去吧。” 待那小伙计走后,儒生便自顾自的开始享用面前的美酒佳肴,虽然并不丰盛,不过却也自得其乐。 “陈兄,原来你果然在这里!”正当这名儒生正仔细的品尝着那杯清香宜人的水酒之时,从铺子门口却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年轻儒生回头一望,眼睛中闪过一丝惊讶,于是赶紧站了起来,向着那来人稽首道:“却原来是孔贤弟。” 那来人也是一身儒衫打扮,但样子却要年轻一些,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来人走到年轻儒生跟前,也行了个稽首礼,随后抬起头来,说道:“我方才去府上找你,但却没找到你的人,向令尊大人打听,才得知你又跑到这里来喝酒了,于是便匆忙的找了上来,若是打搅了陈兄的雅兴,还望陈兄海涵。” 年轻儒生摆了摆手,说道:“哪里,哪里!我见孔贤弟行色匆匆,似乎是应该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吧?” 那人叹了口气,说道:“我来找陈兄不为别的,只为带着你去见老师最后一面。” “什么?老师怎么了?”那年轻儒生一急,便伸出手去拉住那来人的手腕,急切的问道。 那来人伸手擦了擦眼角涌出的泪,哽咽道:“老师恐怕是不行了。” “这……这怎么可能?”年轻儒生难以置信的追问道,“我昨日从福建老家回来,便去老师府上探望过老师,当时我见他虽然言语不清,但头脑甚是清楚,而且身体似乎也正在慢慢康复,怎么今日却又忽然不行了呢?” 来人叹道:“此事说来说去还不是要怪那《号角》?本来老师就是被《号角》气病的,昨日你走之后,老师的精神头儿忽然好了许多,他执意要仆人们将他扶起来,到外面去走走。那些仆人们也真是不会做事,他们居然把老师引到了一间茶馆外。陈兄是知道的,自从老师病后,我们这些人就不敢将《号角》这样的东西送给他老人家过目,拼着被老师骂,我们也不敢。可是,这一次老师却自己从那茶馆中买了本最新的《号角》,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书报。老师买了书报后,便回到府中,他斥退旁人,自己一个人呆在书房之中看那些书报。 唉……都怪我当时不在府中,要是我在,事情就不会如此了!当时那些仆人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只是在很久以后忽然听到老师的声音从书房里传了出来。当时老师口中高呼几声‘悖逆之极’,随后便没有了任何声音,仆人们这才发现有些不对劲,于是冲进书房,却发现老师已经倒在了地上,人世不醒。 当时我在东林新苑得到消息,便匆匆的赶回,延请城中各大药铺的坐堂大夫,全力救治老师。大夫们忙了一个晚上,终于使得老师今日一早醒了过来。本来我是以为没事了的,但却不料,就在刚才,老师忽然又昏迷过去,千呼万唤之下,才幽幽醒来,虽经大夫救治,但已是回天乏术,他现在已经不能说别的话了,只是口中不停的念叨着你我二人的名字,我见事情紧急,就忙着跑到贵府,却不料你不在府上,于是便找到了这里,现在令尊恐怕已经到了老师那里去了。” 年轻儒生神色一变,二话不说,急忙走出酒铺,而那来人则紧紧的跟了出去。 等他们走后,酒铺中立刻陷入一片喧哗,十几个儒生交头接耳的谈了起来。 一名身穿紫衫的中年儒生问身边的一名青衫儒生,他说道:“方才那来人好象是张慎言张老夫子的得意弟子孔季康,这么说来,他口里的老师竟然是张老夫子了?那么他身边的那位是何人?我好象没见过。” 青衫儒生叹道:“那人也是张老夫子的学生,名叫陈永华,本是陈鼎陈老夫子的公子,数年前就拜了张老夫子为师。” “原来是他……”紫衫儒生晃了晃脑袋,不无惋惜的叹道:“可惜,实在是可惜!我听说陈鼎原是靖海公的老师,但却因为几年前的哭宫之事得罪了靖海公,这样一来,就连他的儿子的前途也耽误了,实在是可惜啊!” “非也,非也!”听到他们的谈话,坐在他们旁边的另外一张桌子上的一名七十多岁的老儒生马上纠正道,“其实并非是靖海公将陈鼎老夫子贬谪而去,而是陈老夫子自己执意要离去的。” “哦?似乎这位老先生知道的相当详细,晚生斗胆请教一二。”那名紫衫儒生见那老者似乎知道更多的内幕,于是便追问道。 老者伸出右手摸了摸下巴上那花白的胡子,随后叹道:“上次的哭宫之事结束之后,陈鼎老夫子便发出揭贴,晓谕整个南京城,说他已经与靖海公断绝一切师生之谊,从次之后,他再也不是靖海公的老师,靖海公也不能再自称是他的学生。” “这件事我也知道,当时我也收到了一份揭贴。”那名青衫儒生急忙说道。 老者抬头看了看那名儒生,随即说道:“年轻人知道的自然是不比我们这些老人多了!只会跟着那些宵小之辈胡言乱语,当真是儒家之大不幸!” 紫衫儒生见老者似乎有些生气,生怕自己听不到这种内幕,于是赶紧拉了下那青衫儒生,随后向那老者说道:“老先生不要跟我这位同窗一般见识,还望老先生不吝赐教。” 老者赞许的点了点头,说道:“噢……还是有懂事的人的。其实此事当时知道的人并不多,老夫还是在一次偶然的讲学中听到的。”他抬起头来,看了看酒铺墙壁上的那几幅山水画,沉默了许久,方才接着说道:“靖海公郑森得知陈老夫子与他断绝了师生关系,便急忙亲自找到了陈老夫子府上,跪在陈老夫子的脚边,恳求陈老夫子收回成命,但却被陈老夫子拒绝了,因为陈老夫子提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马上撤消二主共和,另从宗室之中挑选一位德高望重的王子,拥立其为大明皇帝,但靖海公郑森没有答应这个条件,因此,这件事情就这么无可挽回了! “这么说来,陈老夫子当真是深明大义啊!宁可不要自己的前程,也要维护大明江山社稷。“那名紫衫儒生自然是知道这样的老头最爱听什么,于是便忙顺着他的意思说了一句。 那老者果然非常满意,他笑着看着那名儒生,赞许道:“不错,孺子可教也!”他从袖子中取出一张名帖,递给那名儒生,并说道:“这是老夫的帖子,你拿着到东林新苑去,老夫就在那里讲学,若是有兴趣,不妨来听听。” 紫衫儒生谢过那老者,随即便将那帖子小心的贴身藏好。 老者转过身子,看着铺子外那条被太阳晒得有些白的刺眼的街道,轻声叹道:“没想到张老夫子这么快就……唉……以后东林领袖以谁为好呢?” “这个,以晚生之见,应以史可法史阁部为最佳。”那紫衫儒生小心的说了一句。 老者转回头,望着那儒生,摇了摇头,说道:“史阁部虽然有心维护东林,但其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史阁部的人望远远比不上张老夫子,为人又极易受他人影响,因此无法挑起东林重担。” “那,陈永华或是孔季康怎样?他们是张老夫子的得意弟子,应该有足够的人望吧?”紫衫儒生急忙换了两个人选。 老者又摇了摇头,随后说道:“孔季康年纪太小,阅历不足,或许有热情,但却无手段,至于陈永华嘛,其实依老夫之见,他与他的父亲不同,他似乎更倾向于朝廷一边,虽然也曾在东林聆听大儒们讲学,但其心思显然不在其上。” 老者闭着眼睛,痛苦的思索了一阵,随后又睁开眼睛,叹道:“楚国公确实厉害,一个拳头一个拳头的接连打将下来,已经将儒学打压的无法透气了!” “可是晚生听说,现在的儒学实际上是假的,是伪儒,与先秦圣人的儒学相差甚远。”那名青衫儒生终于找到了机会发表自己的看法。 “胡说!”老者有些恼怒了,“伪儒不过是朝廷的污蔑之辞,怎可当真?” “可是上次从秦朝始皇帝的陪葬兵马坑中挖出来那么多先秦典籍,那上面所记载的儒学可与现在的儒学大不一样啊!”那名青衫儒生显然对于老者没有什么好印象,故而言语有些顶撞。 老者气愤的站了起来,怒道:“那些东西都是伪造的!” 青衫儒生正色道:“伪造?可是怎么伪造的如此逼真?况且始皇帝的陪葬坑谁人见过?谁人能找的这么准?更何况连九鼎都被一同找出来了,这事又如何解释?” “九鼎?嘿嘿!”老者怒极反笑,他走到那儒生面前,低头看着那儒生的脸,说道:“何为九鼎?九鼎又是什么样?谁人见过?况且此次所谓的那九只鼎上没有任何铭文,唯有一些图案,这又怎讲?这可与典籍上记载的大不一样啊!据史籍记载,始皇帝过泗水之时曾经丢了一只鼎,那么说来,应该只剩下八只鼎才对,况且,如果始皇帝真的想将九鼎陪葬的话,那么就应该埋入陵寝之中才对,怎会埋在陪葬坑中?” “也许典籍上记错了!”青衫儒生对于老头儿的顽固十分反感,他急忙分辩道:“既然儒家经典都记错了,那么那些史书、典籍自然也会出错!” 老者摇了摇头,叹道:“误人!误国!误天下!伪造这些东西的人必遭天谴!” “二位,二位!”一名年长的伙计见两人声音越来越大,而且那位老儒生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他生怕老头气死在铺子里,于是忙走上前去,与那名紫衫儒生将二人劝开,并说道:“二位不可如此争吵!假如不服对方,大可以到茶馆之中去辩论嘛!《号角》上不是说了吗?朝廷鼓励百家争鸣,不会以言罪人,况且朝廷也说了,此次所挖出的典籍目前无法分出真假,因此需要诸位认真分辩,在辩论之中找出正确的圣人之道。” “〈〈号角〉〉?此书误人不浅!老夫最见不得的便是此书!”老者非常愤怒的说道,“圣人之言怎会有错?儒家经典怎会有错?” “老先生此言诧矣!”那名青衫儒生说道,“正所谓‘时移则事异’!今时不比往日,有些东西已经朽了!况且‘流水不腐,户枢不蠹’,抱残守缺是不妥的,唯有不断的吸纳新鲜东西,儒学才能经久不衰,空谈只能误国误天下,唯有实干才能济世救民。” “悖逆!悖逆!”老者气得已经有些站不稳了。 紫衫儒生急忙扶住老者,并不停的向那青衫儒生使着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说。 青衫儒生后退几步,向着二人稽首道:“二位请继续,我可是要去东帅府旁边的辩议堂听他们辩论去了,听说今日有几个师范学堂的辩才要来,我去长长见识,顺便与人切磋一下那些始皇经典,看看还有什么让人惊讶的地方。” 见那青衫儒生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紫衫儒生长长的嘘了口气,待转头望向那老者的时候,才发现老者的脸色已经变成了青色。 “老先生,你怎样?身体有何不适?晚生这就送你回府?”紫衫儒生急忙关切的问道。 老者先是摇了摇头,随后又点了点头,并缓缓说道:“有劳了,你就将我送到张老夫子府上去吧。” “去张老夫子府上?”紫衫儒生满脸的惊讶。 老者点了点头,说道:“两年前,就是张老夫子将我从山东请到这里来的,我与他虽然在儒学上有些分歧,但总归都是儒家弟子,我去看看,免得到时候后悔莫及。” 当酒铺中正进行着激烈的讨论的时候,位于东帅府旁边的咨议府中也正进行着一场激烈的辩论。 作为会议的主持人,同时也是唯一一个拥有一票否决权的人,林清华说的话很少,因为他想听听这些大臣们的意见,并调动他们的政治积极性,让他们适应这种激烈的辩论,甚至是争吵。 他们为之争吵的是关于官员经商的事情。由于林清华鼓励人们经商开工场,甚至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不惜允许官员公开经商,利用他们手中的资金和关系,尽快的将工业与商业发展起来。 这个政策在开始时确实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在官员们的带动下,商人们放开了胆子投资,短短的数年间,工场遍布长江沿岸,甚至连那些相当偏远的地方也出现了规模很大的矿山和冶炼场,这不仅为林清华提供了大量的税收,而且也使得一些技术加快了发展速度,现在他的兵工厂里所需要的一些部件已经完全可以由民间供货。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这个政策也不例外,当商业与工业繁荣起来以后,竞争也就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人的本性决定了在这种竞争中,没人谁愿意放弃对于自己有利的手段,那些纯商人是如此,而这些经商的官员就更是如此。官员们利用手中的权利,尽力打压经营相同产品或货物的商人,或者垄断当地市场,或者干脆利用手中的权利直接找商人的麻烦,这样一来,至少导致了三个严重后果:其一,商人们见当民商不如当官商好处多,于是便开始削尖了脑袋往官场里钻,虽然林清华已经完全禁止了除了科举之外的其他仕进途径,但是人的智慧是无限的,当商人们开始将钱直接送到官员们的手中,并以其为保护伞的时候,官场的糜烂开始疯狂加速,使得林清华的反贪机构疲于奔命,而且效率低下;其二,部分性格软弱些的商人见无利可图,便开始变卖产业,重新购买土地,并用尽各种办法逃避林清华制定的限地法,这样一来,商业与工业的发展速度开始减慢,甚至出现了衰退的苗头;其三,部分商人既不愿意妥协,也不愿意用自己的血汗钱喂养那些贪婪的官员,于是他们便纷纷联合起来,通过向巡查御史举报的方法来维护自己的利益,不过,由于官员们往往比较注意保护自己,而且利用各种手段逃避监督,这样他们就能逃过一劫,而后等风平浪静之时,便发动反扑,利用那些还掌握在自己手中、尚未被朝廷裁撤的衙役报复那些商人,而商人们为了自保,也不得不再次联合起来,雇佣保镖,甚至是购买武器组成商团,与那些官员对抗,双方的一些冲突往往会被有意无意的扩大,以至于必须要军队介入才能平息。 对于前两个后果,林清华是非常不愿意看到的,而对于第三个后果,林清华心中非常的矛盾,他既为商人们的觉醒而高兴,但同时又为这种私下的恶斗而担心,实际上,在这样的冲突中,最后失败的往往是民间的商人,因为他们不可能象官员们那样得到庇护,而且关系网也远没有官员们复杂结实。 林清华有意解决这个问题,因此便召集了手下的大臣,命他们商议这个问题。 大臣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应该立即禁止官员们经商,而另一派则认为不应禁止。 赞同禁止的官员们的理由非常的充分,那就是,若是任由这样发展下去的话,那么官员们的心思将全部放在经商上面,而忽略了自己的职责,但他们肯定不会放弃手中的权利,因为他们知道,权利越大,好处越多,银子也就越多,而这样一来,必将引起极大的混乱,所以,必须在其尚未形成气候之前,将其扼杀。 反对禁止的官员们也提出了他们的理由,因为林清华以前曾经明确的说过,他将完全支持官员们经商,并保护他们的产业,若是现在禁止的话,那么就意味着朝廷朝令夕改,这样一来的话,以后还怎么发号施令?况且有林清华关于〈〈自卖人法〉〉的前车之鉴在前,他们自然是坚决反对,因为他们可不想林清华重蹈上次的覆辙,被东林那样的势力揪住小辫子不放。而且他们还有一个担心,那就是官员们的忠心问题,虽然目前还没有军队将领搀和到这种复杂局面之中,不过,谁也不能保证这样就万无一失,在真正的坐稳江山之前,必须小心从事。 第十三节 屠戮 这场辩论进行的十分激烈,从中午一直持续到了太阳偏西,现在已经接近了尾声。 主张禁止官员经商的一派明显占了上风,因为他们提出了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即在这种官商占有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最有可能形成一种官商勾结的局面,而一旦这种局面出现,那么就意味着在远离朝廷的地方出现了一股以其自我为中心的势力,虽然也许他们现在的实力并不雄厚,不过,谁能保证他们永远甘于受制于人?也许等他们羽翼丰满的时候,他们就会向反对他们的任何势力发动进攻,自然,朝廷也不例外,因此,应该趁他们尚未勾结起来,羽翼尚未丰满之时,一举将其扼杀。 对于这个意见,林清华是赞同的,但是他也必须考虑到一个问题,那就是如何向那些经商的官员交代,毕竟是自己当初答应他们,保护他们合法的财产的,如果自己真的出尔反尔的话,那么这些人会怎么看自己?自己以后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不过,毕竟见多识广,有着比其他人多几百年的见识,因此,林清华的心中还是马上有了主意,并将自己的这个办法说了出来。 其实这个办法很简单,那就是给官商一个比较长的期限,让他们用十年的时间自己处理完那些产业,或者转让,或者卖出,甚至是可以由朝廷出面将他们的产业买下,然后卖出,当然,这些办法可以由官商们自己选择。 但是他的这个办法还是遇到了一个障碍,黄宗羲毫不客气的指出,和限地法一样,这些人可以轻易的将产业转到家眷和亲友的名下,继续利用自己手中的权利保护着自己的利益,而这样一来,就不可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黄宗羲的办法简单而干脆,他提出,不仅要彻底禁止官员经商,而且要彻底禁止官员的家眷经商,而另一方面,适当的再次提高官员们的俸禄,同时加强巡查御史们的权限,使官员们必须在高官厚禄和经商赚钱之间做出唯一的一个选择,这样一来,不仅可以将那些既想当官又想经商的人赶出官场,而且还可以净化官场。 林清华又感到头疼了,他忽然发现,也许自己根本就不适合在官场里混,因为自己既没有玩弄官场伎俩的手段,也没有那种脸厚心黑的心理修养,他所唯一拥有的不过是超越了时代几百年的见识,还有那颗有着很多缺点的平凡之心。 争论到最后,众人终于拟订了一个初步的计划,用一种比较稳妥的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首先,朝廷暂时不禁止官员经商,但是将在十年后执行这一禁令,到了那时候,所有的官员都必须做出选择,要么继续当官,要么离开官场,正式涉足商场,成为一个真正的商人。其次,朝廷鼓励经商的官员现在就弃官从商,为了鼓励他们尽快放弃官商的身份,朝廷将向他们贷款,凡是能够在一年之内弃官从商的官员,由朝廷控制的中华银行将向他们提供大笔的低息贷款,贷款利息将与存款利息保持一致。另外,作为必要的遏制手段,将进一步加大惩治腐败渎职的力度,不仅巡查御史的权利得到了加强,而且朝廷将尽快裁撤剩余的所有衙役,而代之以巡警,而且将马上动手,在全国范围内,把司法权与行政权剥离,今后,将出现专门的执法机构,而地方官员的权利将仅仅局限于地方的行政事务,再也没有权利插手司法事务,也没有调动巡警的任何权利。 由于这只是一个初步的构想,因此详细的步骤还暂时无法做出,林清华只得命大臣们下去继续商量,而他自己则背着手,带着卫兵,慢慢的踱到了自己的东帅府。 刚一进门,林清华就听到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他笑着顺着走廊向哭声传来的方向走去,不多时,便踱到了一间厢房门外。 推开厢房的门,啼哭声更响亮了,芳儿正斜坐在床沿儿上,怀中抱着个襁褓,嘴里则哼着小曲,尽力哄着那襁褓中的婴孩儿,想让他尽快的安静下来。 林清华走到芳儿身边,伸手摸了摸婴孩儿那肉乎乎的小脸蛋儿,随后说道:“是饿了吧?” 芳儿没好气的横了林清华一眼,说道:“刚刚吃完奶,怎会这么快就饿了?再说了,刚才我喂他,他却又不吃。” 林清华笑着从芳儿怀里抱过那个襁褓,将其搂在怀里,一边哄着那襁褓中的婴孩儿,一边轻声说道:“我的大儿子当然是与众不同的,光是嗓门就没人比得上,就连豹儿也要让他三分。”他撅着嘴,在那婴孩儿的额头上亲了一小口,随后接着说道:“乖,爹在这里,娘也在这里,乖乖的把眼睛闭上,让爹给你唱首歌儿。” 说来也怪,当林清华将一首小时候的儿歌唱出来后不久,那婴孩儿就停止了啼哭,并好奇的瞪着眼睛,盯着林清华下巴上的胡子看。 “虎儿乖,到娘那里去,娘给你唱别的歌儿。”林清华见婴孩儿安静下来,便急忙将怀里的婴孩又塞到了芳儿怀里。 芳儿接过婴孩儿,轻轻的搂在怀里,待哼了几句小曲儿后,便抬起头来,对林清华说道:“相公,还是请个奶妈子吧,我怎么说也是个元帅夫人,总不能天天亲自喂孩子奶吧?” 林清华两眼一翻,哼道:“你懂个啥?这样才干净,免得传染上什么病了,再说了,这样能促进母子感情!” 芳儿见林清华态度坚决,于是只好再次屈服,她低下头亲了亲婴孩,忽然又想起一事,于是又抬头望着林清华,说道:“你也该给虎儿起个名字了,总是叫乳名也不好。” 林清华晃了晃脑袋,说道:“我还没有想好,以后等我想好了再说。” 芳儿低下头嘟囔道:“要是你十年没想好,那么岂不是十年中都叫乳名?昨日我向黄宗羲和顾炎武二位先生请教了一下,他们各取了几个名字,我想……” “别,千万别!自己的儿子要自己起名,我是不会叫他们起的。”林清华急忙说到。 芳儿撅起嘴,说道:“我又没有想用他们起的名字,我只是想让你对比着起一个。什么虎儿、豹儿的,实在是难听的很。” 林清华伸了个懒腰,腆着脸凑到芳儿俏脸上亲了一口,随后直起身子,说道:“正所谓‘虎虎生威,熊心豹子胆’,这名字多有气势!以后若是婷儿也生下男孩儿,那就叫狼儿。” “狼儿?好难听!”芳儿的黛眉皱得更紧了。 “要不就叫熊儿?哈哈!”林清华乐道,“开个玩笑,夫人不必在意。起名字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还顾不上。对了,萍儿和我的豹儿呢?” 芳儿又哼了几句小曲后,方才答道:“在婷儿房里。” 林清华弯下腰,在芳儿臀部轻拍一掌,随即转身走出厢房,径直走到婷儿房中。 见林清华进了屋子,掂着个大肚子的婷儿欲站起相迎,但林清华却抢上几步,将她轻轻摁回藤椅,并说道:“你就老老实实的坐好!不用给我行礼。” 林清华弯下腰,在婷儿肚子上盯了半天,随后转过身子,对已经站起身来的萍儿说道:“怎么样?豹儿今天还是这么老实?” 萍儿爱怜的低头看了看怀中襁褓中的婴孩儿,随后点了点头,轻声说道:“这孩子,跟他哥哥完全不一样,整天就是这么安静的很,只是饿的时候才会哭上一阵子。” 林清华将脸凑上前去,在婴孩儿额头亲了一口,随后赞道:“还是豹儿乖,知道爹这些天心里有些烦闷,所以不来捣乱。” 婷儿笑着说道:“相公该给孩子们起好名字了吧?” 林清华摇头道:“这些天忙的很,暂时还顾不上,以后有空再说。” 婷儿抿着嘴,强忍住笑,说道:“该不会是相公起不好名字吧?那么倒不如让我们自己给他们起名字好了。要是等你什么时候想出来,那可就不知道要等到哪年哪月了!可千万别象方世玉的儿子一样,都五岁了才起名字。嘻嘻!” 林清华苦着脸,摇头叹道:“我倒是希望方老弟能够晚点儿给他儿子起上名字。唉……” “相公这是怎么了?你以前不是老是催促方世玉给他儿子起名字吗?怎么现在却又变了?”婷儿不解的问道。 林清华叹了口气,说道:“有些事情我也说不清楚,总之我只是希望方世玉这次遇到的那伙儿人不是那种人……” 看着愣在那里发呆的林清华,婷儿艰难的站起身来,走到林清华跟前,伸手摸了摸林清华的额头,问道:“相公可是身体不适?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的辞不达意?” 林清华将婷儿的手拉到嘴边,亲了亲,随后说道:“没有什么,只是有些朝廷上的事情耽误了。”他犹豫了一下,随即接着说道:“也许将来我要领着大军到西边去,说不定咱们可能又要分开一阵子了。” “我……我跟相公一起去。”萍儿见林清华言语中有些伤感,便说道。 林清华转过身子,伸手搂住萍儿的腰,说道:“打仗的事情是说不准的,子弹炮弹不长眼,况且现在不比从前,也许在西边的某个地方,有股相当强大的邪恶势力,他们的实力也许不在我们中华之下,也许我们会遇上更为凶残的对手,也许……” “相公,别这样说。”婷儿伸手捂住了林清华的乌鸦嘴,说道:“相公吉人天象,这么些年来,你遇上了多少的险事?有哪一回不是顺利脱险的?” 林清华轻轻叹道:“好了,好了!我认输!也许这次真是我多虑了吧,希望这次是我搞错了。当然,也希望世玉他们这次重返印度能够找到上次忽略的东西……” 林清华伸出手去,轻轻的抚摸着婷儿的俏脸,并对她说道:“你的身子弱,要多注意,别着凉。” 婷儿将头埋进林清华怀里,喃喃说道:“不知是男是女。”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一定是个跟你一样美丽的女孩儿。” 婷儿抬起头,问道:“相公也喜欢女孩儿吗?” 林清华亲了亲婷儿的额头,说道:“喜欢。” 三人又在屋子中厮磨了一阵,直到一名卫兵在门外大喊“报告”,才将他们短暂的好心情打断。 卫兵满脸挂着喜悦,他向林清华说道:“元帅,秦将军从日本回来了!” “哦?”林清华离开厢房,走到门外,随手带上房门,边往正厅走,边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兵答道:“刚回来,为了赶时间,他没有直接坐船到南京城北码头,而是在江阴下船,从驿站要了些快马,带着卫兵便直接奔回了南京城,一下马,连咨议府都没进,便直接跑到这里来了。” 听到这里,林清华加快脚步,很快就走进了正厅。 见林清华进来,秦侃急忙站起敬礼。 林清华还了礼,随即命人关上房门,只留他与秦侃两人在屋子中。 此时天色已晚,房门一关,正厅中更是昏暗不堪,林清华点亮一盏纱灯,将其放在自己与秦侃之间的一张茶几上,随后问道:“怎么样?此次去日本,有什么收获?” 秦侃点点头,从军服的口袋中取出一摞公文,随后说道:“看起来朱敢、张够胆等人弹劾郑山河的事情是真的,郑山河在京都战役结束之后,便对其城进行了屠城,一共屠了五万人,其中有多半是百姓,这是属下清点的人数,虽然不能十分准确,不过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林清华接过一份公文略微看了看,心中已然明了,他放下公文,说道:“这么说来,朱敢他们说的是真的了!” 秦侃点点头,并说道:“朝廷原本是打算利用当地的百姓开矿、伐木的,而且郑森也打算将那些俘获的倭人百姓押到南洋去,但郑山河这么一杀,不仅这个打算落空,而且还使得剩下的倭城同仇敌忾,抵抗的决心更大,现在我军在本州岛的进展更慢了,几乎是寸步难行。” 林清华从那一摞公文中又抽出一份,一边看一边问道:“我前几天也接到了前线来的塘报,说进展缓慢,但那塘报上说的并不十分详细。你在日本呆了差不多两个月,你就详细的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我军的大炮为何发挥不了大的作用了?” 秦侃点点头,随后说道:“这个说起来就有些让人纳闷了,本来九州岛一战是打的很不错的,在南部歼灭日军两万余,后来又向北挺进,半路与锅岛师团打了场遭遇战,轻易将其击溃,迫使九州剩余的日军狼狈向四国岛、本州岛逃窜。这时,上岛的我军便开始在当地征发壮丁,但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岛上的百姓已经很少了,仔细打听下才得知,原来在开战前的一个月,日军就开始将那里的百姓移往本州,而我军上岛后攻击的那几支日军部队并非是守卫部队,他们只是负责运送百姓的部队。这件事情虽然有些奇怪,但是陈唯一将军并未放在心上,他与刘国轩将岛上的一些矿山瓜分之后,便按照兵部事先的安排,开始进行下一步的作战。 在休整了半个月后,镇虏军与镇南军便开始渡海攻击四国岛,但与九州岛一样,四国岛上的守军也是不堪一击,双方没有进行什么大的战斗,日军就开始撤退,他们坐着船,渡海逃往本州岛。 陈唯一将军觉得非常奇怪,他与刘国轩商议了很多次,但总是摸不清日军意图。元帅是知道的,我军在日本的行动完全仰仗郑森的情报,因此,陈唯一将军就希望郑森的部下能够继续传来更准确的情报,以便摸清日军意图。 但是,由于连续取得了两次大战的胜利,郑森开始有些轻敌起来,再加上九州四国的矿山急需重新开凿,所以,郑森将主要的精力全部放在了这件事上面,而对日本的攻势就减弱了许多。 后来在陈唯一将军的一再催促下,刘国轩才又再次将分散的舰队召集起来,准备将部队运过海峡,直接登陆本州岛。但就在这时,我军遭受了重大损失。 原来,趁着这一个月的空隙,日军已经重新组织了防御,不仅部队的人数更多,而且装备也更精良,更重要的是,他们建造了一种小而快的帆船,这种帆船船体不大,水手也只有三人或者是五人,但是其速度却比我们的战舰要快,每当其张开全部的帆,那么就能轻易的追上我舰队。 本来我们并没有将这种船放在眼里的,因为不论是刘国轩还是陈唯一将军,他们都认为,这种船在海战中根本就是废物,甚至不用炮就能轻易的撞翻它。但是,他们都错了,因为日军根本就没有打算将这种船用于作战,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打算跟我们打海战。 他们在这种小船的船头上装了大量的火药,船头还装上个撞针,他们的水手就驾着这些船冲向我们的战舰和运输船,用船上的火药炸毁我们的战舰和运输船,因为他们的这种战术无异于自杀,所以士兵们就将其称为‘自杀船’。 刚开始的时候,我们吓了一跳,损失颇大,第一次的登陆就这么失败了,当我军第二次登陆的时候,便装了大量的快炮,准备用快炮的火力摧毁那些小船。 日军没有准备,便被我军击败,我军顺利登陆。上岸之后,我军与早已等候在岸上的日军连续几场恶战,虽然没有一举将其击溃,不过,仗着攻城重炮的威力,还是成功的在岸上占据了几块山地,随后的部队便大量的登陆上岸,本州岛上终于出现了我军的阵地。 这时,我军才发现,这里的日军战斗力十分的强悍,远非九州与四国的日军部队可比,显然这里集中了整个日本最精锐的部队,其中又以岛津师团和毛利师团最为凶悍,与我军战斗之时,他们决不后退,虽然我军比他们更顽强,不过,毕竟地形不利,一直被日军压在海岸附近,未能迅速向内陆推进。后来虽然又从南洋和台湾调来了援军,并增加了重炮,不过,取得的进展仍然不大,唯有郑山河的一次奇兵攻击,才在日军的北部阵地撕开了个口子,他的骑兵才得以冲杀进去,而我军的步兵也紧随其后,成功的将日军一举击退数十里,使其龟缩到了京都城中。其实这还是依仗了那些蒙古骑兵部队,虽然郑山河对他们很严厉,甚至有些苛虐,不过那些蒙古骑兵倒真是勇猛的很,不仅骑术精湛,而且极善于近战,正是他们首先冲进了日军北阵地,不过,他们的损失也极大,伤亡差不多是五千人,基本上已无战斗力。 日军并没有在京都城中呆多长时间,他们的主力迅速从城中脱离,而且将城中的皇帝也带走了,只留下了两万人固守京都城,而且城中那些来不及逃难的百姓也被武装起来,为日军主力殿后,阻滞我军追击。陈唯一将军见状,便分兵两路,一路由他率领,直接尾随日军主力而去,而另一路则由郑山河率领,围攻京都城。 其实打京都城远比打阵地战要好,因为日军的阵地上也架设的有铁丝网,属下曾经去看过,那些铁丝网与我军新装备的铁丝网几乎完全一样,使得我军的前进非常艰难,而京都城就不一样了,那里的守军已经完全被我军围在城中,既没有可用于进攻的通道,也没有足够的大炮,而我军就打得相当顺手,在用重炮轰了一天之后,第二天早上城就破了。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郑山河屠了京都城。由于他的骑兵在突击日军阵地的时候伤亡惨重,为了泄愤,他不仅杀光了城里的百姓,而且还将城里的所有房屋付之一炬,连王宫也化为了灰烬。当时朱敢就在他的部下,听他指挥,他苦劝郑山河无果,后来便与其他几名师长上了奏折,弹劾郑山河。 而另一路追击日军主力的镇虏军却遇到了麻烦,原来,日军趁着在海边阻击我军的那一个月,在京都以东五十多里的地方,由南至北修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由铁丝网、壕沟和堡垒组成,虽然并不算很坚固,不过纵深却大的很,差不多有三里宽,日军就凭借着这条防线,阻挡我军,使得我军不得不在此停了下来,也修建防线与他们对峙。虽然后来郑山河率军赶到,两军发动了三次冲击,但都没有成功,而且士兵伤亡很大,所以,直到现在也没有突破那道防线,战事就这样拖延下来。” 等秦侃讲述完毕,林清华沉默片刻,理了理有些混乱的思路,随后问道:“有没有想过,再在别的地方登陆呢?比如说直接从江户登陆?” 秦侃摇了摇头,说道:“这个办法不是没有想过,陈唯一与刘国轩都试图这样做,但是却失败了。还是那些自杀船,它们的建造速度很快,至少有上万艘,而且自从吃了快炮的亏,它们也学精了,他们不仅在船头上镶嵌上了铁板,而且铁板后还堆上了沙袋,快炮也许能打穿铁板,不过却无法再穿透沙袋,因此,这个办法再也没有多大的作用,反而又损失了一批战舰,为了这事儿,郑森还将刘国轩臭骂了一顿,本来他是打算继续抢占本州岛的金矿银矿的,可是没有想到损失这么大,原来的兴奋劲儿一过,就变得缩手缩脚起来,战舰再也不敢轻易出击,没了战舰的掩护,镇虏军自然是不能轻率登陆的,战局就这么僵持下去,一直到现在。” 听着秦侃的这些话,林清华心中是越来越惊,他没有想到那个或者是那几个日本人居然这么快就用上了神风队的那一套,在这个时代,要想对付这种疯狂的战法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林清华低头沉思一会儿,随后抬起头来,问道:“这些自杀船的水手就这么的不怕死?” 秦侃点头道:“虽然也有少数怕死的投降了咱们,不过,大多数还是不怕死的。经过咱们审问那些俘虏,得知这些自杀船的水手都是以前日本的贱民,而那个叫向井的人向他们许诺,假如他们战死的话,那么就解除他们和他们家人的贱民身份,这样一来,他们自然人人奋勇当先,毫不畏死。其实,那些船对付木船确实好,但是对付起铁甲船来就不行了,如果咱们的铁甲船能在海上航行就好了。” 林清华点头道:“我已经下令枪场下属的造船场加快建造速度,等那两艘新铁甲船一下水试航,我就将它们调到日本去,这两艘船是新船,能够在海上航行。” 秦侃道:“希望他们能够快些。” 一阵沉默,屋子里的空气似乎已经凝结。 “难怪他们要造那么多船,几乎将树都砍完了!”林清华喃喃说道,打破了这种沉默。 听见林清华的话,秦侃却摇了摇头,并说道:“不对!他们造的可不只是这种自杀船,他们还造得有一种很大的商船,船上武器很少,但船舱却很大,咱们在四国岛上缴获了十几艘这样的船,编入了咱们的运输船队,据刘国轩说,这种船很象是荷兰人的运输船,不过却更大,更适宜远航。刘国轩也搞不清楚,他们为何要造这么没用的船,要说是战船吧,大炮少的可怜,要说是商船吧,但此时他们造这么多商船干嘛?” 听到这里,林清华心中一动,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不大对劲的地方,但他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哪里不对劲。 正当他苦思冥想之际,秦侃却忽然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我军占领的地方几乎已经没有了人烟,以至于原先兵部就地征发力役的计划无法实施,所以辎重的运输是个问题,前线兵力捉襟见肘,不可能抽出更多的兵来,因此,我回来之时,陈唯一将军让我带回话来,希望朝廷再派至少五万兵,而且由于一些部队伤亡较大,士气低落,所以陈将军希望最好能够派遣十万人去,以便将那些已无多少战斗力的部队替换下来,以保持士气。” 林清华长长的嘘了口气,说道:“确实应该修养一段时间了,毕竟不可能指望在很短的时间里将日本征服,这样吧,你们兵部拟定一个计划,然后再交给我。” 秦侃站起说道:“属下马上去办理。” 见秦侃转身欲走,林清华又叫住他,说道:“关于郑山河屠城的事情就此打住,你以兵部尚书的名义给朱敢他们写一道密令,严令他们不得再说起此事,另外,再给郑山河一道密令,严令他以后不得再如此乱来,给他个警告。对了,这件事情要保密,特别是不能让东林那些人知道了,我可不想他们再利用这个机会大肆诋毁我的这个战略计划,说我是什么穷兵黩武,好战必亡。” 秦侃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个……东林这段日子恐怕要乱上一阵子了,他们也许顾不上这件事情。” 林清华有些纳闷,问道:“为什么?” 秦侃道:“刚才我从东门进城的时候,路过张慎言府邸,见他府中的仆人正在挂白练子,而且他们人人披麻戴孝的,看起来府上有什么人故去了,我派了两名卫兵去打听,刚才元帅还未进正厅的时候,那两人回来报我,说是张慎言病故了。” “什么?张慎言死了?”林清华微微一愣,但随即恢复了淡然的表情,说道:“张慎言一死,东林之中就难得找出个真正的领导者,也难怪你刚才会那样说。这样吧,虽然东林暂时顾不过来,不过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吧。” 第十四节 河中总督 晚饭如同嚼蜡,一点滋味也没有,林清华心中始终在考虑着一个问题,所以他吃的很少,胡乱的扒了几口饭,便拿起张薄饼走了出去,径直跑到咨议府里,拉住几个正在吃饭的兵部司员,便商议起下一步的作战方略。 不等他们商议出个头绪来,一名大汉便出现在了兵部值房门口。 林清华抬头一看,却见那来人居然是洪熙官,不觉有些吃惊,于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命兵部的人继续商议,而自己则随着洪熙官来到了后院青衫社值房。 洪熙官关好门窗,接着便从袖管中取出个信封,将其递给林清华,并说道:“我在澳门只呆了一天,找了匹快马,便一路奔回来,没敢耽搁,这是从印度捎回来的信,是世玉派人送到南洋青衫社的,当时我正准备前往印度,接到信一看,知道事情有了眉目,于是不敢耽搁,马上返回了澳门。” 林清华一边拆信,一边问道:“澳门的葡萄牙人撤的怎么样了?都撤完了吗?” 洪熙官点点头,说道:“就在我离开的前两天,葡萄牙人的全部军队和战舰已经撤走了,随后广东巡抚派去的官员已经接管了澳门葡萄牙人留下的所有码头、仓库和堡垒,现在那里只剩下了葡萄牙商人,刚开始他们还有些怀疑,不过,后来就放下心来,知道元帅并不会驱赶合法商人,于是便准备留下来继续经商,广东巡抚的奏折也许过两天就会到。” 林清华将手中的信仔细的看了一遍,随后又将信封拿起,从中倒出一张折起来的纸,就着昏暗的蜡烛光亮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眼,林清华的心中就升腾起一股寒意,因为他在那张纸上看到了一件样子既熟悉又陌生,甚至可以说很怪异的东西。 实际上,他拿在手里的是一张草图,那草图应该是由一名并不善于绘图的人画的,虽然其笔法粗漏不堪,不过,那草图上画着的东西还是很清楚的,细节方面也没有忽略,以至于林清华心中马上升起似曾相识的感觉。 草图上一共绘制了三幅图,第一幅图是一张非常简略的地图,仅仅只有一小块儿地区,从绘制在这幅图右上角的印度略图来看,这块儿地区的面积看起来应该不会超过海南岛面积的一半,第二幅图是一件巨大的物体的外观图,第三幅图则是该物体的纵剖图。 粗一看,这个物体象是个圆桶形的罐子,不过,再仔细一看,却又觉得它象是一个飞机的机舱,只不过,从那草图边角上画着的一个充当参照物的战马来看,那东西应该比机舱略小一点。 草图上不仅画了物体外部的形状,而且在那幅纵剖图上,连内部的结构也画了出来,很明显,从里面看,这更象是一个机舱,因为那里面放满了坐椅,坐椅分为左中右三组,从前往后一共二十排,在每组坐椅之间还有一个狭窄的过道,一共两条过道,若是猛的一看,还真会将其错认为飞机的机舱,林清华心中的熟悉感也正由此而来。 虽然草图画的非常简单,除了这三幅粗劣的图形以外,再也没有了其他的东西,而且关于印度的地图也有很多错误,不过,林清华还是非常肯定的认为,这个图纸上的东西绝对不属于这个时代,因为不仅那东西的造型充满了现代工业的美感,而且就连这幅草图上面标注着的一些字母和结构标识也显得那样的突兀,在林清华这个曾经的汽车司机看来,他拿在手里的这张图纸分明就是一张现代机械的结构简略说明书! 看到林清华愣在那里半天没有说话,洪熙官开口道:“世玉这个家伙确实马虎的很,虽然先前没有特意叮嘱过他,要他搜集所有有用的东西,不过,他却在歼灭童清风后完全忘记了以前教给他的一些常识,若非元帅见到那些奇怪的臂章的话,恐怕他还得意洋洋呢!还好这次重新返回印度之后,很快弄来了这个东西,要不然……” 林清华打断洪熙官的话,问道:“这个东西是怎么弄到的?” 洪熙官答道:“元帅看到了世玉他们弄回来的臂章,之后便下令青衫社重新返回印度寻找更多的线索,接到命令,世玉他们连夜返回南洋,从郑森那里借了五百支快枪,带着快枪和子弹重新回到印度,向那个印度将领献上这五百支快枪。那将领非常高兴,于是就命手下人尽力协助他们查找任何有用的线索。不过,由于事情已经过去了两个多月,那个战场上的尸体要么被野兽叼去,要么被当地人弄去埋了,查找起来相当的艰难。但他们找的很仔细,工夫不负有心人,半个月后,他们终于在那将领的一名士兵处用重金买到了这个图纸,据那士兵说,这图纸是他从一具尸体上得到的。世玉不敢耽搁,马上派人送回南洋,正好当时我奉令去南洋处理一些青衫分社的事情,于是便由我连夜送回来。现在世玉他们仍旧留在那里,继续寻找有用的线索。” 林清华再次拿起那张图纸,仔细的看了起来,许久之后,才说道:“你马上派人向世玉他们传话,就说不用再找了,现在我已经有些明白了,看起来欧洲的那个邪恶势力确实就是我所担心的那种势力。” 洪熙官问道:“元帅一直不肯说出你所担心的事情,属下想替帅分忧却不可得。” 林清华叹道:“这件事情当真的邪门的很,虽然我现在还是一头雾水,不过,我已经能够明白欧洲最近的一些麻烦是怎么来的了,也许教廷真的是遇上了大麻烦,而且说不定整个世界都遇上了大麻烦。” 屋子里再次沉默下来,唯有那桌子上的那几只蜡烛的火苗还在微微的晃动着,将屋子里的两个人影投射在墙壁上,不停的晃来晃去。 林清华将那信重新装好,随后交回洪熙官手中,并说道:“你马上拿着这封信,找到青衫社中的临摹高手,立刻照着其中的那张图纸临摹一份,然后迅速带到我的元帅府来,我在那里等你。” **************************************************************************** 夜已深,积累了一整天的热气渐渐消散,号称“火炉”的南京城渐渐的显出了一丝凉爽。 南京东城紧靠城墙的一座并不起眼的院落中,紧靠着一个花坛的旁边,摆放着一张不高的茶几,茶几上放着时鲜的水果和点心,此外还有一盏明亮的纱灯,而就在茶几的旁边,则摆放着一张竹制躺椅,椅子上斜躺着一个人,此人身穿丝制长袍,右手拿一把大号蒲扇,左手握着一个紫砂的茶壶,此刻,他正一边扇着手中的扇子,一边用左手向自己的嘴里灌着凉茶。 作为出生于河中地区的人,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很不适应南京的气候,如果能够让他自由选择的话,他更愿意呆在炎热干燥的沙漠地区,而不是南京这种又闷又热又潮湿的地区,对于他来说,这里的气候简直是糟透了,甚至远比他在突尼斯所遭受到的炎热折磨还要痛苦,为了保持自己的凉爽与舒适,他不得不每天洗三次澡,换三件长袍,但即使是这样,他也无法让自己高兴起来。 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呆在武昌,虽然那里也同样的炎热,但总比南京要好一点儿,更何况,在武昌还有他一手扶持起来的清华高等学堂医学院,那里有他的学生与同事,同时也有他的理想与追求。 他很感谢林清华,因为若没有林清华的大力支持,他恐怕无法取得今天的成就,更别说成为学生们景仰的老师了,现在的整个清华高等学堂中,有谁不知道他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的鼎鼎大名呢?而且由于他的学生源源不断的成为军队中的军医和官府的防疫大夫,现在他已声名雀起,很多地方都知道了他的名字,而且更让他得意的是,在户部新设立的两个高等学堂中,他的学生已经挑起了重担,成为了年轻的老师,将他的知识与大名再次传播出去,让他成为大明朝的两个最著名的大夫之一。 虽然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对于中医非常的感兴趣,不过,毕竟他更关心外科技术的进步,所以,当另一名中医也得到了由林清华亲手颁发的勋章与奖金的时候,他的心里并没有什么嫉妒,而是更卖力的钻研起医术来,因为他还想再得到一笔奖金,要知道,那笔奖金可是个大数目,整整十万圆银圆! 不过,正当哈斯木已经快接近成功的时候,他忽然接到了林清华的命令。在命令中,林清华让他放下手中的所有工作,马上赶到南京城,他有重要任务交给哈斯木。 哈斯木自然是不敢有任何怠慢的,他立刻将手头的工作交给了自己最得意的几个弟子,随后快马加鞭,在林清华派来的卫兵们的护送下,由陆路赶到南京城。 但让他奇怪的是,当他抵达南京城后,林清华却并没有立即给他分派什么任务,而是将他召到自己的元帅府中,详细的询问了一些问题,而这些问题之中,又以河中地区的政治军事形势和民俗宗教居多。 哈斯木当然无法知道林清华心中的打算,不过他还是将林清华想知道的一些事情详细的讲了出来,虽然他离开河中地区已经有很多年了,不过,毕竟他是在那一带出生的,从小又流浪各地,自然是见多识广,因此林清华所提的问题中倒有九成他回答了上来,这让林清华非常满意。 之后,林清华就将他安排到了城东的一座宅院中居住,这处宅院原来是郑森部下的一个将领居住的,后来郑森退往南洋,那名将领也就一同随去,此处宅院就以极低的价钱转卖给了林清华,后来便成为了林清华专门用来招待贵宾的地方。 宅院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的雅致精巧,而且保卫力量非常强大,仅次于林清华的元帅府。当哈斯木知道了这处宅院的真正用处之后,他忽然感到有些激动,因为从那些卫兵的口中,他得知,这个地方自从变成林清华招待贵宾的地方之后,就一直空着,他,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还是第一个到这里居住的人,很明显,在林清华的心中,哈斯木非常的重要。 哈斯木不禁开始有些受宠若惊起来,他不知道林清华为什么会这么看重他,“也许是因为自己在外科医学上取得了重大进展?或者说自己的刻苦努力使得林清华对自己另眼相看?还是说,这次林清华将交给自己一个非常重要、难度非常大的任务?” 哈斯木胡思乱想了几天,但就是想不清楚,于是干脆就不想了,每日除了带着便衣卫兵在南京城里到处溜达之外,便是在宅院中给自己的学生写信,或者询问最新试验的进展情况,或者指导学生们处理一些疑难问题。 时间就这么很快的过去了,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在这里居住了整整一个月,而林清华却也象是将自己原来的安排忘记了一样,除了每隔几天来看看,并与他聊聊医学上的事情,鼓励他继续努力之外,就没有了别的话。 与往日一样,今天刚刚派卫兵将写好的信送出去,哈斯木就又有些无聊起来,他本想出去,到茶馆中去听听说书,不过,他最终还是决定留在院子里乘凉,因为他可不想在热哄哄的茶馆里中暑昏过去。 哈斯木惬意的将紫砂壶里的凉茶一口喝干,随后便放下茶壶,闭着眼睛扇着蒲扇。 一阵倒茶的“哗哗”声从耳边传来,哈斯木睁开眼睛,看着那名给自己倒茶的人,随后说道:“你们不用伺候我了,你们下去休息去吧。” 那人笑道:“元帅吩咐过,要象伺候长辈一样伺候您,所以呀,除非您赶我们走,要不然,我们就不会离开您身边。” 哈斯木叹了口气,说实在的,他并不喜欢这样被人伺候,尤其是这样被人贴身伺候。“要是这些人是女人就好了!”哈斯木心中忽然冒出了这么个念头,紧接着便想起了自己至今还是单身汉,因为没有哪个中原女子会喜欢上自己这样的一个浑身长满毛的异族人,哪怕是青楼的女子也不大愿意做他的生意,这让他非常的苦闷。 正当哈斯木在心中暗自苦恼的时候,门外远远的传来了一个声音,“大元帅到!”从声音来看,应该是那名守卫大门的卫兵队长喊的。 经过这么些年的熏陶,哈斯木早就习惯了汉语,不论是听还是说,一点儿问题也没有,所以他马上从躺椅上起身,扔掉手中的大蒲扇,向着门口走去。 但不等他走到门边,门口忽然出现两盏灯笼,紧接着,一群人涌了进来,为首一人中等身材,下巴上留着一小撮胡须,从他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应该就是林清华大元帅了。 哈斯木急忙上前行礼,并说道:“没想到大元帅突然来访,哈斯木准备不及,还望大元帅见谅。” 林清华就着灯笼的光亮,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下哈斯木,随后呵呵一笑,说道:“你这样就已经算不错了!”他走上前,拉着哈斯木向院子中走去,并压低声音,小声说道:“实话跟你说,现在天气炎热,我在家里可是经常光着膀子的,你怎么说还穿了件长袍,已经是够讲礼貌的了!” 两人来到躺椅边,林清华看了看茶几上的水果,说道:“看起来哈先生并不太喜欢吃中原的水果。” 哈斯木摇头道:“并不是中原的水果不好吃,只是因为吃得多了,有些吃不下去了。” 林清华笑道:“不知哈先生最喜欢吃什么样的水果?” 哈斯木歪着头,想了想,随后说道:“我最喜欢吃的是椰枣,想当年,我在奥斯曼皇宫中的时候,经常吃到,不过更多的时候吃的是椰枣干。可惜枣椰树不能长在这里,否则的话我真的想种上几棵。” 林清华微微一笑,随即向着离躺椅不远处的一间厢房一指,说道:“我有重要事情与哈先生商量,不如我们这就进屋说说?” 哈斯木点头道:“元帅终于要派给我任务了,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好久了。” 两人走进屋子,而洪熙官则提着两盏灯笼,紧随在他们后面,待他们二人进屋之后,洪熙官便将房门轻轻关上,不大的屋子中就只剩下了他们三人。 哈斯木望着那站在门口的洪熙官,说道:“这个人是……” 林清华示意哈斯木坐下,随后说道:“这位是我的属下,同时也是我的朋友,他名叫洪熙官,你们以前也是见过几回面的,只是你不知道他的姓名。” 哈斯木点点头,说道:“是有些面熟。”他不想再纠缠别的问题,于是话锋一转,问道:“元帅找我来干什么事情?是不是再让我建一座医学院?”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他转过头去,看着洪熙官将屋子中的蜡烛点燃,随后说道:“前几日我们谈过关于那种抗生素的事情,你说已经发现了一种东西能够起到药效,现在进展怎么样了?” 听到这里,哈斯木精神一振,忙说道:“多亏了那些玻璃工匠们,他们制出的显微镜非常的出色,虽然镜子很粗糙,不过已经能够看见以前肉眼根本看不见的东西。元帅果然是见多识广的,你说的那种细菌我们找到了很多,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这种东西引起了疾病,只要将这种东西从人体中消灭,那么疾病就能好。我们按照元帅的吩咐,一个一个的找,终于在今年春天到来的时候找到了一种能够对抗感染细菌的细菌,当元帅召我来到南京的时候,我们正准备进行试验,我离开后,我的学生们接着试验,就在三天前,他们给我写了封信,在信上说,经过试验,他们发现,这种细菌的分泌物能够有效的消灭一种引起伤口感染的细菌,那名接受试验的人已经康复,他是在械斗中被锈刀砍伤的,伤口很长,而且全部化脓,接受试验的时候,几乎已经奄奄一息,但是现在却已经健康的回家去了,所以说,我们应该成功了!不过,这种叫抗生素东西非常难以收集,要想大量使用还很麻烦,还必须接着试验,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大量制造。” 林清华显然比哈斯木更高兴,因为这个消息来的太及时了,虽然这只是试验室的少量产品,但是起码给了人们希望,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伤员们就能远离伤口感染的噩梦了。 林清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这样说来,你的那些学生应该是非常的合格喽?” 哈斯木点头道:“已经很不错了,除了经验不足之外,他们已经能够单独承担这样的试验任务。” 林清华站起身来,背着手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随后转过身子,对哈斯木说道:“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起码你离开之外,你的学生们能够将你的事业继续下去,而不会半途而废。”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哈斯木显然非常的意外,他问道:“我离开之后?元帅,这是什么意思?您将把我派到哪里去?” “派你回家!”林清华重新坐回椅子,将脸凑过去,小声对哈斯木说道。 “派我回家?”哈斯木更摸不着头脑了,他抓了抓脸上的大胡子,问道:“回武昌?” “哈哈!看来你确实已经把武昌当成是自己的家了!”林清华微笑着说道,“其实我不是把你派回你的武昌的家,而是把你派到你河中的家。” “河中的家?”哈斯木喃喃道,“可是我在那里早就没有家了啊?” 林清华正色道:“现在没有家,但不代表将来没有家!你不是很喜欢吃椰枣吗?河中离波斯不远,离巴格达也不算远,那里的椰枣可是最正宗的。再说了,你以前不是经常闹着要回去吗?怎么现在又不想回去了?” “元帅的意思是说,您将派我到河中去,到那里去给人们治病?”哈斯木小心的问道。 谁知林清华却摇了摇头,并说道:“不!不是派你去给人治病,而是派你去河中一带打仗,征服那里,把那里变成我中华的西部边疆。” “啊?”哈斯木闻言一愣,不觉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喃喃说道:“这个……这个……元帅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只会行医,不会打仗。” 林清华也站起身来,走到哈斯木跟前,伸出两手,将他摁回椅子上,随后说道:“有谁天生会打仗?何况我又不是命你亲自领兵作战,我只是想让你做一个统帅,而不是将领,带兵打仗的事情自然会有别人替你办,你只要保证那个地方的安定就行了。打个比方来说,你就好比是突尼斯的总督,虽然管着一大片地方,但却不是亲自带兵打仗,你,哈克那札尔_贾尼别克_哈斯木,就是我的河中地区总督!” 哈斯木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想了想,说道:“可是,为什么元帅不派其他的将领去呢?据我所知,您手下的将领很多,会打仗的就更多了,他们去总比我去要好得多吧?” 林清华点了点头,说道:“若论打仗,你当然没有他们行,但是,请记住,古语说的好,能够马上打天下,但不能够马上治天下!河中地区也是一个道理。你是当地人,应该知道那里的情况,那个地方,自古以来就是战乱频繁之地,到了现在,更是动荡不安,部族矛盾、宗教冲突,部落世仇,等等,这些东西不是仅用枪炮就可以化解的!若是我派去一个只知道打仗,但却不熟悉当地的风俗、宗教和历史传统的将领的话,那么他肯定会把事情搞的更糟糕,我可不希望这样。所以,这个重任非你莫属,请不要推辞。” 哈斯木自然是要继续推辞的,他说道:“不如元帅派一个将领去当总督,我可以给他当幕僚,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顺利的治理好那个地方了。” 林清华又摇了摇头,并说道:“这个办法不好!你可以想想,将领一般来说大多都是喜欢独断专行的性格,战场上也许需要这样的性格,但是在治理国家的问题上就不能这样了,古人说过,治理国家就好比是烹饪一条小鱼,不可以过分。你是知道河中的一些历史的,应该知道,在那里,曾经出现过很多的军事强人,但是他们全都无一例外的很快失败了,有的是活着的时候就失败了,有的是死了不久之后帝国就瓦解了,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他们穷兵黩武吗?所以说,我要的就是象你这样的一个既有耐心又有恒心,而且谨慎的人,河中总督一职,你最合适!” 见林清华态度坚决,虽然哈斯木仍想推辞,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林清华的软磨硬泡,只得答应了林清华的任命。 林清华高兴的从洪熙官手中接过一张委任状,将其郑重的交到哈斯木手中,并说道:“这是对你的任命,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河中总督了!明天一早,这个任命将贴遍全城,并将晓谕天下!” 哈斯木捧着委任状,心中一片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接了这个委任状后会是怎样的命运,不过,他知道,林清华说出来的话基本上是没有什么假的了,也许自己真的要成为河中总督了,而这却是他连做梦也不曾想到过的事情。 见哈斯木站着愣在那里,林清华笑着将他又摁回椅子上,并说道:“你到了河中以后,要先占领一座重要的城市作为据点,然后再逐步向周围扩张,但是你必须记住一件事,那就是,无论如何,你也要拿下阿富汗。” 说到这里,林清华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纸,将其交到哈斯木的手中里,待哈斯木看了几眼那纸上的三幅图画后,他才指着那图上的一幅简略的地图说道:“你看清楚了,这个地方其实就在阿富汗一带,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在哪里,不过应该是不会错的。”他的手指继续向下滑动,移到了那另外的两幅图上,接着说道:“你仔细看清楚,这个东西对我来说很重要,也许它就在阿富汗境内,当然了,也许已经移到了别的地方。但是,你一定要尽快把这个东西弄到手里,一旦得到这个东西,并确认无误,那么立即派人牢牢的守住,并立刻通知我,而且也一定要尽快的将其弄回中原。”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哈斯木将那图上画着的东西仔细的看了半天,但最终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于是问道:“这个东西倒象是个罐子,只是不知道多大?” 林清华指着图上画着的一匹战马,说道:“你看看,这个东西跟马比起来就这么大,根据我的估计,这个东西实际上长超过五丈,宽超过一丈,也许更大,不过这个图实在是太简陋了,所以不能十分肯定,我也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重,也不知道它到底是干什么的,一切都只能靠你了。” 哈斯木不置可否的晃了晃脑袋,随后面显难色的说道:“可是河中这么大,恐怕不容易找到这个东西。” 林清华叹道:“尽力而为吧!多向当地的部落打听打听,也许能找到线索。本来我是没想这么快就将军队调到西边去的,但现在看起来,我不得不马上行动,因为也许有人也盯上了这个东西,我可不愿意让他得到,无论这是个什么东西,绝对不能落到他的手里。这张图纸你可要保存好,别弄丢了。” 哈斯木皱了皱眉,说道:“不知道元帅将派多少军队去?” 林清华说道:“不多,最开始的时候先派三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师跟你一同出发,你熟悉那里的地形,知道应该首先攻击哪里,这个我就不多说了,我已经给部队的军官们下达了命令,让他们听你指挥,具体打仗的事情就可以交给他们去办。” 哈斯木问道:“四个师是不是少了点儿?” 林清华说道:“人数确实少了点儿,不过现在我要对付日本,所以不能再抽调更多的人了。不过你放心,这些部队都是精锐部队,他们能够应付最困难的局面,况且他们的武器远比当地的土王们的武器要先进的多,再加上大炮的助威,就更有胜算了。更何况,这并非是唯一的部队,也许等打完了日本,我会派遣更多的部队去支援你,对了,我已经与朝鲜国王达成了交易,用日本的一些土地跟他换些部队,他已经答应了,将派出五万人协助我攻击日本,不过我现在改变了主意,决定只派其中的两万朝鲜兵攻击日本,剩下的三万人整编以后,就也派到河中去帮你,最迟在一年之后,他们就能被训练好,到时候你就有七万人的部队了。另外,你并不是孤军奋战,在天山一带,漠西准噶尔部的首领僧格将成为你的盟友,虽然他不一定能够听从你的命令,不过,他至少不会主动去攻击你,这样一来,你的后方就可以减轻一些压力,而将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别的地方。” 哈斯木满意的点了点头,并说道:“元帅只让我找这个东西吗?还有别的东西需要我寻找的吗?” 林清华长嘘一口气,随后说道:“当然还有别的事情要你去做。首先,你要统一河中,将那里变成为我的边疆;其次,你要在当地进行变革,实行政教分离,将宗教与世俗分开,不能再让宗教左右政治;最后,你要在当地实行土地变革,按照我们中原的土地法律,将那些大地主的土地分散开,并给穷人足够的土地,争取穷人的支持,当然了,在具体的手法上,你可以灵活一点儿,可以用软硬两手来进行。做到了这三点,我就很满意了,我给你二十年的时间,应该是足够了。” 哈斯木有些为难的说道:“政教分离?这个可不好办,要知道,当地的教团是非常有力量的,他们的一句话就可能消灭一个王朝。” 林清华说道:“这个并不难办,我之所以让你在当地进行土地制度的变革,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只要将占人口多数的穷人拉到你的一边,那些教团又算什么?况且你也是吃过宗教插手政治与世俗事务的苦头的,当年你从突尼斯一路跑到埃及,还不是因为有人打着幌子要你的命?所以说,宗教也许能够维持一些世俗的秩序,但不是万能的,它会阻碍科学的进步。” 见哈斯木心意已动,林清华趁热打铁,转头向洪熙官望了望,随后说道:“我知道,你将遇到很多麻烦,甚至是危险,因此我将派遣一些身手非常好的部下贴身保护你的安全,他们都是洪熙官训练出来的人,身手敏捷,枪法一流,有他们保护你,你就可以放心大胆的进行变革了。当然,还有一点要对你说,那就是语言问题,河中一带民族众多,部落复杂,语言各异,交流起来十分的不方便,因此,我有意让你在那里推广汉话。当然了,我也知道,这个非常困难,不过正所谓‘有志者,事竟成’,只要持之以恒,那么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现在张自烈编修的《正字通典》已经完成,并已开始大量印刷,等你上路的时候,也带些去,那上面除了字以外,还有拼音,那是我造出来用以规范语言的,不过却需要有专门经过训练的人教授发音,现在那些人还没有完全训练好,等他们训练好了以后,我马上给你派五十个人去,这样一来,也许几十年以后,河中的人所说的话已经跟中原的人所说的官话相差无几了,大家交流起来就方便的多。” 林清华与哈斯木又聊了半天,商议了一些具体的事宜,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深夜。 林清华从口袋中拿出怀表,见已经半夜一点钟了,随即站起身来,向哈斯木稽首道:“事情就这么多了,若是哈先生还有什么疑问或者是需要,尽管来找我。还望哈先生早做准备,因为我已经发出了调令,那些云南的部队过些天就会抵达南京,等他们一到,那么哈先生就要马上出发了。林某在这里先预祝哈先生马到成功,希望哈先生能够在河中立一番不世功业。” 哈斯木一直将林清华送出府邸很远,才慢慢的在卫兵们的护送下返回自己的府邸。 见哈斯木已经走远,洪熙官扒在马车的车门上,小声对已经上了马车的林清华说道:“哈斯木此人是否可靠,会不会另起炉灶?”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这个人我还是比较了解的,虽然他并没有什么政治手腕,不过,他的为人还是非常不错的,起码不用担心他叛变。况且我的军官就在他的身边,你的青衫社的人也贴身保护着他,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洪熙官上了马车,关上车门,待马车开始向前行走,他又问道:“准噶尔的僧格难道真的不会攻击哈斯木的背后?” 林清华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我是安慰哈斯木的,其实我已经给部队的军官下达了秘密指令,叮嘱他们当心漠西蒙古的突然袭击,实际上对于僧格这个人我并不信任,毕竟他是在受到攻击的时候才向我求救的,这种人不能完全信任,但又不能将其冷落,必须要小心应付,也许将来我会用收服其他蒙古部落那样的方法逐步收服漠西蒙古,但现在我的手还没有那么长,这需要时间。” 马车渐渐加快了速度,马蹄声与车轮的匝匝声交织在一起,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第十五节 雪夜 夹杂着雪花的海风不停的呼啸着,伴随着那波涛相互拍击的声音,毫无顾忌的在海面上肆虐着。 海面上的能见度很差,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将人的视线隔断,无法看清前方百丈之外的东西。 在一片白茫茫的海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盏橘红色的灯光,随着时间的推移,灯光越来越近,同时也越来越亮。 灯光是从一艘船上发出来的,而且从高度来看,应该就是桅杆顶部的桅灯。 这是一艘相当奇怪的船,因为船上虽然有三根高大的桅杆,但是那桅杆上的帆却是收起来的,但这却并不防碍这艘船的速度,实际上,此时的这艘船的速度甚至比一些战舰都要快。 推动这艘船前进的并非是什么神秘力量,这艘船之所以能够在降帆的情况下居然还跑这么快,完全是因为那船中间的一根正冒着黑烟的烟囱,很明显,这是一艘蒸汽机风帆混合动力船。 这艘船并不是孤单的,因为就在离它不远的后边,还有一艘几乎一模一样的船,两艘船一前一后,正用那尖削的船头劈开汹涌的波浪,由南至北逆风而行。 跑在最前面的那艘船明显是领头的旗舰,因为它的桅杆顶部除了挂着用于指示自己方位,并引导后面的那艘船的橘红色桅灯之外,还挂着一面象征着海军分舰队指挥权的帅旗,而紧邻着这面帅旗的旁边,则与后面的那艘船一样挂着一面烈火凤凰旗。 船的甲板上有一些水兵正在忙碌,他们正用手中的各种工具将落在甲板与桅杆、绳索上的积雪清除。 一名身穿海军上校军服的人正站在前甲板后方的驾驶台上,紧挨着身边的那间小小的驾驶室,从他身上落着的雪花来看,他已经在这里站了许久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镇虏军海军上校齐鲸波,而现在的他,正率领着中国的第一支正式成军的蒸汽机风帆混合动力巡洋舰分队,前往日本,去完成上司交给自己的任务,履行一个职业军人所必须履行的职责。 齐鲸波非常的自豪,因为他现在是唯一的一个指挥着蒸汽机军舰的海军军官,虽然这两艘船上还保留着风帆,不过,正因为这两艘船是目前仅有的两艘真正的蒸汽机战舰,所以,齐鲸波自然比别的海军军官更引人注目。 对于自己所指挥的这两艘战舰,齐鲸波已经非常的熟悉了,自从两个月前从造船场领到了这两艘已经完成试航的战舰,齐鲸波马上就对其展开了全面测试。他将造船场提供的试航资料抛在一边,自己亲自驾驶着其中的一艘船,从长江一口气跑到了台湾,在这一路上,他已经将自己麾下的这两艘战舰的脾气摸了个一清二楚,知道了它们的优点与缺点,并熟悉了它们的特性。 这两艘船是同一级别的姊妹舰,并按照兵部最新制订的战舰分类标准,被归入了轻巡洋舰一类。它们的名字是由林清华亲自命名的,一艘叫“李白号”,另一艘叫“杜甫号”,它们的设计与制造完全是同时展开,而且内部的构造完全相同,排水量均为让人吃惊的一千五百吨。 动力为风帆与蒸汽机混合动力,船上装有两台中型蒸汽机,并通过一组简单的齿轮变速装置将动力提供给一对明轮推进装置。在顺风时,蒸汽机将停止运转,但同时保持锅炉的低温燃烧状态,以保证蒸汽机随时可以投入使用;在逆风或者是战斗状态时,将视情况而定,或者帆桨并用,或者降下风帆,仅仅使用蒸汽机带动的明轮,推动战舰前进。 之所以没有使用船尾螺旋桨,是因为工匠与技术人员们发现,以目前的技术而言,虽然那种船尾螺旋桨推进技术可以使用在小型的船只上,但却无法使用在这样的大型战舰上,因为如果使用螺旋桨的话,那么将无法解决螺旋桨轴与船体之间的漏水难题,而小型船只却没有这个问题,因为它们的发动机可以适当的抬高一定角度,利用水位差解决这个问题,但是对于一千五百吨的中型战舰而言,由于其蒸汽机实在太重,因此不可能将其抬高,否则的话,船体重心将变的很高,不利于战舰的稳定。 虽然齐鲸波对于那种造船场里的小型船只的推进技术非常感兴趣,不过,他更喜欢自己的这两艘船,毕竟目前只有它们才能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作战。 作为一种新锐的战舰,这两艘船可谓火力强悍无比,在它们的船头和船尾,各安置了两座可旋转两百七十度的炮塔,炮塔上装着的大炮是刚刚新制造成功的专用大口径舰炮,这种舰炮的口径与攻城重炮一致,都是七寸,可以使用相同的炮弹,但其炮管更长,射程也更远,所不足的是,其炮管寿命仅仅只有不到两百炮,若使用最小装药,则可延长到三百炮。 船的辅助武器也很多,除了原先的快炮之外,还有一种新的中口径舰炮,其口径为可观的三寸,炮架为与攻城重炮一样的架退式缓冲炮架,射击起来很方便。作为必不可少的辅助武器,快炮与这种中口径舰炮全部装在中甲板舱中,只有在开战的时候,船舷两边的炮窗才会被打开,炮口伸出炮窗,便可开火射击。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快炮的炮弹得到了巨大改进,除了将原来的实心弹改进的更加具有穿透力之外,还新制造了一种爆破弹,其爆炸威力堪与新的拉火式手榴弹相媲美,再加上其所特有的穿透力,使得其在战场上为镇虏军立下大功,经过两个月的试用,前线对于这种炮弹的评价很高,并多次催促将这种炮弹尽快推广开来。 此次齐鲸波的任务之一,就是将从南京兵工厂制造出来的大量快炮爆破弹送到日本,以便打破战场上的这种僵持局面,尽快达成战略目的。 齐鲸波不得不感慨军事技术的巨大进步,因为当他前天凌晨从台湾岛上的清华港出发时,那里还是一片暖洋洋的感觉,但现在的这里却是雪花飞舞、寒风凛冽,让人顿生数九隆冬之感。 “报告!”一名副官跑到驾驶台跟前,站在那里,抬起头望着齐鲸波,敬了个军礼,口中说道:“从海图上来看,我舰即将抵达四国岛。” 齐鲸波回了个礼,随后伸手拍了拍肩膀上的积雪,说道:“挂出信号灯,命令杜甫号减慢速度,跟在我舰后方两百丈处,小心前行,我们对于这里不太熟悉,海图又不准确,所以必须多加小心。同时命令全舰进入战斗准备状态,据说日军的自杀船偶尔会在四国与本州之间的水道出没,伏击我军的辎重船队,告诉所有负责警戒的水兵,一旦发现情况,马上向我报告!” 齐鲸波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可疑船只,实际上,在这么恶劣的天气里,除了象他们这样的蒸汽机船之外,没有什么船敢冒这个险出航,日军的自杀船也不例外。 两艘喷着黑烟的战舰一前一后,向着北方继续航行,在通过了那宽阔的水道之后,船只便改变了航向,调转船头,向着东北方向驶去。又经过了一段谨慎而缓慢的航行,终于在天色渐黑之时,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大阪。 虽然大阪位于京都城的西南边,但它其实是在京都城陷落之后才被镇虏军攻克的,守城的一万余名日军几乎与城市同时毁灭,当镇虏军的旗手抗着烈火凤凰旗和象征着皇权的黄龙旗走到城市中心的时候,他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大片被炮火犁平的废墟而已,废墟之中,间或夹杂着许多分不清是人体什么部位的残肢碎片,还有那被烈火烧焦的各种建筑的木料。 之后,镇虏军与镇南军便将大阪城简单的进行了一番修理,在这里建立起了向前线提供各种军需物资的大型仓库,而大阪城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整个中国远征军远离本土的后勤基地,从中国运到日本前线的所有物资都必须先在这里集中,然后再按照各部队所需送往前线。除了被作为后勤基地之外,大阪城同时也是伤员的转运基地,前线的伤员被全部送到这里,在这里的后方医院进行一番精心医治之后,便送回中国,因此,这里经常可以看到停在码头上的长长的担架队列,以及那些神色各异的伤员。 正因为大阪城十分的重要,因此这里的守卫力量也非常强大,除了镇虏军的一个步兵师和一个骑兵旅之外,还有镇南军的一万人,此外,两万名女真步兵也全部放在了这里,因为他们原先的任务已经没有了执行的必要,在被占领的地区,没有多少的日本百姓需要他们管理和监视。 当“李白号”与“杜甫号”这两艘巡洋舰渐渐接近大阪城的时候,设立在海岸边的一座山头上的观察哨已经发现了他们,虽然风雪中看得并不太真切,不过,由于事先得到了从台湾传来的消息,所以他们并不觉得惊讶,只是按照规定挂起信号灯,命令它们停船接受检查。 一艘小小的舢板很快就从港口行驶出来,靠上了两艘巡洋舰,在查验一番相关手续之后,两艘巡洋舰便由随舢板而来的引水员引导,由大阪港外缓缓的驶进了港口,并很快在规定的码头上停靠下来。 作为这支分舰队的指挥官,齐鲸波必须亲自检查上船提货的军官带来的命令,但让他惊讶的是,这名前来提货的军官居然是他的老熟人。 见到那名军官带着几名副官上船,齐鲸波迎了上去,但一见之下,他马上立正站好,并向那来人敬了个军礼,口中说道:“何长官好!” 那人明显也有些意外,他微微一愣,看了看齐鲸波军服上的肩章,随即脸色变得有些尴尬,他并没有回礼,而是有些酸溜溜的说道:“哟!又升官儿了?现在是上校了!上次我在南京的那条铁甲船上看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中校,没想到这么快就变成上校了。真是可喜可贺啊!嘿嘿……” 齐鲸波正色道:“全仗长官平日教导,若不是长官在军校的时候对我们十分严厉,我们这些学员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军人!” “嘿嘿!这么些日子不见,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看起来我何彪当初还真是看走了眼了!”那军官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不过嘛,你现在的军衔比我高一级,应该是我先向你敬礼才对啊!” 齐鲸波声音略微提高了些,答道:“大元帅说过,军校教官的军衔永远也比学员更高,所以,无论什么时候,哪怕学员已经是将军,而教官仍旧是尉官,学员仍然应该尊敬教官,必须先向教官敬礼!你既然是我的教官,那么永远是我的长官!” 何彪微微一愣,随即有些黯然神伤的说道:“难怪你会提升这么快,这些话你也记得这样清楚……” 齐鲸波看了看何彪那不太好的脸色,小声问道:“不知教官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你也申请到前线来了?” 何彪叹了口气,说道:“别提了,老子中校的军衔一挂就是三年,老子可不想就这么老死在军校里,被人一挑唆,我就向校长打了报告,要求调到前线杀敌立功,校长爽快的同意了,他说他想让我多积累些海战经验,于是我就来了。”他回头看了看那堆满了各种物资的码头,随后回头望着齐鲸波肩头上的肩章,有些落寞的说道:“可是我率领的两艘战舰被自杀船给炸烂了,水兵们虽然没有什么大的伤亡,不过却没有了船。陈唯一将军很是恼火,就把我贬到这里看仓库来了。” 齐鲸波见何彪神色黯然,知道他心中不忿,便安慰道:“不要紧,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相信教官将来必定会立功的。” 何彪摇了摇头,说道:“你是不知道,那种自杀船相当的厉害,它们的船头装的有铁甲,铁甲后面装的有沙袋,虽然这样一来,它们爆炸时候的威力减小了许多,不过却足以炸沉木船,千万不可大意。”他低下头,抬起脚,用脚上穿着的长筒皮靴踏了踏船上的甲板,随后问道:“这个家伙的铁甲有多厚?” 齐鲸波略微犹豫了一会儿,随后说道:“根据条令,我是不能说的,不过我可以向教官保证,这两艘巡洋舰的装甲比上次的那艘铁甲船还要厚,而且船体已经没有大量漏水的地方了。” 何彪眉毛皱了皱,说道:“这样说来,也许这种船真的不怕自杀船了!看起来这次你的功劳肯定是跑不了的了。唉……可惜啊,若是我上次驾的是这种船就好了,也不会轻易被击沉了!” 齐鲸波知道何彪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并不想继续刺激他,于是便主动将话题移开,说道:“快炮的炮弹和其他的一些军械物资我已经随船带来,还请教官清点,这是清单,请教官过目。”他从身边的一名副官手里接过一份货物清单,将其递给了何彪。 何彪略微有些尴尬,他一挥手,将身后的一名副官叫了过来,将清单又递给他,命他查看。 见齐鲸波神色有些古怪,何彪笑笑,说道:“不怕老弟笑话,我认的字不多,虽然军校之中没少跟教书先生学过,不过人的年纪一大就记不住东西,不象你们这样的小伙子,记性贼好。” 何彪的副官略微看了看清单,随后将清单交回齐鲸波手里,说道:“怎么多了些大炮?” 齐鲸波将清单翻开,指着最后的那组数字,说道:“这些大炮是由武昌的炮场新制出来的野战炮,威力比快炮要大得多,但重量却只比快炮重一倍半,携行十分轻便,它的口径是三寸,跟我的巡洋舰的副炮一样,而且炮弹也可以通用,不过,就是没有缓冲机,因此射击的时候要当心,必须先在炮的后方构筑一个斜坡,这清单后面有炮场写的使用方法,你们一并交给部队。本来这些大炮就是给部队试验用的,因此就由我顺便运来,事先没有告诉你们,一共五十门,数量不多,炮弹一共两千发。” 货物的交接非常的迅速,由于码头上早就制订出了一整套详细的卸货规则,因此货物卸的很快,当天完全黑下来后,货物就已经全部卸完。 当最后的几箱炮弹被人用绞车卸到码头上,并由等候在那里的一辆两轮小推车推走,齐鲸波终于长长的舒了口气,他望着那远处码头仓库附近的灯笼,还有那在灯笼下巡逻的士兵,惬意的伸了个懒腰。 一阵脚步声从他的身后传来,何彪已经由一名齐鲸波的副官陪同参观完了军舰的中舱甲板,返回了齐鲸波身后。 何彪赞道:“果然是条好船!这条船由你指挥,也不算浪费了。” 齐鲸波谦虚道:“哪里,哪里!全仗大元帅青睐,其实教官比我更适合指挥这样的战舰。” 何彪脸上虽然没有怎么红,不过却也显出惭愧的表情,他摇头道:“不行,不行!我不认识几个字,恐怕是不能指挥这条船的了。”他心恢意冷的看了看那搭在船舷边的舷梯,随后说道:“货物已经卸完,你我二人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如这就下船去,我请你喝几杯。” 齐鲸波抱拳道:“多谢教官美意,不过我恐怕不能去,因我要马上指挥部下装上足够的补给。” “哦?怎么,你还有别的任务?”何彪有些惊讶,于是问道。 齐鲸波点点头,说道:“是的,我将率领舰队离开这里,然后继续向东北航行,兵部交给了我一个十分重要的任务,我必须完成。” “是这样……”何彪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随后说道:“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你若有什么事情就直接去找我,这里虽然不是我负责,不过我还是能够说得上话的。” 见何彪向着舷梯走去,齐鲸波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情,于是追上去说道:“教官慢走,还有一事想请教教官。” 何彪停下脚步,回头望着齐鲸波,说道:“什么事?” 齐鲸波说道:“码头上有没有曾经去过本州北部与北海道一带海域的水兵或者是船长?” 何彪略微想了想,说道:“我只到过江户,我的船就在那一带遇上了自杀船,再北边的地方我就没有去过了,至于说其他人吗……让我好好想想。” 何彪闭着眼睛想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来,于是只好睁开眼睛,无奈的说道:“没有了,我们的舰队本来船只就少,依我看,恐怕整个舰队中只有我去的地方最远了。怎么,你有什么事情?” 齐鲸波心中思考一阵,随即说道:“没什么,我只是想找个人问问那一带的海域情况,既然没有人,那么我就只好自己去探路了。” 何彪摇了摇头,说道:“方正我是没有去过,恐怕帮不上忙。”说完,便顺着舷梯下了船,不过,当他走上几步,渐渐离开码头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一事,于是转身向着船上喊道:“喂!我们镇虏军虽然没有人去过,不过镇南军中却有一个人去过,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帮忙。” “是谁?”齐鲸波走到船舷边问道。 何彪走近几步,抬头看着船舷边站着的齐鲸波,说道:“就是施琅。他三个月前带领一支舰队去过那一带,不过就在那里遇上了埋伏,损失惨重,败退而回,郑森恼火异常,就罢了他的官,现在他就在这里,如果没有事情的话,那么他肯定就在日本人开的妓院里,你若是想去找他,那么你一去就能打听到,因为这整个城里只有那一间妓院。” 齐鲸波领着几个水兵,提着枪,大摇大摆的下了船,很快就从几个喝得醉醺醺的镇南军士兵的嘴里打听到了那间唯一的妓院,于是连忙按照他们指点的方向奔了过去。 妓院并不在城里,而是在离那座新修复的城墙东南方三里多的地方,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妓院,整个妓院由五间简单的大木屋组成,外面围上了一圈木篱笆,在正朝着大阪城的方向,立着一座简陋的大门,大门上挂了几个日本风格的大灯笼,借着灯笼的光亮,可以看见一块精致的匾额,匾额上用正楷书写着几个斗大的汉字,是为“天朝军人的欢迎”。 不用再仔细的询问,齐鲸波就已经知道这是个妓院了,因为虽然他无法正确理解那匾额上的字是什么意思,不过,当他们几人走到离那篱笆不远的地方的时候,从篱笆后面忽然跑出来几个穿着日本和服,脸上浓妆艳抹的女人,热情的拉着他们几人,又是鞠躬,又是搂抱,一看便知是与秦淮河上的青楼女子无异的日本妓女。 听着这些妓女讲着的半生不熟的汉语,看着她们脸上那奇怪的化妆,齐鲸波感到有些不大自在,他伸手推开两个搂着自己的妓女,带着同样一脸惊讶的水兵径直走进了大门。 “几位长官请进!”一名非常胖的男人站在紧挨着大门旁边的一间屋子边,用熟练的汉语向齐鲸波他们示意。 齐鲸波很惊讶,因为从那人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他应该是日本人,而他嘴里所说的汉语却非常的熟练。 齐鲸波走到他跟前,问道:“我们是来找人的。” 那人显然并不惊讶,他谦卑的鞠了一躬,并说道:“长官请放心,我们这里绝对没有贵军的逃兵。” 齐鲸波一愣,随即又说道:“我们不是来抓人的,我们是来找人的,这个人名叫施琅,是你们这里的常客。” “啊……原来是来找施将军的,请随我来。”那男人晃动着胖得快要堆在地上的身躯,转身向另一间大屋子走去,将齐鲸波他们引了进去。 在大屋子最东头的一间小屋子里,齐鲸波找到了正在闷头喝酒的施琅,他以前曾经在南京见过施琅一面,因此马上就认了出来,只不过,现在的施琅看起来更显得有些失意,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臭味来看,他可能已经很长时间都没有洗澡了。 让齐鲸波松了一口气的是,施琅并没有喝醉,这样一来,他们就能够清醒的商议事情了。 施琅很意外能够在这里碰上齐鲸波,他忙站起来,拉着齐鲸波坐在塌塌米上,说道:“来,咱们哥儿俩好好喝上几杯。” 齐鲸波将施琅递到面前的酒杯拿在手里,看了看施琅身边的那名妓女,忽然说道:“施将军怎么如此落魄?” “不对!不要叫我施将军,叫我大哥好了!”施琅嘴里喷着酒气说道。 “施大哥,小弟上次与你在南京相见之时,你对小弟说过,男子汉大丈夫,任何时候都不能气馁,刀山里滚,火海里钻,绝对不能眨下眼。那时候虽然东帅与西帅的关系已经非常紧张了,可是你却能对小弟说出这番话了,这让小弟很是感动啊!” “唉……”听到这些话,施琅心中的悲伤再次涌起,他叹了口气,说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如今我是落魄之人,什么豪情壮志都是假的,唯有醇酒美人才是真的。”他顿了一顿,伸手摸了摸身边那名妓女的脸蛋儿,接着话锋一转,转过头来,对齐鲸波说道:“这个妓院是一个在南洋经商的日本商人开的,今年夏末的时候刚开的,这里的妓女都是他从南洋带来的日本和吕宋的妓女,是正宗货色,老弟要不要试试?” 齐鲸波忙推辞道:“不……小弟不想试!”他抬头看了看小屋子的门,接着对施琅说道:“施大哥,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施大哥肯否……” 施琅猛的一拍胸脯,说道:“有什么事情尽管讲!虽然咱们哥儿俩只见过一面,不过我老施可不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 齐鲸波向那名妓女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离开这里,但那妓女却有些为难的看了看施琅,并未立即起身离去。 施琅瞪着那妓女,呵斥道:“男人说话,女人都出去!快滚!” 那妓女虽然不一定能够听懂他的话,不过却能够看出他是生气了,于是赶紧站起身来,向两人鞠了一躬,随后便退了出去。 几名水兵立即将门重新关好,并分为两组,分别守卫在门的前后。 齐鲸波低声问道:“听说施大哥去过北海道一带?” 施琅略微一愣,说道:“是,怎么?” 齐鲸波道:“小弟有几个疑问,想请教一下施大哥。” ******************************************************************************** 天色已经很晚,虽然风雪小了许多,不过,还是有些雪花从黑沉沉的苍穹中落下,扑簌簌的落到了那刚刚被一层薄薄的积雪覆盖着的地面上。 雪夜总是那样的寂静,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异常的安静,除了落雪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发出。 这是一座坐落在群山中的小山村,村子不大,被群山包围在一个小小的山坡上,与别的小村子没有什么大的区别。 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由村子中伸展出来,一直延伸到山的那一边,直到消失在山脊背后。 与村子一样,小路上也是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声音。 忽然,一阵隐隐的“咯吱”声从远处传来,渐渐的接近了小村子。 两个黑影出现在了模模糊糊的雪夜中,脚踏积雪的声音就是由他们制造出来的。从前头那人手中提着的一盏灯笼来看,这两人身材高大,身上都披着蓑衣,而头上则戴着巨大的斗笠,斗笠压得低低的,将他们两人的脸完全遮住。 两人一声不响的沿着小路向前疾走,直到后面那人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前面那人才放慢脚步,停下来等候那人从地上爬起来。 那跌倒在地上的人骂骂咧咧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待他站直身子后,恶狠狠的骂道:“你爷爷的!这人倒霉起来,连喝凉水都塞牙!暖暖和和的在青楼里呆的好好的,却偏偏要跑出来。” 前面那人冷冷的哼了一声,随后催促道:“好了!张燔,你就别他妈的给老子添麻烦了,快些走,免得耽误了咱们的前程!” 那名叫张燔的人站起身来,骂骂咧咧的向前走,并咒骂道:“你爷爷的!女人都没一个好东西!” 前头那人冷笑道:“色字头上一把刀!我可是要劝劝你,别再沉迷其中了!上次那个姓沈的寡妇难道还没把你折腾够?” 张燔怒道:“别提那个臭婊子!老子辛辛苦苦把她从扬州城带到江南,她倒好,把老子的全部的金元宝都骗跑了,还害得老子戴了绿帽子!” 前头那人说道:“所以说,要不是老哥我救了你,你恐怕早就饿死了!现在老哥只是奉令前往总坛,你是我的亲随,我现在出来,你怎能继续留在青楼里享福?实话跟你说,假如事情成功,那么今后自然有你的好处,还怕没女人?” 两人马上停止了说话,并加快了脚步,向着那遥遥在望的小村子走去。他们走的很快,也很急,以至于完全没有想到回头看一眼,假如他们能够回头看上几眼的话,他们也许能够发现,就在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有几十个黑影,正鬼鬼祟祟的跟在他们后面,一旦他们停下,那些黑影也会马上停下,并俯身地上,而一旦他们加快脚步,那么那些黑影也就立刻加快脚步,紧紧的跟上他们。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村子,他们在村子里转了大半圈,方才在一座比较大的院落前停下,随后敲开了门。 一名提着同样式样的灯笼的老头走到了院子门外,在与两人小声交谈了几句之后,便将他们引进了院子,随即又将院门紧紧的换上了。 进了院子的东厢房,那两人便伸手摘下斗笠,并脱下蓑衣,其中一名年纪较大的男人向那名开门的老头问道:“人都到齐了吗?” 老头苍白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红润,他咳嗽了几声,说道:“就等你们俩了。” 老头将手中的灯笼再次提起,说道:“他们就在佛堂,随我来。” 两人随着老头走进院落最深处的一间佛堂,从他们的神色来看,他们即将去见什么重要的人物。 佛堂中早就坐满了人,不下三十人,人人脸显庄重之色。 一名看起来象是首领的人见两人进了佛堂,便从自己的椅子上站了起来,扫视一眼众人,随后用低沉的声音说道:“人已到齐,开坛拜祖!” 所有的人全部离开椅子,站了起来,并将椅子挪到了佛堂的角落里。 一名身穿红衣的少女捧着一个蒙着红布的牌位,走到了那名为首之人的旁边,并转过身子,面向站在下面的众人。 那为首大汉伸手一把掀开那牌位上蒙着的红布,那牌位上赫然出现了“大明太祖之位”六个血红的大字。 “一拜太祖皇帝!” “二拜大明社稷!” “三拜大明诸皇!” 随着那为首大汉的声音,除了那名少女之外,所有的人都跪了下来,朝着那块冰冷的牌位连拜三次。 “拜礼已毕,起!”那大汉首先站了起来,随后向众人喊道。 但不等所有的人都站起来,突变骤起。 这间佛堂原本关的好好的门突然被人撞开,同时,一个胸前满是鲜血的人扑了进来,此人不是别人,却真是那刚才开院门的老头。 老头的脖子上有一道深的可怕的伤口,他跌跌撞撞的扑进佛堂,但没等走上几步,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那为首大汉猛然一惊,正欲上前扶起那老头,却忽然听见有几声异响,紧接着,那佛堂的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同时佛堂的屋顶上也响起了“哗啦”声。 “都别动!我们是凤阳巡警!奉令办差!擅动者格杀勿论!”一名身着短衣的大汉站在门口大声喊道。 几名佛堂中的大汉见势不妙,急忙伸手到腰间。 但不等他们将武器掏出,就听见从屋顶上传来几声枪响,这几名大汉应声倒地,连惨叫声都没有来得及发出。 佛堂中的人很快束手就擒,经过清点,除了那五名被打死的大汉和那名早就咽气的老头之外,一共抓住了三十三人。 那巡警头目命令部下将那些人全部押出去,待人离开之后,几名刚才爬在屋顶上的人已经走进了佛堂。 那巡警头目向其中一名大汉抱拳道:“几位枪法果然精妙,在下佩服!” 那大汉谦虚道:“哪里,比我枪法强的人多了,我们可跟你们巡警不一样,你们对付的大多是青皮无赖,而我们要对付的就是象今日这样的顽固之徒了!” 大汉看了看地上的一些牌位和杂物,吩咐部下道:“将这些东西都搜集起来,一个也不能落下!就按照洪教官与方教官以前教给你们的来做!” 第十六节 海浪 与去年相比,今年要暖和得多,不仅雪下得少了许多,而且连由北边刮过来的寒风也显得不那么凛冽了。 天气既然不算太冷,人们身上穿着的衣服自然也就少了许多,走动起来也就显得灵活了些。 街道上的积雪不仅薄的很,而且冻得也不算结实,人的脚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除了少数店铺之外,街道两边的店铺仍旧很早就打开了店门,等候着顾客的光临。 相比之下,鞭炮店的生意就远比其他的店铺要好得多,因为马上就要到年关了,而那些采办年货的人要么早就采办完了年货,要么就是没有钱置办,唯有那些从长辈们那里得到些压岁钱的小孩子们才会在这种时候光顾店家的生意。 一家紧挨着朝阳门的鞭炮店显得格外热闹,店内生意兴隆,店外鞭炮轰鸣,那是刚刚买到鞭炮的小孩子正在相互比试自己放鞭炮的技术,由于这里格外的热闹,因此这里也就围了很多的人,与城里其他的地方比较起来,这里就显得异常的拥挤,人群几乎已经把整个街道都给堵上了。 这里人们的注意力全都被那不停轰响的鞭炮声吸引了过去,丝毫也没有留意一群正催马从他们身边不远处过去的骑士。 这些骑士全部短衣打扮,头上戴着皮制暖帽,脚上穿着厚厚的棉鞋,手中则挥舞着短短的马鞭。 他们走得并不算快,因为街道上人很多,而且雪也没有被铲去,因此不得不放慢速度,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前行。 虽然鞭炮店外空出了一大片地方,但是这些骑士仍旧没有加快速度,他们略微转头看了看那些正忙着放鞭炮的小孩子,随即便又转回头去,专注的盯着前方,并不时的喊上几声,以便让那些挡住自己前进的人让开。 好不容易挤过了拥挤的人群,这群骑士才加快了速度,顺着宽阔的御街一直向前奔去,当他们抵达东帅咨议府的时候,便翻身下马,待将马匹拴好,随即径直进入东帅咨议府。 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半钟,咨议府中正在召开例行会议,会议室外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在这种情况下,没有什么人能够随意靠近会议室,不过,这群骑士却有些例外,他们中的一名身材健壮的人显然并不受这种约束。 此人吩咐部下走进后院,而自己则径直走到那群士兵跟前。 待他走近,一名带队军官走上一步,立正,并敬了个军礼,随后说道:“洪教官,你终于回来了!元帅前天还在唠叨你怎么一去这么长的时间?” 此人就是青衫社的首领洪熙官了,他向那军官回了个军礼,随后说道:“事情有些麻烦,所以多耽误了些日子。”他向着那军官背后紧闭着的会议室大门看了看,又说道:“你去禀报元帅,就说我已经回来了,给他带来了非常重要的消息。” 军官自然不敢怠慢,他将洪熙官引入会议室旁边的厢房之中,随即从侧门走进了会议室。 作为现在大明朝真正的权利中枢,咨议府经常处于忙碌不停的状态,除了日常需要处理的事情之外,还会有一些突发事件需要他们紧急处理,有了咨议府,林清华就轻松了许多,虽然还有不少的事情需要他亲自处理,不过,由于咨议府众官员事先就将自己的处理意见写在了公文附件上,因此处理起来倒并不太麻烦 今天的咨议府例会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政务需要林清华专门处理,因此,气氛相当的轻松。 当守卫会议室的军官走到林清华身边,向他耳语几句之后,林清华便宣布会议到此结束,随后便率先走出了会议室,径直来到洪熙官所在的那间厢房。 两人见礼之后,林清华便吩咐卫兵关上门,唯留下他与洪熙官二人。 林清华有些着急的问道:“怎么样?事情查清楚了吗?” 洪熙官点点头,说道:“已经查得八九不离十了。” 林清华问道:“有没有军队中的军官或者士兵参与?” 洪熙官又点了点头,说道:“有,而且不仅镇戍军中有,就连镇虏军中也有他们的人,幸亏发现的早,而且里面混进了咱们的人,要不然的话,恐怕事情还真是有些麻烦。现在该拿的人已经拿下了,镇虏军与镇戍军中的人也已经由军法官带人拿下了,就等审判了。”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有些出人意料,真是一塌糊涂,你仔细说说看。” 洪熙官喝了口热茶,润了润嗓子,随后说道:“整件事情并不算太复杂,不过却很有些日子了,这恐怕就要从元帅下令剥夺明朝藩王的田产开始说起。几年前,元帅下了命令,凡是在鞑子南下之时那些逃亡南方的藩王,一律革掉王爵,没收田产,并将其田产卖与农人,这个法令对于百姓们来说是个好事情,但是对于这些藩王们来说,就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他们不仅失去了王爵,而且也失去了土地,虽然朝廷给了他们每家一千两银子的安家钱,但是在他们这些王爷们看来,这简直就是在羞辱他们,而且由于他们五谷不分,四体不勤,没有谋生之道,很多人又喜欢摆阔气,于是这些人中的绝大多数人很快花光了那些钱,眼看着就要挨饿了。 这个时候,他们就想到了朝廷,于是便联名写了个乞款的奏折,希望那两位皇宫中的天子为他们做主,看在同是皇室宗亲的份儿上,帮他们一把,再给他们些银子。当时那份奏折元帅也是看过的,原本是打算将其驳回的,不过,由于郑森有些摇摆不定,于是就将其交给了两位天子,请他们定夺。那两位天子很想帮这些家伙,不过,由于国库中没有钱,于是此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那些人没弄到钱,自然就把这笔帐算到了元帅头上,对元帅恨之入骨。 郑森虽然与元帅想的不一样,不过,他还不想为了这些人跟元帅翻脸,于是也不再理会那些人,这样一来,这些人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到处哀号,诉说自己的悲惨遭遇,但理他们的人不多,于是事情本来就应该这么结束的,却不料,后来事情发生了一些变化。 实际上,在郑森南走南洋之前,这些人就已经和皇宫里的那两位天子秘密联系上了,他们跟两位天子达成了交易,准备里应外和,一举将皇宫攻破,将他们弄出皇宫,然后由天子发诏,讨伐元帅,在必要时,他们还将用丰厚的条件联络郑森,联合对抗元帅。 经过一番审问,我从那些人的嘴里知道,他们实际上是通过郑森守卫皇宫的那些部队中的几名军官与天子联络上的,我不放心,后来又接连提审了好几遍,最终确认守卫皇宫的镇虏军中并没有出现内奸,这才放下心来。 本来他们的如意算盘是很好的,但是却没有想到突变骤起,郑森自知不敌元帅,率军退往南洋,而元帅则独自把持了朝政,于是他们原来的计划不能实施,事情就这么拖了下来,并一直拖到了现在,直到咱们青衫社和凤阳巡警一同端了他们的老窝,事情才败露。” 在洪熙官说话的时候,林清华一直皱眉沉思,当洪熙官将事情的经过说完,他才将眉头展开,长嘘了一口气,叹道:“果然是群丧家之犬!一群不甘心丧失利益的寄生虫!临灭亡前还想蹬几下腿!” 洪熙官也叹道:“其实这些人也是糊涂透顶!他们也不好好想想,如今元帅已经牢牢的将朝政掌握在手中,他们怎么还有可能翻身?至于那两个皇宫中的所谓‘天子’,恐怕也是没有办法帮他们的了!在青衫社和巡警行动的时候,当场就打死了他们六个人,其中居然有三个是被废黜的藩王,最大的年纪已经超过七十岁了,真是不知道他们还想要些什么?明知道不可能却还要如此,由此可见他们一定是疯了。” 林清华沉默一阵,随后问道:“这件事情到底是谁最先挑起来的,是这些落魄的藩王,还是那两个皇帝?” 洪熙官答道:“最先是唐王提出来的,那几名郑森的军官也是他收买的,要不然,那些人连收买军官的钱都没有,后来桂王也知道了这事,于是也加了进来,只不过却没有唐王那么嚣张。” 林清华冷笑两声,接着说道:“你前几天给我写的密信我看了,你在那上面说,其中还有一些巫婆神汉之类的人物?” 洪熙官道:“是的,而且不少,听说他们专门负责做法,以便将来动手的时候能够刀枪不入。” “嘿嘿!刀枪不入?笑话!”林清华恨恨的说道,“这些家伙也就是骗吃骗喝而已,真到了动手的那一天,我敢保证,一旦遇到不利局面,他们跑得比兔子都快!” 洪熙官从自己的腰带上解下一个小小的布袋,将其交给林清华,并说道:“这里面是所有人犯的口供,请元帅过目。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差点儿忘了,在这群人中还有几个东林的人,他们主要负责写写画画,出谋划策,写点儿揭贴什么的,这是根据人犯的口供才知道的,青衫社也已经将这些人抓了起来,口供也在上面。” 林清华将那布袋中的一卷纸掏了出来,翻开看了几眼,并问道:“东林的这些人是不是被张慎言派去的?” 洪熙官略微犹豫一下,随即答道:“应该不是。青衫社中有原来东厂的人,他们的逼供手段不是一般的厉害,那些书生本来就细皮嫩肉,怎能经得住拷打?分开审问之后,他们的口供拿着一对,并没有什么前后矛盾的地方,可见他们并未说假话。从他们的口供来看,张慎言应该不知道这件事情,因为他最恨的就是这些巫婆神汉之类的人物,这些书生的所作所为,应该只是他们私下的举动,和张慎言无关,而且据我看,也跟整个东林没有关系。” “嘿嘿!居然叫嚣要将我碎尸万段?真是可笑之极!”林清华愤然丢下手中的口供,站起身来,背着手踱到窗户边,将那紧闭着的窗户打开,用力吸了几口屋外清冷的空气,心中的阴郁顿时消散而去。 洪熙官走到林清华身后,低声问道:“元帅,这些人怎样惩处?是否全部格杀?” 林清华转过身子,看着洪熙官那张略显疲惫的脸,叹了口气,说道:“这些藩王也是被我逼上绝路的,对于他们不能用见不得光的办法,毕竟现在已经不是战乱时期,不能再凭自己的好恶来随便决定一个人的命运了!这样吧,召集十八名巡查御史,组成法庭,审理这件案子。” 洪熙官问道:“但是他们现在还没有动手,以什么罪名惩处他们呢?” 林清华想了想,说道:“去年广西土客相争,不听官府的劝解,反而将官吏打伤,后来朝廷就出了个法令,禁止武装叛乱。这件案子就按照这个法令来审理吧,既然他们还没有动手,那么就用‘未遂武装叛乱’的罪名来惩处他们,至于那些巫婆神汉嘛,再加一条‘巫蛊惑众’的罪名。” 洪熙官接着问道:“那些郑森的军官怎么办?按照元帅与他的协议,那些人元帅是不能抓的,只有郑森派在南京城中的使节才能抓,另外,那两个天子怎么办?” 林清华说道:“郑森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洪熙官摇了头,说道:“不清楚,虽然那些军官确实是内奸,不过,毕竟到底真相如何,那就无法得知了,是否是郑森暗中吩咐他们这样做的也未可知。” 林清华转身望着窗外,看着那对面房顶上的积雪和屋檐下的冰凌出了会儿神,心中忽然又涌起奇怪的感觉,他压下这种莫名的情绪,低声说道:“郑森那边我会给他写信的,一会儿我就派人将郑森留在南京城里的使节召来,向他说明此事。刚才我见那口供上说,还有不少南方的藩王也参与其事,看起来也应该就此一并处理,至于那两个所谓的‘天子’嘛,看起来确实是麻烦,现在有必要跟他们来个了结了!” ****************************************************************************** 寒冷的海风不停的从西北边吹过来,呼啸着掠过波涛汹涌的海面,将两艘在海面上航行的船只不断的抛上抛下。 两艘黑漆漆的船一前一后的向着东北方向驶去,前面的一艘船的船首用白字写着101,而后面那艘船的船首则写着102,从舷号来看,它们应该就是镇虏军的新式轻巡洋舰“李白号”和“杜甫号”了。 由于舷侧明轮船在波浪中的操纵性不佳,因此,每当海上风浪大的时候,蒸汽机带动的轮桨就不得不停止运转,升起风帆,依靠风力前进。 此时的“李白号”和“杜甫号”正是处于这样的一种行驶状态,锅炉中虽然仍然烧着煤,烟囱中也向外不停的冒出青烟,不过,船舷两边的两只巨大的轮桨已经停了下来,船舱里巨大的噪音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甲板上那不停呼啸着的西北风。 由于风向为西北风,因此,“李白号”和“杜甫号”只能利用侧风走“之”字形航线,在波涛与浪谷间艰难的蹒跚而行。 就在“李白号”的装甲驾驶室里,正站立着四个人,其中三人身穿镇虏军海军军服,而剩下那人却穿着一身普通的棉袍。 站在舵轮后边的是一名年轻的水兵,而紧挨着他的左边,则是一名手持单筒千里镜的海军副官,水兵正一丝不苟的按照这名副官的命令,摆弄着手中的舵轮,调整着战舰的航向。 另外的那两人则站在装甲驾驶室的右门边,一边看着那水兵的动作,一边做着热烈的交谈。 年长者说道:“鲸波老弟,你的这两艘船好虽好,不过却还是有些不大让人满意,起码它们的操纵有些麻烦,虽然现在停下了轮桨,不过却还是有些颠簸,但这肯定不是海浪的缘故。” 年轻人说道:“施大哥,这也还是那两只轮桨的缘故,海浪打在上面,这边高,那边低,两边的阻力不一样,肯定会影响到行船。这个毛病是我在入海之后才知道的,原以为是我操纵不当的缘故,但等拿起船场送来的操作条令一看,却原来就是本来就有的缺点,说起来还是那种船尾螺旋桨好,起码不用这么摇来晃去的。” 这两个人就是镇虏军海军上校齐鲸波与郑森部下将领施琅了,他们已经共同在“李白号”巡洋舰上呆了好几天了。 施琅伸出手去,摸了摸身边那冷冰冰的舱门,随后无限感慨的说道:“老弟,还是你行,居然能驾着这样的铁疙瘩到这千里之外的海上飘荡,想我老施从十几岁起就跟人在海上讨生活了,却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船还能用铁皮来做,要不是上次在长江之上已经见识过一次,恐怕这次我肯定要大吃一惊。” 齐鲸波笑道:“施大哥过奖了!怎么说你也曾率领过上百艘的战舰同时出动,那可比我这区区两艘战舰出航可要威风得多了!” 施琅尴尬的笑笑,随后摇头道:“不可比,千万不可比!你的这一艘船,至少可以对付我的二十条船,这可不是我开玩笑,别的不说,就说你这船上的铁甲吧,虽然你没有向我说起,不过我也能猜出,此船的铁甲至少跟那第一艘铁甲船一样,甚至还要厚得多,这种船开到海上,什么炮也不用怕,唯一需要担心的就是那种不顾死活的自杀船了,其一条船的爆炸威力也许不算大,但几条合在一起就有些麻烦了!” 听到这里,齐鲸波忽然问道:“有句话不知道该问不该问。” 施琅道:“尽管问,说错了我也不会生气,你我二人很是投缘,虽然各为其主,不过却是难得的知己。” 齐鲸波笑道:“我要问错了话,施大哥可不要生气啊!” 施琅也笑道:“当我是那种婆婆妈妈的人物吗?哈哈……” 两人相视一笑,待施琅停下笑,齐鲸波才问道:“听说施大哥在北海道一带遇到了大量日军自杀船,而且损失不小,此事可是真的?” 施琅神色变得有些黯然,他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我知道你很想知道这件事情的详细经过,前几日在那妓院之中你没有开口问,我也就没说,既然今日你问起,那么当哥哥的我自然不能再隐瞒什么,也免得你再次吃亏。” 施琅转过头去,向着窗外望了望,随后转回头,看着齐鲸波那满是凝重之色的脸,说道:“几个月前,我得到消息,在本州岛以北至北海道一带,有大量日军舰船出没。你也是知道的,自从战事陷入僵局之后,我军就一直没有取得什么大的进展,而且又由于自杀船布满海岸,我军无法在其他地方登陆,因此,无论是我家元帅,还是你家元帅,都很焦急,都急于打破这种僵局。说出来不怕你笑话,当时我是贪功心切,急于立功。 当得知日军舰船的动向之后,我就决定冒险出击。我带领着停泊在日本四国一带的大部分舰船,向北海道一带驶去,为了防止日军侦知我的意图,我还特意绕了个远道,先向琉球一带行驶,然后才转向东北。 一路之上倒也平静,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船只,更别提什么自杀船了。经过半个月的航行,终于抵达了北海道附近。我派出几只哨船前往侦察,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一去不回,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心中既着急又疑惑,在等了几天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决定亲自去查看一番。 但不等我们靠近海岸,就遭到了大批自杀船的攻击,船队损失惨重,虽然将士们奋力作战,但是终究无法胜出,于是不得不狼狈返航。说起来惭愧的很,我居然直到离开那里,也没有弄清楚那里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只知道那里的船只极多,尤其是自杀船,更是多的数不清,他们分成若干个船队,在各个方向游弋,让人防不胜防。” 齐鲸波安慰施琅道:“世上没有长胜将军,施大哥能够将大部分战舰都带回来,应该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施琅不无惋惜的叹道:“假如事先我再小心一点儿,再多派些船去侦察一番,那么也不会遭受如此惨败!其实此次之所以我会跟你一同前来,就是为了解开心中的迷团。” 齐鲸波问道:“对了,郑森不是有不少当地的细作吗?他们应该多少传回些消息才对啊?” 施琅摇头道:“别提了!那些人要么愚蠢透顶,要么就是软骨头。这些人大多是上次扬子江大战中俘虏的日军,他们是为了活命才投降郑森的,其实他们都狡猾的很,就跟那妓院中的二掌柜一样,别看他现在对你俯首贴耳的,可是一旦有人给出更好的条件,他可以立刻背叛你!你大概还不知道吧?就在一个月前,几个细作突然反水,带领日军一支敢死队,从你们镇虏军一个阵地的侧翼插了进去,那个地方防守薄弱,所以日军大获成功,将你们的一次重要攻势遏制住了,若非如此,恐怕那条防线已经被突破了,听说镇虏军的一个步兵师损失极为惨重,师长也受伤昏迷,几乎当场死去。” “哦?”齐鲸波心中一惊,他问道:“这么说来,张够胆师长就是在那场战斗中负伤的喽?” 施琅一拍脑袋,说道:“对了,就是那家伙!听说外号叫狗蛋,他现在应该已经回南京去了吧?” 齐鲸波摇头道:“不是外号叫狗蛋,而是原来的大名就是狗蛋,后来才改的名。其实不仅他自己已经回去了,而且就连他的那个师也全部调回南京休整去了,毕竟损失太大。” 施琅喃喃道:“改的名字也不好听。”他沉思片刻,忽然抬起头问道:“我还没有问你呢,你是怎么知道本州与北海道一带有日军的大型港口的?” 齐鲸波微微一愣,在仔细的掂量一番之后,他说道:“我是被兵部派到那里去的,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据说是由朝鲜传回来的消息。” “朝鲜?他们能有什么消息传回来?莫非也派了细作?”施琅瞪大眼睛问道。 齐鲸波解释道:“听说是一条朝鲜渔船被风暴吹到了北海道一带,船上的渔民在那里看到了一些东西,后来返回朝鲜,将他们自己的经历传扬开去,于是朝鲜国王也很快得到了消息,就将他们召到皇宫,问明情况,随后便告诉了大明派驻在那里的使节,消息再由使节传回南京,兵部就知道了。再说了,你在几个月前遭遇到的那次战斗……” 施琅点了点头,说道:“是啦,你们也一定听说我吃的那个大败仗了,所以你们把这两个消息拧到一块儿,就猜到了。” 齐鲸波叹道:“其实也不完全如此,毕竟郑森是不会将自己的军队吃败仗的消息透露给我们的,我们也只是听说了个大概,详细情况并不清楚,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到处打听,并最终找到了你。” “砰砰砰”一阵敲门的声音传来,将两人的谈话打断,一名副官出现在那驾驶室门边,隔着窗户上的玻璃向齐鲸波示意。 齐鲸波亲自打开门,那副官急道:“据了望手报告,就在我舰前方二十余里处,发现了大量小型船只,从船只的样式和速度来看,他们应该就是那种自杀船。” “不要惊慌!他们航向如何?数量多少?”看到副官有些惊慌,齐鲸波便追问道。 副官定了定神儿,说道:“正向我舰扑来!数量很多,至少有一百艘!” 齐鲸波向着前方望去,虽然什么也没有看见,不过他还是能够感受到一种隐隐的杀气。他转身正对那名副官,下令道:“传令下去!全体水兵做好战斗准备!另外,再命了望手确认一下!” 副官犹豫片刻,随后说道:“现在海上风浪很大,船身起伏的厉害,舱下的炮窗恐怕不能打开!而且由于船体摇摆的剧烈,因此主炮也不能准确射击!” 齐鲸波沉默片刻,随后吩咐道:“命令所有人各就各位!暂时不打开炮窗,但是必须卸去主炮炮口塞!必须做好随时开火的准备!” 待那副官下舱传令后,施琅走到驾驶室外,站在风里观察了一会儿,随后对齐鲸波说道:“现在风向没变,对于我舰和敌舰来说都不是顺风,因此风向不是问题,关键是我舰的火力优势无法发挥,现在无法使用射速极快的快炮,因此,在我看来,我舰还是暂时逼开的好,等风浪小点以后,我们再返回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虽然铁甲船比木船要坚固些,不过还是要小心些为好,毕竟猛虎难架群狼,小心驶得万年船。” 作为一个缺乏真正的大规模海战经验的年轻军官,同时也作为一个将施琅当做自己的老师的人,齐鲸波立刻接受了施琅的建议,改变了自己原来的命令。 随着齐鲸波的新的命令下达,“李白号”和“杜甫号”轻巡洋舰迅速改变了航向,调头朝东方行驶,并张开了所有的风帆,渐渐的将那些试图尾随自己而来的日军船只甩在了身后。 千里镜里再也望不见敌船的踪迹,齐鲸波长舒口气,转身返回驾驶室,从口袋中取出一把钥匙,接着由一个柜子中取出一个本子和一个砚台、一只沾水钢笔。 施琅有些纳闷,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齐鲸波俯身柜子边的一方小桌子上,说道:“写航海日志。” “航海日志?什么东西?”施琅走到齐鲸波身后,低头仔细端详。 却见齐鲸波将口袋中的怀表提起来看了看,随后便在那个本子的一页空白纸上写下了这么一句话,“大明共和2495年,十二月二十七,下午三时四十五分,我舰与日军自杀船百余艘相遇于日本北海道岛正南方,风浪较大,船体摇摆剧烈,不宜作战。我舰向东方撤退,未遭受损失。” 第十七节 漂泊 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猛烈,整个天空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四周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丈之外就已经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这里的一切都是冰冷的,土地是冰冷的,河水是冰冷的,就连空气也是冰冷的,即使人放慢呼吸节奏,也不能将那鼻腔中的空气加热到足够热的程度,所以,无论怎样,这里的人的鼻子与肺部总是感到十分难受。 已经结冰的海岸边,正矗立着一群人,他们人人身穿厚厚的大棉袄,显得臃肿不堪,而在他们的肩膀上,还披着崭新的蓑衣,头上则戴着宽大的斗笠,虽然他们不停的伸出戴着厚厚的手套的手,将落在肩膀上的雪拍去,同时低头让斗笠上的雪落到脚下,不过,那纷纷扬扬的雪花很快就又顽固的落在他们身上,并在很短的时间内又积累起来。 脚下的雪已经足足有两尺深了,可是这雪却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仍旧毫无顾忌的肆虐着,妄图将所有的一切全都埋起来。 作为一个从小就生长的长江边的人,齐鲸波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在他看来,和这里的雪相比较起来,日本北海道的雪简直就是不值一提的雪粒子。 齐鲸波是在五天前抵达这个地方的,虽然他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但他却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自己已经来到了很远的地方,也许这里就是那种极北之地了。 就在一个月前,他率领着的“李白号”和“杜甫号”轻巡洋舰在日本北海道岛的南部不远处,遭遇了日军的大批自杀船,由于无法证实自杀船的爆炸威力,而且自己身上所负担的任务并非是作战任务,因此,在施琅的建议下,齐鲸波立即改变了迎战的命令,率领着两艘战舰向东方撤退。 虽然日军自杀船的速度较快,但最终它们还是放弃了追击,因为海上的风浪很大,而且“李白号”和“杜甫号”的速度也不慢,很快就远离了日军自杀船的警戒范围。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齐鲸波曾经多次率领两艘战舰返回北海道附近,试图进行侦察,但是,让他大感震惊和意外的是,这个地方的防守真可称得上滴水不漏,不仅日军的自杀船遍布岛的附近海域,而且也可以看到一种非常少见的日军大型风帆战舰,虽然其体积和战斗力比不上荷兰战舰,不过,也算是相当具有威力的了。 见此战机,齐鲸波怎肯放过?在他的指挥下,“李白号”和“杜甫号”轻巡洋舰曾经与之交战数次,并且大占上风,不过,在随后而来的日军自杀船队的威胁下,他们不得不见好就收,将已经吃到嘴里的美味不甘心的吐了出来。 即使是这样,他们仍然遭到了自杀船的攻击,虽然并没有什么大的威胁,不过,两艘船的船体还是出现了几条小裂缝,后来经过检查,确认是铆接船体的钢板的焊缝被震裂,虽然有些轻微的漏水现象,不过并不严重。万幸的是,日军自杀船上装着的是粒状黑药,再加上船头有铁甲和沙袋,因此爆炸威力并不算强,少量的攻击并不能威胁到轻巡洋舰的安全。 但齐鲸波并没有因此而放松警惕,毕竟在这里游弋的日军自杀船数量众多,每只船队均不少于五十艘船只,如果被他们包围,那么后果也会非常的严重。 齐鲸波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他很快就遇到了一次相当危险的攻击。那是他第五次重新靠近北海道岛的南部,那天海岸一带风雪大做,有效的掩护了他们的行动,使得他们成功的靠近了海岸,这也是他们唯一一次最靠近海岸的行动。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沿着海岸游弋了,他们按照计划,一直顺着海岸向南部行驶,试图找出那个渔民们口中的神秘港口。 在悄悄运动了两个多小时后,风雪忽然变小,并最终停了下来,而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终于发现了那个神秘的港口。但就在他们发现港口的同时,港口附近山头上的日军观察哨却首先发现了他们。 撤退行动非常的匆忙,在匆匆的记录了港口的位置以及大致的布防情况后,齐鲸波就下达了全速撤退的命令,但不等信号灯挂起来,日军的大批自杀船就从港口中窜了出来,径直向他们扑了过来。 此刻,他们唯一的优势就是火力与机动性了,因为这一天的风雪虽然比较大,不过,海上的浪却并不算高,这样一来,不仅蒸汽机可以顺利的带动轮桨转动,而且两舷的快炮与副炮可以正常射击。 一番激战,那些从港口中扑过来的自杀船被大部消灭,只有少数几艘船成功的靠近了他们,并引爆了船体,给他们制造了一点儿小小的麻烦,而齐鲸波最大的收获是,“李白号”船尾的主炮向着海岸附近的山头上乱轰了十几炮之后,其中的一颗炮弹幸运的击中了山头上的那个观察哨,使得其旁边立着的用于调遣指挥的信号杆倒了下去,这样一来,日军的海上指挥立刻变的混乱起来,那些还无法直接看到巡洋舰的日军自杀船很快就失去了目标。 不过,还是有一支港口外的自杀船队成功的盯住了“李白号”和“杜甫号”,这次它们并没有轻易放弃追击,而是一直尾随两艘巡洋舰,死死的咬住了他们。 虽然此时是顺风,但由于在刚才的第一次自杀攻击中,“杜甫号”的右轮桨上的几片桨叶被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和自杀船上的铁片震坏,因此其航速和操纵性受到了影响,即使张满帆,他的速度也无法加快,而且不得不经常纠正航向。为了掩护“杜甫号”,“李白号”不得不也放慢了速度,与其并排行驶,这样一来,在跑了整整五个小时以后,日军的自杀船最终追上了他们,并立刻发动了自杀攻击。 “李白号”和“杜甫号”两艘战舰互相掩护,并再次调转船头,与日军的自杀船展开撕杀,用船上猛烈的火力将一艘又一艘的自杀船撕成碎片。 但终究是众寡悬殊,这支拥有一百五十艘自杀船的日军自杀船队成功的在两艘巡洋舰的舰身上引爆了多艘自杀船,给两舰造成了巨大损伤。“杜甫号”的两只巨大的轮桨都遭到了损坏,猛烈的冲击波将船体外用于保护桨叶的铁甲掀开,并同时震坏了很多桨叶,使得“杜甫号”的速度更慢,而且操纵性能进一步下降,只是靠着损伤较轻的“李白号”的拼死掩护,“杜甫号”才没有遭到灭顶之灾。 “李白号”的情况也不容乐观,虽然其轮桨没有损坏,不过船舵却有些轻微的失灵,而且铁甲上的裂缝又增加了不少,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整个底舱的积水已经有差不多半尺深,若不是水兵们奋力将水舀出的话,恐怕锅炉就会熄灭。 这场混乱的战斗整整进行了两个小时,当最后的一艘日军自杀船将船体碰撞在“杜甫号”的右舷边,并成功的引爆,在其本就损坏严重的右轮桨上再次留下几个爆炸的痕迹后,战斗终于结束了。 此时,天色渐晚,海面上除了满眼的自杀船的船体碎片之外,就只剩下漂浮在海面上的残缺不全的尸体了。 “李白号”和“杜甫号”不敢在这里多做停留,趁着夜幕的掩护,迅速向东北方向撤退,回到了半个月前找到的那个无人的小岛,准备在这里修理船只。 船只的损伤非常严重,尤其是“杜甫号”,其船舷两边的巨大轮桨已经完全变形,而仅仅依靠随船携带的修理工具和船场的技术人员是无法将船的轮桨修好的,而“李白号”的情况显然比“杜甫号”要好得多,除了船舵被损坏之外,其它的地方并没有发现什么大的损坏,唯一需要担心的是那些被震裂的焊缝,虽然可以临时堵上麻绳与水泥,不过这并不可靠,一旦遇到爆炸,很容易立刻重新裂开。 “李白号”和“杜甫号”在这个无人的小岛上一呆就是三天,期间除了修理船只之外,便是总结教训了。由于经验不足,齐鲸波以为铁甲船能够挡住自杀船的攻击,不过,残酷的现实却给他上了一课,他现在终于明白,水下爆炸和水线处的爆炸所产生的冲击波是多么的厉害了,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在这场战斗中,他的水兵没有一个人死亡,唯有几个人受了轻伤。 虽然遭受了损失,不过,任务还是必须继续完成的,齐鲸波心里非常清楚,日军的那个神秘港口一定不是普通的军港,因为在那短短的十几分钟的工夫,他站在桅杆上的桅斗里所看的情况足以证明他的这个观点,在那个港口里,到处都可以看见巨大的运输船,而在那码头上,却挤满了人,从他们身上穿着的衣服来看,他们应该不是军人,而应该是百姓。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齐鲸波率领着尚算完好的“李白号”轻巡洋舰重新返回侦察,而留下了那艘已经完全丧失了蒸汽动力的“杜甫号”,以免其拖累“李白号”。 齐鲸波的这一次侦察改变了方向,他并没有再次回到那个神秘而危险的港口,而是绕了个远道,来到了离北海道岛不远的本州岛的北部一带,小心的观察着那一带海域。 在静静的等候了两天之后,齐鲸波终于发现了日军的动向,就在离海岸不远的地方,众多的各种船只组成规模惊人的船队,沿着海岸线向着北海道岛方向前进,而与它们同行的还有大量的自杀船。 由于齐鲸波离海岸线是如此的近,因此,战斗是不可避免的,日军的护航船队立刻扑向“李白号”,无论是战舰还是自杀船,都疯狂的向其发动攻击。 但是“李白号”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并未跟日军战舰纠缠在一起,也没有任何恋战的念头,“李白号”马上帆桨并用,全速驶离这片危险的海域。虽然那些速度很快的自杀船最终跟了上来,但却无法再对“李白号”形成致命的威胁,因为“李白号”已经将“杜甫号”上的全部快炮卸下,装在了自己的上甲板上,有效加强了自己的防御火力,在这种密集的火网下,多数自杀船都不可能靠近“李白号”,当那些自杀船在快炮所发射的爆破弹的打击下一艘接一艘的炸开之后,日军的攻击宣告失败。 在又接连的侦察了几天之后,齐鲸波终于弄清楚了日军的意图,原来,每当那些从本州岛出发的运输船抵达北海岛后,就会有一批大型的运输船从北海道岛的港口出发,向着东北方向驶去,从它们那吃水相当深的船体来看,上面应该装满了人或者是货物。 凑巧的是,日军船队的航线正好经过“杜甫号”停泊的那个无名小岛附近,离那个岛不过只有上百里的距离。 齐鲸波返回无名小岛,与副官商议了一下这些天得到的情报,终于得出一个令人吃惊的消息,那就是,日军正在进行大规模的转移! 齐鲸波不知道日军的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知道日军的最终意图是什么,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的任务完成的并不好,而且自己必须马上确定下一步的行动,因为他们的频繁活动显然引起了日军的高度警惕,在这一片海域出现了大量的日军战舰和自杀船,同时还有大量的侦察船只,很显然,日军已经猜测出了他们的位置,正在逐步缩小搜索范围。 齐鲸波不甘心就这样回去,在与施琅和自己手下的副官们商议了一下之后,他终于做出了决定,将舰队分成两支,派损坏严重、目前只能依靠风帆航行的“杜甫号”返回南京,去向兵部报告这里的消息,而他自己则亲自率领情况还算良好的“李白号”尾随日军船队,也向东北方向行驶,去看个究竟。 两艘轻巡洋舰立刻分头行动,为了防止在途中遇到日军战舰,“杜甫号”先向正南方向行驶,直插入远海,然后再调头西进,利用随船携带的罗盘、六分仪和较为精确的怀表确定航线,向台湾航行,待到台湾后,再由那里的战舰护航,返回南京北码头。 与“杜甫号”的航向相反,“李白号”转头向北行驶,远远的跟在日军船队的后面。为了防止日军发现自己,从而改变航向,或者返回出发地,因此,在最开始时,齐鲸波不敢过分靠近其船队,“李白号”与日军船队之间的距离最少也在五十里以上,他们完全是依靠漂浮在海面上的杂物来确定日舰航向的。 当远离了北海道一带后,“李白号”才奋力赶了上去,与日舰保持着目视距离,固执的跟在日舰后面,既不上前与之交战,也不肯被其甩开。 日军很快发现了“李白号”的踪迹,他们派出了随同护航的战舰,但很快就被“李白号”打得落花流水,而那些自杀船的攻击也没有奏效,在这种情况下,日军不得不放弃了攻击,并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希望能够将“李白号”甩开。 在顽强的跟踪了几天之后,齐鲸波忽然又发现了一个情况,他发现,日军的船队是沿着一长串岛屿逐步向前行驶的,每隔几个岛,日军船队就必定要停船,而那些岛屿显然也驻扎得有军队和自杀船队,虽然齐鲸波不敢过分靠近那些岛屿,不过,他还是能猜测出日军的用意,在他看来,日军随船携带的淡水和物资、食物可能不多,因此他们上岛的唯一目的很可能是为了补充淡水和物资。 实际情况也许正是如此,因为日舰往往只在岛上停留一天或者半天,接着便继续向东北方向行驶。 岛上驻扎着的日军自然是不会允许有人在这么近的距离偷窥自己,因此他们也派出了更多的自杀船,前往攻击“李白号”。 这种不厌其烦的自杀攻击让齐鲸波很是头疼,因为这严重的干扰了他的侦察行动,使得他疲于应付,而且与日军的大型船队渐渐的拉开了距离。 当“李白号”艰难的跟踪到了一个看起来很大的岛或者是半岛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他已经失去了日军船队的踪迹,无论他再怎么努力,但就是无法确定日军船队的最终去向,他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日军已经把他甩掉了,而且从最后的迹象来看,日军已经转头向东而去,直插茫茫大海深处。 丢失日军踪迹的地方就是齐鲸波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他既无法确定这个地方有多大,也无法确定这里的准确位置,他只知道,按照他在海军军官学校学到的知识来看,根据六分仪测得的数据,他能够确定,他现在站着的这个地方的大致纬度应该是北纬五十三度。 对于齐鲸波能够如此确定一个地方的位置,施琅显然非常的惊讶,他曾经在齐鲸波测量的时候问到过这个问题,而齐鲸波给他的回答并不能让他满意,虽然他以前也曾经使用过六分仪,但他还是无法理解纬度的准确概念,而齐鲸波口中的那种正在确定的所谓“经度”就更是让他摸不着头脑了。 施琅这几天一直在思索着这个问题,但却始终得不到答案,所以,当他与齐鲸波一起站立在岸上,等候着那些水兵们上岸收集木柴和淡水的时候,他终于决定再问一下。 施琅伸手拍了拍蓑衣肩头的积雪,随后问站在身边的齐鲸波道:“你说经度还没有确定下来,那么请问,到底怎样确定呢?还有,经度靠什么来测量?” 齐鲸波答道:“具体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兵部将把南京的经度定为零度,以东称为东经,以西则称为西经,至于经度的测量嘛,就远比纬度的测量要复杂,不仅要用到准确的钟表,而且还要求水兵准确的测量船只的航行速度,每时每刻都要仔细测量和记录,不能有一丝马虎。” 施琅叹道:“难怪你在现在就让水兵们练习测量船速,却原来是为了这个原因。” 齐鲸波抬头看了看漫天飞舞的雪花,随后说道:“先练习练习,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他停顿片刻,接着又说道:“只是可惜,丢了日船的踪迹。” 施琅道:“不必太过自责,毕竟那些自杀船太多,光应付他们就够我们忙的了。说起来这次还真是托了铁甲的福,要不然我们根本就不可能追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齐鲸波摇头道:“看起来铁甲船并非天下无敌,若是日军的自杀船上装载着的是我军军中装备的炸药的话,那么我舰很可能已经沉了,回去之后我必须向兵部详细的报告此事,免得以后吃亏。” 施琅问道:“你真的决定回去了?” 齐鲸波点点头,说道:“是的,马上返回南京,报告我所看到的一切。只等把烧锅炉的木柴和淡水收集齐备,那么立刻返航。” 施琅回头看了看远处,但周围一片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到少许砍伐树木的声音,他只得转回头,叹道:“蒸汽机好虽好,不过却也太吃煤和木柴了,这么几天就把煤和木柴吃完了,幸亏还可以在这里收集木柴。对了,昨天趁着天晴,我到北边转了转,发现了一处火山。” “火山?见过。”齐鲸波笑了笑,“在台湾见过,原以为真能喷火,谁知道却也跟其它的山没什么两样,除了山高一点,山顶凹进去一点。” 施琅得意的笑笑,说道:“这你就说错了!昨天我看见的那座火山与台湾的不一样,这座火山正往外冒烟,看起来倒真象是喷火一样,怎么样,有没有兴趣一起去看看?” 齐鲸波摇摇头,说道:“不看了,以后也许还有机会,现在马上就要把木柴集齐了,恐怕不能等了。” 施琅惋惜的摇了摇头,叹道:“回去之后,我恐怕又要回南洋了,咱们兄弟二人今后不知何时才能重聚!” 齐鲸波转过脸去,看着施琅那张被棉布片紧紧包裹起来的脸,说道:“既然大哥与我如此谈得来,那么不如你我二人今日就在此结拜为义兄弟如何?” 施琅自然没有异议,二人当即结拜为义兄弟,由于二人都是豪爽之人,一切规矩简化,只是换了八字,喝了两碗烈酒,其他的一切烦琐礼仪倒是全免了。 当两人结拜完之后,最后一批前往山中伐木的水兵已经返回了岸边,他们将木柴放上几艘小舢板,载着齐鲸波与施琅二人,返回了“李白号”上。 由于天气很冷,而木柴也有些湿,因此生火烧锅炉很用了几个小时,直到天色将黑,“李白号”的锅炉中才集满了蒸汽,随着齐鲸波的一声铿锵有力的命令声,“李白号”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随即转动舷侧的两个巨大的轮桨,升起所有的船帆,船头劈开平静的海面,乘着北风,向着南边直插入远海。 ************************************************************************ 长长的马车队伍一眼望不到边,从遥远的北方,一直延伸到同样遥远的南方。 静静的台伯河仍旧是那样的安静,迈动着顽强的脚步,向着罗马城奔流而去。 作为十几万劳工大军中的一员,而且是非常特殊的一员,冒襄正身穿一身样式简单的衣服,混在众多同样疲惫的劳工之中,用沾满了泥土的双手,奋力推动着一辆陷进河边泥土之中的马车,身上的那件肮脏的已经无法见人的衣服正在初春的阳光下泛着油光。 “已经整整半年没有洗澡了!”冒襄心中忽然浮起个奇怪的念头,他一边继续奋力的推着那辆笨重的马车,一边转头向着身后不远处的河水望去,但他知道,现在他是不可能去河里洗澡的,因为河水很冷,刚才过河时的那种冰冷感觉仍然留在他的心里和裤腿上,而且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身后的监工是不会允许他丢下工作去享受人生的。 就象是要证明冒襄的猜测一样,“啪”的一声,一个湿漉漉的皮鞭带着鞭梢划破空气的啸声,狠狠的抽打在了冒襄的背上,使得本来就已经破烂不堪的上衣又添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哦……”冒襄虽然极力忍受着疼痛,但是仍然不自觉的轻哼一声。 这些年来,他已经适应了集中营或者是劳工营里的生活和折磨,虽然也许他并没有发展出忍耐疼痛的能力,不过,他已经习惯了忍受肮脏与恶臭的生活环境,也许对于原来的他————一个喜欢在家中的假山、池塘边吟诗做赋的书生来说,现在的生活实在糟糕透顶,不过,对于现在的他来说,这种在外干活的劳累已经远比劳工营中的生活要好上一百倍了,因为在劳工营中呆着,一天只有一顿饭可吃,偶尔能够加一个发霉的面包,而出外劳动之时,却最少能够吃上三餐饭,而且说不定能够从战场上或者那些被火烧塌的房屋中弄到些更好吃的东西。 这几年下来,冒襄从自己的难友那里又学到了不少的词语,不仅有拉丁语,而且有德语,现在他已经可以听懂一些难友们的简单对话了,虽然并不能完全理解,不过,他已经可以少吃很多鞭子了,毕竟那些监工可没有多少心思重复自己的命令。 此刻,那名骑着高大的战马的监工正一边大声唾骂着,一边继续挥动着手中的鞭子,准备随时再给冒襄一记难以忘怀的“关怀”。 冒襄立刻低下头去,一边努力做出恭顺的样子,一边使出全身的力气,将这辆沉重的马车向前推去。 冒襄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他只知道,以前的那个颇有些自傲的书生,现在已经完全变了,变得世故了,变得圆滑了,甚至为了活下去,已经有些不择手段了。他经常会在梦中惊醒,也会经常责骂自己的无耻,但每当他想起远在万里之外,守在空空的厢房之中,望眼欲穿的等候自己回去的爱妻董小宛时,他的心中便会立刻坚定信念————一种活下去,并返回家乡与亲人团聚的坚定信念。 与冒襄一同推动马车的还有五个人,他们也与冒襄一样,都是“德意志圣教劳工营”的劳工,冒襄只认得其中的一个,其他的人不认识,因为他们是昨天才从奥地利北部的一座集中营被转移到这里的。 冒襄认得的这个人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冒襄不知道他的全名,只知道别人都叫他“大卫”,听说他原来是奥地利首都维也纳的一个珠宝匠,为王室制作珠宝首饰,过着幸福富裕的日子,不过,当德意志“圣教”的大军攻进维也纳后,他就与自己原来的幸福生活永别了,他被一群凶悍的冲锋队员送到了集中营,而原因仅仅是因为他的血统————他是一个犹太人。 在他们这六个劳工的共同努力下,马车终于从泥泞中挣扎了出来,顺利的上了乡间小路,并加快了速度。 就在马车加速的同时,六个劳工麻利的跳上了马车,冒襄自然也不例外,长久的繁重劳动不仅没有催垮他的意志,反而使得他的身手敏捷了许多。 冒襄拉起袖子,看了看自己的手臂,上面有一道新鲜的血痕,那是刚才监工的那一鞭子的“杰作”,鞭子不仅在他的背上留下了痕迹,而且在他的手臂上也留下了“纪念”。 “嘿!冒!”那名叫大卫的小伙子拍了拍冒襄的肩膀,说道:“你的手臂没事吧?还有你的背,好象伤口很长。” 虽然大卫尽量放慢了说话的速度,但是直到他又重复了一遍,冒襄才完全听懂。他非常感激小伙子的关心,因为在这种悲惨而艰难的境遇下,唯有难友的关心与帮助才是他渡过前几年艰难岁月的前提条件,他无法理解,这样的人怎么会是罪犯,但当他想到自己的遭遇的时候,他马上明白了过来,总之一句话,那些所谓的“圣教”的教宗和教徒全是一群疯子! 冒襄与大卫开始交谈起来,两人反复的用对方能够听懂的词语叙述着,以打发这漫长而又危险的旅途。 从大卫和另外的几个人的口中,冒襄得知,此次他们将前往罗马,为围攻罗马的军队提供军械物资和食物,以便将这个顽固反对“圣教”的地方一举消灭。 虽然对于军事一窍不通,不过冒襄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前几年的战争进程的,因为每当这些“圣教”的军队取得一次胜利,那些看管劳工营的看守就会大肆宣扬一番,让这些劳工,或者说是奴隶们明白,没有什么人能够来救他们,他们最好的出路就是为“圣教”当一辈子奴隶,直到生命终结的那一天。 本来“圣教”的军队是准备一举攻克罗马城的,但是一些突发事件使得他们不得不放慢了南进意大利的步伐,因为位于他们西边的大国法国与罗马教皇达成了协议,同意联合荷兰、丹麦、瑞典、西班牙、葡萄牙,对德意志“圣教”发动一次大规模的反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信息是,就连荷兰这样的新教国家也派出了军队,与他们的夙敌并肩作战,共同对付那个邪恶的敌人。 这次反攻虽然没有取得什么大的进展,不过却迟滞了“圣教”军队的进攻,再加上退到意大利北部的奥地利军队与教皇组织的军队牢牢的守住了北部防线,因此,意大利总算是多撑了几年。 而“圣教”方面,由于在这次大反攻中,损失颇大,因此不得不暂时放慢了扩张势头,开始全力整顿内部,而当他们经过两年的修养之后,实力复增,于是又展开了一番凌厉的攻势,而这一次,他们的主攻目标正是罗马的教廷,因为他们知道,教廷才是他们最主要的敌人,同时也是反对他们的所有势力的领导者,一旦将其消灭,则敌人将群龙无首。 冒襄无意关心战事,他只想找机会逃跑,不过,当他发现,那些逃跑的人都被抓回来处死后,他马上意识到,目前是没有什么成功的逃跑可能的,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等待。冒襄还是很有信心的,因为他曾经听说,在奥地利东北部一带,出现了犹太人的反抗力量,他们曾经击败过“圣教”军队,并且解救了一批劳工。 “假如能够到那里去,也许会碰见他们的。”冒襄经常这样安慰自己。 众人随着马车队伍向前快速前进着,在太阳落山的时候,终于抵达了目的地。 又是一番忙碌,按照监工的吩咐,冒襄他们将马车上的物资全部卸到了规定的地方,他们所卸的是一些箱子,确切的说,箱子里装得是大炮的炮弹,而他们必须将箱子全部搬到一个位于罗马城附近的山头上,堆放在那里的一个炮兵阵地上。 当冒襄他们扛着箱子攀上山坡的时候,才被炮兵军官告知,战斗已经结束了,炮弹将全部随着大炮移下山头。 众人麻木的忙碌着,将堆放在山头上的那些圆滚滚的炮弹又搬下了山,在这个过程中,冒襄向着离山不远的罗马城瞥了几眼。 罗马城中火光冲天,城墙已经大部倒塌,而城内城外已经布满了“圣教”的军队,看起来,罗马城已经陷落了。 当协助一群炮兵将一门大炮推下去的时候,冒襄又向着远处眺望了几眼,虽然他看不见大海,不过却还是能够闻到海风的腥味的。 就在冒襄眺望大海的时候,在离意大利西海岸不到五十海里的地方,近百艘大船正张着巨大的船帆,向着西方驶去,而在他们的后面和北边、南边,更多的小船尾随其后。 在这群船的中间,有一艘毫不起眼的双桅船,船上什么标识也没有,不过,就在这艘船的四周,却围绕着十几艘战舰,一步也不敢离开,看起来这艘船上一定有着一位大人物。 这艘船上确实有一位大人物,他不是别人,却正是整个天主教的灵魂人物,教皇英诺森十世。 教皇本人是在罗马城陷落的最后一刻才由随从陪同,跟随着成功突围出来的奥地利军队跑到海边的,在追兵凶悍的攻击与无情的炮火的轰击下,教皇登上了刚刚抵达意大利的西班牙海军的战舰上,为了教皇的安全,舰队的指挥官特意将他安置在一艘虽不起眼,但却十分坚固的双桅船“骑士号”上。 虽然成功的逃了出来,但是教皇的身体已经完全垮了,整整半年的围城,再加上教廷内部的争吵,这些都让教皇疲于应付,而当他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那升腾到半空中的黑烟的时候,他知道,罗马城已经毁了,天主教的中心已经落到了别人手里,自己却被人赶到了海里。 当船队将那些残余的军队接上船后,那些疯狂冲过来的“圣教”军队已经快攻到船上了,从望远镜里看到他们脸上那嚣张而疯狂的表情,教皇终于支持不住了,他倒在了甲板上。 一群枢机主教和红衣主教静静的围在教皇的身边,默默的为他做着祈祷。 教皇的眼睛终于再次睁开,他伸出手去,示意一名枢机主教俯身靠近自己。 待那名枢机主教俯下身子,将头靠近教皇的胸前时,教皇终于开口了。 教皇问道:“那些新教的人怎么样了?” 枢机主教轻声回答道:“他们也登上了由丹麦和荷兰开来的船。” 教皇叹了口气,说道:“愿主保佑他们,保佑所有愿意与我们并肩作战的人。我希望他们能够继续与我们联合作战,共同保卫我们的信仰,虽然我们之间有很多的分歧,不过,在邪恶面前,这种分歧算不上什么。” 枢机主教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教皇陛下,那些新教的人将不在西班牙停留,他们将在葡萄牙短暂停留之后,越过大西洋。” “为什么?事先不是已经决定共同到西班牙去吗?”教皇很意外。 枢机主教解释道:“是这样的,荷兰的执政已经决定,将向新大陆派遣更多的士兵,以便对付英国的骚扰,另外很多的意大利人也愿意与他们一同前往新大陆,在那里安家。” “上帝啊!我该怎么办才好?这个邪恶的势力是如此的强大,我该到那里去寻找我那值得信赖的盟友呢?”听到这个消息,教皇非常的无奈,他拿起胸口的那个银十字架,用虔诚的语气做着祈祷。 太阳已经从海平面上彻底消失,整个海洋笼罩在黑暗之中,船队也渐渐的消失在夜色中,唯有那桅杆顶部的桅灯还在闪烁着光芒,很快,更多的船从东边赶了过来,加入到了这个庞大的船队之中,从桅灯的数量来看,这里的船至少有近千艘。 第十八节 步步为营 炮火震天,硝烟弥漫,整个平原已经变成了惨烈无比的战场。 隔着一条并不算太宽阔的河,两支军队正用尽全力相互对射,无论是枪声还是人的惨叫声,都被那更为猛烈的炮声淹没了。 战斗已经进行了整整一上午,战况激烈,一直保持着这种胶着状态,双方谁也无法很快取得胜利,战线也就一直稳定在这条河的附近。 作为远征军骑兵部队的最高指挥官,郑山河非常清楚现在的战场状况,他知道,如果在天黑前不能一举渡过河去,那么明天的战斗将会更激烈,而突破这条日军防线的希望也将更为渺茫,因为根据海军的快速侦察舰传来的消息,日军的增援部队正顺着海岸线快速向着这里扑来,根据最坏的估计,他们将在明天上午抵达,而一旦他们抵达战场,那么镇虏军的数量劣势将更明显,日军的数量将比镇虏军多一倍。 郑山河很希望陈唯一能够尽快下达渡河的命令,因为他可不想再这么无聊的等下去。 想到这里,郑山河回头向身后望去,却见自己麾下的两万骑兵已经整装待发,那些骑兵们的脸上已经显出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他将目光投向骑兵部队的西边,却见那两万名朝鲜军队也已经做好了出发渡河的准备,他们已经将一些羊皮筏子抬了起来,同时也将那些用于架设浮桥的小木舟和长长的木板扛了起来,并焦急的四下观望着。 郑山河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句实话,他并不想与这些朝鲜步兵一同作战,因为在他看来,这些人的素质极差,用来维持占领地的秩序还行,但用来突破日军的防线就有些够戗了,虽然他们身上穿着的是与镇虏军一样的军服,手里拿着的也是由武昌枪场制造的快枪,而且也在南京步兵学校训练了三个月,不过,他们也仅仅学了个皮毛,与镇虏军相比,他们只是一群提着快枪的衙役捕快。 但他仍然不得不将这些朝鲜步兵补充到自己的部队之中,因为目前远征军兵力匮乏,虽然后来又由国内开来了五万步兵部队,不过,由于伤亡较大,有些部队不得不进行缩编,因此部队的实际数量反而下降了不少,由最多时的二十九万人,下降到了现在的二十一万人,而现在在河对岸与他们对峙的日军数量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五万人,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不得不将朝鲜步兵和女真步兵也抽调了上来,与镇虏军一同进攻。 女真步兵隶属于陈唯一的主力部队,而两万朝鲜步兵则成为了郑山河的麾下部队,与他剩下的两万骑兵部队共同组成侧翼攻击力量,准备掩护主力的突击行动。 想起自己的骑兵部队,郑山河就只会觉得一阵心痛,在他的记忆里,日军的步兵火力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使得他不得不将自己在与满清与蒙古军队交战时所积累的一些经验放弃,因为以前他从来也没有在骑兵冲击时遇到过象镇虏军步兵火力一样猛烈的火力阻击,血的教训告诉他,必须重视侧翼的冲击,而那种对敌人正面阵地的迎面冲击只能遭受更为惨重的失败。 虽然兵部对于他在京都城中的暴行进行了严厉的斥责,不过,在他的心里,并不以为意,因为他只想为自己的部下报仇,而且他也正悄悄的实践着自己的承诺,凡是他主打的战役,几乎没有什么俘虏出现在他的战果清单中,而他的部下的士兵也比其他部队的士兵更喜欢承担这种攻击行动,因为每当战役结束的时候,他们总是能够比其他部队得到更多的战利品。 正因为郑山河的放纵,他的骑兵部队最终成为整个镇虏军中最为勇猛的部队,战场就是他们的家,敌人的生命就是他们的收获,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的部队也是镇虏军中最为臭名昭著的部队,只要在镇虏军的前线呆过,那么就会知道,在前线有着一支让敌人闻风丧胆,但同时也让自己人胆战心惊的骑兵部队,而他们的首领就是那个号称“一刀劈五倭”的“粽子”将军郑山河,传说他在一次战斗结束后,为了检验自己亲手缴获的一把倭刀的锋利程度,将五个被抓住的日军士兵象叠罗汉一样的叠起来,然后一刀劈下,将五人拦腰切成两截,因而人们就给他又起了个新的绰号。 无论是“一刀劈五倭”还是“粽子将军”,郑山河并不怎么将这两个不雅的绰号放在心上,他更关心的是麾下的将士们,关心他们的生活,关心他们的苦乐,也正因为如此,虽然他对部下的训练要求十分的苛刻,不过,士兵与军官们大多喜欢这个被绑在马鞍上的将军,当然了,也有少数副官之类的军官很不喜欢郑山河的残暴做法,但他们很快就不再跟郑山河唱反调了,因为郑山河马上就用各种借口将他们调走了。当这些“绊脚石”被踢开后,郑山河更加的放肆,他麾下的士兵也更加的肆无忌惮,凡是他们经过的地方,马上就会变成一片瓦砾,即使是日军的焦土战术也没有他们的烧杀更彻底。 就在郑山河心中的火气又要涌上来的时候,最高指挥官、上将陈唯一的总攻命令终于传达下来,陈唯一知会郑山河,当炮兵的最后一次集火射击完成以后,他的主力部队将首先渡河,而郑山河的侧翼部队将在炮声停息五分钟后,也开始抢渡,而就在部队渡河的时候,部署在各部队后方的支援炮兵将靠近河边,用野战炮、快炮和迫击炮掩护部队渡河。 片刻的沉寂,大地再次开始颤抖,部署在部队后方的大量攻城重炮又进行了数次齐射,将河对岸早已满目疮痍的日军战地再次淹没的一片火海之中。正是由于镇虏军在炮火上的巨大优势,才能保证他们的顺利进攻,而且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才敢于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主动出击,击垮了一道又一道的日军防线。 炮声已经停息,郑山河早就掏出怀表,当每一阵炮声停下来之后,他便要看看怀表上的指针,但炮兵的射击间隔很短,每阵齐射的射击间隔都不会超过两分钟,这种无奈的等待更让郑山河心中焦躁不安。 终于,怀表的指针走满了五小格,五分钟已过,总攻时刻到了。 郑山河将怀表放回上衣口袋,伸手摸了摸被绳子捆得有些发麻的腿部,随后从腰间抽出了那把亲手缴获的倭刀,并将其提在手上,在凝望河对岸片刻后,低头瞪着那几名早就围在自己身边的朝鲜部队的军官,口中猛然发一声喊:“步兵首先出击!限你们在三十分钟内架好浮桥,否则军法从事!” 待那几名朝鲜军官领着翻译慌慌张张的奔回自己的部队后,郑山河才将脸转向另外一边,吩咐一名副官:“你马上到后面去,把那些最新的野战炮给我推过来,和迫击炮一起排在河边,猛烈轰击对岸!” 副官拨转马头,向着后方飞奔而去。 望着那副官远去的背影,郑山河得意的笑笑,他暗自庆幸自己先下手为强,直接从仓库里将那五十门最新式的野战炮抢到手里,虽然后来又被陈唯一要回去了一半,不过,目前也就只有自己的部队中野战炮最多,虽然听说兵部正准备再运送一批新的野战炮来,不过,郑山河还是很满意自己未雨绸缪的眼光的。 得意之余,郑山河向着身后的一名副官说道:“传令下去,只等两座浮桥一架好,就立刻按照骑兵团的编制渡河,各团在河对岸集结之后,马上带领步兵向敌人阵地腹心地带冲杀,扰乱敌人军心,谁最先攻到敌人阵地的中心,谁就是我的座上客!美女金子随他挑!” …… 夜幕降临,前沿阵地的战斗终于结束了,原先炮声隆隆的战场上已经安静了许多,不过,还是有阵阵士兵们的欢呼声传来,伴随着这响彻天地的欢呼声,烈火凤凰旗和黄龙旗也高高飘扬在了日军前沿阵地的上空,桐生战役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 南京城,皇宫东侧,东帅府旁,咨议府。 与往常一样,今天的咨议府中也正在进行着议政,林清华与他的属下大臣们正探讨着关系重大的一些问题。 今天的话题主要有两个,一个是农业,一个是军事。 关于农业,又主要有两个方面,其一,是为移民垦荒,其二是为佃农的锄社。 佃农的锄社是由林清华提议而建立的,简单的来说,就是将佃农组织起来,每百户,或者千户佃农组织到一起,由他们推选出经验丰富的老农充当“社头”,在社头的带领下,使他们能够相互帮助,在农忙时节帮忙耕种,农闲时节则在当地官府的组织下兴修水利。锄社的出现,既可以解决农忙时劳动力不足的问题,又可以将农业经验尽快推广开来,同时还可以形成为一种有力的农村政治力量,可以从底层制约地主的过分剥削,并协助官府监督地主的地租征收。 由于战乱已经平息,而各地荒地很多,因此林清华便不遗余力的发展垦荒事业,并且为了长远打算,他还着手将人口密集之地的人移民到地广人稀的地方,这样的做法,既可以有效的利用土地,并保证那里的长治久安,而且还可以有效的解决因土地引发的各种问题。 他的主要移民方向有两个,一个为西南,即将广东、江西、淮河一带的人移往云南,在那里组织屯田,当屯田完成之后,便改屯田为民田,按照朝廷规定的低价,将土地卖给农户,并可以使用分期付款的方式,用十年的时间,将属于朝廷的土地变成为农户自己的土地,以提高移民效率。 另外一个移民的方向就是西北,他将淮北、陕西、湖广一带的人移往河西一带,在黄河边上屯田,并逐步向西移动。同时组织人在当地大力兴修水利,准备将整个河西一带变成为西进的重要基地,为下一步的打算做准备。 为了鼓励人们移民,除了用低廉的地价吸引人们之外,朝廷还承诺将分给移民耕牛和种子与农具,而且路上由朝廷派人护送,所需食物也由沿途官府负责。 在这种政策下,移民人数渐渐增多,由第一年的区区两万人,发展到了现在的一年十万人,成效可观。 当然,这种移民政策实际上是依靠财政支持的,没有雄厚的财力,就无法做到,但由于战乱方平,地方残破,虽然林清华鼓励人们经商,不过,财政收入的来源仍然十分有限,而且由于还要挤出很大一部分财政支持在日本的战争,因而财政仍然艰难。 对于这个问题,解决的办法主要有两个,一为继续扩大对外贸易,与郑森加强联系,用强大的生产能力,向郑森换回资金,并利用这些资金进一步支持国内的工业与商业。 第二个办法就是逐步加大与别的国家的贸易,虽然教廷与郑森的暗地交易使得与葡萄牙、西班牙的贸易受到了影响,不过,由于利润的巨大诱惑摆在眼前,敢于冒险的商人还是有不少的,再加上法国商人和阿拉伯商人的介入,这种东西方的直接贸易也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高潮,不过,这种高潮是短暂的,因为欧洲的政治军事形势起了非常大的变化,因此,贸易开始衰退,首先是西班牙与葡萄牙的商人开始减少,接着法国商人也放慢了发展步伐,而这种情况却是林清华所始料未及的,虽然他的心中已经有了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不过在事实的真相被他挖掘出来之前,他也只能停留在猜测上面了。 除了这两个主要的办法之外,还有一个偏门,那就是抢,准确的说,是从日本抢。虽然日本的战事由于数量众多的自杀船的存在而陷入了僵持状况,不过,由于齐鲸波带回来了最为详实可靠的情报,因此,林清华终于可以猜测到日军的企图了。 从种种迹象来看,林清华认为,日军最有可能的打算是跨过太平洋,向那块美洲大陆移民,以便占领那里。虽然他不能肯定日军到底想去北美还是南美,不过,他心中非常的清楚,一旦日本人在美洲站稳脚跟,那么后果将非常的严重,因为他们将占领一块富饶的土地,那里资源丰富,土地肥沃,地广人稀,是个真正的立国之地。 当得到齐鲸波的报告后,林清华心中涌起的感觉十分的怪异,他不得不佩服对手的巨大勇气,因为在这个时代,要想将全国的人都跨海移民到另外一个大洲,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的,甚至有可能因此而承受巨大的国力损失。 他的心中并没有做好接受这种事实的准备,他只希望自己的猜测是错误的,但事实仍旧是无法改变的,当齐鲸波的报告上的详细的数字与航线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他终于发现,自己也许已经走错了一步,也许自己不应该直接攻击日本,而应该抢先下手,派人前往美洲,占领那里,并向那里移民。 但当他冷静下来后,他忽然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并不可行,因为太平洋实在是太宽阔了,而且移民所需要的经费也必定大的吓人,再说了,太平洋虽然被称为“太平”洋,但是实际上却一点儿也不太平,也许在某些时候她安静的象名淑女,不过,更多的时候,她那骇人的巨浪也会毫不留情的吞没一切,在这个航海手段还十分落后的时代,这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冒险精神,而且必须做好受到巨大损失的准备。 想到这里,林清华心中豁然开朗,他忽然想起,也许日本人的移民工作也并不是一帆风顺,也许他们是刚刚才开始移民,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多少人抵达美洲。因为如果日本早就开始进行这种移民计划的话,那么日本国内必将是一片混乱,而那些郑森派去潜伏在日本国内的细作也就应该得到消息,但目前的事实却是,郑森的那些细作并没有传回这样的消息,看起来,日本人的移民步伐也许才刚刚迈动,自己去阻止他们也许还来得及。 说干就干,林清华立刻派人带着自己的亲笔信,与郑森取得了联系,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双方一拍即合,共同制订了一个行动计划,决定进行一次大胆的冒险,试探一下其中的深浅。 计划是相当大胆的,而且也具有惊人的勇气。根据计划,镇虏军与镇南军将联合派出战舰,悄悄前往齐鲸波丢失日本船队踪迹的那个地方,在那里潜伏下来,并等待时机,一旦日本船队抵达那一带,那么侦察船将立即将这个消息带给潜伏舰队,随后舰队同时出动,利用战舰速度和火力上的优势,将那些移民船队消灭或者俘获。 这个计划是严密的,虽然其中也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冒险,但这是十分必要的,因为他们双方都不愿意看到一个强大的对手蛰伏,更不愿意等他蛰伏后再次强大,因此这种冒险是必要和不可或缺的。 计划是在年初制订的,而真正的实施却是在夏季,准备的说,潜伏舰队出动的那一天正好是“三伏”第一天。 当天天气良好,海上的能见度很不错,海浪不大,对于伏击舰队来说,这些都是非常有利的条件,尤其是有利于对付日军的自杀船队。 为了对付这种恼人的自杀船,伏击舰队想出了各种办法,首先,他们在木船的吃水线处增设了水密舱,并由林清华派往台湾的工匠与技术人员协助,在舱里镶嵌上了铁甲与支架,虽然这种铆接的铁甲并不能防止漏水,不过却能够保证木船的足够强度,能够使其在受到自杀船攻击时免于被炸碎,而铁甲放在舱里,则可保证船速不受到大的影响,实际上,如果将船上的重型大炮卸下,而只装载快炮与野战炮的话,木制战舰的速度并不会受到影响。 实际情况也正是如此,由于林清华将新式的野战炮出售给了郑森,因此,镇南军的战舰上卸下了所有的笨重舰炮,而只装载了野战炮和快炮,而这些大炮用于对付日军战舰已经足够了。 第一次的伏击是极其成功的,由于日军毫无防备,因此,在强大的火力下,日本的移民船队被全数俘获,除了少数船只自沉之外,其他的船只被全部押到了台湾,而那些自杀船则被无情的消灭干净,伏击舰队的损失并不算大,除了十五艘战舰被自杀船炸沉之外,仅有二十几艘船受到轻微损伤,而镇虏军派去的铁甲舰则毫发未损。 收获是如此的巨大,以至于足够弥补自己的损失,而且郑森马上决定继续进行这种伏击。他的判断是正确的,由于日军舰队联络不便,而且第一次的伏击消灭了所有妄图逃跑的船只,因此,日军根本就不知道这支移民船队的遭遇,他们仍然按部就班的派出船队,前往那大海另一边的目的地。这样一来,接下去的几次伏击也非常成功,除了俘获大批的船只和俘虏之外,同时也使得林清华得到了自己希望得到的情报。 通过审讯那些数量众多的俘虏,林清华得知,实际上,日本人的举国大移民是从去年年初开始的,而当镇虏军开始攻击日本的时候,日本刚刚移去了不到五十万人,而且其国内剩下的人也全部集中到了本州岛的中部与北部一带,另外,向井在北海道岛建立了一个大型的军事港口,并在向东北延伸的一串群岛上建立了中途的补给站,以便向那些严重超员的船只提供补给,而当船队抵达了最后一个补给站的时候,他们将立即调转航向,直插远海,一直向东行驶,直到抵达海的另一边,而在这个过程中既危险又痛苦。 据一些被俘的曾经抵达过对岸的日军自杀船的船员供述,他们在大海的对岸沿海一带建立了几座大型堡垒,移民们全部按照军事编制组织起来,而由于移民船只的容积有限,并严重超员,因此在航海的过程中非常的艰苦,缺乏淡水与食物,传染病与风暴,还有那迷一般的海雾和潜伏在海岸附近的暗礁,都成为了这些人的杀手,往往等他们抵达岸边清点人数之后,他们就会吃惊的发现,他们中能够活着抵达岸边的不过是一半人而已,剩下的那些人不是死在船上,就是跟船一起沉入了大海。 能够得到的消息也仅仅只有这些了,因为这个计划属于非常机密的计划,只有少数人能够知道,即使是自杀船的船长也不可能知道很多,能从他们这些俘虏嘴里问出这些东西来,已经是相当的不容易了。 按照双方事先商量好的处理方案,这些俘虏将被郑森运回南洋,因为他的南洋极度缺乏劳动力,那些农场、果园、甘蔗田、香料种植场总是需要大量的劳动力,而那些从非洲运来的奴隶远远不能满足需要,因此,这些被俘虏的移民将成为理想的劳动力,他们将在南洋的烈日下艰苦劳作,为郑森创造大量可观的利润。 作为胜利的另一方,林清华自然也是有好处的,郑森向他支付了大量黄金白银,以作为对他的感谢和补偿,虽然这些钱也许绝对数量不大,不过毕竟可以让林清华得到一些能够弥补军费的资金。 两人很想继续伏击日本移民船队,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行动已经被日军察觉了,因为为船队提供护航的日军的战舰与自杀船队逐渐增多,而且他们也派出了大量的自杀船队,航行到了他们埋伏的地点附近,并与伏击舰队发生了多次冲突,使得伏击舰队出现了较大损失。 这种情况的出现其实并不出乎两人的意料,因为在前几次的伏击行动中,少数日军战舰顺利的逃脱,而他们很可能向日军高层通报了遭到伏击的消息,因此日军才会加强了对移民船队的保护,并准备与伏击舰队决一死战。 林清华与郑森都是聪明人,他们马上明智的取消了新的伏击计划,撤回了各自的舰队,并将其再次集中到了台湾岛。 之所以集中到台湾岛,是因为他们准备实施自己的下一个计划————再次登陆日本。 由于日军仍旧以为伏击舰队还埋伏在北方,因此他们在那里留下了大量的自杀船队,去搜索那存在于他们的幻想之中的伏击舰队,而这些自杀船队中,有很多都是从本州岛一带抽调到那里去的,而这样一来,本州岛附近部署的自杀船就相当的少了,这就给了林清华与郑森可乘之机,他们决定在日军高层反应过来之前,直接派兵在本州岛的中部登陆,从中间将日本拦腰切断。 登陆的地点就选择在了江户城,虽然那里防御坚固,不过,这也可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 登陆非常成功,虽然日军自杀船队疯狂的向登陆舰队扑过来,妄图阻止登陆行动,不过,在猛烈的炮火下,自杀船纷纷化做海面上的礼花,除了炸沉五十几艘郑森战舰之外,再也无法起到什么大的作用,登陆部队顺利上岸。 登陆部队上岸以后,立刻攻击江户城,将日军部署在南部防线的部队吸引到了这里,而与此同时,与日军僵持在南部防线的镇虏军部队也发动了猛烈攻击,在镇虏军猛烈的炮火下,再加上己方军心已乱,因此,日军全线崩溃,仓皇向北溃退,但当他们抵达江户城时,他们才吃惊的发现,这里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而就在离城不远的地方,镇虏军北线部队的阵地已经横亘在了他们的眼前。 没有任何悬念,这支十五万人的日军部队在短短的十天之内全军覆没,除了少数将领成功逃离战场之外,剩下的人全部被消灭干净。 虽然这一仗打得很漂亮,不过,林清华的战略目的仍旧没有达到,因为江户城里什么也没有,除了等待逃亡的百姓之外,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人,日本的天皇去向不明,而日军的高层也不在这里,看起来,日军高层早就转移到了别处,而且最有可能的就是北海道一带了。 但林清华已经不可能继续向北推进了,因为日军高层已经将自杀船全部召了回来,继续沿着海岸线游弋,而且他们疯狂的砍伐树木,继续建造更多更大的自杀船,在上面装上更多的火药,用这种疯狂的武器保护着自己的安全,威胁着林清华与郑森的舰队。更重要的是,日军在经历了十几天的混乱之后,马上就又恢复了平静,他们利用镇虏军歼灭南线日军的那十几天时间,沿着江户北部十几里处的一条河,修建了一道坚固的防线,阻挡住了镇虏军的进攻步伐,并以桐生城为中心,继续抵抗着镇虏军的进攻。 面对这种情况,林清华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战略,并放慢了进攻步骤,改长驱直入为步步为营,稳扎稳打,准备逐步蚕食日军防线。 由于昨天刚刚从日本传来消息,陈唯一率领的镇虏军成功的突破了日军的桐生防线,并顺利的占领了桐生城,因此,今天的主要话题便是下一步的进攻方略和政治安排。 本来这应该只是兵部的事情的,但是林清华有意听听其他官员的意见,因此便将这种军事事务拿到了咨议府,让所有的人公开讨论。 但众人能够给林清华的建议非常有限,实际上,除了秦侃与其他的兵部官员之外,大多数官员并不主张将战争继续下去,其中又以户部尚书顾炎武的反对态度最为坚决。 在顾炎武看来,林清华实在是在穷兵黩武,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执意要远征日本,这让顾炎武非常的愤怒和无奈,实际上,顾炎武还是很实际的,因为他发现,在这次的远征行动中,朝廷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占领的地方要么没有人烟,要么已经是一片废墟,朝廷不仅没有得到一分钱,甚至还要继续支出大量的金钱用于维持那里的战争,甚至还要将一些钱用于收容那里的难民。 虽然占领了一些矿山,不过,由于没有足够的劳动力,矿山是无法产生什么效益的,也许将来可以为朝廷带来滚滚财源,不过,在现在,那里只是一个大包袱,已经压得户部有些透不过气来了。 顾炎武固执的对林清华说道:“元帅,假如再不停止这种没有任何好处的战事的话,恐怕朝廷的国库又要空了。” 对于顾炎武的直率,林清华很是佩服,但他仍不得不继续坚持自己的观点,他说道:“户部现在没有钱,这我当然知道,不过,有些钱也许你现在看不见,将来就能够看见了。” 顾炎武摊开两手,说道:“钱在何处?” 林清华说道:“就在你们户部的帐目册上。” 顾炎武一愣,问道:“帐册上?愿闻其详。” 林清华将身边桌子上的一张日本地图拿了起来,向着众人亮了亮,说道:“请看,这就是日本了,虽然现在战事尚未结束,不过,我军已经占领了大约三成的地方。诸位可以仔细看看,其实我手里拿着的不光是地图,还有钱呐!” 秦侃也不太明白林清华的意思,他说道:“元帅的意思属下不太明白,你是说那里的矿山吗?”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不只是矿山,还有土地。诸位是知道的,我一向反对地主拥有大量土地,因此才制订了限地法,但不知道你们注意到没有,在限地法中,我只是规定在中原一带不许拥有超过十万亩的土地,可是却没有规定不许在中原之外的地方拥有超过十万亩的土地。” 顾炎武马上明白了林清华的意思,他说道:“元帅的意思是说,你将把这些土地卖掉?”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是的,全部卖掉,而且不仅卖土地,也卖矿山,卖海港,卖森林,只要是出得起钱,我就卖给他。” “那,假如郑森想买,该当如何?”秦侃心中仍旧是有顾虑的,“虽然郑森已经独占了九州与四国,但他肯定不甘心只有这些地方,一旦元帅想卖,那么他一定会抢先下手的。” 林清华笑道:“那正好,郑森财大气粗,他一次出手,一定比别人阔气的多,而且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将那里的土地矿山分成小块卖,实际上,我打算十万亩,甚至是百万亩的卖,这样一来,也只有那些真正的富翁才买得起。” 听到林清华这样说,在坐众人开始窃窃私语,不多时,半天没有说话的黄宗羲站了起来,他说道:“元帅,这样一来,那么我军所占地方不就都又丢失了吗?那么将来我国将向何处移民?以前曾听元帅说起过,你说随着粮食的增多和医术的发展,人口将越来越多,而到了那时候,我们已经没有地方可移民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黄先生还记得我几年前说过的话,这让我非常宽慰,不过,请诸位放心,我是不会食言的,我肯定会一步一步的安排我的计划。不过,我现在需要向诸位解释一下,实际上,日本是个地震很多的国家,而且没有什么资源,那里适宜种田、种树、捕鱼,但并不适宜建工厂,而大规模的移民就必须要建立工场、学校,因此,我们未来的移民目标将不是日本列岛,我们的目标是西边!那里才是我们的长远目标,资源丰富的西部将成为我们的希望所在,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们中华文明的种子将成功的在那里生根发芽!” 第十九节 九月的风 秋天到了,虽然太阳仍旧刺眼,但炎热的夏季已经过去,北半球的收获季节又一次来临。 不过,在靠近赤道的南洋一带,却仍旧感觉不到一丝凉爽,这里依然是那样的炎热,毒辣的太阳无情的烘烤着这里的一切,仿佛要将整个地区蒸发。这里的人们已经适应了这里的气候,汗流夹背的人们并不关心是否已到秋季,他们所关心的唯一的事情便是田里的收获,甘蔗田、水稻田、香料种植园,这些地方生长着的东西才是他们最关心的,因为这就是他们的希望。 位于赤道以北不远处的菲律宾群岛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这里没有什么明显的四季之分,所有的不过是雨季和旱季的区别而已,那肆虐整个南洋一带的风暴除了给这里带来破坏之外,还带来了充足的降雨,正是靠着这种雨水的滋润,这里才能成为稻米之乡。 而位于菲律宾群岛中最大的一个岛,同时也是人口最为密集的一个岛屿,吕宋岛的稻米种植更为普遍,由于这里适宜种植水稻,再加上来自中国的巨大需求,这里的水稻种植园空前的发展起来,而经营这些种植园的却多是来自遥远欧洲的西班牙人,其中多数又以小贵族居多。 吕宋岛上的最大的城市马尼拉正是由于水稻贸易的空前繁荣,才快速膨胀起来,特别的最近几年,由于中国的船队从这里运回大量的稻米,因此,这个城市已经成为了南洋第二大的城市,仅次于郑森统治下的新南安城。 在平时,马尼拉港口的繁荣绝对可以称得上令人惊奇,这里可以见到大量的中国商船,他们带了来大量精美的瓷器、丝绸和药材,而当他们返航时,将从这座城市带走大量的稻米和土产,与那些来自遥远欧洲的商船一样,这些中国商船上也装载着许多大炮,不过,看起来他们明显要比欧洲人礼貌的多,而这些炮的唯一用途就是防备海盗的攻击。这些中国船有的是从中国前来,而有些则是从郑森的新南安一带过来,他们的共同点就是,船上都有郑家的族旗,虽然马尼拉的总督明知道其中有大量的船是来自中国本土,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他必须做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样子,将教廷的命令放在一边,并要部下闭紧嘴巴。 近几年南洋一带的海盗已经大量减少了,在郑森的围剿下,不仅英国海盗从这一带消失了,而且连在这里已经纵横了好几百年的马来海盗也不见了踪影,唯有从人们口口相传的传奇故事中才能听到一点儿他们的故事。 虽然威胁南洋贸易的海盗越来越少,但是,最近一年多来,南洋的贸易却仍旧出现了一定程度的衰退,除了中国的稻米需求减少之外,欧洲形势的巨大变化也是一个原因,大量的商船和商船上的船长被西班牙政府征用,这显然使得这里的贸易陷入停顿状态,这种情况不仅使得普通人感到忧虑,就连菲律宾总督也感到烦恼,因为他的腰包也随着商船的减少而越来越瘪,这让他非常痛苦。 与往日不大一样的是,今天的马尼拉港口一带戒备森严,平日里那些在港口附近晃荡着、等候工作的苦力被无情的赶走了,大量的士兵被安排在港口内外,守卫港口的几座巨大的堡垒也开始进入戒备状态,哨兵们站在高高的塔楼之上,警惕的注视着海面上的一切。 港口里的那些商船也被集中到了一起,停泊在最不起眼的码头,而那些高大的战舰则鼓起风帆,在港口外不停游弋。 今天的马尼拉将迎来两位尊贵的客人,他们既不是欧洲的皇室,也不是腰缠万贯的商人,他们是两个真正的实权人物,可以说整个亚洲的前途和命运都掌握在他们的手中,他们两人中,一个是中国的实际统治者林清华,而另外一人却是南洋的主宰者郑森。 就在马尼拉的总督望眼欲穿的等候在港口的时候,在离马尼拉不到一百里的西北部,一只规模虽然不大,但却十分精悍的舰队正鼓起所有的风帆,并转动着巨大的轮桨,烟囱冒着冲天的黑烟,向着马尼拉城全速前进。 舰队之中只有四艘船,从外观来看,他们完全一样,除了船头的舷号有些差别之外,再也找不出别的什么不同的地方。 其中跑在最前面的是“李白号”和“杜甫号”轻巡洋舰,虽然在前些日子的战斗中它们受到了较大的损失,不过,在经过新建成的南京造船场的修理之后,它们已经焕然一新,乌黑的舰体更加的结实耐用,而用于保护轮桨的铁甲也更厚。 跑在“李白号”和“杜甫号”轻巡洋舰后边一里处的也是两艘同型号的轻巡洋舰,一为“白居易号”,一为“辛弃疾号”,它们的舰体结构和建造方法与“李白号”和“杜甫号”一样,因此,不论是排水量还是火力配备,它们这四艘轻巡洋舰是完全一样的。 但是进步还是有的,这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其一,为造船所用的钢材。由于炼钢场的技术和资金比过去充足了许多,再加上民间钢场的加盟和竞争,因此钢材的质量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高,无论是防弹性能还是耐腐蚀性能都比前两艘战舰要好。其二,“辛弃疾号”和“白居易号”的速度更快。这要归功于蒸汽机技术的发展,由于锅炉的密封性能更好,再加上锅炉的容积和耐压性能的进步,这两艘船的速度已经比“李白号”和“杜甫号”提高了一成,而也正因为如此,这两艘战舰才会充当此次航行的护卫舰队,利用自己速度上的优势,保护乘坐在“李白号”轻巡洋舰上的林清华。 此刻,林清华就站在“李白号”的前甲板上,与自己的一群卫兵和亲信站在一起,紧挨着身边的那座巨大的舰炮炮塔。 林清华将手中拿着的千里镜收起,对身边的一名副官说道:“现在离马尼拉还有多远?” 副官答道:“据估计,大约还有九十多里,如果风向不变的话,那么最多再过四个小时,就可以看到港口了,而如果风向由侧风变为顺风,那么时间将缩短到三个小时甚至更短。” 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他向着前方又眺望了一会儿,接着问道:“你上次跟着齐鲸波一起到了北纬五十多度的地方,感觉怎么样?” 副官满脸的兴奋,说道:“回元帅,我真的很高兴,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到过我会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如果能够再去一次的话,那我死而无憾!” 林清华颔首道:“如果每一个海军军官都能象你一样就好了,那么将来的某一天,我们不仅将纵横陆地,而且我们还将称霸海洋。”他顿了一顿,伸手掏出口袋中的怀表,看了看时间,随后接着说道:“上此我交给你们的那个航海钟怎么样?记时准确吗?” 副官答道:“很准确!每五天才慢一秒,相当的不错,用来测量经度肯定误差很小。” 林清华将怀表放回自己口袋,叹道:“王和这个人还是非常聪明的,那只航海钟就是他的钟表作坊制出来的,如果你们试验结果还不错的话,那么我就命兵部大量订购,装备海军所有的舰船,就怕他的工人不足。”说到这里,他转过身子,对站在自己身边的莫不计和黄宗羲说道:“莫先生、黄先生,关于鼓励兴办工场的事情你们还要多费费心,要尽快将工场的规模扩大些,不能再停留在小作坊的程度了,你们要告诉所有的工场主,尽管放心的扩大生产,不要害怕朝廷会跟他们使绊子,只要他们守法经营,按章纳税,那么朝廷就保护他们的财产。” 黄宗羲与莫不计齐道:“遵命!” 林清华向左边走上几步,来到炮塔跟前,伸手拍了拍那根短粗的炮管,赞道:“战争之神!名不虚传!” 那名一直陪同在林清华身边的副官也走上前去,小声说道:“这种大炮好虽好,不过射程还是太近,另外其瞄准起来也很不方便,在海上作战,命中精度不够。” 林清华对于眼前的这名副官非常满意,因为在他看来,这个人已经掌握了所有应该掌握的知识,其军事素养已经完全可以胜任舰长一职了。他望着那名副官被海风吹得略显苍老的脸,问道:“听你们船长说,你是弃文从军的?” “是的,我本来是秀才,后来便投考了海军军官学校,在那里一呆就是三年。”副官不卑不亢的说道。 “怎么样?海军里的生活还算习惯吧?”林清华关心的问道。 副官答道:“回元帅,一切都好,就是家里不满意。” “哦?说说看。”林清华很想知道人们是怎么看待军队的。 副官答道:“是这样的,家中本来有五百多亩好田,可是由于元帅规定,军官一律不得置地,因此家中不得不将田卖掉,父母责备我是忤逆之子。” 林清华略微点了点头,低下头沉思片刻。他也知道自己的这个禁止军官置地的命令有些不近人情,不过,为了他的长远计划,目前也必须这样。他抬起头来,对那副官说道:“这个命令确实有些不近人情,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的,中原不能置地,难道就不能到别处置地?” 副官有些疑惑,问道:“元帅的意思是说,允许军官在别的地方置地?” 林清华道:“是的,比如说日本。” “可是,日本的田地一卖就是几十万亩、上百万亩,我可买不起。”副官显然有些失望。 林清华拍了拍副官的肩膀,说道:“一个人买不起,可是十几个人、几十个人凑在一起呢?而且,虽然现在也许只有日本有地可卖,不过,将来就不一定了!其实在西域的西边,有更多的土地。” “西域的西边?”副官沉默片刻,说道:“不过,听说那里干得厉害,没有水。” “谁说没有水?”林清华笑着说道,“其实那里也是有水的,不过没有江南一带多就是了,而且那里有许多的森林、草原、矿山,也许用来种水稻有些勉强,不过,用来放羊养牛还是不错的。在那个地方,你可以拥有很多的土地,当然了,前提条件是你能够立下战功。” 副官向林清华敬了个礼,说道:“元帅,您就尽快把我们派到日本去吧,我们都想跟‘岑参号’和‘高适号’并肩作战!” 林清华欣然道:“好!只要完成了此次任务,我立即派你们一同前往日本,去那里截击日军的船队,让你们都有立功的机会!其实你们完全可以象马满原将军那样,最近他又平息了一次蒙古王爷的叛乱,我已经将那个王爷的一半土地封给了他和他的将士,他现在可是漠北的大地主了!” 看着那名副官有些憧憬的目光,林清华轻轻咳嗽一声,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随后说道:“去,把你们的齐舰长给我喊来,我有重要事情跟他商量。另外,把两栖团的团长也给我叫来。” 待那副官转身离去,黄宗羲与莫不计靠近林清华,随后黄宗羲说道:“听元帅的意思,您是打算在中原以外的地方鼓励百姓与军官置田产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我正是这个意思,而且我打算就此进行详细的立法,唯有用这样的办法,才能鼓励人们向西迁移,我希望能够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将我们的边疆向西推进,要知道,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充裕了。” ************************************************************************** “轰隆”“轰隆”,几声震天的炮响打破了港口的宁静,炮口所散发出的硝烟将半个塔楼都遮盖了起来。 随着礼炮声,港口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港口外的海面上,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要等的最后一位贵客已经到了。 果然,在港口外数里的地方,一支不大的舰队出现在了人们的视野中,从那奇怪的船体来看,它们应该就是中国的统治者林清华的舰队了。 当港口中的众人翘首以待的时候,“李白号”轻巡洋舰上的林清华也已经穿好了自己新订做的元帅服,并将元帅帽也戴在了头上。 虽然这样一来非常的热,不过,林清华还是很兴奋的,因为他从来就没有来到过这么远的地方,也从来没有到过热带海域,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讲,都显得是那样的新奇与陌生,就连海风也与其它的地方不一样。 听到港口堡垒上的礼炮声,林清华马上命令身边的齐鲸波道:“传令下去,所有战舰将前主炮炮口塞卸下,只装填发射药,等我的命令,同时开炮,就当是我们回应他们的礼炮吧!” 林清华不知道西班牙人的礼炮到底是几声,因此他也没有多开炮,只打了两轮齐射就结束了自己的礼炮,并吩咐舰队放慢速度,降下风帆,仅仅依靠轮桨前进。 马尼拉港口中很快就驶出来一艘双桅小船,在那些正在港口外游弋的风帆战舰的伴随下,缓缓向着林清华的舰队驶来。 双桅船在波涛中起伏前进,过了二十分钟,才靠上了旗舰“李白号”,等船上垂下舷梯,双桅船上的引水员便登上了“李白号”轻巡洋舰。 一共只有三人登上了“李白号”,其中一人金发碧眼,身穿军装,头戴三角帽,一见便知是欧洲人,而另一人则是一副东西方混合面孔,看起来倒很象是混血儿,剩下的那第三个人却是林清华的老熟人,乃是郑森的亲信爱将刘国轩。 林清华笑着迎上前去,向着三人抱拳道:“林某来迟一步,还望诸位海涵。” 那名混血儿低声翻译着林清华的话,而站在其身边的那名欧洲人则不停的点头,看起来那混血儿应该就是翻译了。 不等那欧洲人说话,刘国轩却抢先一步,他也向林清华抱拳道:“东帅客气了!其实我家元帅也才刚刚抵达这里不久,三杯茶还没有下肚,东帅就已经来了!哈哈……” 等刘国轩停下笑,那欧洲人才找到说话的机会,他也学着刘国轩的样,以抱拳礼向林清华施礼,口中则忽然冒出来一句半生不熟的汉语。 林清华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欧洲人说的应该是“久仰,久仰”,只不过由于官话中夹杂了广东话与福建话,因此便很有些走样。 林清华向那欧洲人回礼,口中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是谁?可是西班牙派驻马尼拉的总督?” 那翻译说道:“这位不是总督大人,总督大人在官邸陪同郑森元帅说话,并恭候您的大驾光临,这位先生是总督大人的副官,名叫菲利佩,他是总督大人的全权代表,代表总督大人欢迎大元帅的光临,同时他也是一名海军军官,他将亲自为你引航。” 林清华非常惊奇于那个翻译流利的汉语官话,在他听来,那人的官话应该讲得比多数朝廷中的大臣要好,他颔首道:“不错,你的汉话讲得很好!请问你的汉话是跟谁学的?” 那翻译向林清华躬身答道:“回大元帅,我的汉话是跟着我的父亲学的,他是一名真正的中国人,祖居直隶。” “哦?这么说来,你的母亲是个欧洲人喽?”林清华仔细的看了看那翻译的脸,但却并没有看到土著的特征,因此便猜测其母亲可能是欧洲人。 谁知此人的回答却让林清华很是意外,因为这人的回答是,“回大元帅,我的母亲不是欧洲人,而是新南安的一名当地人,我的外祖父才是欧洲人。” 林清华现在总算是明白过来了,原来此人血统相当复杂,他的身上流淌着的既有欧洲白人的鲜血,也有当地土著的鲜血,而且也有中国人的鲜血,难怪他的样子会如此的与众不同。他微微一笑,接着问道:“那么请问,这位菲利佩先生的汉话是不是你教给他的?” 翻译连忙摇头,说道:“不是!菲利佩先生的汉话是他自己学来的,因此夹杂了许多闽南方言,而且我并非是菲利佩先生的通事,而是西帅府中的通事,被西帅派来协助通译事宜,只比西帅早来了十天。” 林清华知道现在不是刨根问底的时候,于是将话锋一转,望着那名欧洲人,说道:“既然你们总督阁下已经等候很久了,那么不如这就将我舰引进港去吧。” 那名欧洲人麻利的向林清华行了礼,随即转身带着翻译离去,随着一名齐鲸波的副官,走进了驾驶室。 望着那欧洲人的背影,刘国轩笑着说道:“这回他可真要开开眼界了!要知道,东帅的这种铁甲船真可算得上天下无双,不要说南洋没有,就连欧洲也没有这种船,我猜他一定会非常的惊讶,肯定会和我刚见到这种船时一样,没有办法相信。” 林清华谦虚道:“过奖!说起舰队,还是你们家西帅的舰队最为强大,整个南洋以他为尊。” 刘国轩微微一笑,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而是迅速转移了话题,他伸出手去,并转过身子,向着远处的几个堡垒指了指,说道:“其实那些堡垒在贵舰的重炮面前只不过是一堆摆设而已,也许它们能够经受得住风暴,可是却无法抵挡重炮的轰击。” 林清华倚身船舷边的栏杆上,看了看那几座高大的堡垒,叹道:“想当初,修建这些堡垒不知道用去多少人力物力,而如今却成了一堆摆设,假如西班牙的总督知道了,那么他一定会睡不着觉的。” 刘国轩笑道:“现在他就睡不着觉了!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低三下四的来求咱们,听说现在的欧洲已经是天下大乱,这位总督阁下的主子都睡不着觉,他自然也是不能睡觉的了!” 林清华低头看了看不断拍击船舷的波浪,忽然说道:“常听人说,南洋一来风浪很大,但我此次前来,却并没有遇上什么大的风浪,除了有一点点晕船以外,一切都好好的。” 刘国轩摇头道:“元帅有所不知,南洋一带风浪很大,尤其是现在这段日子,更是风暴肆虐的时候,往常这个时候,海上往往会掀起巨浪,一个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所以还是千万小心些为好,可不能惹怒了海龙王。” 林清华低头看看刘国轩的胸前,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于是笑道:“怎么?莫非你真的信了天主教?” 刘国轩笑着将胸前的那个银制十字架拿在手上,说道:“这是我登上双桅船时刚刚得到的,是从教皇的特使那里弄来的,据说是教皇本人亲自祝福过的,很灵验,所以我就戴上了。不过,我家元帅倒是入了教,他的弟弟郑仇也一同入了教。对了,教皇的特使就等候在码头上,他有些晕船,所以没有随着我们几人一同前来。” 林清华微微一笑,并未再说什么,而是将头抬起,倚着栏杆,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港口,还有那港口附近的堡垒和塔楼,那埋藏已久的感情再次涌上心头。 第二十节 特使 “全体都有!立刻按顺序下船!在码头列队!”随着军官的命令,船上的众多两栖部队的士兵已经排好了队,并按照顺序,有秩序的从几个宽大的跳板上走上码头,不多时,便已将码头站满,并架起了大炮,虎视眈眈的盯着周围的一切…… 此次林清华一共带了来了三个营的两栖部队,若是再加上他的那一百多人组成的卫队的话,随同保护其安全的士兵已经达到了一千二百人。 其实他本来是不想带这么多人一同前来的,因为他觉得战舰装不下这么多人,不过,最终黄宗羲还是劝说林清华改变了主意。为了装下这一千多人,四艘战舰不得不进行了一番改装,将几间煤舱改成了供士兵居住的舱室,并将全部的水兵进行了精简,除了必要的一些水兵和炮手之外,其他的人留在了军港,为了尽可能装下更多的人,船上所有可以利用的空间全部被利用了起来,并将所有的床全部换成了特制的吊床,即使是这样,船上仍然显得拥挤不堪,空气也污浊了许多。 所以,当船一靠岸,不等那名教皇的特使上船迎接自己,林清华马上就命令两栖部队的士兵先行下船,因为他可不想让这些士兵被船舱里污浊的空气闷得晕头转向。 待士兵们下了船,林清华与刘国轩便踱到船舷边,一边等候着那名姗姗来迟的特使,一边欣赏着港口内的景色。 对于林清华来说,港口内最吸引人的不是那些港口的设施,而是停泊在其他码头的那些属于郑森的运输船,因为从那些船的样式来看,这些船正是被镇虏军与镇南军俘获的日本大型运输船,很显然,与林清华一样,郑森也将这些船编入了自己的船队。 林清华伸手指着那些并列停泊在另一个码头上的运输船,询问身边的刘国轩:“这些船也是俘获的那些日本运输船吗?看起来比我的要新一些。” 刘国轩答道:“正是!将其俘获以后,我军就将其充做了辎重舰,用来运送军队和辎重,少量用来贸易,不过此船有些粗陋不堪,虽然看起来很新,但却结构简单,甚至连桐油和漆都没刷,显然不能耐久。” 林清华叹道:“确实大,听说能装下五百多人,不过,我却有些怀疑。” 刘国轩笑道:“元帅不必怀疑,此船内部容积巨大,而且没有水密舱,因此装下五百人没有问题。” “真能装这么多?”林清华显然更加惊讶了,“你能肯定?” 刘国轩道:“我以前曾经命兵丁上船试过,如果只装十天的饮水和食物的话,装五百人不成问题,就是挤了点儿,比此次元帅的这四艘战舰还要拥挤。” 林清华点头道:“这么说来,我们转而攻击日军的沿途补给线的战术应该是正确的喽?” 刘国轩应道:“应该错不了,他们如果不能在船上装下足够多的饮水和食物的话,那么恐怕到不了岸边,只要能够攻击那些小岛,掐断他们的沿途补给,那么他们就必须改变原来的计划,船上所装的人数必定会由五百人降到三百人,甚至是两百人,这样一来,就能尽可能的拖慢他们的移民速度。” 刘国轩见林清华脸上仍满是疑问,于是问道:“元帅的麾下不也编有这样的船吗?怎么元帅反而不清楚此船的载人数目?” 林清华回过神来,说道:“我从来没有做过类似的试验,因此不能确定,只是觉得这个木船能够装下五百人实在是夸张了一点儿,虽然以前镇虏军的报告中也提到了这一点,不过,我还是觉得有些悬。” 刘国轩嘿嘿一笑,说道:“其实此事不能以常理度之,在我看来,向井已经疯了,也许对于他来说,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人都移过去才是最要紧的,至于在这个过程中会死掉多少人,可能根本就不在他的考虑之内。我就是有些不明白,他们要去的那个叫美洲的地方难道就那么好?难道就值得他们举国冒险?甚至用国运来赌博?据前一段时间传回的消息,他们的船队规模越来越大了,从最开始的七八十艘运输船,直到现在的两三百艘运输船,简直是疯了!遇到咱们的战舰,除了用自杀船抵抗之外,他们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四散而逃,分成数股,分别行驶,这样一来,倒让咱们的战舰有些难对付了,抓得了这艘却抓不到那艘。” 林清华沉默片刻,说道:“其实这才是他们岛国国民的性格,正因为他们国内的资源匮乏,所以他们才具有如此浓厚的赌性,也许在他们看来,与其穷死饿死,不如被人打死,在这种疯狂的想法下,他们都疯了!而且从那些被俘虏的人的嘴里可以知道,向井是在欺骗他的国民,他说美洲遍地都是黄金,到处都可以种水稻,到了那里就象是到了天国。” 听到这里,刘国轩默然无语,他拿起脖子上的那个十字架,愣愣的看了起来,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喃喃道:“天国?世上哪里有什么天国啊!” “天国?耕者有其田,居者有其屋,劳者有其得,这也就差不多了!”一个声音从刘国轩身后传来,将他的沉思打断。 林清华寻声向刘国轩身后望去,随后击掌赞道:“黄先生说的好极了!虽然这个道理有些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不过却说到了我的心坎上!” “呵呵!其实黄先生还少说了一件事。”莫不计紧跟着黄宗羲走了过来,说道:“若是再加上鳏寡孤独老有所养,就更是让人憧憬了!” “那样一来,要加上的东西就更多了……”林清华喃喃道。 刘国轩却摇头道:“好虽好,不过却不大可能,诸位可以想想,若人人都能过上这种日子,那么谁还会出去做工?谁还会给人佃耕? “说起人类不平等的根源,那么话就长了。不过,时代在进步,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林清华笑着拍了拍刘国轩的肩膀,意味深长的说道。 “时代?”刘国轩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语。 林清华无意继续纠缠这些他也无法回答的问题,于是转头望着远处的那座稍微小些的堡垒,问道:“刘将军,那个堡垒应该就是菲律宾总督的府邸吧?” 刘国轩顺着林清华的目光望去,答道:“是的,现在西帅就在那里。” 莫不计走到刘国轩身边,说道:“那个菲利佩说去请特使,怎么还不回船上来?莫非教皇的那位特使的架子这么大?” 刘国轩说道:“架子虽然不大,不过也不小,要知道,他可是教皇亲自任命的特使,资历甚深,直接听命于教皇本人,不是寻常神甫可比,就算是欧洲天主教诸国的君主见了,也要礼让三分。” 林清华拍了拍身上的元帅服,抹了把脖子上的汗,并整理了一下腰间的指挥刀,说道:“不等了,咱们下船去,听说那位特使晕船,也许真的不敢上船吧!到码头上等也是一样的。” 刘国轩向着港口外瞟了几眼,随后对正欲跟随卫队下船的林清华说道:“东帅,港口外来了艘消息船,看起来是送紧急军情的。” 林清华回头看了看,果然看到一艘小吨位的三桅帆船正鼓帆驶向港口,而那几艘守卫在港口外的西班牙战船也正向其迎面驶去,于是略微点了点头,并将身子闪在一边,说道:“既然是你们的船,那么你当然有必要去看看,现在就不用再在这里陪我了。” 刘国轩略微犹豫片刻,向林清华告了个罪,留下几名随从,随即转身先行上了跳板,带着人径直向一处码头奔去。 林清华向身后的黄宗羲与莫不计说道:“咱们上岸去等候那位教皇的特使吧,看看他到底是怎样一副模样?”说完,便踏上了跳板。 ****************************************************************************** “全体都有!一营一连、二连守卫东边,一营三连、二营一连守卫西边,二营二连、三连守卫南边,三营一连、二连守卫北边!三营三连警戒外围,并登上四周塔楼!” “野战炮连与迫击炮连进入戒备状态!” “卫队跟随元帅身边,保护元帅!” …… 随着军官们铿锵有力的命令声,所有的镇虏军士兵已经全部各自就位,很大的总督府官邸院子里立刻挤得满满的。 对于林清华的过分敏感,教皇的特使显得非常的惊讶,他虽然不好当面询问,但心里始终有些怪异,直到他陪同林清华前往菲律宾总督官邸的时候,他的心中仍然萦绕着这个念头,“也许这个人非常的野蛮,没有礼貌,也许他不相信任何人,即使盟友也一样!” 林清华自然是没有这样的念头的,自从在码头上见到了这位教皇特使,并由菲利佩先生做了介绍之后,他就没有多少心思跟这位特使说话,因为在他看来,这位特使虽然也许并不算傲慢,不过却也有些自视甚高,他可不愿意跟这样的人多说话,他现在唯一能够做的事情就是利用进入官邸前的这一段时间,尽可能的仔细观察这里的一切。 菲律宾总督的官邸也是一个城堡似的建筑,高大的围墙围住了一个更加高大的堡垒,除了规模稍微小些之外,其它的与那些港口附近的城堡一样,而且更为富丽堂皇,保卫力量更是严密异常。 林清华非常仔细的观察着这里的一切,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过欧洲式样的堡垒或是城堡,虽然他也曾亲自绘制图纸,在河西建造了类似的城堡,不过,那毕竟只是他按照记忆和揣测绘制设计的,根本就不可能与欧洲城堡一样,况且他修建城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囤积粮草和辎重,而不是用来当缩头乌龟。 眼前的这个城堡确实非常的坚固,那高高的耸立在围墙四周的塔楼上布满了大炮,若是西班牙人意图不轨的话,那么他现在可真是危险万分。 想到这里,林清华扫视了一眼四周,却见那些镇虏军士兵早就列好了队,而那几个炮兵连也已经将炮衣除去,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他非常满意部下的行动速度,同时也放下心来,毕竟这里并非只有他一个重要人物,作为整个南洋的主宰者,郑森也已经来到了这里,他的卫队甚至比林清华的卫队还要紧张,这可以从他们脸上那夸张的表情看出来,不过,当镇虏军的士兵站到他们身边后,他们那紧绷得有些抽筋的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整个院子里,除了镇虏军和镇南军的部队之外,就只剩下了菲律宾总督的卫队,但从武器上来看,这些人只不过是摆设而已,要是真的发生了冲突,他们肯定抵挡不了几分钟。 林清华转过头去,看着跟在自己身边的那名教皇的特使,忽然开口说道:“伯尔斯神甫,刚才你说你只是一个普通的神甫,那么你的意思是不是说,教皇对于这一次的会面不很重视?据我所知,教廷之中不仅有红衣主教,而且有枢机主教,若是教皇真的重视这一次的会面的话,他应该派个红衣主教或者是枢机主教来才是啊!” 伯尔斯神甫显然并不喜欢林清华这样说,因为他始终认为自己应该比其他的神甫的地位要高一些的,毕竟教皇对于自己非常的信任,而且教皇答应自己,假如此次会晤能够取得成功的话,那么就将把他任命为主教。听到林清华有些不满的提问,他低下头想了想,随即说道:“请元帅理解教皇的苦衷,事情紧急,而且教皇身体已经垮了,现在那些红衣主教和枢机主教都围绕在教皇的身边,为教皇做祈祷,他们谁也不敢轻易离开教皇半步。况且,教皇特意指派我前来与元帅会面,这就已经是非常的重视了,要知道,我曾经在很多地方传教,直接隶属于教廷,身份地位并不普通。请林元帅放心,教皇给我的权利很大,我可以替教廷做出一些决定。”说完,他有意无意的向另一边看去,在身边的几名身穿教士长袍的人身上扫了几眼。 待走在伯尔斯神甫身边的那名年轻神甫将他的话翻译成汉语,林清华马上猜测出了事情的真相,在他看来,也许正因为教皇身体垮了,所以那些红衣主教和枢机主教才不愿意轻易离开教廷半步,毕竟教廷也象世俗一样,还是有争权夺利的现象的。但在林清华看来,他们的这种做法实在是有些让人看不起,即使在这种危急的关头,他们居然还不忘争权夺利,只派遣一个普通神甫来与自己这个可能的盟友会面,看起来他们好象没有什么诚意,这就让林清华相当的不满了。 林清华有意给伯尔斯神甫一个小小的下马威,因此故意转移话题,他看着那名充当翻译的年轻神甫,问道:“这位神甫的汉话讲的真不错,虽然有些两广口音,不过也是相当的清晰了,你一定在中国居住过吧?” 那年轻神甫点头道:“是的,我曾经在贵国的澳门居住过两年,后来就又去了琼崖岛。” 林清华颔首道:“那就难怪了,你的口音确实有些重,以后还是要多学学官话。对了,你说的那个琼崖岛现在已经正式改名叫‘海南岛’了,地图上的名字就是这个。以前我听说你们教廷派了个神甫在那个岛上传教,好象叫‘卜弥格’的,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他?” 那年轻神甫笑笑,说道:“尊敬的元帅,我就是卜弥格。” “哦?真的?这么巧?”林清华的惊讶不是装出来的,虽然他只是在青衫社弄来的那些书信的临摹件上见到过卜弥格的名字,不过,他还是惊讶于世事的巧合。 卜弥格神甫接着说道:“元帅能够知道我的名字,这让我很惊讶,也很荣幸,要知道,我只是一个小地方的神甫,名气远远比不上那些在北方传教的神甫。” 林清华呵呵一笑,说道:“我的耳目遍布各地,知道的事情很多,你的名字我自然也知道了,只是不知道你为何会进入教廷使团?” 卜弥格神甫答道:“其实我是在半个月前被召到这里的,因为菲律宾总督缺乏翻译,因此我就来了。” 对于林清华与卜弥格甩开自己私下谈话的举动,伯尔斯神甫很是恼火,他无法容忍被人冷落,虽然他知道这也许是林清华故意的,但他仍不得不在脸上表示一下自己的愤怒心情。 对于伯尔斯神甫的尴尬与愤怒,林清华看在眼里,乐在心上,他当然是故意这么做的,因为他无法原谅教廷暗中搞鬼的手段,虽然现在他与郑森的关系已经逐渐正常化了,不过,还是有必要小小的教训一下教皇的特使的,要让教廷明白,东方的中国人不仅懂得礼貌,同时也懂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道理,不要以为能够轻易在中国得到任何便宜。 虽然心里还想继续羞辱一下这位无辜的特使,不过,看在世界形势已经很不妙的情况下,林清华最终决定点到为止,不再让这位远道而来的特使难堪。 林清华停止了与卜弥格神甫的谈话,决定不再为难脸色已很差的伯尔斯神甫,但有一件事情他仍不得不详细的问一下。他略微理了理思绪,随即向伯尔斯神甫问道:“我曾经派人前往罗马拜见教皇,但那名特使却一去不回,事后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我向在中国传教的一些神甫打听,却又不得要领,不过,他们曾经答应过我,将写信向教廷询问,不知道教廷对于这件事有什么结论没有?” 伯尔斯神甫显然没有想到林清华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他稍微愣了一愣,随即说道:“十分抱歉,当我从西班牙的港口出发的时候,教皇曾经让我带个口信来,教皇陛下说,他对于这件事非常的抱歉,因为他确实无法查到您的那位特使的下落,只知道他与教廷的另一位神甫一同失踪了。” 林清华沉吟道:“失踪了?在哪里失踪的?” 伯尔斯神甫答道:“是在德意志境内,据我们猜测,他们可能已经遭到了邪恶势力的毒手,也许已经不在人世了。” 听到这句话,林清华心中咯噔一下,虽然他以前也曾经想到过这种可能,不过,却没有往深处想,也不敢往深处想,因为再怎么说冒襄也身负自己交代下去的使命,他的遇难自己也有责任,这次他前来与教皇特使会面之前,曾经特意去冒襄家中看了看,并答应董小宛,一定帮她问问冒襄的下落,可是现在他却从教皇特使的嘴里得到了冒襄很可能已经遇害的消息,这确实让他感到有些意外。“自己该怎样向董小宛回话呢?”一想到董小宛那楚楚可怜、哀怨万分的眼神,林清华又开始头疼了。 幸好这时已经抵达了官邸正门口,菲律宾总督与郑森已经站在了门外,恭候林清华的大驾,两人将林清华从痛苦的思绪中暂时拯救了出来。那总督显然得到了郑森的指教,因此他的稽首礼行得相当地道。 见两人向自己行礼,林清华赶紧还礼,口中则道:“二位久等,林某有愧,见谅。” 郑森的脸更加黝黑了,而且脸上的皱纹也更多了,这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了十多岁,他略微打量了一下林清华身上的那件样式别致的元帅服,颔首道:“哪里的话,东帅能够这么快就赶到这里,倒真是让我吃惊呢!我原以为东帅要拖后几天才到的,却没想到说来就来,一天也不差。”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我想,这一定是归功于东帅的新式铁甲船吧?” 看着郑森那酸溜溜的表情,林清华淡淡一笑,随即说道:“那船虽然说不上太好,不过总是不错的,况且现在我手头有些紧,若有人肯出高价,我是会考虑一下是否出售的。” 郑森见林清华的意思似乎有意出售铁甲船,顿时心中大乐,脸上酸溜溜的表情立刻消失,代之以一副乐呵呵的笑容,他将身子闪在一边,并将右手向大门一挥,说道:“东帅一路奔波,定是累了,不如与我在官邸中喝上些美酒,品尝些南洋的佳肴如何?那些菜肴都是我带来的厨子做的,虽然也许比不上东帅府中的名厨,但总是能够让人想起家乡的。” 林清华指了指自己的肚皮,说道:“不瞒你说,我还真是饿了,一路上晕船晕的有些厉害,这两天吃的不好,希望今日能够与西帅一醉方休!” 郑森击掌道:“甚好!今日不醉不散!” 第二十一节 坐地起价 酒宴确实非常丰盛,除了少数欧洲式的菜点之外,大部分都是中华美食,这不仅让林清华很满意,同时也让那名教皇的特使和菲律宾总督大饱口福。 林清华很惊讶于欧洲人手中的餐具,因为他们拿在手里的只是原始的刀叉而已,刀是匕首,叉子只有两个齿,看起来欧洲现在才刚刚开始注重美食文化,远没有中华美食文化渊远流长。 林清华举起手中的酒杯,细细的品了一口,虽觉回味无穷,不过却并没有出声赞扬,因为他的心中有些苦涩,这酒的味道让他想起了过去的一些事情。 郑森自然是知道林清华此时的心境的,但他也不说破,只是一个劲儿的劝林清华吃菜。 用不着郑森劝酒,总督大人与特使大人便已吃得甚欢,尤其是总督大人,他非常喜欢面前的美味佳肴,嘴角已经满是油腻,但手中的刀叉却没有一丝停顿。狼吞虎咽的吃了一阵,总督才挪动了一下已经胖的不成样子的屁股,换了个舒服一点儿的姿势,随即用叉子叉起一块肥鸭,望着坐在对面的郑森,说道:“中国的菜确实好吃,而郑元帅的厨师更是一流的。” 待站在他身后的那名混血儿翻译将这句话翻译出来,郑森与林清华相视一笑,随后郑森说道:“其实真正的美食应该是在中原,那里才是美食的天下,若是有机会,总督阁下不如到广东去一趟,到了那个时候,你自然知道什么叫美食。” 不等那总督接话,林清华接着说道:“其实哪里都一样,广东有广东的好,湖广有湖广的美,东方有东方的精妙,西方有西方的粗犷,实在说不上哪里才是第一。” 听了这句话,郑森停下手中的筷子,转过脸,询问坐在身边的林清华:“听说东帅将湖广分成了两部分?” 林清华答道:“是的,一为湖北,一为湖南,大致以长江为界,再从别的省划了些地盘。分一分,地方小了很多,治理起来就容易些了。” 郑森赞道:“东帅果然大手笔!” 林清华笑道:“没有西帅厉害,我听说你已经将整个南洋的地图都绘制完成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互相劝了几杯。 这场晚宴花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吃完,当总督府的仆人将那些盘子撤下去,并将蜡烛台重新布置起来的时候,林清华才忽然发现,外面的天已经在不知不觉间黑了下来。 更多的蜡烛被点亮,屋子里立刻明亮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的话题渐渐的由饮食上扯到了正事上,此次会晤的第一场非正式会议就这样开始了。 伯尔斯神甫显得比其他的人更为着急,不等那根最后被点燃的蜡烛的烛泪滴下,他已经从一名随从手中接过一张很大的地图,将其铺在了刚刚撤去桌布的桌子上。 林清华瞟了一眼那副地图,心中立刻明了,在他看来,那就是一副战略形势图,只不过绘制的并不准确而已。 伯尔斯神甫接下来的话证实了林清华的猜测,伯尔斯神甫站在桌子边,伸出右手,指着那副地图,说道:“这是五个月前的战场示意图,从地图上可以看出,邪恶势力已经扩张了他们的领土,现在整个奥地利、大半个德意志,还有整个意大利已经落入了他们的掌握,现在他们正继续向别处扩张,用他们的大炮将欧洲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而我们所要做的就是阻止他们,把他们全部消灭!本来我们教廷是完全有能力单独将他们彻底消灭的,可是,由于欧洲出现了不和,因此,教廷就显得非常的无奈。可恶的英国人不仅不愿意联合对抗邪恶势力的进攻,反而到处跟教廷做对,他们派出大量的战舰和海盗船,前往新大陆劫掠我们用以对抗邪恶的宝贵财富,他们除了会制造混乱之外,一无是处!可恶的英国佬,难道他们以为他们与欧洲隔着一道小小的海峡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难道他们不知道新教徒也与天主教徒一样遭受着残害吗?愚蠢的新教徒……”说到这里,伯尔斯神甫显然非常的激动,嘴里冒出来许多的污言秽语,幸亏两名翻译机灵,没有照实翻译出来,这才使得这位尊贵的特使没有当众出丑。发泄完了自己心中的愤怒和无奈,伯尔斯神甫才接着将话题转回,他继续说道:“我们知道,两位一直在对抗日本,其实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完全一致的,因为几十年前,日本政府屠杀了国内的十几万主的信徒,而现在,他们必须为他们的愚蠢付出代价!不过,在教廷将手从欧洲腾出来之前,我希望能够先解决掉欧洲的麻烦,只要两位元帅肯派兵到欧洲作战,协助我们的话……” “伯尔斯神甫,你的焦虑心情我能够理解,可是也请你理解我们,现在我们刚刚摆脱了内战的阴影,而且还必须面对艰难的日本战场,因此我们无法将手伸那么长。”不等伯尔斯神甫将话说完,林清华便出声打断了他的讲话,用不太客气的语气说道:“也许你们认为阻止他们是我们所有人的义务,不过,我必须提醒你,我们离欧洲太远了,远水不解近渴,恐怕不能给你们太多的帮助。” 郑森也附和道:“是啊!如今南洋刚刚安定下来,我没有多余的力量去管你们那里的事情。另外,特使先生好象忘记了一件事,您不是从欧洲带来了几件我们感兴趣的东西吗?我们两人都希望能够先看看那些东西,看看你们嘴里的那个邪恶势力到底有多么的厉害。” 伯尔斯神甫有些慌了,脸上那高贵的神态彻底消失了,他低下头看了看那名坐在身边、正在剔牙的总督大人,却见他一脸的平静,似乎早就知道他会碰个钉子一样。他知道自己也许确实太过急噪了,也许已经在不经意间得罪了这两个实权人物,想到这里,他头上的冷汗渐渐的渗了出来。 虽然伯尔斯神甫缺乏与人谈判的技巧,不过,毕竟阅历不浅,知道在这种时候该如何给自己解围,他伸出脚去,碰了碰总督的脚,试图让他帮助自己解围。 看到伯尔斯神甫面临的尴尬处境,总督也很同情他,不过,在他看来,这都是伯尔斯神甫自找的,因为他在菲律宾已经呆了差不多五年,相比之上一任总督,他更善于观察周围的一切,对于面前的这两个中国实权人物非常的了解,他知道,如果没有什么好处,这两个人是不会伸手帮助教廷的,更何况,伯尔斯神甫的表现确实让人失望,他始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却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是在亚洲,而不是在欧洲的教廷之中,在这个地方,能够说上话的只有那些手握重兵的将领,而不是只会祈祷的神甫。 权衡再三,总督最终决定从郑森身上打开缺口,因为郑森已经入了天主教,再怎么说,也比那个纵容各种宗教自由发展的异教徒林清华要好说话的多,也许他更能体会教廷的麻烦与苦难。 所以,总督将牙签从牙缝中取了出来,并扔到地上,然后将热切的目光投在了郑森脸上,用尽量平和的语气说道:“至于两位想看的那几件东西,说句实话,连我也没有见到过,因为在教廷看来,那些东西都是邪恶的,不能轻易让人见到,以免迷失了人的本性,不过,为了让两位真正意识到邪恶势力对于整个世界的威胁,有必要让你们看看,等明天的正式会议开始的时候,我们将一同观看。不过,在看到这些东西之前,我有责任提醒二位,我们欧洲所面临的敌人不仅仅是欧洲的敌人,同时也是整个世界的敌人。”总督停下有些发干的嘴巴,拿起杯子喝了口温热的红茶,随后接着说道:“郑,你也是主的信徒,希望你能够明白教廷的艰难处境,如果没有人伸出援手的话,那么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整个欧洲将笼罩在一片黑暗中,那些信仰上帝的人也许将沦为邪恶势力的奴隶甚至是帮凶,你应该不希望看到这一天的到来吧?况且,他们的野心很大,他们在取得欧洲以后,肯定会继续东进的,到了那个时候,恐怕你们就势单力薄了。” 郑森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身边的林清华,略微沉思一番,随后对总督说道:“我当然不希望看到这一切发生,不过,你也是知道的,我的军队已经被日本给拖住了,已经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撤回来,所以,我是无法派遣援兵的,而林元帅的处境也与我一样,在真正解决日本之前,我们是无法伸出援手的,要知道,我们的军队并不多,虽然现在正在扩军,但这需要时间和金钱。” “那就请你多卖些那种后装枪给我们,有了那种枪,我们一定能够取得胜利!”伯尔斯神甫神色紧张的说道,“五个月前,你卖给西班牙的那批枪使得西班牙军队在法国南部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他们与法国军队将邪恶势力打退了,成功的保卫了西班牙和法国的东部边境,而且,也正是在这次战役中,缴获了那些邪恶的东西,为了让你们也知道他们的邪恶,所以在我上船的时候,教皇亲自派人将那几件东西送来,让我一同带到这里。” 郑森无奈的摇了摇头,说道:“实话跟你说吧,我只能造出那种枪,但却无法造出那种枪所用的子弹,这个我是无能为力的了。”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林清华,说道:“坐在你们面前的这位林元帅才能制造这种子弹,而且他的大炮也非常厉害,相信总督阁下也曾经见识过。” 对于这个消息,伯尔斯神甫显然有些高兴,他急切的对林清华说道:“林,希望你能够帮助我们。” 林清华面色平静的坐在那里,心中不停的转着各种心思。他明白,虽然自己事先与郑森通过书信交流了一些意见,商议了一些细节,以应付这次会面,不过,由于书信上的信息十分的有限,因此,当他们真正的坐到一起的时候,就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其实事先他们就已经商量好了,他们准备与欧洲教廷进行军火贸易,用赚得的钱来弥补巨大的军费开支所带来的亏空,不过,他们所没有想到的是,教廷的特使居然一上来就要求他们直接排兵助战,这可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因为他们不想让日本得到喘息之机,以免将来后悔莫及。 既然郑森已经巧妙的将话题转移到了军火贸易上,那么林清华自然就坡下驴,顺着伯尔斯神甫的话说了下去。 林清华故做为难的说道:“这个……这个实在是有些难办,要知道,现在我们的军械需求也十分大,恐怕没有多余的枪炮子弹卖给你们。” 伯尔斯神甫难受的咬了咬牙,说道:“我们可以出高价,两倍三倍的价格我们也肯出。” 林清华与郑森对望一眼,两人心中均是一喜,因为他们知道,上次郑森卖给西班牙的那批快枪的价格本来就很高,实际上已经是出厂价的三倍多,而如果再加三倍的话,那么赚的就更多了。 至于年前的那次与菲律宾总督的军火交易,其实郑森只是出于应急,想弄些军费扩军,但谁知遇到了菲律宾总督这个冤大头,让他狠狠的赚了一笔,五千支破旧快枪硬是卖出了近两万支快枪的价钱,这怎能不让郑森动心?尝到了甜头,郑森自然还想继续下去,因此便令麾下兵工厂大量制造快枪,准备继续从事他的军火贸易,不过,他马上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障碍,那就是子弹不足。 虽然郑森依靠几个从林清华兵工厂跳槽的工匠建立了自己的兵工厂,能够修理、制造快枪,不过,由于林清华继续垄断着子弹的制造和销售,因此,他不得不将林清华也拉了进来,希望他能够多向自己出售子弹。 开始时,郑森并没有告诉林清华真相,直到林清华对此事起了疑心,才查出了背后真正的买主。让他感到惊讶的并不是郑森隐瞒真相的行为,而是教廷居然能够主动找到郑森,向他购买快枪。后来他才从郑森的信里知道,原来,由于菲律宾总督在协助郑森征服南洋的战争过程中,亲眼见识了快枪的威力,因此便极力向西班牙国王推荐这种枪。但最开始时,西班牙国王并没有重视这种枪,也许对于他来说,这种枪不过是枪口烟少一点,装子弹快一点而已,其它方面比不上燧发枪,尤其是在价格上,他可舍不得用那些辛辛苦苦从美洲矿井里挖出来,并艰难的躲开那些贪婪的海盗的劫掠,历尽艰难才回到西班牙国内的金银,他宁愿把这些钱用来装点豪华的宫殿,也不愿意用来改善军队的装备。 这种情况直到后来才得到了改变,当西班牙和教廷的军队在德意志“圣教”的军队面前连吃败仗的时候,西班牙国王才从将军们的报告中真正认识到了后装枪的厉害,这才忙着写信,命令菲律宾总督大量购买。 但让西班牙国王和菲律宾总督感到意外的是,刚开始时,郑森居然不愿意出售,因为他当时的财政还算可以,没有进行什么大的战争,而且从荷兰人那里掠夺了大量珠宝,这些决定了他不可能将可能威胁到自己利益的人武装起来,所以,郑森拒绝了菲律宾总督的购枪请求。 但后来郑森改变了自己的立场,这一方面是因为由于远征日本的战争耗费了他大量的钱财,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南洋一带的西班牙人的实力减弱,他们的军队和战舰被大量调回欧洲作战,而这样一来,南洋就真正成为了郑森的天下,没有人可能再威胁到他的利益,于是,在得到菲律宾总督“不在南洋使用这种枪”的保证后,郑森终于向他们买出了第一批快枪,也正是由于这个承诺,所以,就连菲律宾总督的卫队也没有装备任何快枪,只有总督本人才有一支半新的快枪,放在客厅中装点门面。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林清华自然不会放过,他也想从中分一杯羹,赚些钱,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想用这种方法来对抗欧洲的那个邪恶势力,虽然他还不能确认那个势力的真实身份,不过,有了日本的教训,他意识到,自己必须马上行动,否则以后可能就来不及了。 一方面是欧洲局势的日益吃紧,一方面是郑森对于金钱的急切需求,再加上林清华出于对抗邪恶教派的需要,于是,在林清华与郑森放出了诱饵之后,这才有了这次马尼拉之会。在满心欢喜的教廷派出的特使抵达了南洋,并分别向林清华与郑森这两个实权人物发出了邀请之后,这次会面也就确定了下来,虽然三方各怀心思,不过,在共同的利益与需求面前,三方还是可以求同存异的。 既然已经决定了自己的对策,林清华立刻给郑森写了信,将自己的一些打算告诉了郑森,随后与郑森商议好了办法,诱饵已经放出,就等着教廷上钩了。 郑森按照林清华的办法,试探着给菲律宾总督写了信,在信中透露了自己与林清华准备在世界上寻求盟友的想法,于是,菲律宾总督马上联想到了欧洲的问题,他的建议立刻用最快的帆船送回了西班牙,而当信抵达西班牙港口的时候,教廷已经退到了西班牙避难,而且那第一批送到西班牙的快枪为西班牙赢得了一次重要的胜利,虽然这个胜利并不算大,而且来的也晚了点儿,不过,对于欧洲君主们和教廷来说,不啻于一个巨大的鼓舞,他们终于意识到,那个邪恶的势力不是不可战胜的,而前提条件就是拥有足够多的先进武器,还有那远在亚洲的盟友。 作为对于立下大功的菲律宾总督的表彰,西班牙国王立刻宣布菲律宾总督将成为整个菲律宾的终身总督,并且立刻回了信,命令这位人在天涯、身系国家的总督大人加紧联络这两个盟友,同时教廷也派出了特使,准备商议共同对付邪恶势力的行动计划。 本来西班牙国王与教廷对于此次会面是寄予了厚望的,希望能够顺利与两个中国将军结盟,以保护他们的欧洲利益,不过,让教廷没有想到的是,林清华与郑森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要派遣军队去欧洲作战,他们的主要目的只是赚钱,当然了,还有牵制欧洲那个邪恶教派的用意。 既然无法得到亚洲军队的支援,那么作为教廷和西班牙国王的全权代表,伯尔斯神甫也就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武器的支援上了,虽然他知道,也许自己刚才出的价钱过高,不过,为了不使自己心中那神圣的信仰坠入深渊,他只能让西班牙国王和教廷当冤大头了。 听到伯尔斯神甫报出的价钱,林清华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虽然这个价钱已经很高了,可是他还是决定继续提出自己的条件,尽量将更多的利益收入囊中。 沉默片刻,林清华首先开口,他轻轻咳嗽一声,随即说道:“中国有句俗话,叫做‘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伯尔斯神甫没有在兵工厂里呆过,自然是不知道这其中的艰辛的,别的不说,就说这子弹的制造吧,这个活儿可不是一般的危险,一不小心,整个兵工厂都要化为灰烬,工匠们也会同时遇难,所以说,这个价钱要高点是必要的,希望你能理解。另外一方面,制造子弹和弹壳需要大量的铜,可是中国缺少铜矿,这是非常麻烦的一件事情,要知道,现在我的前线军队所需要的大量子弹都是我用国库里库存的铜圆造出来的,为了这个,我的现金流通已经受到了很大威胁,所以说,这个事情实在是不好办啊!” 毫无谈判经验的伯尔斯神甫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了,他伸手抹去额头的汗水,说道:“我愿意出五倍的价钱购买,这是我最后的价钱了,我不能再出更高的价钱了,因为这是我们教廷的底线。” 林清华若无其事的晃了晃脑袋,说道:“钱不是问题,关键就是铜矿,我急需大量铜矿,没有铜矿,你给我再多的钱也无济于事,我总不能用金子和银子造子弹吧?” “林元帅,我们可以从欧洲收集铜,然后用船运到中国,这样您就能大量的制造子弹了!”坐在那里已经半天没有说话的菲律宾总督总算是找到了插嘴的地方,于是忙说道:“欧洲的铜虽然并不多,不过,我相信,用来造子弹已经是足够了。” “对,对!教廷可以发出命令,号召所有的教徒将家中的铜献出来,虔诚的教徒们一定会将他们家中所有的铜器都交出来的!”伯尔斯神甫见事情好象出现了转机,于是接口到。 谁知林清华的用意并不在这里,他又晃了晃脑袋,说道:“这个不现实,你们可以算算,这样一来,路上要耽误多少时间?再说了,海上风浪又多又猛,还要越过大西洋、印度洋、南洋,这可不是一个很短的路程,等我的子弹运到欧洲,也许你们已经在邪恶教派的监督下做祈祷了。” “不!我们绝不会向他们屈服的!”伯尔斯神甫愤怒的喊了起来,“万能的上帝会保佑我们的!只要你们能够给我们足够的武器,我们将把他们消灭!” 菲律宾总督见伯尔斯神甫已经有些歇斯底里,于是伸出手去,拉了拉可怜的神甫的袖子,口中说道:“伯尔斯神甫,请不要激动,事情会慢慢解决的,请您坐下,喝杯中国的红茶。” 见伯尔斯神甫坐了下来,并且伸手抱住了面前的一个茶杯,菲律宾总督才转过脸去,对林清华说道:“林元帅,我知道你们中国人一向喜欢将事情说的很严重,而实际上,你们并不害怕,其实你们是想要更多的好处,用你们中国人的话来讲,就叫做‘坐地起价,着地还钱’,请不要再拐弯抹角了,就直接说出您的条件来吧,我相信,如果条件并不苛刻的话,教皇的全权代表是能够替我们的国王做主的。” 听到这里,林清华大感惊讶,他以前一直以为面前的这个肥得已经快无法移动的菲律宾总督只是个草包而已,但现在看起来,此人可以说得上是大智若愚,对于谈判的技巧也懂得非常多,也许对于他来说,过分的表现自己不是一个聪明人应该干的,只有在最要紧的关头,他才会显出自己的智慧来。 林清华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名总督,心中暗道:“厉害,看起来你倒真是个厉害角色,差点儿看走眼了!”他转头看了看郑森,却见他的脸上也显出一丝意外的表情,看样子他以前也没有看出这个总督的本色。林清华微笑着转回脸,对总督说道:“既然总督阁下知道我的心思,那么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其实我的条件很简单,我需要一座铜矿,一座很大的铜矿,而且这个铜矿的位置必须离你们欧洲比较近,也只有这样,我才能尽快的支援你们,帮助你们渡过难关。” 菲律宾总督显然不太清楚林清华的真正用意,他伸手摸了摸几乎已经看不出来的下巴,说道:“可是,这个铜矿在哪里呢?据我所知,欧洲没有这样的铜矿,即使有也已经落入了邪恶教派的手中,而离欧洲最近的阿非利加也没有这样的铜矿。”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也许你说的不错,但据我所知,其实非洲是有铜矿的,不过太远了,开采也不容易,而且那里的环境实在太恶劣。我必须提醒你、并且要询问你的是,你怎么把美洲给忘记了?” “美洲?新大陆?”总督与伯尔斯神甫同时一惊,两人互相望了一眼,随即又同时摇了摇头,总督说道:“请恕我冒昧,据我所知,美洲的金矿银矿很多,可是却没有什么铜矿。” 伯尔斯神甫显然跟总督想的不一样,他接口道:“铜矿是有的,不过那是国王的产业,任何人都无权处置。” 林清华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就没有办法了!据我所知,就在南美南部的西部海岸一带,有着丰富的铜矿资源,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叫它什么,我只知道,那个地方的铜很多,也非常好开采,假如我能够在那里建立一座新的火药场的话,那么就能源源不断的制造出大量的子弹,接着用马车横穿草原,在大西洋沿岸登船,然后直接运过大西洋,送到欧洲去,那样一来的话,不仅节约了时间,而且还减少了风险,其实这完全是为了你们好,谁知你们却不领情,真是可惜,可惜!”说完,连连摇头,做出一副无限惋惜的样子。 屋子里又沉默下来,除了潮湿角落里的几只不知名的昆虫的鸣叫声外,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了。 沉默了一会儿,见无人应话,林清华感到有些无趣,于是主动打破沉默,说道:“其实假如我想要那里的铜矿的话,我只需要派遣我的舰队去就行了。我相信你们,尤其是总督阁下一定听说过我的那种铁甲船吧?你也是海军出身,应该知道在海战中什么最重要,一为猛烈的炮火,二为坚固的船身,而这两点我的铁甲船都具备,他们与木船对抗是稳操胜券的,再加上我陆上无敌的陆军,我相信,假如我要到美洲去,是没有人能够阻止我的。不过嘛,我也知道,你们早已经在那里经营多年,熟悉那里的人文、气候、地理,如果能够得到你们的帮助的话,那么我将非常的高兴,因为这将省去很多的麻烦。” 见对面的两人神色有些异样,林清华顿了顿,喝了口茶,随后接着说道:“当然了,我也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你们真的感到为难的话,那么还是可以商量的,其实我倒并不是一定非要南美洲的那些地方不可,我觉得墨西哥南部的那些地方也不错嘛,那里是整个新大陆最狭窄的地方,太平洋与大西洋在那里差点儿交汇,那个地方除了墨西哥北部的银矿外,并没有什么矿藏,而且多是雨林地带,如果你们愿意将铜矿石运到那里去的话,我也可以在那里建立新的火药场。当然了,你们必须派出足够多的人,帮助我,让我的人尽快熟悉那里的地形、气候、风俗和民族,并远离危险的地区和疾病。” 但总督与特使并未有任何的表示,他们只是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即便又闭上了嘴巴。 见气氛有些尴尬,郑森知道应该暂时打住,于是笑着说道:“好了,好了!反正今日不是正式会晤的时候,再说今日我与东帅都已醉了,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好了。现在天色已晚,不如大家早些安歇,明日再谈。” 见郑森站起身来,林清华也站了起来,向着仍旧坐在那里的两名欧洲人说道:“这个条件并不苛刻,两位今晚可以好好商议一下,同时请两位好好的思考一下,相比之下,是欧洲重要还是美洲的几个铜矿或者是雨林重要,两位是聪明人,应该能够分辨清楚的。” 待林清华说完这句,郑森向林清华望了一眼,向他使了个眼色,林清华点点头,默不作声的带着身后的卫兵走出了房门,跟随着总督的仆人向自己的房间走去,郑森回头看了看桌子边的两人,随后也带着卫兵,头也不回的走出房门,只留下了呆若木鸡的教皇特使,还有那名正用一根新的牙签剔着发黄的牙齿的菲律宾总督大人。 第二十二节 邪恶之物 月亮斜斜的挂在夜空,伴着那夜空中的点点星光,将自己的影子透射在那波涛起伏的洋面上。 南洋的夜格外的迷人,清新的海风将咸咸的味道送到岸边,驱走让人难耐的闷热。 林清华站在一个并不算宽大的窗户边,右手端着一杯苦苦的凉茶,左手半撑在窗台上,一边品尝着茶杯中的苦涩,一边俯视着远处港口的夜景。 港口里一片漆黑,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好看的,唯一可以引起人的兴趣的就是那四艘蒸汽铁甲战舰了,它们那高高的桅杆上挂着桅灯,颜色各异的桅灯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的亲切,同时也格外的迷人。桅灯下,甲板上,那扛着枪走来走去的哨兵的脚步声,还有那每隔一段时间就传过来的“呼哧,呼哧”的蒸汽机的排汽声,打破了这本该宁静的夜晚。 林清华早已将身上的元帅服的上衣除去,只穿了一件棉制的水兵套头衫,虽然那套头衫也已经湿透,但是他却仍然没有将其脱去,虽然他很想如在家中那样光着上身乘凉,不过,他不能这样做,因为他房间中的客人仍然穿得整整齐齐,在客人面前赤裸上身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情。 这个客人就是靖海公郑森,此刻,正当林清华倚窗欣赏港口的景色的时候,郑森却正站在屋子的另一边,与自己的亲信将领刘国轩小声商议着事情。 宴会结束之后,林清华便与郑森一同来到自己所住房间,准备商议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但不等他们切入正题,刘国轩便已寻来,说有重要军情禀报,鉴于军务为第一要务,因此,林清华并不反对首先处理军务。 为了表示自己并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东西,所以郑森也就直接在这间屋子里聆听着刘国轩的报告。 这是一间总督官邸的小房间,面积不大,但位置却很不错,窗口正对着港口,清新的风能让人的脑筋多少清醒一点儿。 此时站在房间里的一共有十一个人,除了林清华、郑森与刘国轩之外,另外的八个人分别是林清华与郑森的卫兵,每边四人,而且都没有携带武器,虽然他们全都神色肃穆的站立在房间的角落里,但他们之间的气氛并不算紧张。 林清华心里非常清楚,此时的郑森已经不再是过去那个在中原与他争权夺利的郑森了,此刻的郑森已经成为了南洋的真正主人,而这样一来,他与郑森之间的所有矛盾便立刻消失,毕竟对于郑森来说,与其在与林清华的争斗中损失惨重,甚至是全军覆没,不如当个南洋的土霸王更合算,而且与林清华的合作显然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好处,远比与其对抗强上万倍,因此,现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那种紧张防备对方的心理,再加上两人在这几年中合作的还算相当顺利,所以,他们之间的戒心已经消除的差不多了,只不过,由于保卫上司是卫兵门的唯一职责,而且郑森也没有表示出任何反对的意思,故而他们两人的卫兵才紧跟在他们的身边。 一艘铁甲船上又传来一阵“呼哧,呼哧”的声音,锅炉里积存的蒸汽再次被放出来一部分,在桅灯的照射下,可以隐约看见那从烟囱中喷出的蒸汽。林清华寻声望去,他可以从停泊的位置判断出那艘船正是“李白号”,待那烟囱中的蒸汽停止喷出,并且“呼哧”声也消失的时候,林清华回过头来,向屋子里看了一眼,却见郑森与刘国轩仍然在小声的商议着,而刘国轩早先手中拿着的那份塘报已经到了郑森的手里,看起来这份塘报上所讲述的军情相当的详细。 他转回头,喝了口苦茶,随后抬起头来,看了看那轮依旧残缺的明月,心中忽然升腾起一个念头,“月亮渐圆,中秋渐近,又到了团圆的时候了!” “东帅。”正当林清华心中感慨万分的时候,刘国轩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并向他稽首道:“军情已然禀报完毕,若东帅没有其它的吩咐的话,刘某便告辞了。” 林清华问道:“刘将军是否已用过晚饭?” 刘国轩答道:“方才已与黄先生与莫先生一同用过,多谢元帅记挂。” 待刘国轩离开屋子,郑森走到林清华身边,将手中的塘报递到林清华眼前,并说道:“东帅刚才猜得不错,此次消息船送来的正是由日本传回来的军情,看起来我们的骚扰战术很成功。” 林清华将手中端着的茶杯放到了窗台上,接过郑森递给他的公文,说道:“这么说来,我军已经将日军的部署打乱了?” 郑森犹豫片刻,说道:“如今还不能这么说,不过确实得到了很不错的战果。我们派到北方的骚扰舰队已经将日军的沿途补给全部切断,并且还攻占了其中的几个稍微大些的岛,在那上面建立了驻泊地,以此为舰队的停泊补给地,由此出发骚扰日舰队。为了将这些驻泊地夺回,日军不惜出动大批军队,前往这些岛屿争夺,虽然我军受到不小的损失,不过,最终还是在岛上站稳了脚跟。而且由于日军兵力被分散开,因此南线进展顺利,已经将战线向前推进了两百多里,不过,这份塘报上说的主要是我舰队中的情况,并未详细提及陆战,看来这还得靠东帅的镇虏军了。” 林清华颔首道:“这是当然,西帅麾下镇南军主攻海上,这陆上的战事自然不能也让你们承担了。此次海上骚扰能够取得成功,完全是贵军的功劳,我还要多谢西帅才是。” 郑森心中虽然有些得意,不过仍旧谦虚道:“哪里的话,你我二人精诚合作,方能取得如此大胜,况且我从中也捞了不少好处,相比之下,贵军倒是真正遇到了硬骨头。” 林清华点点头,转身看了看窗外的夜色,随后幽幽说道:“我没有想到会遇到这么疯狂的对手,他们居然能够撑这么长时间,甚至连陆军中也出现了自杀冲锋的军团,他们不是一个人一个人的冲,而是成千上万的冲,我的部下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战法,因此很是吃了些亏。” 郑森脸显一丝奇怪的神色,他沉默片刻,说道:“确实无法理解他们的这种战法,也许真的如你所说,向井氏很会蛊惑人心。”他顿了一顿,语气明显变得轻松了些,说道:“据此次塘报上说,日军的自杀船已经减少了很多,而且船爆炸时的威力也没有过去那么强了。” 林清华将手中拿着的那份塘报打开,仔细看了看,随后叹道:“日本毕竟资源匮乏,他们的军需供应根本不能满足如此大规模战争的需要。” 郑森应道:“确实如此,日本国内缺少硝石,制作火药十分不便,本来硝石就少,再加上我军最近一年的缉私手段更加严厉,因此他们的火药已经是入不敷出,据塘报上说,最近一段日子,日军自杀船上装的火药已经很少了,而且很多船上装的已经完全是硫磺、火油,这样一来,自杀船就变成了火攻船,威力自然减小,我军的损失也就小了许多。” 林清华将塘报递还给郑森,说道:“不过不能大意,塘报上还说,最近日军收缩了防线,龟缩到了北海道与本州北部一带,兵力更加集中,而且他们加快了砍伐森林的速度,并同时在十几个港口建造大船,看起来他们已经决定孤注一掷了。” 郑森道:“这个我也看到了,刚才我已命刘国轩连夜赶往前线,接替施琅指挥,准备再进行一此大规模的海上袭击,夺取更多的船只。” 见郑森这样说,林清华问道:“我觉得施琅此人对于海上作战很有一套,丝毫也不比刘国轩差。” 郑森淡淡一笑,说道:“东帅的意思我知道,对于施琅,我比东帅了解的更多,这个人虽然有才,但不可过于放纵,此人有个怪癖,那就是唯我独尊,不听从任何人的建议,而且尤其喜欢违背将令,所以,此人不能不用,但又不可重用。我已决定,任命其为前线副将,带领十艘战舰停泊于江户港,只等东帅的船一到,就和他们一同跨洋向东航行,去探探那里的虚实。” 说到这里,郑森话锋一转,说道:“东帅曾说,那美洲一带十分富饶,矿山众多,草原辽阔,我倒真想去亲自看看那里有多好,只是可惜身缠俗务,不得分身啊!” 林清华自然明白郑森的心思,于是说道:“那个地方好虽好,不过却太遥远了些,少量移民过去是可以的,但是若想象日本那样将举国都移过去却有些不大可能。西帅可以想想,日本为了举国迁移,用了多少金钱?又用了多少人力、物力?损失如何?” 郑森显然也明白林清华的意思,于是点头道:“这个我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些不甘心看到如此富饶的地方落入仇人的手中。” 林清华说道:“这个尽管放心好了,依我看,此次日本举国迁移,耗费国力甚大,没有五十年的时间恐怕难以恢复到几年前的水平,况且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不甘心放过他们,我更不愿意看到他们在海的那一边崛起,若是我们两人不断的派兵骚扰他们,我相信,他们国力的恢复不会是一帆风顺的事情,也许等他们恢复过来的时候,我们已经领先他们一百年了。” “所以,东帅才会跟那些夷人索要一块新大陆的安身之地?”郑森低声问道。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虽然我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占领那里,不过却可以抽出些人力财力在那里建立一小块地盘,以此为基地,出动军队袭扰敌人,这样一来,就等于拖住了他们的后腿,让他们快不起来。” 趁着郑森站在那里仔细思量的时候,林清华走到右边的墙壁边,抬头看着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地图,他看了几眼,便说道:“这幅地图应该是西班牙人画的吧?不过也太简单了点儿,他们占领菲律宾已经有差不多一百年了,怎么画的地图居然还如此的错误百出?” 郑森走到林清华身边,略微端详一阵那幅地图,随即摇头道:“由此可见西班牙人的防人之心甚重,他们绘制的这幅南洋北部的地图确实错误多多,不过,依我之见,他们应该是故意的。” 林清华望着郑森那张布满皱纹的脸,问道:“怎讲?” 郑森伸手指着那地图上的一个岛屿,说道:“请看此处,实际上,这里应该有两个大小差不多的岛屿的,可是你看看,西班牙人却只画了一个岛,而且位置和大小均不对,也许东帅并不清楚,但我是知道这个地方的,其实这里就是西班牙人转运香料和奴隶的中转港口,他们之所以不将此处画清楚,正是为了愚弄外人。” 林清华赞道:“西帅果然不愧是南洋霸主!对于几个小小的岛屿居然也如此的了然于心,真是让林某佩服。如此看来,确实是西班牙人想愚弄别人,但却没有想到居然遇到了行家,一眼就将其诡计识破。” 郑森摇头苦笑道:“若是此处挂的是正确的地图,那万分滑头的菲律宾总督会让咱们住在这里吗?” 林清华伸手摸了摸那幅地图,说道:“只是不知道东帅房间中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地图?是否与我的这张一样?看起来这幅地图挂在这里也有个几年了,也许并非是想故意愚弄咱们,那个西班牙总督不是个傻子,他应该知道你已经将南洋摸了个清楚,愚弄你是不可能的。” 郑森摇头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此话也可用于这些长毛夷人。” 说到这里,郑森神色有些异样,他低下头沉默片刻,随即抬起头,问林清华:“东帅上个月派人送来的地图我已经看了,也派出了战舰和军队往南航行,但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不知道东帅是否被人骗了?” 林清华微微一愣,随即答道:“这个……这个不可能!早年我在海外游历之时,确实在一个小港口遇到过一个落魄的水手,当时他已喝得烂醉,我见他无钱付帐,便替他结了帐,他有心与我结交,于是便将自己的遭遇讲了出来,我才从他的嘴里知道,在南洋南边的地方,还有个很大的岛,甚至比南洋的岛屿加起来都大,后来我就按照他的指点,带了艘双桅小船,到过那个岛上,也就是在那里,我见到了那种奇怪的跳跃行走的动物。” “这么说来,东帅确实去过了?”郑森还是有些不太相信,“那为何我派去的船队还没有传回消息来?” 林清华解释道:“我是凭借记忆画的海图,位置和地方都可能不对,因此寻找起来自然麻烦一点,不过请西帅放心,那个地方没有什么厉害敌人,只有一些连铁器都不知道的部落,他们不会威胁到你的船队。一旦找到这个地方,我希望西帅能够立即在那里建几个堡垒,并移民至少三十万人,那里虽然比较干燥,不过,腹地却有丰富的地下水源,虽不宜让人饮用,不过却可以用来养牲畜,而且那里还有不少的金矿,如此一来,等到十来年后,那里便可成为西帅新的财赋重地。” 郑森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说道:“若真如此,那么东帅对于我郑家的恩义当真是深厚无比,郑某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林清华笑道:“西帅不必客气,其实这是我欠你的,想当年,若不是你肯放弃中原、福建一带的利益,我怎能顺利进取天下?况且,你能不放一枪一炮就撤往南洋,这也使得不少百姓免于家破人亡的惨祸。更何况,你还将马六甲让给了我,还允许我在南洋开矿,因此,对我来说,这笔交易并不算吃亏。” 郑森有些汗颜,心中暗道:“惭愧,惭愧!”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将这句话说出来,他转念一想,随即说道:“东帅客气了,要知道,马六甲可不是我一人占领的,那里还有西班牙人和葡萄牙人的军队,他们可都不是东帅这样好说话的人,而根据先前我与他们的约定,那个地方已经是他们的了。不如这样,若是真的找到了那处岛屿,我立刻将福建、广东、杭州等地的赋税拱手让出,这样一来,郑某心中也可好受些。” 看到郑森似乎受到了自己的感动,林清华心中暗自高兴,他始终觉得,用一个远在天涯的澳洲换取一个可靠的盟友是十分必要的,毕竟自己不可能抽出太多的精力去管理一个远在万里之外的蛮荒之地,而且这也需要太多的金钱,而这却正是他最为头疼的。 见郑森已经肯将其在福建等地的征税大权交出,林清华自然不会推却,他马上应道:“西帅放心,那个岛屿一定能够找到的,到了那时候,西帅就可向那里移民了,若是人口不够,我也可以从中原一带移些人过去,不过这可就要看西帅会给他们什么好处了!” 郑森道:“这个好办,我可以学东帅那样,以分期购买的方式,允许他们在那里购买土地,甚至矿山,并且我还可以向他们许诺,五年之内不征田赋。”他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依我看,暂时不会缺太多的人口,因为那些从日本俘获的男女已达七十万人,他们可以替我劳作。” 林清华心中一动,问道:“听说你将他们全部弄到了香料园和水稻田里?” 郑森答道:“正是!他们虽然不是杀害我父母双亲的凶手,不过却是凶手的同族,我当然不会让他们轻易躲过惩罚。” 林清华默然无语,他知道,郑森实际上已经把那些被俘获的人口全部变成了奴隶,不过,这是郑森的事情,他显然不能管,而且也不方便管,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持沉默。 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唯有那轻轻的海风夹杂着海浪的声音不时传进屋子,刺激着屋子中所有人的听觉。 郑森走到窗户边,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深深的吸了口气,站在那里久久无语。 林清华走到郑森身边,与他一同望着那点点繁星点缀着的夜空,他问郑森:“刚才在晚饭之时,西帅向我使眼色,是否是已经对那件事情下定了决心?” 郑森转过头去,望着林清华,说道:“是那件关于废黜唐王与桂王的事情吧?”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正是此事!” 郑森转过头,望着外面的夜色,低声说道:“其实东帅不必与我商量的,那两个人对我来说,早就没用了,而且我远在南洋,鞭长莫及,废黜他们两人,也就只是东帅自己的一句话而已。” 林清华看了看码头边的战舰,说道:“这件事情还是要两人一致的好,毕竟江南的那次会面不是儿戏,你我二人都是有约定的,废黜他们也算是军国大事,不能一人独断。” 郑森沉默片刻,说道:“其实东帅不必担心,我早就没把他们二人放在眼里了,既然你想废黜他们,那么就让他们退位便是。你我二人已经在那几封信中商议好了,我是不会反悔的,只是这废黜之后的麻烦恐怕就要东帅一人独自承担了,毕竟那些东林似的人物多在中原,而南洋则少之又少。” 林清华叹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既然他们已经成了障碍,那么索性一脚将他们两人踢开,免得被人当宝贝供起来。” 郑森回过头来,笑望林清华,说道:“东帅比过去要果决了许多。” 林清华苦笑道:“人也许是会变的,虽然变的不快,不过,这个变化也许连自己都没有想到。” 郑森长呼一口气,说道:“其实我向东帅使眼色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件事情,我还有个条件,希望东帅不要怪我贪得无厌。” 林清华微微一愣,说道:“西帅有什么话尽管讲,如今你我二人已化敌为友,不需再相互敷衍了!” ****************************************************************************** 九月的太阳仍旧无情的将阳光与炎热洒到地面,烘烤着戒备森严的菲律宾总督官邸。 围绕在官邸外围的那一圈厚厚的城墙也已经变得和城堡一样炎热,在那城墙上站岗的士兵依然象往日那样被晒得混身冒汗,不过,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的这些士兵全部将脸转向外面,背对身后的城堡。 林清华与郑森并列站在城堡的大门下,利用门框的阴影,遮挡着那让人恼火的阳光。在他们的身边,围着二十条全副武装的大汉,人人手持刀枪,警惕的注视着院子里每一个人的动静,如同一个个蓄势待发的猛兽,已经做好了出击的准备。 其实院子里并没有多少人,除了菲律宾总督大人和那名教皇的全权代表伯尔斯神甫之外,剩下的人就只剩下了那十几名伯尔斯神甫的随从,当然,还有几名总督大人的卫兵。 今天的正式谈判还没有开始,此刻,伯尔斯神甫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将随船带来的那几件德意志“圣教”的奇怪、邪恶的东西展示给林清华他们看,以便让他们体会到远在欧洲的邪恶,坚定他们与之抗衡的勇气与决心。 正由于这些东西在教廷的眼中是邪恶的,看到这些东西的人越少越好,因此,在伯尔斯神甫的坚持下,菲律宾总督下达了命令,命令所有守卫城堡的士兵全部转过身子,面朝外侧,不许偷看邪恶之物。本来这个命令并不会约束到林清华与郑森两人的,不过,由于顽固的伯尔斯神甫坚持自己的观点,不愿意无关的人看到这些东西,因此,林清华与郑森也命他们的士兵转过身去,与总督的士兵一样,面朝外侧。 由于东西过于邪恶,因此,伯尔斯神甫不愿意将其放在正式的仓库或者是城堡的房间中,他将那些东西藏在了一间城堡西头破旧不堪的马厩里,并派人日夜守卫在那里,直到即将向林清华与郑森展示这些东西,他才吩咐随从将那辆装着邪恶之物的马车从马厩里推了出来。 马车相当的沉重,也相当的古老,也许是菲律宾总督找来的,看起来已经很有些年头了,那车轴的摩擦声简直可以让人的精神崩溃。 马车上蒙着块很大的地毯一类的东西,看起来也许是伯尔斯神甫从那个旮旯里捡到的,虽然地毯又旧又脏,但却十分完整,以至于能够将那马车的车斗整个的包起来,连个缝都没有。 当马车被六个身穿传教士长袍的人推到林清华与郑森的眼前时,那早就神色紧张的伯尔斯神甫已经几乎快要发疯了,他围绕着马车转了好几圈,嘴里念念有辞,手也不停的比划着,似乎正在做着祈祷。 对于伯尔斯神甫的奇怪表现,林清华与郑森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他完成自己的神圣使命,因为他们知道,在伯尔斯神甫做完祈祷之前,任何人都不可能在他神志清醒的时候看到那马车上装着的东西。 好不容易伯尔斯神甫才完成了祈祷,他长长的嘘了口气,随后走到林清华与郑森二人跟前,说道:“好了,我已经做完了祈祷,相信这些邪恶的东西不会夺走你们的灵魂了。” 伯尔斯神甫并没怎么留意林清华与郑森脸上的古怪神色,而是马上转过身去,对随从说道:“好了,将地毯掀开吧。”说完,他便拿起了胸前的银十字架,又开始了祈祷。 地毯被小心的打开,并轻轻的放到了地上,马车上装着的东西完全展示在众人的眼前。 林清华、郑森、菲律宾总督一同向前迈了几步,向那半人多高的马车车斗里望去,同时各自发出了不同的声音。 菲律宾总督用手捂住鼻子,嘴里喊道:“这是什么东西?这么难闻!” 郑森则惊呼道:“怪哉!” 林清华的声音简单而直接,因为他只从牙齿缝里哼出了一个字:“咦?” 第二十三节 会盟 虽然不知道菲律宾总督与郑森两人心中是怎么想的,不过,在此时的林清华看来,放在他眼前的这个破旧不堪的马车里的东西十分的眼熟,以至于他差点就直接喊出它们的名字来。 虽然神甫一直在说“这些东西”,不过,在林清华的眼中,此刻,放在马车里的东西不是一些东西,也不是几件东西,而应该说,这是一套东西,而这套东西是如此的眼熟,以至于林清华不得不用手揉揉眼睛,以便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林清华确实没有眼花,因为当他将手放下,并将眼睛睁开的时候,那些东西还纹丝不动的呆在马车上。 五个陶制的大罐子,两个罐口洞开,另外的三个罐子则用塞子紧紧得塞着。那两个罐口洞开的罐子里正散发着难闻刺鼻的气味,而那三个塞着塞子的罐子则显得有些沉甸甸的,而且那塞子上可以清晰的看见两根锈迹斑斑的金属棍。 罐子上的金属棍并不是孤零零的,在那金属棍的上面,还拴着两根并不算粗的铁丝,在一根还算完整的铁丝上,还可以看见有几段外皮,从它们的质感和颜色来看,似乎应该是一层包在铁丝外面的皮革。 铁丝胡乱的缠绕在一起,并最终连接到了一个喇叭形的物体上。 对于这个东西,林清华的脑子中马上浮现起一个词语————广播。 虽然开始时并不太肯定,不过,当林清华围绕着马车转了几圈之后,他还是确认了,这个所谓的“邪恶之物”不是别的什么神秘的东西,而应该是一个用电池进行广播的系统。 伯尔斯神甫见林清华很好奇,于是便向他介绍起来这个东西的来历与作用,从他的话里,林清华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这就是一套广播用的设备。 伯尔斯神甫说道:“这些东西就是上次西班牙北部边境的那次胜利的战利品,虽然我们至今无法知道这个东西是怎么用的,但我们却知道,这个东西可以将人的话传到很远的地方去,并且还可以将声音扩大很多倍,那个名叫汉斯-弗莱彻的邪恶家伙就是靠着这种方法蛊惑人心的,虽然在那场战役中,他也曾亲自到前线用这个东西蛊惑人心,不过,最终还是狼狈逃回,可见他并不是什么圣人,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一定可以将他消灭!” 对于伯尔斯神甫的慷慨陈辞,林清华并没有兴趣,他目前唯一感兴趣的的事情就是仔细的研究一下这个东西,以便将心中的迷团彻底解开。 他伸出手去,拿起那根铁丝,仔细的摸了摸,随后点了点头,接着便翻身攀上了马车。 伯尔斯神甫急忙拉住林清华的袖子,说道:“林,你……你想干什么?这个东西邪恶的很,你要与它保持适当的安全距离。” 林清华嘿嘿一笑,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就是要把它弄个清楚,否则的话会心中不安的!”他从卫兵手中接过一把刀,将两个绑在金属棍上的铁丝斩断成数尺长,首先将两根铁丝相互碰了碰,随即将两根断开的铁丝放在舌头上,随后马上又将其移开,并吐了口吐沫。 郑森走上一步,靠近林清华,看着他在马车上忙碌,过了一会儿,见林清华将一个开口的罐子竖了起来,并将鼻子凑上去闻了闻,郑森感到十分不解,遂问道:“东帅,你在干什么?此乃何物?” 林清华将鼻子从那罐子口挪开,并将鼻子中的一股酸味喷了出来,随后抬头望着郑森,说道:“果然是这个东西!” “什么?”见林清华忽然说出这样的话,郑森显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也凑过头去,仔细的用鼻子闻着。 “林,这到底是什么东西?看起来你以前应该见过这种东西?”菲律宾总督察颜观色下,立刻意识到了一点伯尔斯神甫暂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事情,因此,在翻译将林清华的话翻译出来之后,他也走到了郑森的身边,询问着那蹲在马车上翻东掀西的林清华。 林清华却并没有立刻回答总督的问话,而是伸手在那喇叭形物体上又摸了摸,随后才将头转向立在郑森身后的伯尔斯神甫那边,并问道:“你们就只缴获了这些东西吗?依我看,你们应该缴获更多的罐子才对啊?不然的话,电压恐怕不够。” 伯尔斯神甫明显一愣,他说道:“你……怎么知道我们缴获了很多这种罐子的?” 林清华将手摆了摆,说道:“不要问我问题,先回答我的问题。” 伯尔斯神甫伸手在胸前划了几个十字,随后说道:“是的,我们一共缴获了几百个这种罐子,还有十几个喇叭,不过,大多数都被立即摧毁了,只有这些东西才被运回教廷,仔细研究。”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这样才对。”他低头沉思片刻,随即抬起头来,又问道:“这么说来,你们教廷应该是做过试验喽?结果怎么样?这东西响了没有?” 伯尔斯神甫神色古怪的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响,无论我们怎样努力,这个东西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我们才怀疑,这些东西是施了邪恶咒语的邪恶之物,只有魔鬼才会使用。” 林清华直起身子,拍了拍手,随后跳下马车,对伯尔斯神甫说道:“这可不是什么魔鬼才会使用的东西,如果给我带来足够多的罐子的话,我也能让它发出声音,不过,这也许需要一段时间的实验,因为我现在还不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酸,而且里面的电已经几乎没有了。” 郑森伸手捏了捏一个罐子口部的金属棍,随后说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怎么没有听明白?什么电压?什么酸?” 林清华愣了一愣,因为他觉得自己目前无法向眼前的这几个人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在他看来,这些罐子其实就是伏打电池的放大型号,不过里面装的不是普通的盐水,而是一种不知名的酸,虽然一个伏打电池的电压很低,不过,当若干个这样的电池串联起来的话,那么其电压就相当可观了,他知道,实际上,人类的第一块电解铝就是用伏打电池电解出来的。 林清华想了想,最终决定还是简单的介绍一下,虽然自己不是学电学的,不过毕竟自己上学时学过,而且也摸过不少的车用蓄电池,基本的一些电学道理还是知道一些的。 要向几个从来没有接触过电学知识的人解释清楚电的原理和储存电、产生电的方法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因此,直到一个小时以后,林清华才让郑森和菲律宾总督大人明白了一点儿皮毛,而那位一直在做祈祷的伯尔斯神甫却仍然是一头的雾水,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更无法明白科学的巨大进步。 郑森显示出了强烈的好奇心,待林清华口干舌燥的停下说话,他就忙着追问道:“照东帅这样说,此物与那闪电霹雳倒有些象喽?” 林清华接过一名卫兵递过来的牛皮水壶,向嘴里挤了几口水,待将嗓子湿润之后,他抹了把嘴,说道:“大概差不多吧。” “那这个东西怎么才能将人的声音传到很远的地方呢?”菲律宾总督大人的好奇心一点儿也不比郑森差,他见林清华又开始向嘴巴里挤水,便忙着问道。 林清华灌了口水,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随后答道:“刚才不是说了吗?要靠话筒和喇叭,现在这里并没有话筒,因此并不算是一套完整的东西。实际上,这个东西的用处大的很,我以前只是听说过,但不知道怎么做,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只要再花些时间研究一下罐子里的酸和金属,我就能仿制出来。”他说的确实是大实话,在学校的时候,他就见过伏打电池,但是一直没有记住制作方法,虽然以前他也曾想制作一些这样的类似电池,并用于军事目的,不过,当他回忆起以前学过的知识的时候,他又不得不暂时放弃,因为他一直认为伏打电池的电压很低,与其研究这种能够自己产生电的电池,倒不如直接上发电机合适,但现在他已经见到了成熟的电池系统,那么自己原先的一些打算就马上改变了。 喝完了整整一壶水,林清华才将水壶还给卫兵,并向站在身边的伯尔斯神甫问道:“这么说来,那个教派就是用这种东西宣传他们的教义喽?” 待翻译将伯尔斯神甫从迷茫中唤醒过来,他将手中的那个银十字架攥得更紧,说道:“是的,而且他们还用这种东西装神弄鬼,他们在一些地方建立了很高的石塔,并在那上面竖起两根杆子,在杆子的顶端有两个很短的棍子,到了合适的时候,夜深人静的夜晚,他们就用这种东西使那两个短棍发光,吸引教徒和那些无辜的可怜人,宣扬他们的邪恶,并以此来证明他们的神圣和不可置疑。每当他们即将把掠夺的教会和贵族的土地与财产分给狂热的信徒的时候,他们就会将所有的石塔在同一天点亮,以此来诱惑那些可怜的人。” “哦?有这回事儿?”林清华更感兴趣了,他追问道:“那东西发出来的光是不是非常耀眼,以至于人不能久看?” 伯尔斯神甫望着林清华那张略显兴奋的脸,说道:“是的,非常耀眼,就象是魔鬼举着的火炬。” “这么说来,那两根短棍应该就是石墨棒或者是碳棒了!嘿!他们居然能想出这么个点子吓唬人,倒真是有些鬼主意!只是这样一来,非常的费电,电弧可不是那么容易得到的东西。”林清华对于自己的见识丰富非常满意,同时他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确实有现代人回到了欧洲,并且成立了教派,宣扬他们的疯狂理论。 “你是说,这个东西也能发光?”菲律宾总督的两只眼睛已经瞪得混圆了。 林清华笑着看看总督,说道:“怎么不能?只要电压足够,电弧就可以产生,就象闪电一样。” 郑森见菲律宾总督大人好象已经完全被眼前的东西给迷住了,生怕他继续纠缠下去,于是咳嗽一声,说道:“既然这个东西已经没有什么神秘的了,那么不如立刻开始我们的正事吧。” 总督马上醒悟过来,他略显歉意的笑笑,随后说道:“好,既然大家都到齐了,那么不如这就进入我的官邸会议室,让我们认真的讨论一下我们的将来吧!” “请等等!”伯尔斯神甫见总督正想转身,便走上两步,说道:“昨天晚上,两位大元帅所提出的条件实在是有些苛刻,而我的权利有限,因此我无法答应。” “什么?”林清华与郑森同时一惊,林清华问道:“这么说来,这件事情就已经没有转圜商量的余地了?” 伯尔斯神甫神秘的笑笑,说道:“其实两位大元帅不必这么紧张,虽然这件事情我一个人不能做主,不过还是有别人可以做主的。” “谁?”林清华与郑森同时问道,并将头转向另一侧,盯着那胖乎乎的菲律宾总督大人。 “不是我,我只负责菲律宾事务,就连印度的事务我也插不上手。”见林清华与郑森的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总督大人急忙为自己辩白道。 “那会是谁?”两人心中腾起这个相同的念头,并再次将头转回到了伯尔斯神甫那边。 伯尔斯神甫微笑着转过身去,向着站在城堡大门口的那四个身穿教士长袍的人恭敬的说道:“几位大人,不必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了,现在可以以自己的真面目来与两位东方的巨人进行谈判了。” 对于那四个穿着教士长袍的人,林清华早就注意到了他们,因为他们一直站在城堡的大门边,当那些伯尔斯神甫的随从忙碌的时候,他们四个却始终没有任何上前帮忙的意思,显得有些傲慢。林清华开始时还以为他们是与伯尔斯神甫同级的教廷神甫,但此时从伯尔斯神甫的话里来判断,他们的身份应该不是普通的神甫。 果然,那四人将教士长袍的帽子掀到了背后,并走到伯尔斯神甫身边,一言不发的看着林清华与郑森两人。 “这是怎么回事?”郑森显然有些恼火了,他最痛恨的一件事就是被人愚弄。 “请大元帅息怒。”伯尔斯神甫用尽量恭敬的语气说道,“这些人并不是教廷的神甫,虽然他们身穿教士长袍,不过,他们确实不是神甫,他们都是欧洲宫廷中的大人物。” 伯尔斯神甫首先指着一名中年人,说道:“这位是西班牙国王的远房堂兄,名叫菲鲁斯,菲鲁斯公爵。” 待伯尔斯神甫说完,那菲鲁斯公爵向着两人略微一点头,口中说道:“请不要疑心我们的诚意,实在是由于事情非常紧急,我们需要真正可靠的盟友,因此,我们也被各自的国王派来,随同使团一同到这里,以便处理一些教廷无法单独处理的事情,并保障国王的权益。” 伯尔斯神甫微笑着向着菲鲁斯公爵身边那名年轻人指了指,并说道:“这位是贝洛先生,虽然他现在还没有任何爵位,不过,他现在是法国宫廷的御用教师之一,也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四的教师,他的年纪很轻,但却十分聪明,用你们中国的话来说,就是‘年轻有为’。” 那贝洛也向林清华与郑森行礼道:“夏尔;#8226;贝洛,愿意为二位效劳。” 伯尔斯神甫指着夏尔;#8226;贝洛身边那名瘦高瘦高的年轻人,神色有些古怪,说道:“这位也是法国皇太后安娜派到这里来的特使,帕斯卡尔先生,他比夏尔;#8226;贝洛先生年长几岁,学识也更为渊博。” 帕斯卡尔向两人鞠了一躬,说道:“其实我是自愿前来的,因为我想看看神秘的东方的迷人之处,并顺便测量一下这里的气压,看看与欧洲有什么不同。另外,需要特别提醒二位的是,我并非是教廷的成员,我只代表法国国王和我自己。” 伯尔斯神甫极力掩饰着自己的尴尬,满脸不高兴的将手指挪向那最后一个中年人,介绍道:“这位并非是教廷的成员,他来自遥远的英国,是受流亡的英国国王查理的派遣来到西班牙的,他也希望能够找到足够多的盟友。” 那人显然并不太喜欢伯尔斯神甫的表情,于是自我介绍道:“我叫艾萨克;#8226;沃尔顿,是一名作家,本来无意于政治,不过,当得知查理一世国王被克伦威尔残忍的杀害后,我改变了我的人生道路,我主动前往法国,结识了查理二世国王殿下,受他派遣,前来寻找可能的盟友,希望二位不会令我失望。就象帕斯卡尔先生刚才所讲的一样,我也需要提醒二位,我只代表查理二世国王殿下的斯图亚特王朝和我自己,不代表教廷,也不代表克伦威尔的英国。我将向诸位保证,如果查理二世国王殿下能够重新夺回他的王位,那么英国将立即停止对新大陆的骚扰,并加入反对邪恶的阵营一边,全力帮助荷兰人进行防御。” 对于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林清华与郑森显然都很吃惊,他们没有想到,这里居然会冒出这么多的大人物来,更没有想到,连天主教教廷都能够允许新教的人加入自己的使团,不过,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实了欧洲形势的险恶,并泄露了欧洲各国君主寻找盟友的迫切心情。 菲律宾总督高兴的挥了挥手,说道:“请两位大元帅相信我们的诚意,虽然我们在一些具体的事情上也许会出现分歧,不过我们的最终目的应该是差不多的,因此,我希望我们能够弥合双方的分歧,马上开始我们的谈判。” ****************************************************************************** “…… 为了反对我们共同的敌人,为了保卫我们的信仰,为了将迷茫的人们从疯狂的状态中拯救出来,我们将用尽我们的所有力量,我们将与邪恶的势力抗争到底!我们将把我们的热血和理想洒遍陆地,洒遍海洋,我们将把我们的信仰带到每一个地方,无论是炎热的沙漠还是寒冷的草原。 …… 无论是新教徒还是天主教徒,我们将联合起来,并丢弃所有的不和与冲突,我们将在同一个战场上并肩作战。 …… 欧洲与亚洲的正义力量将成为领导力量,中国将成为我们的兵工厂,中国的军官将成为新式军队的教官,教廷将成为我们的灵魂指引,欧洲的君主将成为我们的坚定后盾。 …… 我们相信,当世界上所有的正义力量联合起来的时候,邪恶的灭亡就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因为我们始终坚信————上帝与我们同在!” ————摘自教廷编纂《马尼拉协定 ********************************************************************************** “…… 也许有人会问,为什么我们会与天主教敌人尽弃前嫌? 我们非常理解所有信徒的疑问,也知道大家的疑惑,但我们觉得我们非常有必要详细的阐述一下我们的意见。 首先,我们必须明白一个非常紧要的问题,那就是,我们的最危险、最可怕的敌人是谁? …… 是的,我们最危险的敌人不是天主教,至少我们双方还有真正的信仰,虽然这两种信仰之间有很多的分歧,但这并不表明我们不是相同的虔诚信徒。 …… 我们最危险、最可怕的敌人是那个崛起在欧洲中部的邪恶教派,是的,就是他们!虽然他们也声称自己是主的信徒,可是,实际上,他们的信徒心中唯一惧怕的不是上帝,而是他们的邪恶教宗,那个声称自己才是唯一救星的汉斯-弗莱彻。 他是个邪恶的人,或者说是个魔鬼,他利用一些科学的手段和人类那贪婪的欲望迷惑了信徒的眼睛,并妄图利用这些可怜的人征服世界,将我们,包括天主教信徒全部投入邪恶的深渊,而这显然是违背我们的意志的,我们必须抗争到底。 …… 如果说我们与天主教之间的分歧还可以用协议或者条约的形式来进行规范的话,那么我们与邪恶势力之间的矛盾则是无法调和的,我们之间只能有一个生存下去,而我们的所有人都坚信,只有我们才能生存下去,因为我们有可靠的盟友,还有那战无不胜的信仰。 …… 最后,让我们同声高呼:‘上帝保佑我们!’” ————摘自《欧洲、新大陆与加勒彼新教联合长老会告全体信徒书》 ******************************************************************************* “…… 我们的军队战无不胜!我们的信仰世界无敌!我们的意志必将胜利! …… 虽然我们在很多地方遇到了小小的挫折,不过,我们的实力依然雄厚,我们的军队依然士气高涨,我们的信仰依然不可动摇! …… 德意志、奥地利、意大利、波兰……,这些地方现在是我们的,将来也是我们的,而且必将永远属于我们!我们必将成功的突破荷兰人最后的防线,同时也必将摧毁法国人的堡垒,并将英国海盗从我们的海岸附近彻底消灭! …… 虽然我们暂时还无法越过乌克兰大草原的东部,不过,我们坚信,我们伟大的、不可战胜的军队必将象铁拳一般,将那里的中国军队锤个粉碎!并将最终突破顿河防线、伏尔加河防线,以及乌拉尔山要塞线!我在这里可以用我的名誉,是的,我的名誉,向你们所有的人做出最为神圣的保证,在不久的将来,俄罗斯是我们的,中亚是我们的,西伯利亚是我们的,就连远东也将成为我们的! …… 也许有些军官和冲锋队领导人不能明白,为什么我们与劣等的奥斯曼人联合在一起,在这里,我再次强调一遍,没有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再与奥斯曼的军队发生冲突,这是铁的纪律,你们必须遵守! 我们需要盟友,就象是英国人和法国人需要中国人那样,我们也需要奥斯曼人,我们的拳头虽然很硬,可是敌人的盾牌依然坚固,当我们从正面攻击他们的时候,我们的盟友奥斯曼人将从侧面袭击他们,骚扰他们的后方,让他们手忙脚乱。 我们不能裹足不前,我们必须增加我们的盟友,因为我们的敌人也在增加他们的力量。 …… 我们现在的首要工作是稳定我们的后方,我们必须稳定我们的后方,因为我们不能容忍前线正在激烈战斗的时候后方却忽然起火。 是的,我当然知道你们为什么交头接耳,因为你们可能以为那些犹太人的游击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因为在你们的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没有纪律的散兵,他们没有杀伤力强大的武器,也没有可以逃跑的工具。 但是,我要提醒你们,这些人是十分可怕的,因为他们在腐蚀着我们的后方,虽然他们无法和他们的国家联系上,可是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向那里靠拢呢? 中国人支持犹太人建立的国家,他们以其为自己的侧翼掩护,以便全力对付我们,因此,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消灭他们,把他们彻底的消灭! …… 最后,让我们高声欢呼,雅利安圣教万岁!” ————摘自《荷兰间谍的最后辉煌》第一百零五节《一份用七个优秀间谍的生命换得的“圣教”教宗在一次军官与冲锋队队长的会议上的谈话记要》 ******************************************************************************* “…… 关于此次马尼拉之盟,虽然没有立即取得很大的成果,不过,在谈判双方的共同努力下,还是达成了一些共识,据我多年的潜心研究和分析,这主要体现在以下十五个方面: 第一个方面,马六甲一带成为了中国、西班牙、葡萄牙共同的领地,三国各自派出官员共同组成治理委员会,管理这里的所有法律与民政事务,而这里的军事防御也由三方共同承担,军队的指挥交由一个由三名军官组成的军事委员会负责,而这三名军官分别由三国最优秀的军官中选拔。当马六甲特别地区的面积扩大到五万平方里的时候,这里的扩张才慢慢停止。 第二个方面,双方约定,为了防止欧洲落入邪恶势力的掌握之中,双方将联合起来,组成军事联盟,共同对抗邪恶势力。林清华与郑森将向欧洲提供新式的枪械和大炮,并将派遣军官进入欧洲的军队之中负责训练这些军队,将其变为新式军队。 第三个方面,为了报答中国的慷慨,教廷与西班牙同意,将把连接北美洲与南美洲之间的一块最狭窄的地区交给中国永远管理,而这块地方的面积超过三十万平方里。中国将在这里靠近加勒彼海岸的地方建立一座大型的兵工厂,专门制造枪械和弹药,而所需原料则由南美洲的铜矿和后来的北美洲东北部的优质铁矿、煤矿供给。为了协助中国的这一计划,西班牙殖民当局除了负责提供向导和最为详实的地图之外,还将从南美洲征发十几万劳工,在这块狭窄地区的丛林之中开通一条由太平洋一直延伸到大西洋的陆上道路,以便沟通太平洋与大西洋的交通,利用陆路与水路保障原料和产品的及时供应。 第四个方面,在加勒彼海边的这座工场与城市建立起来之前,双方的军火贸易将通过印度洋和大西洋进行,而为了保障这条运输线的安全,西班牙、葡萄牙与荷兰达成了协议,他们将在好望角兴建一座更为坚固的堡垒,并扩建新的港口,同时在印度与非洲沿岸建立补给站。 第五个方面,双方商议,将在第二年的相同时间,再举行一次类似的会谈,以便将一些悬而未决的问题解决。 第六个方面,双方约定,互相派出使节,常驻对方国家,而使节本人受到治外法权的保护。 第七个方面,西班牙将尽全力协助中国船队将一些生长在南美洲的橡胶树移种到南洋一带,虽然他们当时并不太理解这样做的深远意义,不过,他们还是马上开始了这项工作。 第八个方面,作为对于西班牙转让中美洲领地的回报,林清华与郑森将把从日本俘获的大量运输船廉价的租给西班牙,以便让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将武器尽快运回本国,并再将这些武器转卖其它盟约国家。 …… 关于此次会盟,据说还有一些秘密的协议,不过,在这些协议公布之前,我无法猜测到更多的东西,也就只能知道这么多了。 …… 第二十四节 立国 阵阵微风轻轻拂过田野,就象是采桑姑娘的如碧纤手,将那片片新绿唤醒。 一场早春的小雨刚刚过去,那宽阔的官道上已经笼罩上了一层湿润的气息。 南京城外,南郊官道。 一阵稍显沉重的马蹄声将雨后的沉寂打破,伴随着马车车轮的“辚辚”声,渐行渐近。 这是一辆黑漆漆的四轮马车,马车上没有那些让人眩目的装饰,只有那肃穆庄严的漆黑颜色,还有那看起来平静而稳重的马车夫。 从拉车的那四匹健壮马匹的并不算轻松的步伐来看,这辆马车似乎非常沉重。 马车并非是孤独的,就在马车的车前及车后不远处,簇拥着一群身穿军服的骑士,锃亮的马镫,威武的军装,细长的马刀,无一不展现出他们的勇武英姿。 前面的骑士与后面的骑士没有什么大的差别,所唯一不同的是,前面的骑士中的一名跑在最前方的骑士的手中撑着一面凤凰旗。 这辆马车中坐着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大明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 马车那宽敞的车厢中并不仅仅只有他一个人,就在他的身边,还坐着另一个人,却是兵部尚书秦侃。 此刻,胸前挂着一个金光闪闪的金虎勋章的林清华正靠在座位后方的车厢壁上,仔细的端详着手中拿着的一个盒子,并从中捏出一个亮晶晶的细长铜制物体,将其递给了身边坐着的秦侃。 秦侃仔细的看了半天,才叹道:“果然精巧,有了这种弹壳与弹头连在一起的子弹,恐怕就能更快的结束日本战争。” 林清华从盒子中又拿出一个细长的步枪子弹,说道:“关键是部队换装需要大量的金钱,虽然我们可以从欧洲得到,不过,也只能是一步一步的来。” 说到这里,林清华从腰间摸出一把新式手枪,说道:“我决定了,首先制造步枪,另外那种水冷机关枪也要加紧制造,它们才是结束战争的最有利的武器。” 马车一刻不停的向着南方行驶着,一直走了很久,才忽然进入了一个相当宽阔的砖石大道,并最终停在了这条大道的尽头————一坐崭新的辕门边。 辕门外早就有不少的人等候在那里,他们均身穿军装,分列在辕门的两边,一望便知是陆军部队的军官。 军官们见马车停下,纷纷整理了一下军装,并将本来就很整齐的队列再次排列了一下,目光则紧紧的盯着那辆马车。 马车的车门缓缓打开,秦侃首先走了出来,随后,身穿大元帅服、胸挂金虎勋章的林清华也跳下了马车。 “敬礼!”随着一名军官的命令声,所有列队在辕门外的军官整齐的向林清华与秦侃两人敬礼。 林清华与秦侃一边回礼,一边由一名上校军官引着,走向辕门之内。 今天,林清华来到这座步兵士官学校,只为了一个原因,他是来向这里的一些成绩优秀的士官学员颁发勋章的。 颁发勋章的仪式就在一座新建的礼堂举行,而接受勋章的学员则有整整五十人。 此次毕业的全部五百名学员早已等候在礼堂外,待向林清华敬礼之后,便随着他走进了礼堂。 勋章颁发仪式并不烦琐,两人从队列的一边走到另一边,林清华走在前面,秦侃跟在后面,手捧一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堆小山似的铜狼勋章,每当引路的那名上校大声的喊到一个名字,列队整齐的士官生中便会走出来一个人,等候从队列起始点头走过来的林清华授勋。 仪式很快结束,作为必要的程序,林清华还必须向众人讲话。 既没有宣布队伍解散,也没有坐到上校军官搬来的太师椅上,林清华双手一背,就站在已经靠拢在一起的队伍前,望着面前那黑压压的五百多人,他的即兴演讲就开始了。 “学员们,今天是你们的毕业典礼,同时也是你们的饯行仪式。多的话我就不讲了,我只想让你们知道,在今天解散之后,你们中的大部分人将立即踏上征程,有的人将前往日本前线,编入那里的军队,而另外一些人则将在南京城北码头登上南洋开来的战舰,然后飘洋过海,前往遥远的欧洲,去那里训练欧洲的军队,剩下的那部分人也将离开这座呆了几个月的士官学校,随同几个新编的步兵师,开拔到西北去,并与那里的民兵部队混编在一起。” “我知道,你们中的大部分人是从普通士兵中选拔出来的,既然你们愿意将自己的热血献给军队,那么你们就自然应该得到奖赏。原来分给你们的中原土地依然是你们的,而一旦你们又立新功,那么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将得到更多的土地和金钱,当然,还有永远跟随着你们的荣誉!” “如果你们干得好,那么你们将被提拔为军官。不要担心你们的土地,因为在中原以外的地方,军官也可以拥有大量的土地,甚至比中原的土地更多!……” 林清华口沫横飞的讲述着自己心中所想到的所有东西,虽然也许有些凌乱,不过却也还算条理清晰,当他讲完了所有的话后,这场短暂的授勋仪式宣告结束。 “立正————!全体向右转!按照顺序出去!” “跟我唱,‘狼烟起,江山北望……’预备————唱!” “狼烟起,江山北望……” 随着军官整齐铿锵的号令声,士官生们一边按照各自的顺序走出礼堂,一边高声齐唱军歌,不大一会儿工夫,刚才还热情高涨的礼堂顿时变得空荡荡的。 上校军官走到林清华跟前,敬了个礼,随后说道:“报告!本校第七批士官学员全部顺利结业!” 林清华回了个军礼,并颔首道:“辛苦你们了!” 秦侃望着门外那渐渐远去的学员,忽然问那上校:“他们还是按照老规矩再在球场上打最后一场蹴鞠吗?” 那上校答道:“那部分去南洋的因为要赶船,因此马上就走,剩下的那些人才能打。” 秦侃跃跃欲试的挽起袖子,对林清华说道:“元帅,若不反对,我也去试试?” 林清华笑道:“秦将军请便。” 秦侃口中打了个呼哨,随即转身离去,礼堂中就只剩下了林清华与他的卫兵,还有几名军校的教官。 虽然江南的春天来的早,不过,这个时候还是比较冷的,因此林清华便将刚才脱下来的手套又重新戴到了手上,随后问那上校军官道:“这个蹴鞠我以前也曾听说过,不过详细的一些规则却不知道,你给我讲讲。” 上校伴着林清华走出礼堂,一边走,一边说道:“这个比赛最开始的时候是由海军军官学校的学员们玩儿起来的,据说是为了训练战术和配合能力,后来便推广到了所有的军校中。此蹴鞠与古时的蹴鞠不大一样,此蹴鞠的场地面积极大,为一直径近百丈的圆,在球场的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小球门,一共四个球门。比赛队伍为两队,每队各为一百零二人,各守两个球门,每个球门各由一人把守,利用一些灵活多变的战术来进行比赛……” 当林清华走回学校的门口的时候,上校还没有将这种比赛的详细规则介绍完,不过,林清华还是耐心的听他讲述完毕,方才登上马车。 林清华将头从窗户中伸出,吩咐卫兵队长道:“留下三十名卫兵,三十一匹马,等秦侃将军玩儿够了,就把他给我安全的送回南京城里。” 一名卫兵舍了战马,翻身跳上马车,坐到了马车夫身边,随后马车便缓缓调转车头,向着来时的路上奔去。 林清华将车头的一个小车窗打开,对那正在赶车的马车夫说道:“不回南京城,直接到城外长江边的北码头去,我要去接船,根据昨天晚上从江阴传来的消息,南洋送亲使乘坐的‘岑参号’将在中午到达。” ********************************************************************************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终于停息下来,喧天的锣鼓声也早就沉寂,唯有那浓烈的酒香味儿依然在刺激着人们的嗅觉。 今天的南京城里格外的热闹,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知道,今天是大明天下兵马大元帅林清华的大喜的日子,就在今天,就在这个初春的黄道吉日,楚国公林清华与靖海公郑森的妹妹郑玉姬正式结为夫妇,这场将天南海北的两股强大势力结合在一起的婚姻确实非同一般。 南京城里,皇宫东侧,大元帅府。 张灯结彩的大元帅府外依然戒备森严,虽然是大元帅的大喜日子,不过,这里的防备却一点儿也没有放松。 与外面的紧张气氛相比较起来,大元帅府内却是一片欢歌笑语。除了戒备同样森严的内院之外,整个元帅府中到处都摆满了酒桌,而那围在桌子边大快朵颐的人们脸上的笑容则更增添了喜悦的气氛。 众多宾客中,即有林清华的亲信大臣,也有与他同生共死的军中将领,既有从南洋前来的郑森的弟弟郑仇,也有来自一些藩属小国的使者,除了这些人之外,还有一些人则是林清华亲自请来的知名人物,除了大儒还有商贾,虽然他们中的一些人仍旧严守着各自的礼数规矩,不过,就在刚才,在新郎林清华的煽动鼓惑下,大部分人已经不分贵贱,不分等级的坐在了一起,除了那些专门为女眷预备的偏席之外,到处都是乱哄哄的一片,劝酒声,划拳声,碰杯声响在一起,以至于引得一些大儒不得不摇头叹气。 虽然外面依然是闹哄哄的,但新郎与新娘所在的那间不大的新房之中,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虽然这里没有燕语呢喃,但却有外面传来的喧闹声,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北方大汉的粗犷笑声,这或许也算得上是别有一番意境吧。 身穿一身红衣的林清华将身上一直挂着的那个大红花艰难的卸了下来,并扔到了桌子上,随后一边不怀好意的搓着两只手,一边轻轻的走到那端坐在绣床边的新娘身侧。 当来到离新娘的膝盖仅有两尺远的地方时,林清华停下了脚步,犹豫片刻,终于伸出手去,轻轻捏住新娘凤冠上盖着的盖头,深吸了一口气后,一把将那盖头掀了上去。 一张熟悉而陌生的脸立刻出现在了林清华的眼前,虽然依然有些消瘦,不过,脸色却已比前些日子红润了许多。 凤冠下的那张脸依然是那样的娇羞,就象是一颗红透了的石榴一般。 林清华将手中的盖头扔到了床角,随后坐到了郑玉姬的身边,并伸手将她搂在怀里,俯下身去,在那娇羞不已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屋子中立刻变得热情似火,甚至比屋子外面的酒宴还要让人疯狂。 激情虽然没有消失,不过还是渐渐的减弱了些。 林清华轻轻问道:“我以后是叫你郑玉姬呢?还是叫你全玉姬?” 郑玉姬的眼睛依然紧紧的闭着,片刻的犹豫,片刻的沉默,终于睁开有些发红的眼睛,说道:“在没人的时候还是叫我全玉姬好了,要不直接叫我玉姬。” 林清华再次俯下身去,在全玉姬樱唇上轻轻一吻,随后直起身子,将全玉姬从腿上搂了起来,与她并列坐在床沿儿边。 林清华看了看那桌子上的红蜡烛,随后叹道:“我们又在一起了。” 全玉姬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心中思绪已无法用语言来表达。 沉默良久,林清华才再次开口,说道:“其实我还欠着你东西,我曾经答应过你,将把朝鲜国王交给你处置的,不过,现在却不能做到。” 全玉姬身子微微一颤,随即将身子靠到林清华身上,说道:“不过,这样也算不错了,朝鲜将军的叛乱已经让他们李氏王朝毁灭了,他们今后也只能象狗一样活下去了。” 林清华抱着全玉姬,说道:“我答应过他们,只要他们将王位让出来,我就保证他们全家的生命安全。你……你不会怪我吧?” 全玉姬抬头望着林清华那充满了歉意的脸,说道:“我不怪你,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在有些事情上,人真的是身不由己的。假如你的那个朝鲜族的将领真的可以比李朝的国王更听话的话,那么朝鲜就能成为你真正的藩属了。” 林清华将全玉姬眼角的泪水拭去,说道:“你变了。” 全玉姬伸手擦了擦眼泪,说道:“你也变了。也许时间真是可以抹去一些东西,只要能够在你的身边,我就再也没有别的要求了。” 两人搂在一起,久久无语。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华才站起身来,走到桌子边,拉开一个抽屉,从中取出一个小盒子,随后拿着这个小盒子走回全玉姬身边,并将盒子递给她。 全玉姬将盒子打开,却见到了自己的东西————那个挂着小小的铜制钥匙的项链。 林清华将项链替她戴在脖子上,并说道:“婷儿特意叮嘱过我,一定要将这项链还给你。” “婷儿……”全玉姬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那个空空的盒子,说道:“我……我对不起她。” 林清华将盒子扔到床上,说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其实你完全不必自责,虽然今天只有你我二人成婚,不过,在我的心中,今天是我跟你们四个人同时成婚!” “什么?”全玉姬有些意外的望着林清华那张充满怪异表情的脸。 林清华将全玉姬一把拉了起来,搂着她的腰,说道:“是的,我就是这样想的。对我来说,你们四人不分大小,一视同仁!所以,今天的洞房花烛之夜,我决定与你们四个人一起过!” “什么?四个人一起过?”全玉姬的脸忽然又红了,因为她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的那些事情,想起了林清华在某些事情上的特殊爱好。 林清华忽然俯下身去,一把将全玉姬拦腰抱了起来,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说道:“是的,确切的说,是五个人。” 全玉姬的脸更红了,喃喃嗔道:“如今虽然已是初春,不过天气依然寒冷,你也不怕着凉?” 林清华嘿嘿一笑,得意的说道:“你莫非忘记了那种我发明的先进科技?嘿嘿,暖气啊,暖气,看起来你除了能帮人驱寒之外,还能干些很有趣的事情。” 全玉姬用拳头拍打着林清华的肩膀,嗔道:“也不怕被人看见?再说了她们三人还有孩子需要照顾,你就不怕……” “不要紧!我的卫兵就守在门外,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能靠近这里,而且也不能跑到暖气房附近。孩子一起带去就行了,她们几个在刚才我上茅房的时候就已经得到了我的特别命令,现在恐怕已经等在那里了!”林清华一边怪笑,一边将右手伸了出去,将那房门轻轻的拉开。 ****************************************************************************** 公元1656年,亦即中国纪年共和2497年,农历三月初七。 大明王朝的最后两位皇帝,即桂王与唐王,在这一天正式诏告天下,宣布退位,而就在这同一天,远在南洋新南安的靖海公郑森与南京城里的楚国公林清华拿出早就备好的诏书,当着各自大臣的面,同时宣读了两位天子的退位诏书,并综合了林清华与郑森的意见,宣布从这一天起,改国号为“中华上国”,简称中国。 新国家的政治体制与以往的任何王朝都不相同,在这个国家中,没有皇帝,而只有两位地位平等的大元帅,即东帅林清华,西帅郑森。 在东帅与西帅共同拟订的立国诏书中,规定了相当详细的内容,除了规定东帅与西帅的地位完全平等之外,还规定了双方的管理范围,以及权利分配等详细内容。 根据诏书上的承诺,整个南洋以及新发现的澳洲全部归属西帅郑森管理,而原大明的国土则归属东帅林清华所有,并且还规定,在今后的政治军事行动中,双方将分享所有共同行动中所获得的利益,并且保证相互之间的绝对信任和支持。 对于东帅与西帅的继承人的问题,立国诏书上有着明确的规定,按照这上面的规定,当某一位元帅因故不能再履行职责的时候,则由其指定的继承人优先继承其元帅之位,并且另外一位元帅必须无条件的予以支持。若此元帅事先没有指定继承人,那么则由另外一元帅指定并支持。 鉴于战争对于人口的不利影响,因此,在这份立国诏书里,还明确的提出了朝廷支持人口增长的政策,根据这个政策,以前的所有对于人口增长有不利影响的税收政策全部废除,丁税和劳役将从此消失,而且为了鼓励人口增长,东帅与西帅也采取了更多的方法。 他们都赞同改变以前的婚姻制度,除了加强婚姻的监管,严格禁止不适宜结婚的人结婚之外,还特别发出了专门的命令,宣布从第二年的春分时开始,将实行新制订的婚姻法。 在这部婚姻法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关于一夫一妻制的规定,按照这个规定,从第二年的春分时开始,如果某人不能取得特定的勋章或者是荣誉,则只能拥有一个合法配偶。 对于这个规定,西帅与东帅略微不同,西帅侧重于财力,而东帅则侧重于军功和智慧。根据东帅的法令,唯有取得金虎勋章、银豹勋章、陶朱勋章和公输班勋章的人才能同时拥有多个配偶,另外,在科举的殿试中取得功名的人也可以享受与军功相同的待遇,而其他的人只能拥有一个配偶,违者将处以巨额罚款。 除此之外,为了减少人口死亡率,双方决定在一些城市和交通要道设立医馆,负责监测和治疗瘟疫。而且朝廷还明确立法,禁止溺婴。 虽然这个立国诏书仍然非常简单,但是却成为以后数百年中的最为重要的文件,对于规范双方之间的行为,并解决双方之间的矛盾提供了最为重要的手段。 第二十五节 星辰 春光明媚,和风徐徐,东北太平洋的海面上仍然是一片平静,就如同她的名字一般,丝毫也不能让人联想到她狂暴时的模样。 与同纬度的亚洲地区一样,这里也刚刚送走寒冷的冬天,万物刚刚开始复苏,大地上也才开始显露出绿色。 就在离海岸边十数里的地方,两艘蒸汽机铁甲舰正由北至南缓缓行驶,那高高的烟囱孤零零的耸立在船身中心附近,烟囱中并没有多少烟冒出,只是偶尔喷出些许的蒸汽和煤烟,看起来这两艘铁甲船并未使用蒸汽机。 事实也正如此,这两艘铁甲船的所有风帆全部张开,正利用那并不算强烈的侧风,向着南方曲折航行。 就在离这两艘铁甲船后方不到三里的地方,还有一只不大的舰队,虽然它们都是木制的风帆战舰,不过,从那整齐的阵形和那正确的航向来看,这只船队的船员同样训有素。 十艘木制风帆战舰不慌不忙的跟在铁甲船的后方,在离岸不到十五里的地方,沿着海岸线,向着南方缓缓行驶。 这两艘铁甲船和那十艘木制风帆战舰实际上是同一支舰队,他们分别是由齐鲸波统率的镇虏军海军分舰队和由施琅率领的郑森的镇南军海军分舰队,两支舰队共同组成了这支虽不庞大,但却甚为精干的混合舰队,林清华给这支舰队起了个响亮的名字————星辰。 按照事先的约定,舰队的司令是齐鲸波,副司令才是施琅,不过,鉴于施琅的航海经验远高于自己,因此,在航行过程中,齐鲸波总是会虚心的听取施琅的意见,这样一来,就连这支舰队的水兵们也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最高指挥官了。 尤其让施琅部下感到吃惊的是,现在的这个施琅再也不象以前的那个施琅了,因为他再没有表现出太多的骄横,反而更加尊重齐鲸波的意见,看起来倒真是合格的拜把子兄长。 齐鲸波与施琅的合作非常的顺利,虽然偶尔会有一些小小的分歧,不过,在齐鲸波的退让下,双方马上就弥合了这种不快,双方的合作也更加的得心应手。 此次齐鲸波肩负的使命并不复杂,他的主要任务只有一个,那就是探明日本在美洲西海岸上的布防情况,并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继续沿着东太平洋海岸向南航行。 这个任务虽然并不复杂,但却十分的危险,这种危险一方面来源于日军未知舰队的威胁,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己方舰队对于这一带海域情况的严重陌生。 为了避开可能的威胁,并仔细的侦察每一个可能的地点,他们选择了一条更加遥远的航线,他们由江户港出发后,直接向东插入大海深处,随后再向北航行,待抵达了寒冷的海域并看见海岸之后,再折向东边,沿着那冰雪覆盖的海岸线,一步一步的向前探索,并将沿途的航线情况仔细的记录在海图上,以便将来之用。 这种航行虽然稳妥,但却十分耗费时间,当他们来到相对温暖的水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而且一路上由于不熟悉航线,好几艘木制战舰遇险,在修理舰船,并休息了半个月后,他们才又继续顽强而谨慎的向南航行。 让他们感到蹊跷的是,一路上,他们并没有遇到任何日本舰队,也没有在海岸附近看到任何日本的大型城堡和大型防御工事,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是几个很小的补给站,而且这些补给站一旦发现他们,补给站里的人就马上丢下补给站,带着部分物资逃之夭夭。 为了防止其去而复返,齐鲸波他们派出水兵登陆,摧毁了他们看到的所有补给站,并掠夺了部分急需的物资。 这种上陆骚扰的行动并没有太大的影响到他们的海上侦察行动,在短暂的停留之后,他们又立刻向南航行,试图尽快找到那传说中的众多日本城堡。 海浪不大,两艘铁甲船依然行驶平稳,只是由于侧风的影响,所以船身稍微有些微微的倾斜。 齐鲸波站在“李白号”驾驶台后方的那间小小的指挥室里,正倚身一个齐腰高的铁制书桌边,手拿一支沾水钢笔和一个简单的尺子,在一张折起来的海图上不时的画着什么。 已经有好一会儿没有动笔了,齐鲸波双手撑在书桌边角上,低头看着那张只画了一小半的海图,双眉紧皱,嘴角绷得紧紧的。 “报告!”一名水兵出现在了舱门口。 齐鲸波抬头望去,说道:“什么事?” 水兵说道:“刚才施琅将军的旗舰升起信号,看起来他们的那艘船又漏水了,他们希望我们减慢速度。” 齐鲸波摇头叹道:“若没有这些木船的拖累,我们应该走得更快些的。”他将手中的钢笔扔到书桌上,随后拿起书桌上放着的一个千里镜,转身走到门口,说道:“走,去看看。” 正如那名水兵所说,施琅的旗舰确实遇到了麻烦,他所乘的那条在一月前撞上暗礁的“南安号”又开始大量漏水了。 这条船以前曾经是郑森的旗舰,也正是那艘在扬子江战役中被施琅亲手缴获的荷兰旗舰“海上君主号”,这艘战舰在被郑森部下修复以后,就成为了郑森的旗舰,并被改名为“南安号”。郑森在这条船上一住就是几年,直到去年,当马尼拉会盟取得成果后,那西班牙和教廷使团的首领伯尔斯神甫就代表教廷,将他们所乘的那艘西班牙新式主力战舰“圣玛利亚号”赠送给了郑森,以表示教廷对于虔诚信徒的感激之意。 郑森得到了“圣玛利亚号”后,便立刻将这艘更强大的战舰当作了自己的新旗舰,而将“南安号”派到了远征舰队中,当施琅得知自己亲手俘获的那艘荷兰舰队旗舰来到日本后,便大大咧咧的去向刘国轩要了过来,刘国轩抹不下面子,只好将这艘船交给了施琅。 本来这艘船是很好的战舰,但是用来执行现在这种类似于航海探险的活动就显得有些不太合适了,因为在无法摸清航线的情况下,冒险靠近海岸一带,对于这种排水量高达一千五百吨的木制风帆战舰来说是相当的危险的,随时都有搁浅或者触礁的可能。 虽然施琅也曾小心翼翼,但是好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当他们在一片看起来好象安全的海岸边试图登陆时,却忽然被一阵莫名其妙的海流给卷到了岸边,并撞上了一处暗礁群,致使“南安号”触礁,另外两艘稍微小点儿的船搁浅,若非是随行的“李白号”和“杜甫号”奋力营救,冒险在落潮前将其从危险的暗礁群中拖出来的话,恐怕施琅早就不得不更换旗舰了。 其实齐鲸波本来是不肯冒这种险的,但经不住施琅的催促,只好冒险行动,因为他的心里非常清楚,对于施琅来说,如果看着跟自己有着深厚渊源的战舰沉没,那么他的心情是好不起来的。 虽顺利离开暗礁群,但“南安号”的损坏还是相当严重的,船底有五处漏水,而其中又以三处漏洞最为严重,若非郑森麾下的工匠事先就给它们增加了好几个并不太结实的隔水舱的话,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再航行的了。 为了修理“南安号”,他们不得不在那一带海域停留了整整十天,当将漏洞勉强堵上后,方才继续前进。 但这并不能最终挽救“南安号”的命运,由于漏洞太大,而且那三个大漏洞又几乎连在一起,另外,因为在拖拉的过程中,缆绳对船体也造成了进一步的破坏,因此在接下来的航行中,它总是会成为整个舰队的累赘,在一场并不算太强烈的暴风雨中,“南安号”再次遭受损坏,三个漏洞已经彻底的连在了一起,并最终发展成为一道裂缝,全仗着那两个不停向旁边隔水舱渗水的隔板保护,整艘战舰才能勉强航行。 现在,“南安”号”的情况更加的不妙,由于那些临时增加的隔水舱的舱壁已经不能避免被海水浸泡、腐蚀的命运,因此,“南安号”不仅停止了行驶,而且已开始慢慢下沉。 齐鲸波乘上一艘由“李白号”上放下的六桨小艇,靠上了“南安号”,在经历了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后,施琅终于放弃了自己的这艘旗舰,下达了弃船的命令。 “南安号”上所有的水兵和大部分物资均被分散到其它战舰上,而施琅本人则被齐鲸波请上了自己的旗舰“李白号”。 望着那已经半沉入海中、完全无可救药的旗舰,站在“李白号”侧舷的施琅忍不住擦了把眼泪,齐鲸波除了默默的站在施琅的身后,并目送那夕日的海上霸王从海面上彻底消失之外,他再也没有别的表示,因为他知道,那艘战舰之所以沉得那么快,完全是因为施琅下达的毁船命令的缘故,最后一批离船的水兵奉命破坏了几个还算完好的隔水舱,这样说来,实际上是施琅亲手加速了自己旗舰的死亡。 与那已经完全没入海中的“南安号”永别之后,舰队立刻再次扬满帆,向着那遥远的南方迅速驶去。 又行驶了三个小时,当怀表上的时针指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齐鲸波期待已久的目标终于出现了。 作为前锋跑在最前面的“杜甫号”首先发现了目标,根据船上旗语兵打来的旗语,就在离舰队不过二十几里的南方海岸附近,发现了一座大型港口,而且港口里停满了船只,数量至少几百艘。 “传令!全体做好战斗准备!蒸汽机启动!排成‘一’字纵队,铁甲船在前,木船在后。”齐鲸波果断的下达了命令。 “打上去?”施琅问道,“现在我舰是顺风,敌船逆风。” “不!”齐鲸波咬了咬牙,“记下这里的准确位置,若是敌船从港中大举出动,我们立即逼开。” 果然不出齐鲸波所料,就在“李白号”赶上前面的“杜甫号”后不久,“李白号”上的了望手立刻报告了对方的新动向。 “注————意————!不明舰队已从港口出动!数量众多,航向正北,呈‘之’字形向我舰队扑来!”了望手俯身桅杆顶部的桅斗里,向着甲板上的传令兵大声喊道。 不等传令兵传来情报,齐鲸波便已来到了船头,他将手中的千里镜提起,向着南方仔细的望着,直到镜头中那靠近海天线的地方出现了一群黑压压的东西。 “传令!木船一队,铁甲船一队!木船立即向西行驶五里,与铁甲船并列而行,铁甲船降下所有风帆,继续保持航向,掩护木船!” “我下船去指挥木船。”施琅立即转过身去,命令几名水兵降下小艇。 齐鲸波并没有阻止施琅的行动,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水兵们是需要这样的人领导的,不然的话,恐怕会军心不稳。 “挥旗语!”齐鲸波走到船尾,并抬起头,大声命令那站在船尾桅杆桅斗里的旗语兵,“命令木船等候施琅将军,当他上船之后,再转舵西行。” 那南方的舰队越来越近,已经可以看见它们船上的风帆了。 对于这种船,齐鲸波是非常的熟悉的,因为这些船可以说已经是他的老对手了,小小的船身,三根高大的桅杆,还有那奇怪的船头,这些特征无一不向人们表明着它们的真实身份————它们都是自杀船。 齐鲸波原以为自杀船只有在日本列岛才会看见,却万万没有想到在这远离亚洲的地方居然也有这种疯狂的战舰,这显然让他很是意外,但同时也让他感到一丝庆幸,因为按照风向和航速来看,如果自己现在就转头向西航行的话,那么这些自杀船是无法很快赶上自己的,因为那对于己方舰队来说是逆风的风向,对于敌人来说同样也是逆风。 但齐鲸波并没有马上命令铁甲船转舵,因为他还想靠近一些观察,以便更为仔细的侦察这里的动静。 齐鲸波回头看了一眼,却见施琅所乘的那艘小艇已经被拴在了一艘最大的木制战舰的尾部,很显然,施琅已经上了他的新旗舰,而且那些木制战舰已经开始调转船头,向着西南方直插而去。 齐鲸波走到驾驶室边,打开舱口,命令里面正在值班的副官道:“现在‘李白号’和‘杜甫号’归你指挥,尽量靠近岸边,但不要靠得太近,以免触礁。” 下达完自己的命令,齐鲸波立刻回到指挥舱,拿起一张空白图纸、一个千里镜和装在瓷瓶里的墨水、钢笔,将其装进一个背包,将帽子脱下扔到书桌上,随即背起背包奔回甲板,并轻松的爬到了主桅顶部的桅斗里。 在桅斗里的那名了望手的协助下,齐鲸波一边观察着那岸上的一切,一边将其飞快的记在图纸上。 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间半个小时已经过去,施琅的木船队已经与铁甲船并列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了,而那迎面而来的敌方舰队则更近了。 “舰长,它们过来了!”站在齐鲸波身边的那名了望手指着前方喊道。 齐鲸波抬起头,略微看了一眼,随后又将头低下去,继续在那图纸上写写画画,并说道:“知道了!” 甲板上传来一阵命令声,那暂时代行舰长之权的副官已经发出了迎战的命令,水兵们也各就各位,就等着代理舰长下达开火的命令了。 齐鲸波抬再次起头来,举起手中的千里镜又观察了一番远处陆地上的动静,随后将千里镜、钢笔、墨水、图纸飞快的扔回背包,并爬下了桅杆。 他跑到船尾,对那旗语兵喊道:“给施琅将军挥旗语,让他们立刻转舵,向正西航行,我们马上赶上他们!” “轰隆”一声,不等齐鲸波喊完,南方忽然传来一阵轰鸣,使得齐鲸波下意识的蹲下身子。 齐鲸波重新站直身子,转身向南方望去,却见行驶在前头的前锋舰“杜甫号”的船头冒出一阵青烟,很明显,刚才的炮声就是它船头的两门副炮所发。 不等飞到对面的那两颗炮弹落下,齐鲸波就飞奔进驾驶室。喊道:“转舵!航向正西!” 就在那操纵舵轮的水兵猛打舵轮的同时,齐鲸波对副官喊道:“旗语传令!‘杜甫号’殿后,并密切注意我舰航向,待我舰完成转向之后,他们也立刻转向,并跟随我舰!” …… 夜幕渐渐降临,除了那遥远的天边还有一抹光亮透出之外,整个舰队开始笼罩在越来越浓的暮色中。 终于摆脱了日舰队的追踪,虽然他们曾经接近并成功的在负责殿后的“杜甫号”的船舷边引爆了几艘自杀船,不过,由于爆炸威力不大,而且“杜甫号”的船身得到了加固,因此,并未对“杜甫号”造成什么严重威胁。 也许是由于夜幕降临,也许是由于见好就收的缘故,当这支中国舰队远离海岸已有百多里的时候,日自杀舰队终于返航了。 “报告!”副官进入指挥舱,向齐鲸波说道:“我舰队已经摆脱敌舰队追踪,是否继续保持航向?” 齐鲸波舒了口气,说道:“传令,挂起旗舰灯,命令所有船只跟随我舰。” “我舰是否转向?”副官继续询问道。 齐鲸波略微沉思一番,随后说道:“转舵,正南方!” 夜更深,暮色更浓,舰队已经完全被黑暗吞没了,唯有那颜色鲜艳的桅灯还在黑暗中闪烁,仿佛那无尽夜空中的点点星辰。 第二十六节 天山脚下 “一川碎石大如斗……” 一阵略显干涩的嗓音传来,将烈日下一片死气沉沉的气氛打破。 太阳火辣辣的顶在天空,无情的阳光刺得人眼几乎无法睁开,燥热的空气也仿佛要将人身体里的水分吸干。 “……随风满地石乱走。” 又一个声音接上来,这个声音比上一个声音略显苍老。 几声干笑,但听起来倒象是比哭还要难听。 这比哭还难听的笑声是从两个并排行走的人的口中、或者说是从他们的鼻子中发出来的,因为他们的嘴巴几乎已经张不开了,那满是裂纹的嘴唇证实着他们的极度干渴。 这两个人一人大约三十多岁,而另一人则头发花白,看起来比那身边的人大了至少十多岁,此刻,他们正相互搀扶着,艰难的一步一步挪动着步子。两人的胳膊上拴着绳子,而那绳子并非是单独存在的,就在他们的身后,一更很长很粗的绳子延伸过去,象穿蚂蚱一样将数百人穿在了一起,远远望去,就象是一只移动着的巨大蜈蚣一般。 这几百人应该是囚犯,因为他们身上全部穿着同样的囚服,而且就在他们的很边,跟随着一队士兵,士兵们头戴斗笠,遮挡着刺眼的阳光,而他们的手中则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尽管有些无精打采,不过,他们仍是一刻不停的注视着身边的那一串长长的囚犯队伍。 不等那走在最前面的两名囚犯笑完,一名士官模样的人便走到他们身边,二话不说,提起手中的步枪,用那结实的枪托,照着两人的肩膀一人捶了一下,将他们打得跌倒在地上。 见前面的两个囚犯跌倒,后面的众多囚犯如蒙大赦般的停下了脚步,更有些胆子大的干脆也坐到了地上,甚至是躺了下去。 “驴日的!”士官见自己对囚犯的惩罚好象起到了相反的作用,顿时火冒三丈高,他将步枪递给身后的一名士兵,随后俯身下去,将那最前面的两名囚犯中的那名年轻些的提了起来,“啪”“啪”甩了他两个耳光,骂道:“驴日的!别他妈跟老子装死!老子清楚的很,你们俩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在这种时候居然还有心思吟诗做对,当真是兴致高涨。” 那囚犯故意将身子放软,任凭那士官用力拽住他,并用轻蔑的目光盯着那士官看,口中则说道:“君不知苦中做乐乎?” “乎你奶奶!”士官恨恨的在那人脸上吐了口吐沫,并将其用力摔到地上,随后将本已挽到胳膊肘的袖子又向上拉了拉,并抬起右脚,照着那赖在草地上不肯起来的两人狠揣了几脚。 “你们起不起来?不起来就地枪毙!”那士官从身后士兵手中取回步枪,“哗啦”一声拉动枪栓,并将枪口对准了那两人。 “住手!”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伴随着一阵马蹄声从后边传来,一名骑士领着数十名骑兵奔了过来。 “敬礼!”那士官看清来人,马上将步枪保险关上,并大声喊道,同时自己以立正姿势向那来人敬礼。 那骑士翻身下马,走到士官跟前,转头看了看那些或坐或躺的囚犯,随后问那士官道:“怎么回事?他们怎么又停下了?你这个押送官是怎么当的?” 士官的脸微微一红,说道:“报告师长!这些人不听号令,尤其是您面前这两个,更是滑头的很,一个不小心,他们便会寻机滋事。标下建议,将这两个人就地枪毙!” 师长低头看了看那名年纪稍轻的囚犯,说道:“这已经是你第六次捣乱了,你可不要以为我不敢枪毙你,根据上面的命令,假如你们这些人不老实,或者想中途逃跑的话,那么我就可以行使军法处置你们!” 那年轻些的囚犯笑道:“张狗蛋师长,噢,不,应该是张够胆师长,你想杀我们就尽管杀吧,反正我们已经没什么活路了,不如索性死在这里,好歹也可以与青草为伴,但若是真的去了那极西荒凉之地,恐怕想死都来不及了!” “屁!”士官上前又揣了那人一脚,并骂道:“驴日的!不要不识好歹!刚才你不是还吟诗来着吗?什么‘碎石大如斗’,我说你是不是已经糊涂了?咱们早就离开了沙漠了,现在是草原!” 张狗蛋伸手拉了拉早就贴在背上的军装,并将上面结着的汗碱拍去,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太阳,随后低下头,看着那年轻囚犯开裂的嘴唇,说道:“根据地图,还有向导的话来看,咱们马上就要到天山脚下了,最多再走三个时辰就可以宿营,你们最好给我老实点儿!别逼我用军法!”他伸手从腰带上解下牛皮水壶,并递给那囚犯,说道:“喝吧,等到了宿营的时候,就能休息了,而且那里也是你们的终点了。” 张狗蛋转过头去,命令那名士官道:“我命令你在三分钟内将这些人重新排好队,并立即继续向前行走!过了这个时间,若这些人还没动,我唯你是问!若是这些人中有人仍然捣乱,那么你就将其就地处决!” “是!”那士官显得非常兴奋,向着张狗蛋敬了个军礼后,便转身命令那些士兵道:“弟兄们!都给我听好了,我数到十,若是还有没站起来的,通通给我拉到一边枪毙!若我数到三十,还有人没有走的,也拉到一边枪毙!” 那蹲坐在年轻囚犯身边的年纪稍大的囚犯赶紧站起来,并将那仍在发愣的年轻囚犯也拉了起来,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好汉不吃眼前亏。” 那年轻囚犯双手捧着水壶,转过头去,用奇怪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张狗蛋,耳朵里却传来了士官那铿锵有力的数数声。 “一,二,三,四,五,六……” 士官一边得意的喊着,一边将那刚才已经关上的步枪保险打开,眼睛则在那些囚犯身上挨个看了过去。 士官目光所到之处,无不引起一阵惊慌,那些本已坐下躺下的囚犯又纷纷站了起来,并马上开始迈动脚步。 那走在最前面的年纪稍大的囚犯转头望着张狗蛋,口中则冷哼一声,说道:“哼!虎落平阳被犬欺!” “大胆!”士官耳朵尖,立刻听见了这句话,他举起步枪,准备再次狠狠的给那个不识相的家伙来一下。 “慢!”张狗蛋伸手拉住了士官的胳膊,随后望着那名囚犯,说道:“虎?你是虎?假如你真的是虎,那么也是条恶虎!在百姓眼里,你确实如同恶虎一般。朝廷每月给你那么多薪俸,可你仍不满足,居然把主意打到朝廷拨下来的移民钱上来了,当真是胆大妄为!朝廷没有处死你们已经是相当的宽容了,把你们从监狱里提出来就是想让你们有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你们在充军期间服从命令,那么也许能够回家与亲人团聚,但若不老实,我想你们这些聪明人应该明白下场怎样!” 那囚犯似乎很不服气,正欲继续分辩,但却被身后那已经挤过来的众多囚犯推到了前面,因此,他什么话也来不及说,便已随着队伍走到了远处。 张狗蛋走回几步,翻身又上了马,对身边的一名副官说道:“传令下去,部队加快速度,一定要在日落前赶到兵站,否则的话,恐怕我们的水会用完的。” **************************************************************************** 连绵的群山蜿蜒向西,远远的一眼望不到边,而且越往西,山势则越高,越险峻。 一个并不太宽的山岔口,被一条并不算深的小河截为两半,那条小河紧挨着西南山岔的山脚,从山脚边潺潺淌过,那哗哗的流水声与山岔附近的喧闹声响成一片,引得那还算平静的东北山岔似乎也开始躁动起来。 沿着长长的小河,一顶顶白色的帐篷耸立了起来,缕缕炊烟袅袅升起,点缀着那湛蓝的天空。 日已偏西,大军已经停止了行进,士兵们放松着劳累而干渴的肌体,并开始埋锅造饭。 一群骑兵簇拥着同样骑着战马的师长张狗蛋,沿着蜿蜒的河岸,巡视着这里的防御情况。 对于部下的严谨和迅速,张狗蛋非常满意,所以,他只在河岸边停留了不大一会儿工夫,便拨转马头,向着大营深处行去。 他催马走了几步,忽然又勒住缰绳,叫过来一名副官,对他说道:“去,把骑兵团的巴特尔团长给我叫来,我在兵站站长室等他。” 待那副官催马奔去,张狗蛋才领着众卫兵,径直奔向那设立在山脚附近的兵站。 兵站的规模虽然不是所有兵站中最大的,不过,这里却是环境最好的,毕竟这里已经看不到了那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也再也不会遭受到沙暴的疯狂攻击,这里所拥有的是沿途其它兵站所梦寐以求的环境,这里有山,有水,有草原,有羊群,还有那能歌善舞的草原女子。 这里的站长是个真正的汉人,确切的说,是个来自江南水乡的汉子,虽然没有了那种书生的文弱,不过,却也能在他脸上看出江南的气质,毕竟,这里的辽阔草原无法抹去那深埋在他心中的丝丝乡愁。 作为一个遵守命令的职业军人,张狗蛋进入兵站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兵部令他带来的一枚铜狼勋章授予兵站的张站长,以作为对他一年半以来功劳的肯定和奖励。 也许这枚勋章略微抹去了一丝乡愁,因此,张站长脸上那淡淡的愁云终于消失,他热情的招呼张狗蛋与几名其麾下的副官喝茶,并仔细的回答的张狗蛋的每一个提问。 张狗蛋将茶杯里的红茶一口气喝光,随后抹了把嘴,问道:“我现在已经扎营完毕,兵部抽调物资的命令也交给你了,你现在可以将把我需要的粮食、干肉给我了吧?” 张站长笑着答道:“可以,当然可以,标下派人马上去办。”他转过头去,向几名部下吩咐了几句,随后那几人便带着张狗蛋的两个副官,径直走出站长室。 张站长亲自为张狗蛋斟满茶,并说道:“刚才不是标下有意刁难张师长,而实在是因为以前差点吃过亏,所以不敢再大意了。要说起来,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标下怎会故意刁难张师长?” 张狗蛋说道:“我以前也从兵部听说过,上次这里差点被哄抢,所以你才会谨慎些,这也是应该的,我自然不会怪你。” 张站长放下铜茶壶,坐到张狗蛋旁边的那张藤椅上,小声说道:“上次可真是凶险的不得了!从河西肃州堡过来的五千蒙古骑兵差点就把我给毙了,要不是带队的汉人副官极力制止的话,恐怕今日坐在这里陪同长官说话的就不是我老张了!” 张狗蛋微微一笑,说道:“你当时做的没错!肯用性命护住这里的物资,确实是个守责的军官,这也正是兵部给你勋章的原因。不过,兵部并没有处理那些骑兵,毕竟他们也是有苦衷的,因为哈斯木催得急,所以他们从肃州堡出发时走得太急,又没有兵部的抽调物资命令,走到你这里时,他们给养已断,自然想到你这里打秋风了。” 张站长叹道:“所以,从那以后,每当有部队从这里经过,我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令部下进入碉堡,严密防守,防止再次出现差错。唉,苦啊!” 张狗蛋拍了拍张站长的肩膀,说道:“不要紧的,兵部不是在嘉奖令上说了吗?只要你再在这里呆上一年,你就可以回中原去了。” 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份公文,交给张站长,说道:“这次我顺路带来了两个营,若是加上你原来的那一个营,正好可以组成一个团,而且还给你带来了十门野战炮,这样一来,你的自保力量就更充足了。这里位置极好,南可南下沙漠,北可北上草原,兵部打算将这里建为西域第一兵站,所以你的责任重大,不能有丝毫的马虎。” 张站长接过公文,问道:“是不是说,以后这里也将储存大量军械?” 张狗蛋点点头,说道:“是的,以后这里将成为整个西域最大的军械站,而且这里的守卫力量将更强大,此次我还带来了两百七十七个囚犯,其中多是贪赃枉法之徒,他们将在这里服苦役,协助你扩建仓库和营房,耕种田地,以后这里还将移来更多的百姓,到了那个时候,也许不用再从中原调运粮食了。噢,对了,我差点儿忘记了,这次来的那两个营装备的都是新式步枪,而且我奉命给你原来的那个营也换装此枪,现在整个西域镇虏军中,你的这个团是第一个整团换装此枪的部队,就算是我的部队,也仅仅只有两个营装备了这种步枪。” “是这种枪吗?”张站长站起身,指着门外站立的那名张狗蛋的卫兵,说道:“此枪看起来与快枪没什么大的不同啊?” 张狗蛋笑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从那卫兵手中接过步枪,“哗啦”几声拉动枪栓,将几颗子弹退出,随后指着那枪膛附近,对张站长说道:“你仔细看看,此枪可比快枪好的多了,此枪的子弹头是和发射药筒装在一起的,不仅射击速度更快,而且更加防水。另外,此枪枪栓下方还有一个弹仓,可容子弹五颗,操作起来更方便,不信你自己试试。” 张站长从张狗蛋手中接那支步枪,按照张狗蛋的指点操作了几下,马上就被这种枪迷住,连声称赞,并爱不释手的摸来摸去。 张狗蛋将枪接回,与子弹一同交给卫兵,说道:“我倒是很眼谗,可惜这些枪制造不易,装备速度太慢,而且优先装备东部远征军,我的那两营的新枪也是我从兵部软磨硬泡才弄来的,要不然,我可要谗死了!” 张站长眯着眼睛,笑道:“要不然咱们换换?” “好啊!”张狗蛋立刻顺着杆子爬了上去。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张站长立刻变的愁眉苦脸起来,“兵部给我这个兵站配此枪,肯定是不想让我这里出事,我可担不起这个罪名。” 张狗蛋笑笑,说道:“我就知道你跟我开玩笑,说实在的,就是你愿意我也不敢,镇虏军的军纪可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嘛,我的手枪还是不错的。” 正当张狗蛋准备将自己新装备的手枪取出来给张站长开眼界的时候,站长室外忽然响起一个声音:“报告!” 张狗蛋不用看就知道是谁来了,因此此人话音之中仍然夹杂着些许的蒙古腔调。 “巴特尔团长,你进来吧。”张狗蛋将手枪的弹匣取下,将手枪递给了张站长,随后望着门口说道:“你的骑兵怎么样了?习惯这种行军了吗?” 巴特尔走进站长室,向张狗蛋敬了个礼,说道:“差不多了吧,这几天又进入了草原,大家就象是回到了家一样。” 张狗蛋点点头,说道:“你们不要以为到这里就没有仗打了,也许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的仗比起你们在日本打的仗来更惨烈。” 巴特尔拍了拍胸脯,说道:“师长放心!我们蒙古勇士没有一个孬种!” “很好!我当然放心。”张狗蛋走到巴特尔跟前,忽然喊道:“骑兵团团长巴特尔听令!” “巴特尔听令!”巴特尔马上立正站好,并用铿锵的嗓音喊道。 张狗蛋说道:“现在已经进入草原,扎营之后就必须加强巡逻。现在我命令你们骑兵团立刻分头巡逻,一营涉河北进,二营向南巡逻,三营留在大营随时待命!” “是!”巴特尔敬礼,转身,跑步而去,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再也看不出那个草原上的莽汉影子了。 站在张狗蛋身后的张站长连声赞道:“好,好!” 张狗蛋回过头来,看着张站长,问道:“什么好?枪好还是我的部下好?” “都好!”张站长笑呵呵的说道。 张狗蛋接过张站长递回的手枪,随后将弹匣重新插回,并说道:“此枪可比以前的短枪好上万倍,能够一口气射出十发子弹,骑兵使用非常好。而且此枪还可以和枪匣组合在一起,成为一把小马枪。”说着,他便将肩膀上背着的枪匣取下,为张站长做起了示范。 看着那已经组合在一起的马枪,张站长更是赞叹不已,大赞工匠手艺高超。 张狗蛋却摇头道:“工匠们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不过嘛,此枪可不是他们研究出来的,此枪是东帅亲自绘出的图纸,而且连那种新式步枪和它们所用子弹也全部是东帅绘的图纸,除了这两种枪之外,还有一种可以连射的机关枪,可惜那种枪只装备东部远征军,我可没办法弄来。” “此枪何名?”张站长问道。 “没有正式名称,不过听秦侃秦将军说,东帅喜欢叫其为‘盒子炮’,但是我喜欢叫它匣子枪。”张狗蛋得意的说道,“我的那个骑兵团全部整备了这种枪。” 两人越谈越投机,直到张狗蛋的副官回来报告,说全部应补充的物资已移到军中,张狗蛋才依依不舍的回到了自己的中军大帐。 但不等他走进帐篷,却忽然听到北方传来的几声异响,他赶紧停下脚步,并竖起两只耳朵倾听。 “砰”“砰”“砰”,几声清脆的声音被微风送来。 “枪声!”张狗蛋警惕的回头望去。 远处,青山依然高耸,小河依然潺潺,唯有那天边的几朵被夕阳染红的云朵静静的飘在半空。 第二十七节 商队 枪声越来越密集,而且从那特别的枪声来判断,这一定是张狗蛋刚才派出去巡逻的北路骑兵在进行射击。 对于巴特尔这个人,张狗蛋自认为是比较了解的,毕竟两人已经相处了半年多,巴特尔的为人行事的原则张狗蛋是比较清楚的。如果没有遇到什么特别凶悍的敌人,巴特尔和他的部下是不会轻易开枪的,他们更喜欢用马刀解决问题,并以此赢得荣誉。虽然张狗蛋曾经多次专门找到巴特尔,向他谈起现代战争中武器的重要作用,不过,在巴特尔本人看来,张狗蛋的这种火力为重的原则显然不合他们蒙古英雄的胃口。但巴特尔毕竟也已经在军中呆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知道违反军令的下场,也知道枪械的好处,因此他倒没有特别坚持冷兵器作战的原则,在必要的时候,他还是会毫不犹豫的使用枪械的。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射击的话,那么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们遇到了让他们感到棘手的敌人,也许敌人更为凶悍,也许敌人数量要远多于他们。 听着那密集的枪声,看着北方那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大草原,张狗蛋心中忽然一阵紧张,他将那个留守大营的骑兵营的营长召到自己跟前,问道:“你们巴特尔团长是在北边还是在南边?” 那营长的汉话虽然没有巴特尔说得好,不过也算可以了,起码张狗蛋能够听得懂。 “我们团长去的是北边。”那营长答道,“我们团长……” “呼————”的一声,不等那营长说完,一阵狂风呼啸着吹了过来,正从那山岔口冲出,几乎使那些靠近河岸的人无法站直,若不是兵站的张站长事先就曾叮嘱过的话,恐怕那些帐篷就会因为没有钉紧而被狂风吹走。 “奶奶的!这么大的风!”张狗蛋一边用右手捂着头上的帽子,一边嘟囔道,“幸亏没有在河对岸扎营!” “去,带上你的营立即出发,到北边去看看,去支援你们团长,等探明情况,马上派人回来报告。”张狗蛋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待那骑兵营营长转身离去,张狗蛋将几名副官叫到身边,大声对他们喊道:“马上传令下去,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并通知张站长,让他的部队赶紧进入仓库外围的碉堡,准备战斗!” 风越来越猛,呼啸声也越来越大,干燥的热风肆无忌惮的穿过山岔口,斜着从张狗蛋的大营旁边掠过,从河的上游一直奔向下游。 大营中显得有些混乱,士兵们奔来奔去,慌忙捡拾着被风吹的到处滚动的斗笠和衣服,虽然事先他们就将全部帐篷安置到了背风的地方,可是风势太大,一些帐篷再也经不住狂风的淫威,被连根拔起,并被侧风带到了河里,顺着河水向下游流去。士兵们已来不及重新收拾帐篷,只是草草的将那些飘到河里的帐篷捡回,胡乱的扔到背风的山脚,随后便手忙脚乱的前往各部集合地点集合。 一阵纷乱的马蹄声响了起来,一大群手挥马刀的骑兵从步兵身后掠过,迎着侧风,飞一般的奔向北边。 “哗啦”“哗啦”的淌水声传了过来,骑兵们已经下到了河里,那河水虽然不算太深,不过也已经漫到了马肚附近。 马蹄声又响了起来,并被由山岔北边过来的风带到了河这边,但很快,这种纷乱的马蹄声便又渐渐的小了,因为骑兵已经远去。 虽然风声很大,但是北方的枪声仍然隐隐传来,而此时,步兵已经集合完毕,炮兵也沿着河岸后方数十丈的地方,布置好了炮兵阵地。 张狗蛋向几名军官下达了命令,随后整个部队各自行动,大部分人进入了宿营时沿着河岸挖掘的简单战壕和散兵坑,枪口向着河对岸,少数人则等候在大营的另一侧,监视着南边的动静。 幸运的是,北边也是草原,那里也几乎没有什么沙尘,因此,从山岔口通过的狂风并没有带来多少沙尘,士兵们还是能够看清楚河对岸的动静的。 张狗蛋抬头向西北方望去,看了看那座紧挨着河的山,还有那山顶上的一个巨大的碉堡。 他想了想,随即命令一名副官带上五门迫击炮,领着一个连登上山顶碉堡,协助那里的兵站部队守卫,并用千里镜仔细的观察北方。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士兵们的心中已经有些焦急了,大约过了不到半个小时,枪声却忽然稀疏下来。 枪声停息已经有些时候了,正当众人迷茫之时,又是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山岔口的西北边传了过来,引得守卫在河边的士兵们紧张的握紧了手中的枪。 一匹战马驮着骑士飞快的冲进山岔口,出现在了河对岸,从那骑士身上穿着的军装来看,正是镇虏军骑兵。 来人拨转马头,淌回到河岸这边,径直来到张狗蛋的中军大帐附近。 这是一名骑兵团中的汉人副官,也是巴特尔的助手和汉语老师,他翻身下马,跑到张狗蛋面前,敬礼道:“报告!我营在西北约十五里处遭遇敌人,仓促应战,经过一番激战,敌人一部就歼,一部落荒而逃。” 张狗蛋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问道:“是什么人?有多少?武器好不好?” 那副官答道:“报告!是蒙古人,据巴特尔团长询问俘虏,确认他们是准噶尔部中的反僧格部落,其中还夹杂了少量的异族人。具体数量不详,但比我们营多得多,据我估计,应该不少于两千人,其手中武器多为弯刀、弓箭,少量火器,本来我营已陷入重围,但正当我营与其苦战之时,忽然起了大风,而且不久之后三营来援,因此敌人慌忙败退,我军杀伤敌五百余人,俘虏三百,现正在打扫战场,俘虏也由团长亲自押送回来。” “异族人?”张狗蛋有些惊诧。 张狗蛋的疑问暂时还无法得到答案,因为副官也不知道详细情况,具体的事情也只有等那些俘虏押回来才能知道。 又过了约半个小时,巴特尔率领着部队由北边返回,并带回了大约三百名俘虏,同时还有两百多匹战马,但让张狗蛋感到惊讶的是,在部队的后边,居然还跟着一长串马车,从那马车的式样来看,居然全部是中原式样的两轮和四轮马车,而那些四轮马车的样子与张狗蛋军中马车的样子几乎没有什么差别。 待将俘虏关进兵站一间空的仓库,张狗蛋立刻将巴特尔召来,向他询问战况。 巴特尔的回答与副官几乎一样,只不过,巴特尔更加强调了蒙古骑兵骑术的精湛,而很少提到手中枪械的猛烈火力。 外面的风依然很大,所以,兵站的站长室就成为了张狗蛋的临时中军,而且士兵们也重新在更加背风的地方扎了营,部队中又恢复了平静,整个军营中只能听到士兵们挖掘战壕的声音,和那渐渐减弱的风声。 张狗蛋将巴特尔召进站长室,问道:“你带回来的那些马车是怎么回事儿?是俘虏们的辎重吗?” 巴特尔摇摇头,说道:“我问了俘虏,那些马车不是他们的辎重,而是他们的猎物,但是一些具体的事情还没有问清楚,我的副官正在抓紧讯问。” “猎物?”张狗蛋脑子中回荡着这个词语,待吩咐巴特尔同去审讯俘虏后,他才走到站长室的门口,命令一名卫兵将那些赶马车的车夫叫过来。 当那些面显惊慌之色的马车夫们来到了站长室外,张狗蛋马上从他们的衣着和打扮上看出了他们的汉人身份,而且他还非常意外的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当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张狗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站在那几十个马车夫中间的那个胡子已经有些花白的人不是别人,却正是那年林清华与刘泽清交战之前,自己在扬州城北紧挨运河的官道上碰见的那柳儿的父亲。 当时他还是排长,正是由于自己的出手相救,才使得柳儿免遭兵痞侮辱,并救下了他们一家三口的性命。 张狗蛋当时并没有问他们的姓名,因此,当他走到那柳儿爹跟前的时候,口中只好说道:“这位大叔,你还认得我么?” 那人显然并未一眼就认出来,只是低着头,小声说道:“小人……我……我不认得军爷。” 张狗蛋笑笑,说道:“抬起头来仔细看看,你应该认得我的,除非我认错人了。” 那人犹豫着抬起头,略微在张狗蛋脸上看了几眼,随后喃喃道:“好象有些面熟,莫非军爷也是苏北一带人氏?” 张狗蛋提醒道:“那年刘泽清攻打扬州,你们一家三口驾着马车由北边南下,快到扬州城外的时候……” “啊————是救命恩人啊!”柳儿爹终于想起了眼前的这名三十岁左右的军官是谁,他“扑通”一声跪下,又是磕头,又是号哭,口中则道:“恩人连救小人两次,小人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答恩人大恩!”随后,他拉着身边那名二十来岁的年轻汉子,说道:“清子,快跪下,拜谢恩人,要是没有恩人搭救,你媳妇早就不在世上了!” 张狗蛋笑着将柳儿爹从地上扶起来,并将那名正欲跪下的年轻人拉住,说道:“大叔不必如此,如今朝廷已有成法,禁止下跪,禁止自称‘小人’、‘草民’,你要是再这么给我下跪的话,恐怕我的上司可要跟我过不去了!” 柳儿爹尴尬的从地上站起,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嘴角翕动,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狗蛋知道自己有必要跟他详细的谈谈,以便弄明白事情的经过,于是便吩咐部下将众人带下去休息,而只将张站长、柳儿爹和他的女婿清子留在了站长室内。 待张站长为柳儿爹和清子斟满茶,并催促他们喝了半杯,张狗蛋才问道:“大叔,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那些与你一同赶车的也是汉人,莫非你们是一起的?” 柳儿爹叹道:“恩人猜得不错,我们都是一起来这里经商的汉人。” 张站长为柳儿爹又斟满了茶,并坐到他的身边,赞许的说道:“如今朝廷鼓励民间经商,你们居然跑这么远,果然有些厉害,颇有当年张骞通西域的豪情。” 柳儿爹苦笑道:“再厉害也没有蒙古兵的大刀厉害!唉……”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伤心事,遂老泪纵横,再也说不出话来。 张狗蛋知道柳儿爹暂时是不能说清楚什么了,于是将希望寄托在那清子身上,他见那清子仍然站着,便挥手示意他坐下。 张狗蛋问清子道:“你岳父大人说不清楚,你就说说吧,你们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清子在岳父身边坐下,安慰了一下老泪纵横的老泰山,随后对张狗蛋说道:“军爷是知道的,朝廷鼓励民间经商,岳父一家便利用以前的手艺在扬州城内开了个茶庄,专门炒制、贩卖茶叶。小人……我原是他们家雇佣的伙计,后来岳父见我勤快,又没有什么亲人,遂招我入赘。 大元帅收服蒙古草原后,岳父听说若将茶叶亲自贩运到草原上贩卖,则获利远高于中原,于是便开始打算把买卖做到草原上去,但无奈家中资财太少,因而一直未能如愿。直到前年年中,才找到了门路,原来,与我岳父这样想法的小商人不只一家,只是也苦于本太小,因此才未能成行,岳父知道了这事,便将他们召集起来,大伙商议着合伙做这种买卖,每家各出一份本钱,赚得的钱按各家所出本钱分配,这样一来,贩运茶叶到草原来就可行了。 但等我们凑足了钱后,才发现,原来那漠南草原和漠北草原的茶叶贩卖已被几家山西的大商家给垄断了,我们去了是赚不到什么钱的。就在大家心灰意冷之时,却忽然得知漠西蒙古的僧格大汗已经归顺朝廷,并允许汉人前去经商,那里汉人商人很少,因此似乎可以赚到钱,大伙想想,于是就来了。 其实这次是我们第二次来这里,就在去年,我们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确实赚了不少钱,那一次赚的钱比以前我们家铺子三年赚的钱还要多,因此大伙便横下心来,专门做这里的买卖了。 我们也是知道的,这里仍然在打仗,并不太平,路上也会遇到强盗,因此我们不仅随身带了家伙,而且还从陕西雇佣了刀客。 今年年初,我们从肃州出发,一共一百辆马车,分属七家商号,随车的还有五十个刀客,一路上还算太平,虽然沿途遇到了几支马队,不过他们见我们有刀客随行,便没有来找我们的麻烦,这样我们顺利的到了哈密城,做成了第一笔买卖。 不过,由于当地与我们这样联号的商号此时也已经不少,因此,在哈密没有卖出多少茶叶、丝绸,于是我们继续向西,经过吐鲁番,一直来到了僧格大汗位于天山北边的驻军大营。 在那里有人出高价买我们的丝绸和茶叶,大伙很高兴,就卖了茶叶、丝绸,又买了些皮货、药材,准备休息几天就向东返回。 本来应该没有什么麻烦的,但不料,就在我们准备走的时候,草原上又打起仗来了,听说僧格大汗吃了个大败仗,向东退却,我们也就跟着他的大军向东跑,但后来却又遇到了前方的堵截大军,一场大战,我们与大军失散。 我们知道,来时的路肯定走不通了,因为前方有背叛僧格大汗的军队和部落,不得已,我们只好停了下来,商量一番之后,决定拐到南边,从这一带南下,由天山南路回家。 但蒙古的骑兵太多了,就在我们快要抵达这里的山岔口的时候,他们追上了我们,虽然刀客们拼死力战,不过却敌不住对方人多,最终我们中的人死了一些,剩下的全部被擒,若不是贵军骑兵来救,恐怕我们也早就死了!” 听清子讲述完毕,张狗蛋与张站长才恍然大悟。 张站长望着张狗蛋,叹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那反僧格的人马恐怕就已快到此处了!” 张狗蛋点点头,说道:“看来确实如此,我们必须加强这里的防御了。” 与张狗蛋和张站长不同,那柳儿爹显然更心疼他的钱,他哭丧着脸,哀号道:“这可叫我怎么活啊!那些蒙古兵抢走了我的皮货,我可算是白来了一趟了!天杀的蒙古兵……” 张站长很不喜欢柳儿爹的这种商人的吝啬劲儿,他眉毛一挤,说道:“这位掌柜,话可不能这么说,比起那些死在草原上的掌柜们来说,你们这些剩下的人可算是积了八辈子的德了。也许你还不知道吧?今日将你们从叛军手中救下来的那些骑兵也是蒙古兵,只不过却是听命于朝廷的蒙古兵。你就当是舍财免灾吧,况且我刚才听清子说,你们跑一趟赚的钱就比你们在中原三年赚的钱都多,大不了下次再赚回来。” 柳儿爹停止哀号,抬起头望着张狗蛋,问道:“恩人,那些将我们救下的果真也是蒙古兵?” 张狗蛋略微点了点头,说道:“我见大叔有些疲惫,不如这就回去休息吧,虽然这次没赚到钱,不过下次还是能赚钱的,这场仗打不了多久的。”他转过头去,问清子:“你的丈母娘没有一起跟来吧?” 清子答道:“没有,她和我媳妇都留在扬州城里张罗铺子。幸亏她们没来,否则的话……” 张狗蛋挥手示意不必再说下去,他站起身来,将站长室的门打开,说道:“你们先在兵站休息几天,等缓过劲儿来,你们再离开。” 清子扶着柳儿爹一步一颤的走出站长室,那柳儿爹显然还没有完全从损失钱财的重大打击下缓过劲儿来,离开门口时,嘴里仍念叨着:“三年的钱,三年的钱……” 外面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来了,除了士兵们挖掘战壕的声音之外,再也没有了别的声音。 张站长走到张狗蛋身边,望着那远处光着脊梁正在忙碌的众多士兵,赞道:“张师长不愧是久经沙场的,猜都能猜得这么准!马上下令让士兵挖战壕。” 张狗蛋拍了拍袖子上的汗碱,说道:“你没上过战场吧?要是你在战场上呆的时间长了,自然也会小心谨慎的。” 张站长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我以前是绍兴师爷,后来丢了饭碗,便投考了军校,这才来到这里,自然是没有什么沙场功绩的。” 张狗蛋望着那远处的小河,叹道:“兵部将我派往叶尔羌城,去协助那里的阿布杜拉汗,消灭反对他的人,却不料,僧格这里却又吃了败仗,叛军已经逼进此处兵站,这可如何是好?” 张站长显然比张狗蛋更关心兵站的安全,他说道:“不如张师长暂时留在这里,等派人回肃州堡调来援军,你再前往叶尔羌城。” 张狗蛋沉默半晌,随后摇了摇头,说道:“你是不知道啊,现在叶尔羌城形势危急,那里的阿布杜拉汗本来是投靠了哈斯木的,但现在却忽然变成了孤家寡人,两个叛将,尧勒瓦思和玛木特;#8226;尤素甫反对他,双方已经打了好几仗了,现在哈斯木后方吃紧,我若不马上赶去,恐怕阿布杜拉汗立刻完蛋。阿布杜拉汗一完蛋,哈斯木也要面临四面敌人的围攻,元帅的河中经略计划肯定会吃个大亏。” 张站长向屋子外面看了看,随后将张狗蛋拉了进来,并将门关上,小声说道:“兵部给我的命令上也说了这样的话,可是依我之见,河中经略的根本不在河中,而在西域沿途的各个兵站,若是其中一处兵站失守,则无论前方有多少军队,都是不行的,别的不说,光是弹药的补给就没办法了。” 张狗蛋道:“这个道理我自然也懂,兵部比我更清楚,可是你也不想想,如今哈斯木率领着大军驻扎在撒马尔罕城一带,背后全靠叶尔羌城屏护,并靠叶尔羌城提供一部分粮食,一旦叶尔羌城有失,则数万大军立刻崩溃,所以说,现在最要紧的是保住叶尔羌城。” 张站长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僧格也真是的,怎么连吃败仗?他前一阵子不是挺厉害吗?先后打平哈密和吐鲁番,怎么现在又象个面瓜了?还有那两个叫什么尧勒瓦思、玛木特;#8226;尤素甫的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张狗蛋说道:“僧格前两年之所以厉害,完全是沾了朝廷的光,镇虏军协助他,自然天下无敌,可是自从朝廷将协助他的部队补充给哈斯木后,他自然是撑不住了。至于那尧勒瓦思和玛木特;#8226;尤素甫嘛,我倒是在兵部的公文上见到过,据哈斯木的塘报上说,尧勒瓦思其实就是阿布杜拉汗的长子,但却被阿布杜拉汗赶出了皇宫,让他去当喀什噶尔的总督,他自然心怀不满,至于那个玛木特;#8226;尤素甫,听说他是当地一个很有权势的教派的首领,而且是那个去年被僧格从哈密赶跑的哈密土王的女婿,他跟尧勒瓦思合穿一条裤子,两人勾结在一起,共同对付阿布杜拉汗,想把汗位夺过来。你想想看,要是他们得逞了,那还了得?首先,他们肯定会找哈斯木的麻烦,然后他们还会找僧格的麻烦,而叶尔羌城正好位于哈斯木和哈密之间,位置相当重要,兵部还准备在那里再建个兵站,所以说,叶尔羌城绝对不可以丢失,阿布杜拉汗一定要保住!” 张站长伸出右手抓了抓脑门,问道:“兵部怎么那么肯定尧勒瓦思和玛木特;#8226;尤素甫一定会跟哈斯木捣乱?” 张狗蛋沉吟片刻,说道:“这个我也说不准,我只知道,大元帅让哈斯木找一件非常要紧的东西,而现在哈斯木已经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而据说那件东西在几年前落到了一个河中教派的手中,而那个教派却又与玛木特;#8226;尤素甫的关系不一般,所以说,兵部和大元帅不会眼看着叶尔羌城落到尧勒瓦思和玛木特;#8226;尤素甫手中。现在他们已经占领了喀什噶尔,并向阿克苏进攻,说不定已经攻克了阿克苏,所以我才带来了大量野战炮,准备攻城之用。” 张狗蛋停下话语,沉默片刻,随后不解的摇摇头,说道:“哈斯木似乎不会打仗,可是他手底下的军官也应该会打仗才对啊?怎么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把河中平定?” 张站长道:“这个不难想,河中一带教派众多,虽然可以分化瓦解,但是他们一旦抱成团,就不好对付了,再加上我军远道而来,人生地不熟,只能依靠当地向导,但向导中又有不少奸细,这样一来,我军就不能尽快取胜。我听说哈斯木曾经向元帅连上三道请辞疏,但都被元帅给驳回了,现在他一定很是头疼。” 张狗蛋叹道:“别说他,就连我也头疼的不得了!光是兵部给我看的那些关于河中一带教派的东西就让我头疼了好几天,什么‘黑山派’,什么‘白山派’,还有什么‘教团’,一见到那些公文我就头晕。” 他抬头看着张站长那夸张的表情,说道:“你不信?那好,等会儿我去将那些公文取来,给你见识见识。” 张站长很喜欢张狗蛋的这句话,遂笑道:“甚好!那些从中原带来的书我早已经看的烂熟于心,好久没有看过新鲜东西了。” 第二十八节 哥萨克 那最后的一抹晚霞也已经消失在天边,夜幕降临了。 草原的夜还是有些凉的,虽然没有到沙漠中的那种“早穿棉袄午穿纱,抱着火炉啃西瓜”的夸张程度,不过,终究还是与白天的炎热大不一样的。 没有什么篝火,只有一些火把插在少数外围帐篷附近,权且充当着照明与警戒的角色。 劳累了一天的士兵们大多已进入梦乡,只有少数值班部队仍旧守卫在小河附近和大营的南边一带,密切注视着漆黑一片的远处,耳朵则倾听着那呼呼的风声。 晚风吹过长长的山岔口,微风回荡在山的附近,这里的凉意更甚。 一阵浓香从大营深处传来,引得那些负责守卫河岸的士兵纷纷开始相互猜测起来。 “噢,有股子烤玉米的味道。”一个士兵抽了几下鼻子,对身边的战友说道。 “玉米?这里也种的有玉米?朝廷把玉米都种到这里来了?”一名很年轻的士兵嘟囔着。 “好香啊!”另一名士兵接口道。 “谁啊?这么晚了居然还在吃饭?该不会是那些个火头军、炊事兵又开小灶了吧?”带队的士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就在这些守卫河岸的士兵们议论着香味的时候,在兵站靠近山脚的一个很大的仓库里,里面的所有人也都闻到了香味。 作为主审官,张狗蛋的注意力也马上被这阵香味吸引过去,这一方面是因为他刚才只吃了一个馒头,并没有吃饱,而另一方面则是由于现在的审讯已经接近尾声,他终于可以想些别的事情了。 俘虏的审讯相当的不容易,因为那些肯开口的俘虏都是一些小兵,而那些当官的却怎么也不肯招供,这样一来,要想得到更详细的情报,就必须想点儿别的办法。 作为蒙古人,巴特尔更了解蒙古军人的脾气,因此,当他与几名俘虏中的蒙古军官打赌摔交之后,事情马上有了转机。作为摔交中的高手,巴特尔轻易的取得了胜利,让那些对手心服口服,这样,张狗蛋需要得到的情报就从那些巴特尔的手下败将的口里套了出来,事情的真相终于渐渐明了。 让张狗蛋感到吃惊的是,这次他们抓住的俘虏中居然还有一个蒙古的王爷,虽然也许仅仅是一个小部落的首领,不过,这也已经让张狗蛋非常兴奋了。 与别的那些养尊处优的蒙古王爷不同,这个王爷不仅年轻好胜,而且喜欢摔交,而那些有用的情报中的大部分都是从他的嘴里得到的。 据他说,此次僧格之所以连吃败帐,完全是因为他的对手得到了外人帮助的缘故,而这个外人不是别人,却是蒙古准噶尔部,或者说是僧格家族的世仇俄罗斯。 为了实现与反僧格部落的接触,俄罗斯沙皇派遣了一支数千人的哥萨克骑兵部队,并为僧格的敌人带去了大量的火器和金子,这些火器被武装给僧格的对手,而那些金子则成为僧格对手收买僧格部下将领和部落的最好武器。由于林清华并不太放心僧格的准噶尔部,因此,没有给他太多的武器,即使给,也是那种早就被镇虏军和镇戍军淘汰的前装火枪,这样一来,僧格自然无法取得武器上的绝对优势,而且由于僧格对待部下非常严厉,因此,一些部落首领心怀不满,当僧格吃败仗后,在僧格对手的银弹攻势下,很多人背叛了僧格,加入到了叛军一边,共同反对僧格。 正因为这些原因,僧格才会连吃败仗,并从准噶尔草原一直向东退却,现在估计已经退到天山以东去了。 虽然张狗蛋以前没有见过哥萨克人,不过,当年他还在林清华的近卫旅里的时候,就曾经听林清华说起过哥萨克人,因此,当那五名被一同俘虏的哥萨克战俘被士兵押到他眼前时,他的脸上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只是由于他们的翻译已经与蒙古溃兵一同逃去,双方苦于言语不通,无法交流,否则的话,张狗蛋定要狠恨的羞辱一番这些长毛夷人。 看着身边那名副官整理好了审讯记录,张狗蛋才满意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对那十几名用力摁住哥萨克战俘的士兵说道:“把他们押下去,单独关押,如果他们不老实,再乱骂乱喊的话,就把他们倒吊起来掌嘴!” 仓库的门被打开,外面的香味更浓了。 张狗蛋抽了抽鼻子,赞道:“真香!是谁在开小灶?” 一名守卫在仓库外面的士官奔到张狗蛋跟前,敬礼道:“报告!这是那些商人雇佣的刀客们在吃饭。” “听说这些人身上都带伤?”出于军人的本能,张狗蛋更关心的是这些刀客,而非那些一毛不拔的商人。 那士官说道:“是的,他们全都受了伤,而且死了不少。”停顿片刻,他接着说道:“这些刀客中有师长的老熟人。” “老熟人?”张狗蛋有些意外,“谁?” 士官道:“就是‘结巴’,师长以前的卫队长。” “哦?是他?”张狗蛋高兴的挥了下手,说道:“走,领我去见他!” 士官不敢怠慢,立刻将守卫辎重车的任务交给部下,而自己则领着张狗蛋一行人走向大营深处。 汉人商队的营帐就位于紧挨大营西北边的内侧,离河不远,虽然这里比较拥挤,不过总算是有士兵们的保护,倒显得非常安全,因此,那些商人们早就安定了心思,各自睡下了,唯有那些劫后余生的刀客还围坐在帐篷附近的一个小小的篝火边。 刀已经解了下来,放他们的脚边,与过去的那些刀客们不同,他们的武器中又多了一种火绳枪,而这些火绳枪则放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帐篷脚边。 刀客的人数不多,这里只有七个人,而且人人带伤。 手中的烤玉米已经完全熟了,那弥漫小半个军营的香味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结巴’!”黑暗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 “到!”一个相当敦实的刀客听到这个声音,马上下意识的站了起来,但不等他站稳,身子便晃了一晃,向一边跌倒。 一个人影从黑暗中窜了出来,一把拉住那名刀客。 在这个人和另外两名刀客的帮助下,那人站稳了脚跟,随后忽然叫道:“师长!” 张狗蛋嘿嘿一笑,握掌为拳,提起右拳,在那刀客胸前擂了两拳,说道:“行啊,你小子!怎么也跑这么远的地方来了?你的腿脚不方便,亏你走了这么长的路!” “结巴”傻笑着伸手抓了抓后脑勺,笑道:“已经……好……好的差不多了,反正是……走路没……问题了,就是稍微有点儿……瘸。” 张狗蛋低下头看了看“结巴”腹部缠着的绷带,问道:“这次伤哪儿了?” “结巴”答道:“肚皮……一刀,小腿……一刀。” 张狗蛋拉着“结巴”坐下,正对着那篝火,他扫视了一眼在坐的另外几名刀客,随后抱拳道:“几位能够如此拼命,倒真是让我佩服的很,听说你们死伤很重?” 一名看起来应该四十多岁的大汉也向张狗蛋抱了抱拳,并说道:“咱们大伙儿吃的就是这口饭,也怨不得什么的,此次多亏贵军仗义来救,否则咱们哥儿几个恐怕这次是交代在这儿了!” “结巴”接口道:“咱们……死了四十二个弟兄,还有八……八个活着。” “八个活着?我怎么只看到了七个?”张狗蛋生怕自己刚才眼花,便又数了一遍,却发现坐在这里的确实只有七个人。 “师长……别……别找了,另外那个是咱们的二头儿,现在……睡……睡在帐篷里,他的伤势很重,一直昏迷不醒……多……多……”“结巴”费力的讲着。 “多亏贵军军医官来给他治伤,否则的话,恐怕早就不行了。”那名四十多岁的大汉见“结巴”那费力的样子,于是便抢着将“结巴”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应该的,诸位能够冒险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经商,而且面对强敌毫无惧色,确实让我佩服。”张狗蛋谦虚道。 “结巴”又说道:“师长,二头儿……可能你……你也认识。” “也是咱们部队的退伍兵?”张狗蛋起身欲往帐篷走去。 “结巴”急忙拉住他,说道:“不……不是的,他原来是……是南京城里的南北城总捕头,叫……叫……” “叫‘张东珲’?”不等“结巴”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张狗蛋却已猜了出来。 “对,就是他!”“结巴”高兴的说道。 “他也来了?”张狗蛋显然没有想到自己猜得这么准,他重新坐回“结巴”身边,问“结巴”道:“说说,你是怎么干上刀客的?” “结巴”得意的笑笑,随后指着那四十多岁的汉子,说道:“他是我们的头儿,也……也是我的远房亲戚,论辈分,我该喊他……‘幺爷爷’,是老刀客。那年,在京都一带,日……日军大举反攻,我负伤,腿……腿瘸了,就退伍了,后来……后来就……就跟着我幺爷爷一起当了刀客。” 张狗蛋皱了皱眉毛,问道:“你为何要当刀客,是为了混饭吃吗?可是兵部不是每隔半年就给你发一次优恤金吗?而且还有分给你的那些地,怎么?不够用?” “结巴”摆了摆手,说道:“够……够用!那些钱虽然不多,不过若是加……加上地的话,也够全家吃喝了。但我……我不想这么呆在家里,后来……就……当了刀客。” 那刀客头儿见“结巴”说话太艰难,于是接口道:“是这样的,我这个晚辈很喜欢现在这种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他回乡后,家里用兵部给的一些钱给他娶了房媳妇,但他就是不肯好好呆在家里,这不,把他媳妇跟儿子甩给了他的兄长,便跟我跑来了。唉,其实我是不愿意让他来的,但终究拗不过他,还是把他带来了。” “原来如此!”张狗蛋点点头,对于“结巴”的喜好他还是多少知道一点儿的,这个人就是个闲不住的人,要想让他呆在家里种地,那比让他光屁股在大街上走还要难上些。 “师长,你……你的伤好了?”“结巴”关切的问道,“我……我住军医院的时候听说……听说咱们师后来损失惨重。” 张狗蛋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他叹了口气,说道:“是啊!就在你回去后不久,日军发动了更大规模的反攻,从正面突破了我师阵地,而当时我师正处于整个防线最薄弱的地段,因此损失惨重,后来预备队冲上来,才抵挡住攻击,但此时全师只剩下了不足一千人,已经没有了战斗力,而且我也负伤昏迷,再后来我们就回来了。” “你……你的伤势怎么样了?”“结巴”问道。 “已经好了,就是阴天有点儿酸酸的。”说到这里,张狗蛋不由自主的将右臂举起来,抡了几圈。 “噢,对了,张东珲是怎样跟你们混到一起的?”张狗蛋忽然想起了那个还躺在帐篷里的刀客。 刀客头儿问道:“张师长也认识张东珲?” 张狗蛋答道:“在南京的时候见过两面,当是他还是南京城里的捕头,归顺天府管,后来朝廷撤消了顺天府,他就当巡警队长去了,不过后来就没干了。” 刀客头儿点点头,说道:“这倒跟他说的差不多,不过我就不明白了,他怎么干得好好的就不干了呢?” 张狗蛋说道:“去年年底的时候,朝廷在南京搞巡警新政,他被街坊们给弄下来了。” 刀客头儿脸上皆是迷茫之色,说道:“这可不一样了,他对我说的是,他是被巡警队里的小人给暗算了,因此在巡警队里混不下去,就跑来当刀客了。我见他身手好,而且当过公差,虽然胆子好象小点儿,不过终究比愣头青好,于是就让他当了二头。” 张狗蛋摇头道:“不是的,是被街坊们选下来的。朝廷的巡警新政与以前大不一样,凡是城里的巡警队长,先由朝廷提几个名字,然后贴在城内各处,由街坊们自己选。” 刀客头儿更不懂了,问道:“街坊们选?怎么选?人人都可以吗?” “不是人人都可以,只有紧挨着街道两边的住家才可以。”张狗蛋解释道,“沿街两边的住家,每家一票,最后谁得的票多,谁当巡警队长。张东珲的票最少,自然是当不成了,他又不肯当小巡警,于是就没干了。” 刀客头儿好象有一点儿明白过来了,他问道:“那张东珲为啥当不成队长?” 张狗蛋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他识的字不多,不过好象街坊们说他收得孝敬太多,而且不太管事儿,总之人缘儿不好。你也是知道的,街道边有不少的店家的,他们最恨的就是青皮混混儿来捣乱,若是巡警队长不给他们撑腰,他们就头疼的很。张东珲当队长那半年,街面儿上一直不太平,为了这事儿元帅还训斥过他,但总没用,他的胆子小,不敢管的太严厉,最后朝廷没办法,就搞巡警新政了,好象是唐初六当上了队长,听说他许诺半年内抓光南京城内的青皮。” “哧————”刀客头儿轻蔑的哼道,“许诺有何用?以前我保镖时去过南京,也多少知道一点那里的事情。这南京城内龙蛇混杂,三教九流甚多,从嘉靖年间开始,青皮就一茬多于一茬,就靠一个许诺,能抓完吗?再说了,他怎能保证谁是青皮谁是百姓?莫要乱抓错人才好!” 张狗蛋叹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从去年开始,巡警也象咱们军人一样有官阶了,巡警队长每三年选一次,而且朝廷打算将此法慢慢在全国推广,先是城里,然后是乡下。也许十年,也许三十年,总之一句话,朝廷……元帅恐怕是下定决心了。” “结巴”有些向往的说道:“要是我不瘸就好了……” 张狗蛋明白他的意思,遂接口道:“你的腿不方便,自然是不能当巡警的,不过,以后你可以去当税吏,我听说朝廷也将革新税制,招募税吏,只要能识字,会算术就成,而且退伍兵优先。你是认得字的,就是不大会算术,不如去义学学几年。” “去义学学?”“结巴”张大了嘴,连忙摇头,说道:“我……我一个三……三十岁的大老爷们儿去义学?我不去!我还是当……当刀客好了。” “你个没出息的东西!”那刀客头忽然指着“结巴”斥骂起来,“当官你不当,你想做甚?” “税吏不是官,只是吏。”张狗蛋急忙分辩道。 “那也一样!总之是吃皇粮的,一辈子不愁!”刀客头儿气哼哼的说道。 “我……我现在也是一辈子不愁!我……我有优……优恤金。”“结巴”小声说道。 “不行!我过几天就带你回去,就是绑也要把你绑到义学里去!”刀客头儿吼道。 张狗蛋示意刀客头儿冷静下来,随后说道:“我看你们暂时还不能马上回去,因为据那些俘虏说,现在蒙古叛军数量很多,而且敌我不分,你们人数太少,又不十分熟悉这里的路,现在贸然回中原危险的很,所以最好暂时先在这里呆上些日子,等太平些了,再回去。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去了,也许过一个半月左右,援兵就会来到这里,到时你们就可以跟随运送辎重的部队一同返回肃州堡。” “师……师长,你……你也留在这里吗?”“结巴”问道。 “我不能留在这里,我将留下骑兵团的一个营,还有两个步兵营,协助兵站进行防御,我必须马上赶到西南边去,去救援叶尔羌城。”张狗蛋答道。 “叶尔羌城?噢,听说过。”刀客头儿喃喃说道,“听说要穿过一大片沙漠、戈壁,路程很远。” 张狗蛋说道:“确实很远,因此我才带了两千二百辆大车装辎重,差不多已经将沿途兵站和肃州城里的辎重弹药全搬空了,沿途补给困难,只能一鼓作气向西南冲。幸亏我们有向导,向西南走个二十几天后,就可以沿着塔里木河走,水应该不成问题,而且那里也有一个规模更大的兵站,不过却离阿克苏很近,叛军很可能已经攻进了阿克苏,所以我必须马上赶到那里。怕就怕叶尔羌城撑不到我们抵达的时候,希望哈斯木的回援部队能够早些从包围圈中跳出来,比我们更早一步救援叶尔羌城,也希望他们的弹药能够支撑到我们的弹药车到达的那一天。” “这么少的人,够吗?”“结巴”关心的问道。 “够了,虽然只有一万人,可是我们的武器很好,大炮多,弹药充足,而且士兵也多是从肃州各部队中挑选出来的精兵,远征茫茫戈壁贵在神速,只要能尽快赶到塔里木兵站,和那里的一个团整编一下,迅速发动攻击,攻下几座大城没有问题。”张狗蛋很有自信的说道。 ******************************************************************************** 天灰蒙蒙的,冷风夹带着寒意,毫无顾忌的肆虐在山坡上,并将那早已枯黄的草叶吹向不远处的海岸。 并不算高的山头上站立着几个汉子,还有几名骑士,从他们身上的军服来看,应该就是镇虏军与镇南军的军官,而且级别不低,而就在他们的四周,那坡度平缓的山坡上则站满了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用警惕的目光扫视着附近的一草一木。 作为郑森最为亲信的将领和心腹,刘国轩意气风发的站在山顶的一块大石头旁,面朝大海,尽情呼吸着那亲切的海风。 他低头看了看身上穿着的军服,这种镇南军的军服是完全仿照镇虏军军服制造的,除了颜色略微不同之外,其他的地方几乎毫无差别,就连肩膀上边的肩章也是差不多的。 “海军上将。”刘国轩心中颇为得意的闪过一丝念头,“来之不易啊!死了多少人,翻了多少坎儿,经历了多少危险才得到今天的一切。”他伸出手去摸了摸肩膀上那硬邦邦的肩章,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 刘国轩静下心神,回头望去,却见镇虏军的将领陈唯一仍然在与他的几名副官商议军务,而那个一直骑在马上的郑山河则依然一脸阴沉的看着远处海面上耸立出来的一个小礁石,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忽然,围在陈唯一身边的五名副官转身离去,而陈唯一则带着几名卫兵,走上前来,一直走到刘国轩身边才停了下来。 “仗终于打完了!”陈唯一长长的舒了口气,用意味深长的语气说道。 “是啊!整整六年了,伤亡数十万,终于打平了日本。”刘国轩深有感触的叹道。 陈唯一看了看那块耸立在海岸外数里处的礁石,沉默片刻,忽然又道:“我原以为日本不过蕞尔小国,容易对付,却想不到这么难打,当真是我从军以来遇到的最硬的骨头。” 刘国轩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此次不比上次扬子江大战之时,那时我军防御,日军进攻,天时、地利、人和均在我一边,而日军则人生地不熟,偷袭不成,自然很快失败。现今这一仗,形势完全颠倒过来,我军进攻,日军防御,日军在本乡本土作战,天时、地利、人和全在其一边,我军却人生地不熟,因此打起来就格外的艰难些。依我之见,若非日军急着从海上溜走,而且我军大炮厉害的话,恐怕此仗至少还要打上两年时间,到了那个时候,真不知道还要死多少人。” 陈唯一从身边的一名卫兵手中接过刚才脱下的软帽,用手拍了拍,随后说道:“虽然我军也有些吃力,但日军早就撑不下去了,要不然的话,也不会三十万军队一起投降。” 刘国轩看着陈唯一手上的帽子,笑道:“其实这也在我家元帅意料之内,要知道,向井氏用心险恶,有意借战争削弱其他大名的实力,同时又在其朝廷内部逐步排挤大名派,这样一来,原指望能从拥立天皇的功绩中得到实惠的那些大名就感到不满了,而当其走投无路之时,更是树倒猢狲散之时,现在,除了昨日最后投降的锅岛,再除去那些被向井自己解决掉的大名,日本那些声名赫赫的大名已经差不多全消失了。” 陈唯一将软帽戴在头上,接口道:“依我看,日军前几年的强横还有一个原因,那向井搞了个什么‘改造纲领’,向部下宣扬杀身成仁的道理,所以日军士兵才会如此疯狂,这也就可理解那些自杀船上的水兵了。”他顿了一顿,又说道:“部队伤亡惨重,将士思乡心切,家乡父老又望眼欲穿的等着他们回去,可是很多人却再也回不去了,不知道后世的史书上会怎么写我们?” 刘国轩嘿嘿一笑,说道:“史书是人写出来的,你想让它是个什么样,那么它就是个什么样,你我二人也许会成为千秋功臣,但也可成为千古罪人,就看你我二人今后怎么做人了!” 陈唯一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刘国轩话中的意思,顿时恍然,略微点了点头,说道:“不错,就看今后你我二人怎么做人了!” 两人相视一笑,随即齐将目光投向远方,望着那南边激烈的海上战斗。 确切的说,这不是一场海战,而是一场单方面的海上屠杀和掠夺,那些最后一批抢在守港日军投降之前行驶出港口的众多日本运输船遭到了郑森海军的穷追猛打,那些负责护航的日军战舰在郑森舰队猛烈的炮火下纷纷化做海上烟花,沉入了深不见底的大海,而那些毫无战斗力的运输船则被无情的拦截和俘获,由于此时是北风,因此,日舰队并非是向东而去,而是转向南方,慌不择路的奔向那茫茫大海,各自追寻着自己那未知的命运。 望着那密密麻麻的海上舰船,陈唯一折服的说道:“贵军海军战舰不仅多,而且极善于海战。” 刘国轩谦虚道:“那也比不上贵军的铁甲船队,虽然卖了两艘给我家元帅,可是我军舰队仍是木船,不可与贵军相提并论。” 陈唯一不再纠缠这个话题,他话锋一转,问道:“这些日船深入南方,却不知道何时才能抵达彼岸?” 刘国轩冷笑道:“恐怕其中大多数是到不了彼岸了!我军舰队会一直追下去,直到追得他们筋疲力尽,就算是能够逃脱我军的追赶,那么他们也逃不过大海的狂浪,去年就有几支同样的船漂泊到了澳州,恰好遇见我军舰队,根本用不着将大炮伸出,他们便已投降,所以说,这些船只是徒劳的奔命而已。” 刘国轩提起手中的千里镜,向着远方眺望一阵,随后放下千里镜,对陈唯一说道:“陈将军,这几年里你我二人可以说是齐心协力,虽各为其主,不过却并无大的分歧,这种合作恐怕也是空前绝后了吧?” 陈唯一笑道:“那还不是因为东帅正式迎娶了西帅的妹妹?双方既已结亲,从此再无囹圄,共同对抗仇敌,岂不美哉?” 刘国轩呵呵一笑,说道:“说句实话,象东帅这样谦和之人,我刘某人还真是从来没有见过,居然肯与外人共享好处。” 陈唯一淡淡说道:“这就是东帅为人最奇怪之处了,也许就象他常对军校学员所说的那样,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必须放下与同族兄弟的分歧,共抗外敌,与其便宜别人,不如同族共同分享收获,怎么说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刘国轩赞道:“东帅行事果然与众不同,令人佩服!” 一名陈唯一的副官跑回陈唯一身边,递给他一个本子,待陈唯一在那本子上签了字,他又转身奔去。 陈唯一将钢笔交给身边的卫兵,转身询问刘国轩:“刘将军这么快就要回南洋了吗?” 刘国轩答道:“是啊,马上回去,南洋那边有些乱,必须快刀斩乱麻,至于日本嘛,一来已经平定,二来有施琅在此,应该万无一失。施琅还是很有些才能的,上次与贵军的齐鲸波舰长共同探险大洋彼岸,着实立了功劳,我家元帅也更器重他了。” 陈唯一点点头,又问道:“南洋那边怎么乱成这样?” 刘国轩摇头叹息,向四周望了望,随即小声说道:“还不是因为西帅在南洋强行更改当地宗教?强令当地土著改信天主教,这样一来,不激起民变才怪。先是爪哇岛上的土著造反,接着香料群岛的土著也造反,跟着那些倭奴也起来造反,现在我家元帅已经有些焦头烂额了,因此原先答应东帅的帮助他向中美洲移民的许诺只好作罢,先安定了南洋再说。” 陈唯一惋惜的说道:“其实西帅过于急切了,此事宜缓不宜急啊!” 刘国轩不方便继续议论自己的主子,于是赶紧转移话题,问道:“听说贵军也马上就要撤离一大半人马,日本的秩序完全靠朝鲜和女真兵马维持?” 陈唯一点头道:“正是!我家元帅经略西域和河中的计划受到小挫,原先兵部想的太简单了,因此对于西域的辎重运送速度估计不足,致使河中的哈斯木总督无法尽快征服河中,我听说在最险的时候,他手下士兵每人手中的子弹不过几颗而已,只能自保,无法向四周扩张。兵部这次不敢再马虎了,我家元帅也知道此事不宜急噪,便改变了原先的计划,改为先安定西域,再经略河中,命令哈斯木暂时放弃一些无法守住的地方,全力收服西域各地的土王,而兵部则加快了兵站的建立速度,经过去年一年的战斗,整个西域大部已臣服,现在总算是可以继续向河中进发了。” 刘国轩叹道:“西域沙漠翰海,戈壁众多,要想彻底征服确实不易,贵军能在一年之内平定那里,确实了不起!” 陈唯一道:“全仗将士用命,朝廷全力支撑。现在西域已平,朝廷已决定,将在西域新设三个行省,除了那些留给蒙古王爷的土地、草原之外,从北到南将设天山省、塔里木省和昆仑省,汉人将向那里大量移民,并在那里屯田,这三个省以西则是河中地方,归哈斯木总督管辖。” “那,陈将军将去西域?”刘国轩问道。 “不知道,朝廷给我的新命令是暂时留在日本,待善后事宜完毕,再回去。”陈唯一答道。 刘国轩沉思片刻,又问道:“郑山河将军也将留在这里?” “不,他马上就回去。”陈唯一说道。 “去西域?”刘国轩问道。 陈唯一回头看了看那仍旧骑马立在那里的郑山河,随后对刘国轩说道:“不是,他将去云南。” 刘国轩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后便不再言语,而是转过身子,与陈唯一一同走到山头的西北角,俯视着那下面的一片狭窄的平原地区。 与山坡上一样,那平原一带也布满了碉堡和防御工事,整个地区就象是一个巨大的要塞群,只不过,此时的这个要塞已经完全丧失了活力,那残垣断壁,那仍旧没有清理完毕的尸体,还有那尚未完全熄灭的大火,无不在向人们展示着这里曾经的惨烈战斗与撕杀。 天越来越阴、越来越沉了,铅灰色的云密集的布满了天空,一阵更冷的寒风吹过,几片雪花随风飘落,紧接着,雪花越来越大,越来越密,整个地区都被笼罩在白茫茫的严寒中。 北海道的冬天终于到了。 第二十九节 缅甸宝石 大雪纷纷扬扬,扑簌簌的落在那已经湿透的街道上,但大概是由于天气并不太寒冷的缘故,因此那些落下的雪片来不及堆积,便已融化。 虽然不能完全体会到瑞雪兆丰年的意境,不过,这倒免了些许的不方便,起码人们走路时不用担心滑倒。 南京城内的街道仍旧是那副老模样,虽然朝廷曾经说过,要将全城的街道重新修葺一遍,但此事直到现在仍未有眉目,因此,城内少数坑洼的街道并不太适合走马车,而且马车越来越多,将城内的街道破坏的更加严重,这样一来,南京城内的轿子便又死灰复燃,爱乘轿子的人又渐渐的多了起来。 一顶紫绸四抬小轿沿着一条主街道走了过来,虽然这条街道比较的平整,没有什么大的坑洼,不过,看起来这名乘坐轿子的人显然更喜欢能显出主人的富贵与雍容的轿子。 轿子稳稳的走到一座精致的酒店外,并慢慢的停了下来。 风雪依旧,一名走在轿夫身后、与轿夫一样戴着斗笠、穿着蓑衣的家丁走上前来,撑开一把油布雨伞,而走在另一边的一名家丁则小心的掀开轿帘,并向着轿子里小声喊了句:“老爷,到了。” “哦。”轿子里发出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人走出了轿子。 家丁将那老爷扶到酒店门外的遮雨蓬下,随后一名家丁就转身吩咐那四个轿夫将轿子抬到一处小小的空地,并命他们等候在那里。 趁着那家丁安排轿子的时候,那老爷抬起头来,看着那酒店门外挂着的一个精巧的布幡,口中则念道:“酒墨斋。” 一名身穿紫色锦袍的人迎出店外,向那正抬头看那布幡的老爷稽首道:“冯老爷,你可算是又来了,小店可真是篷壁生辉啊!” 那冯老爷略微点点头,说道:“掌柜的,听说你这里翻建成了二层小楼,我特意前来看看。” “那还不全靠象您这样的老主顾照顾?小店实在是忘不了您的大恩大德。冯老爷,您店里请。”那掌柜点头哈腰的侧过身子,并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冯老爷满意的迈动步子,不紧不慢的踱进了店里,那两名家丁趾高气扬的紧随其后,而那店掌柜则走在冯老爷的身边不远处。 “你这里好象越来越杂乱了些,怎么连布衣粗汉也来了?”那冯老爷扫视一眼店里,却见其中坐了不少粗布衣衫的人,看起来倒很象是一些干粗活的人,因此心中稍微有些不满。 “冯老爷看得极准,小店确实开始收些小买卖来做,没办法啊,修店花了不少钱,小店唯有多多招徕客人,才能早日将钱赚回来。不过你放心,二楼是雅间,绝对没有这样的杂人。”掌柜陪着笑脸说道。 冯老爷皱了皱眉头,随即说道:“引路。” 掌柜马上走在前面,顺着一个楼梯上了二楼,而那冯老爷则由两名家丁搀扶着,也跟了上去。 楼上幽静了许多,虽然从一些屏风后传来了一些说话的声音,不过,却并不算太吵。 “哦,还算勉强可以。”冯老爷点点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高贵的表情。 掌柜亲自将冯老爷引到一处屏风后,说道:“您看此处还合您心意?” 冯老爷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略微点了头,随后便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冯老爷今日是请客还是自斟自饮?”掌柜一边为冯老爷斟上热茶,一边小声问道。 “请客,请南城的柳自清柳掌柜。”冯老爷不紧不慢的说道。 “哦?是不是那位人称‘柳百眼’的柳老爷?”掌柜猜测道。 冯老爷赞许的看着掌柜,说道:“你果然知道他,不错,就是柳百眼,城南的那个卖珠宝玉器的柳掌柜。” 掌柜笑道:“冯老爷一定是想从柳老爷那里买宝贝吧?” “何以见得?”冯老爷似笑非笑的望着掌柜问道。 “那还不好说?一年半前,朝廷大军进入缅甸,经过苦战,半年前,郑山河将军协助缅甸王剿平了缅甸北部的叛乱,当地的玉石珠宝买卖又恢复了,柳掌柜何许人也?他能放过这个机会?想是又到那里得到了什么绝世宝贝,以他的‘百眼通天’之术,恐怕没什么宝贝能逃过他的眼睛,人们传说,只要他的眼睛扫上一眼,便能分辨出那块石头里藏的有宝贝,绝无差错!” “嘿嘿!这街面儿上的传闻果然是一个比一个离谱!”冯老爷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什么‘百眼通天’之术?只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手艺罢了,也没有那么神。” 掌柜自然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这里了,因此只笑了笑,便赔罪下去张罗酒菜去了。 当热腾腾的酒菜被端上来后,冯老爷等候的人早已经坐在了他的身边,只不过,他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因为他还带了另外四个人,从他们的衣着来看,应该也是富商之流。 冯老爷显然并没有料到这些人会来,因此他很有些生气,当那掌柜被他支开后,他马上低声询问那柳老爷:“怎么?柳掌柜又想重来上次那一套?” 柳掌柜嘿嘿一笑,说道:“说句实话,我等商贾之人所求者何物?无非金钱而已,若能赚更多的钱,我怎会放过?此次我寻得的那件宝石确实乃千古之宝,吸尽天地之灵气,若是轻易出手,怎对得起我半年的辛苦?怎对得起刀兵枪弹的威胁?昨天冯老爷已经看过宝石了,想必也应该知道我没有虚言吧?” “好了,好了!废话少说,你开个价。”冯老爷不耐烦的说道。 柳掌柜笑道:“别忙,别忙!冯老爷,请容我为您引见一下,这四位也是慕名前来求宝的人,他们出的价也很高,所以……” “所以你想看看我们谁出的价最高?是不是?”冯老爷冷哼一声,说道:“还按照上次的老规矩,每人把自己的出价写在纸上,谁高谁得!” “冯老爷果然痛快!”柳掌柜笑道,“那就烦劳几位动笔吧。”说完,他便从随身带来的盒子里拿出些纸张和笔墨,交给几人。 竞价很麻利,没有人犹豫,当他们将自己的出价交给柳掌柜后,柳掌柜立刻喜笑颜开的说道:“几位果然豪爽,一个比一个的出价更高。不过,这次仍是冯老爷赢了,他的出价比四位的总价还高,看来这玉石只能归他了!” “啊————”听到柳掌柜这样说,那四个同时竞价的人全都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并难以置信的望着那坐在那里得意洋洋的冯老爷。 “怎么?你们莫非不相信?”一名站在冯老爷身后的家丁嚣张的大声说道,“我家老爷可不比那些个寻常的小买卖人,我们老爷做的可是大买卖,海外的大买卖!” “海外的大买卖?卖什么这么有钱?可是丝绸?或是瓷器?”一名竞价人问道。 “哧————”那名家丁白了那人一眼,随后说道:“那能赚什么钱?我家老爷做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我家老爷的船队专门在南洋与那非……非洲跑来跑去,一趟赚的钱,恐怕比你们一年赚的钱都多!” “哦————”四人听到这里,同时恍然大悟,相互对望几眼,随后一人轻蔑的说道:“我当是什么买卖呢,却原来是人贩子!” “人贩子怎么了?人贩子做的也是光明正大的买卖!”那冯老爷见那四人目露不屑之色,顿时心头火起,语气自然也就提高了不少。 “光明正大?”一名竞价者反讥道,“你试试往中原贩人,看看有什么结果?” “什么结果?我压根就没想过往中原贩人,我的主顾可是南洋的西帅,说起来我也算是他的行商呢!”冯老爷冷笑道。 “好了,好了!几位,少争这些事情,毕竟赚钱最要紧,切不可伤了和气。”那柳掌柜见自己这次又猛赚一笔,顿时心神皆醉,于是连忙将几人的话头引开,却全然忘记了自己才是挑起众人争端的根由。他见四人起身想走,急忙拉住他们,说道:“生意不成仁义在,几位给柳某个面子,这顿饭无论如何也要吃,等吃完了饭,我再领几位去我铺子里转转,说不定几位还能找到合意的玩意儿呢!” 那冯老爷见柳掌柜帮自己说话,顿时心中高兴几分,于是笑道:“对了!柳掌柜此话在理儿!钱到了手里才是真的,管它什么来路?诸位可要知道,如今东帅可是鼓励经商赚钱的,我这也是经商,赚得的钱自然也是钱,与诸位赚的钱没什么两样,你们能买到的东西我也能买到。不信的话,诸位请看。”说到这里,他忽然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从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随后将盒子放在桌子上,接着便小心的将其打开。 “咦————”桌子上的四人同时出声,并坐回了椅子上,其中一人喊道:“陶朱勋章?” “嘿嘿!对了!陶朱勋章!”冯老爷得意的笑道,“是我去年年底的时候买的,只花了我七十五万圆,怎么样?还算划得来吧?” “这个……这个东西真是你买的?”一名竞价者仍有些疑问。 “怎么不是?请看背面,上面刻着‘冯世义’,那就是鄙人的名讳了!”冯老爷将那勋章提起来,并将背面亮给四人看。 待那四人脸上显出又吃惊又嫉妒的复杂表情,冯老爷才将那勋章重新收回盒子中,并仔细装回钱袋,随后说道:“不瞒你们说,上次朝廷卖陶朱勋章的时候,我也曾叫上诸位面前的这位柳掌柜一同去买,谁知他却不去,百百丧失了这个机会,真是可惜之极!要知道,朝廷的陶朱勋章可不是常卖的,唯有朝廷缺钱的时候才会卖少许,而且也仅仅限于这一种勋章,要想买别的勋章还买不到呢!就好比那金虎、银豹勋章,我想买还没处买去呢!也只有那些当兵的才能拼着性命得到。” “你……你买这勋章何用?”一名稍微年轻一点儿的竞价者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用?纳妾!”冯老爷说道,“以前我有五个小妾,可是她们无一人为我舔子嗣,当真是无用之极!我本想继续纳妾,却不料又出了个什么《婚姻法》,据说若违反此法,轻则重罚,重则坐牢。诸位想想,我是何等样人,怎能与那些臭死囚关在一起?而且即使不坐牢,也要罚得倾家荡产,听说是罚没三分之一的家产。而且此勋章与其它勋章一样,还可以减半纳税,为期五年,诸位可想想,这一块小小的勋章能在五年内为我省下多少钱啊!” 柳掌柜笑道:“冯老爷的为人我是一向佩服的,有眼光!有远见!唉,可惜啊,晚了一步,要不然,我也能买上块‘陶朱勋章’,听说那最后一块卖了一百七十五万圆,朝廷可算是赚够了!” 冯老爷笑道:“所以说什么事都不能观望,先下手为强啊!要知道,‘陶朱勋章’这玩意儿可不是那么容易买到的,朝廷也只有缺钱的时候才会出手那么十几二十块,听说现在朝廷从欧洲那边得了大笔银子、黄金,想必往后几年应该不会太缺钱了吧?柳掌柜想买的话,恐怕错过机会了。” 柳掌柜尴尬的搓了搓手,将话锋一转,说道:“听说冯老爷去年一口气纳了十房小妾,果然是大手笔!” 冯老爷苦笑着摇摇头,说道:“没办法啊!我的诺大家业,若没人继承,岂不是便宜了我那些族人?只是可惜啊,那十房小妾直到今天还没一个有动静,真是让我心烦意乱!” 柳掌柜安慰道:“冯老爷不必着急,此事是急不来的。”他压低声音,又说道:“东帅不也是好长时间没有子嗣吗?可是这几年一口气得了三子一女,这可不就是靠着缘分吗?再说了,我听说冯老爷前些日子去了趟南洋,想来也是与小妾们相处时间太短了。” 冯老爷点点头,颇为得意的说道:“那是!西帅特意召我去,赐我金匾一块,当真是让冯某感恩戴德!回来之后,我已决定,从现在起,一年之内不离家门一步!待小妾为冯家添丁进口,将来我冯世义的子孙要世世代代为西帅效力!” “为西帅效力?哈哈!继续为他拐贩人口吗?继续干那见不得人的勾当吗?”正当冯老爷沉浸在憧憬之中的时候,一个声音忽然从旁边一个屏风后面传来,紧接着,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儒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怒气冲冲的瞪着那冯老爷。 “大胆!你小子瞎了狗眼!也不看看我家老爷是谁!”一名站在冯老爷另一边的家丁终于找到了表现自己的机会,于是连忙趁着另外那名家丁还没反应过来的一刹那,出声严厉呵斥那名儒生。 “哈哈!认得,我当然认得!”那儒生面无惧色,冷声说道:“去年南洋街坊上盛传,从那非洲南部运来五船黑奴,结果到新南安后,原本上船是一千五百人,但下船时却只剩下了三百个活着的,而且下船后又死了几十个,人们仔细一打听,原来那船队就是冯世义的,从次你也就得了个诨号————冯阎王,而且臭名远扬。我说的对不对啊?冯阎王?” “岂有此理!”冯老爷拍案而起,怒目圆睁,瞪着那儒生,骂道:“大胆酸儒?莫非活的不耐烦了?你可知我势力多大?” 儒生冷笑道:“当然有所耳闻,你祖上是盐商,累代巨富,据说已经是富可敌国,而且祖上出了不少大官,亲戚中也有不少的朝廷官员,至于你本人嘛,虽不曾为官,不过却认得不少三教九流的狗肉朋友,而且从小顽劣之极,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可是你也不要忘了,如今的朝廷可不是过去的朝廷了,若要真动起手来,我倒也不怕了你!” “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东西!”冯老爷从牙齿缝中崩出这么句话来,站在他身后的那两名家丁立刻挽起袖子,绕过桌子,便气势汹汹向那儒生走去。 “锵————”的一声,那儒生从腰间抽出一把两尺多长的短剑,指着那两人,口中呵斥道:“恶奴休得猖狂!” “住手!”又一个年纪较大的儒生从那屏风后走出来,他几步奔到那持剑儒生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随后说道:“不可!” “老师,就让我跟这几个恶人斗上一斗,也好试试陈老师教给我们的剑法。”那儒生望着身边长者道。 长者摇头道:“国有国法,不可私斗。”他转过头去,望着那一脸得意的冯老爷,冷冷的说道:“做人不可过于猖狂,还望这位冯掌柜好好读读圣贤经典。” “几位,几位!千万不可在此打斗啊!”那听见动静的酒店掌柜急匆匆的奔了过来,向着几人又是作揖,又是陪笑脸。 那儒生收起剑,拿出些银圆交给那酒店掌柜,说道:“这是酒钱,今日真是扫兴,诗兴全无,就不能给掌柜写字了。” 那屏风后又陆续走出几人,均是儒衫打扮,他们没好气的瞪了那冯老爷一伙人几眼,随即簇拥着那儒生与那长者,离开了二楼雅间,直奔楼下而去。 “什么东西!呸!”冯老爷的两名家丁得意的将袖子抹下,随即又走回了冯老爷身后,继续趾高气扬的站在那里。 冯老爷冷哼一声,问那酒店掌柜道:“你们这里怎么越来越乱了?连这种不知好歹的东西也能进来?” 掌柜连忙走到冯老爷身边,陪笑道:“冯老爷息怒!这人本不是一般的书生,他是如今‘东林二贤’之一,自然脾气大些,您千万不可与他一般见识。” “哦?‘东林二贤’?莫非是张慎言的得意弟子孔季康?”冯老爷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 “嘿嘿!冯老爷说错了。”一直坐在那里没有出声的柳掌柜笑了笑,说道:“他不是孔季康,他是陈永华,东林后进领袖之一。还有方才劝架那位,也不是无名之人,乃是前朝的史可法史阁部,他是陈永华的老师,也是东林领袖。幸亏方才没有动手,要真动起手,恐怕你的那两位家丁远不是陈永华的对手,他的剑法是跟前朝兵部尚书陈子龙学的,可不是一般的厉害。” “那又怎样?还不是一样灰溜溜的滚了?”冯老爷很不高兴,他转身走上几步,来到二楼紧挨着街边的窗户边,向下看去。 只见那陈永华与众人正围在店门前,众人相互告别之后,便各自离去,那陈永华与别人走的方向正好相反,而且也只有他一人往西边走去。 一名竞价者看着冯老爷,叹道:“冯老爷未免太……唉,此次你同时得罪了东林两大领袖,今后恐怕……” 冯老爷回过头去,瞪着那说话之人,沉声道:“得罪了他们又怎样?他们能把我怎样?” 酒店掌柜小声说道:“如果他们把冯老爷的事儿在报纸上一挑……” “哈哈!报纸算个啥?”冯老爷脸上的紧张表情忽然消失,说道:“鄙人有得是钱,改天也办他个报纸玩玩儿!别说一个陈永华,就算是‘东林二贤’同时上阵,老子也不怕!” 柳掌柜站起身,走到冯老爷身边,说道:“这个大可放心,现在‘东林二贤’并非是铁板一块,他们两人之间早有囹圄,也许孔季康不会跟你为难。” “哦?此话怎讲?”冯老爷问道。 柳掌柜淡淡说道:“前一阵子你去南洋,自然不知道这次的千古奇闻。现在饭菜已端上来,不如入席畅谈一番,我慢慢说给你听。” 冯老爷再次转过身去,却见那撑着把油布伞的陈永华停在了路边,正与两个戴着斗笠的和尚在交谈,遂说道:“怪不得今日晦气的很,却原来有和尚要从门前过,呸!” 冯老爷向着楼下吐了口吐沫,却不料那两个和尚忽然同时抬头向他望来,那犀利的目光刺的冯老爷混身一颤。 “死秃驴!吓老子一跳!这么一大把年纪了,居然还不入土?”冯老爷有些心慌,急忙转身走回桌子边,但口中却仍是漫骂不已。 柳掌柜走到窗户边,向陈永华站立之处看了看,却见他正为两个和尚指路,而那两个和尚年纪甚老,一人恐已七十多岁,但身体仍是十分健硕。 柳掌柜摇了摇头,走回桌子边,坐回椅子上后,对冯老爷说道:“看起来象是两个游方僧人,冯老爷方才的话可真是有点儿莽撞了,对于高僧,我还是相当敬重的。此次我之所以想将这块宝石卖个好价钱,主要是想在云南捐建个寺院,也好了却我多年的夙愿。” 冯老爷干笑两声,说道:“‘未知生,焉知死’?虽然我读的圣贤之书不多,但这鬼神飘渺之物,我也是与圣人一样不相信的,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阴,好好享受才是,怎可受那因果循环之束缚?要真信了那些,还做什么买卖?”他用筷子夹起一块肥鸭,惬意的放进嘴里,嚼了几下,随后说道:“柳掌柜还是别扯别的事情了吧,快把你刚才说的那‘千古奇闻’讲给我听听,我倒很想听听那‘东林二贤’到底是怎么反目的?” ***************************************************************************** 雪越下越大,气温也下降的很快,渐渐的,地上已经积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唯有那些抬轿子的轿夫和街边等活干的苦力还停留在可以躲雪的屋檐下,希望能够在天黑前多挣几个钱,以挨过这寒冷的冬天。 风雪中出现了两个灰影,渐渐的走近一座茶馆边,靠近了那些正在茶馆屋檐边躲雪的轿夫。 这是两个和尚,两人身上均穿着件陈旧的灰布僧袍,脚穿草鞋,那草鞋的缝隙中隐约透出白色的袜子,他们的头上都戴着个很大的斗笠,斗笠的帽沿儿遮住了他们的脸,但却无法遮住他们下巴上那长长的胡须。 一僧胡须已经变为雪白,与那正在飘落的雪花的颜色没有什么差别,而另一僧的胡须却仍是花白,看起来应该比那位老僧稍微年轻一些。 两僧走到茶馆边停下,其中那名花白胡须的和尚靠近茶馆门口,询问一名轿夫道:“这位施主,敢问南京城的辩议堂在哪里?” 那轿夫懒洋洋的抬起头来,将两只插在袖管里的手抽出来,向着街道的尽头指了指,说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等过了个街口,向北一拐便是了。” 那和尚双手合十,宣了个佛号,向那轿夫道了谢,随即走回那老僧身边,小声说道:“师父,可能已经不远了。“ 老僧并未说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随即两人便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 那名轿夫的指点很正确,两名僧人很顺利的来到了辩议堂前。 两僧停下,抬头看看那屋外挂着的匾,见那匾上写着“辩议堂”三个金光大字。 雪白胡须的僧人低声说道:“离尘,去问问那位守军。” 花白胡须的僧人迅速走到那守卫辩议堂的几名士兵跟前,双手合十,问道:“请问几位施主,这里可是辩议堂?” 一名士兵回头望了一眼,喊道:“班长,有和尚问话。” 一名士官走过来,问道:“谁啊?” 僧人将自己的问话又问了一遍,那士官答道:“这里就是辩议堂了。” 那僧人又问道:“那么请问,这里的那场宗教辩议结束没有?” 士官答道:“三天前就结束了,你们来晚了,如果你们现在就赶到礼部去,兴许能见着少林寺的方丈。” “多谢了,不过我们不是少林寺的和尚,我们是游走四方的和尚。”那僧人轻声说道。 那僧人谢过士官,随即走回老和尚身边,问道:“师父,已经来晚了,是否去跟少林方丈切磋?” 老僧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定是想趁机去再跟少林的武僧切磋武艺吧?离尘,这么些年了,难道你的争强好胜之心还没有离你而去吗?你忘了我们是为何而来的了吗?” 那僧人面显惭愧之色,道:“师父说的极是,离尘又险些入魔了。” 老僧叹道:“心魔难制!若非早年你北上游历时,不问人品胡乱收徒,今日我怎会与你一起来到这里?” 僧人道:“师父,徒儿知错了。不知师父现在想去哪里?” 老僧道:“本来在半道上听到辩议堂的辩议之后,老衲是要来看看的,但既然此事已经了结,那么就不必前去麻烦少林方丈了。我们直接去找那个可以帮你教导徒弟的人去吧!” 两僧转身离开辩议堂,向路边店铺的一名伙计问明了路,便径直向东帅府走去。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 奇 书 网 ,电脑站:www. q i s h u 9 9 . c o m手机站:wap. q i s h u 9 9 . c o m支持文学,支持zz! 第三十节 访客 “咯吱————” 一扇紧闭着的窗户被人推开,屋外的雪花被风吹进了屋子。 林清华站在窗户后边,望着那不远处的高大围墙,深吸了几口冷冷的空气。 几片雪花打在他的脸上,片刻间便被脸上的热气融化。 “报告!”紧闭着的房门外传来卫兵的声音。 “进来!”林清华走回桌子边,坐回到太师椅上。 一名卫兵打开房门,向林清华说道:“刑部尚书刘子壮大人求见。”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让他进来。” 刘子壮闪身进入这间不大的屋子,手上捧着一摞公文。 刘子壮将那摞公文放在林清华面前的书桌上,随后退回几步,说道:“元帅,这是今年秋冬两季需要勾决的死囚,请元帅过目。” 林清华拿起一份公文,仔细扫了几眼,随后将手上的那份公文放下,问道:“这些死囚都上诉了吗?” 刘子壮道:“其中只有少数上诉,其他人没有。那些上诉的死囚中,经过十八名巡查御史数月的重新审理,只查出三起冤案,剩下的全为证据确凿的铁案,翻无可翻。” 林清华从书桌上拿起钢笔,沾了些墨水,从抽屉中取出张空白公文,正欲写下自己的处理意见。 刘子壮见林清华准备动笔,急忙说道:“元帅,今年一共只处决了一百多死囚,剩下的死囚全被元帅发配到火药场去了,若是这些人再被送去的话,那么恐怕很难起到杀一儆百的作用,所以还望元帅三思。” 林清华停下笔,抬起头,说道:“没办法,虽然火药场从去年开始就只制造底火了,可是人手始终不够,别的东西可以让民间工场去造,但是底火和炸药就不行,因此火药场还是需要大批死囚的。你说的那个问题我也想过了,所以说我这次并不将这些人全部送到火药场,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死囚就交给你们刑部了,你们可以分散到各地同一天行刑,应该可以起到震慑作用的。” 刘子壮见林清华口气松动,便也不再说什么。 林清华很快写好了处理意见,随即放下笔,抬起头看着刘子壮,挥手示意他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就坐。 待刘子壮坐定,林清华问道:“上次的那个碑文一案,你们刑部审的怎么样了?” 刘子壮有些郁闷的说道:“元帅,这个小案子实在是无足轻重的很,我不明白,为何元帅会命刑部审理此案?” 林清华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不愿意接手这个案子。其实我这样做是有用意的,因为我想让所有的人都知道这个案子。” 刘子壮尴尬的咳嗽一声,随后说道:“案子很简单,没有什么曲折,说起来到底还是怨那些石匠,千不该万不该,他们不应该答应接这个活儿的。” 林清华摆了摆手,说道:“石匠们也是做活吃饭,没什么不对的,谁给他们钱,他们自然给谁干活,只要不犯法,那么就没问题。这件案子很有些意思,只是由于我最近一段时间忙着往西域调兵遣将和运输物资的事情,所以没有催促你们,现在听你的意思,应该是审完了?” 刘子壮点点头,说道:“审完了,就差判了。” 林清华道:“那你仔细讲讲事情的来龙去脉。” 刘子壮伸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随后缓缓说道:“这件事情恐怕就要从很久以前说起了。元帅也是知道的,此案全因那秦淮名妓卞赛赛的碑文而起。卞赛赛出身官宦之家,也是识得不少诗书的,但她幼年之时父母早亡,便与其妹妹一同沦落风尘。这卞赛赛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因而在秦淮河上渐渐出了名,许多富商巨贾慕名而来,且其恩客之中不乏公卿诸侯,后来她与一位公卿相好,但一同住了几年后,却又与那公卿分开,独自一人居住在苏州城郊。那年扬子江大战,西帅郑森兵马占领了那里,当时主政郑氏军马的还是郑森的叔叔郑鸿逵,那郑鸿逵本是好色之人,待得知色艺俱佳的卞赛赛就在苏州城中避难,当即派人将其掳到自己营中,准备将其收入私帐,却不料,郑森忽然发难,将郑鸿逵及其党羽一网打尽,卞赛赛才得以脱出。 后来卞赛赛便离开了苏州,迁回到南京居住,虽然此时她已三十有余,但一来不显老,二来名气大,因此,马上引来众多仰慕者。卞赛赛当时也已用尽盘缠,因此便重操旧业,在南京贡院附近借了座小楼,起名‘雅楼’,卞赛赛召集了一班原来的姐妹,以歌喉娱宾,只卖艺,不卖身。 当时东林在城中也开了个新馆,收徒授业,新馆也在贡院附近,离那卞赛赛的‘雅楼’不远,虽然双方很难共同相处,不过倒也并不理睬对方,相安无事。 东林书院为了广招门徒,因此并不收取学费,只要肯来,他们就教,不过,学生的食宿钱却要自理。这样一来,去东林书院的人虽然不少,可是大多都是家中有产业的儒生,而那些穷书生却很难在那里长久的学下去。 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那卞赛赛资助了这些穷书生,为他们出了食宿钱,而这些书生也自然感恩戴德,时常做些新曲儿,送与卞赛赛,于是卞赛赛的名气也越来越大,恩客也越来越多。 东林中人自然也知道这些事情,于是便令馆中学生不得再与卞赛赛交往,而那些穷书生怎能听从,因而,南京附近的东林各书院一下子将一百余名学生除名,这些被除名的学生无奈之下,只得离开,大部回乡,少数投考了高等学堂。 恰恰就是这少数投考了高等学堂的人最终弄出了这件事。他们大多考上了,因此便留在学堂之中接受新式教育,其中的多数人后来成为了各地的官员,少数去了工场。他们感念卞赛赛当年对他们的恩情,于是不时回到卞赛赛的‘雅楼’,去给她捧场。 但卞赛赛终究是凡人,就在去年年末,一病不起,拖了几个月,还是死了。 这些人听说后,立刻商议着为卞赛赛立个功德碑,以显示自己的感恩之情,最后商议妥当,就将碑立在‘雅楼’的门前,碑文洋洋洒洒数万字,其中赞扬卞赛赛者居多,而剩下的数千字则是讥讽东林狗眼看人低的话。其实在我看来,这些人之所以这样干,其真正原因恐怕还是为了羞辱东林,以报当年被逐出师门之仇。 这样一来,东林中人岂肯善罢甘休?于是等那碑立好后的第二天,‘东林二贤’之一的孔季康就领着一帮子学子,拿着大锤,将那碑捣了个稀烂。 受恩于卞赛赛的那些人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立刻又重新立了块碑,而且比上一个碑更加高大,更离谱的是,那碑的形状居然和贞洁牌坊差不多,那上面的字更多,言辞也更激烈,直接指谪东林迂腐。 这一下,双方就算是铆上了,你砸我立,你立我砸,一来二去,就闹到了南京衙门里。 而在当时,按照元帅的新政法令,各地的法院已经与官府分离,因此此案便交由南京地方法院审理。过了几天,法院的判决下来,由于那‘雅楼’已在一年前被卞赛赛买下,而且那地契上的地方正好包括那立碑之地,而那些立碑之人又是出自自愿,因此,东林败了,判决令他们必须在一个月之内重新修好那个碑文,否则便要查封他们的房产拍卖。 孔季康自然是不会去立碑的,而且还约束手下人,不准任何人去立碑。但东林中的另一部分人则认为不妥,而其首领就是那陈永华了。 陈永华怕官府真的派人查封东林名下的产业,于是在判决下来的第五天,便领着人去重新打造了一块碑,立在了‘雅楼’门前,并当面向‘雅楼’的现掌柜道了歉。 孔季康知道此事后,大发雷霆,说陈永华辜负了老师的期望,丢了东林的面子和骨气,是东林败类。陈永华知道自己不能与孔季康正面相抗,因此便没有理会,哪知道孔季康见陈永华不理会自己,便更加的嚣张,甚至在东林书院之中大肆污蔑陈永华,而且在碑立好之后,那东林的人又去砸了一回,不过,这一次他们就没有料到后果会如此严重,巡警队立即将那些砸碑的人当场逮捕,并以毁坏私人财产罪告了他们。 此时,元帅便得知了这件案子,于是将此案交给刑部审理。刑部经过审理,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就差明日的宣判了,依我之见,若不是那五个儒生将罪过全部揽在自己身上的话,恐怕孔季康也是跑不了的。” 听刘子壮讲述完毕,林清华点了点头,叹道:“没想到儒生之中居然也有这么讲义气的人,愿意自己承担罪名。对了,不知道你们准备怎么判这五个砸碑的儒生?” 刘子壮略微沉吟片刻,随即答道:“五人当时全部动了手,不过,那碑损坏并不严重,因此刑部的意思是轻判,每人判半年苦役,并罚些钱用以修补碑文。” 林清华将手中拿着的那份死囚勾决名单交给刘子壮,说道:“这些死囚就交给你们刑部了,剩下的死囚马上押解到湖北火药场去。” 刘子壮转身准备离开,林清华却忽然问道:“那陈永华就是因为这个事情而与孔季康发生囹圄的?” 刘子壮回过头,说道:“正是此事!其实两人早就貌合神离,若非史可法从中斡旋的话,恐怕东林早散伙了。依我之见,陈永华更善于求变,而孔季康则一直抱残守缺,不思进取,两人各有一批追随者,旁人很难相信他二人都是张慎言的学生。现在东林人心惶惶,盛传朝廷要查封东林,孔季康煽风点火,而陈永华则尽力安抚众人,要众人守法,依我看,陈永华此人显然与孔季康不是一路人,若是元帅能够善加利用的话,也许能够分化东林。”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与我想的一样。” ************************************************************** 一双被冻的通红的小手伸向花坛的石沿,将那石沿上的一层薄薄的积雪揽到了一起,重复了几遍同样的动作,一个小小的雪堆马上出现在了石沿上。那双冻红的小手继续忙碌着,转眼的工夫,一个小小的雪人便出现在了石沿上。 “咯咯————”一阵轻笑,一个扎着两支小辫的小女孩俯身从花坛边捡起一跟干枯的树枝,并将树枝折了几折,随后将其递给身边一名比她更年幼的小男孩。 小男孩伸出冻红的小手,接过那几根短树枝,口中则甜甜的说道:“谢谢姐姐!” 他转过身子,将树枝插在雪人的两只胳膊上,说道:“这是大将军!” 不等他仔细欣赏自己的杰作,一个圆滚滚的雪球便飞了过来,不偏不倚的正好打在那雪人的脑袋上,雪人立刻变得不成样子。 小男孩与小女孩同时一惊,随后便转头望去,却发现一个年纪稍大些的男孩正站花园边的走廊中,得意的拍打着双手,口中喊道:“好啊!打得真准啊!比炮兵打得都准!” 小女孩双手插腰,怒斥道:“你……你怎么把我们的雪人打坏了?” 那男孩一脸的得意,说道:“妹妹,我这样做是为你好啊,他不听话,做了个雪人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还硬要说那是爹,要让爹知道了,你们定要吃板子!所以,我就把它打烂,让它死无对证!” “谁说我做的是爹?我做的是大将军!”那小男孩生气的撅起了嘴。 “大将军就是大元帅,所以你是抵赖不了的。”那男孩又从走廊外的地上揽起一捧雪,并捏成雪球,随后哈哈一笑,用尽力气将那雪球投向站在花坛边的两个小孩。 两人闪身避开,随即展开反击,一时之间,小小的花园之中充满了小男孩的嬉闹声和小女孩的啼哭声。 一名少妇从花园外匆匆奔进花园,见三人还在顽皮,遂呵斥道:“都住手!” 那小女孩丢掉手中的雪球,伸手抹了把眼泪,一头扑到那少妇怀中,哭泣道:“娘,大哥他又欺负我们了!” 少妇蹲在花园门口,将那小女孩搂在怀里,安慰了她一阵,随即望向那愣在那边的小男孩,说道:“武儿,你又淘气了!当心你爹回来打你屁股!快向妹妹赔不是。” 谁知那男孩并不害怕,反而理直气壮的说道:“你又不是我娘,你管不着我!” “爹管得着你!打你屁股!打得你屁股肿三天!”另外那名年纪稍小的男孩喊道。 听到这里,那男孩显然怒极,他猛的向那小男孩扑去,口中则叫道:“让我先打得你屁股肿三天!” “啊————”那小男孩赶紧逃开,也一头撞到那少妇怀中。 少妇瞪着那淘气之极的男孩,呵斥道:“再不住手,我就叫祁海把你关到书房里去背书!叫小德子陪着你!” “我不怕那两个太监!”男孩有恃无恐的说道,“只要我一喊,我娘就把我救出来!” “这孩子!”少妇显得很无奈,只得暗自叹气,她低下头去,问那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宇儿,凤儿,你们怎么不好好读书?又溜出来玩了?看看你们二哥,那才叫用功呢!” 扑在她怀中的那个小男孩抬起头,望着少妇的俏脸,嘟囔道:“是先生放我们出来的,但二哥不来,我们就只好自己来了。” “武儿,你过来!”少妇叹了口气,随后站起身,向那年纪大些的男孩挥了挥手,说道:“也玩了这么半天了,该回去读书了。” “不!我还没玩够!那些算术太难了,我也不想学!”男孩固执的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你敢不去?”一个声音忽然在那少妇身后响起,将少妇和三个小孩均吓了一跳。 少妇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回头嗔道:“怎么又想吓人啊?” 林清华笑着走到少妇身后,伸手搂住少妇的腰,说道:“没吓着你吧?” 少妇用力推开林清华的怪手,嗔道:“孩子们面前还这么动手动脚的,当心教坏孩子!” 林清华缩回手,咳嗽两声,然后瞪着那年纪稍大些的男孩,吼道:“还不给我滚回书房去!今天晚上我考你几道地理和算术题,若是答不出来,就罚你背唐诗,而且今年过年没有压岁钱!” 他低头看了看少妇腿边的男孩和女孩,说道:“你们也一样!宇儿年纪比你们小几岁,虽然考他的题目都比较简单,但也不能大意,都快回书房去!” 小女孩伸了伸舌头,随即拉着身边的小男孩,奔出花园,而那名年纪稍大些的男孩则慢吞吞的走到林清华跟前停下,并抬起头看着林清华的脸,问道:“父亲,要是我答上来怎么办?” 林清华低头看着他,说道:“你倒是说说,这次你又想要什么奖品了?” 男孩伸手摸了摸林清华挂在腰间的指挥刀,随后说道:“我要这个!” “不行!”林清华赶紧捂住指挥刀的刀柄,说道:“小孩子玩儿什么刀?再说这把刀已经跟了我这么些年了,是我地位、权利的象征,怎能随便给你?换个奖品。” 男孩低下头去,得意的笑笑,随即又抬起头来,一脸严肃的说道:“那好,我不要刀了,你就给我只手枪吧,要骑兵和卫兵的那种匣子枪。” 少妇“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她转过头,看着那一脸奇怪神色的林清华,说道:“怎么样?还是被他耍了吧?其实他就是想要枪。” 林清华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随即说道:“你年纪还小,真枪太危险,万一走火,那就不好了。” “我不怕!”男孩双手插腰,努力做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不怕,我怕!”林清华哼道,“万一子弹打到了你的弟弟、妹妹,那如何是好?” 男孩眼珠子一转,说道:“那好,我退一步,我只要枪,不要子弹。” “小孩子不听话!”林清华怒道。 男孩反诘道:“我已经快九岁了!已经不是小孩了!”他将头一扭,气哼哼的说道:“你不给我枪,我就不学了!” “混帐!不学?打得你学!”林清华将小孩一把提了起来,夹在掖下,隔着裤子便扇了几巴掌。 小孩并未哭泣,而是倔强的喊道:“就不学!就不学!” “放下武儿!”一个声音从林清华身后传来,又一名少妇出现在了花园门口。 林清华没有回头,只是说道:“我教训孩子,你少管!” 那少妇走上前,从林清华手中夺过小孩,将小孩放下,伸手摸了摸小孩的屁股,随后站起身,对林清华说道:“下手这么重,你就不怕把孩子打坏吗?” 林清华翻翻眼,说道:“都是你惯的!” 少妇也不与林清华继续争论,只是白了林清华一眼,又转头瞪了眼另外那名少妇,随后拉着小孩,径直走出花园。 站在林清华身边的少妇轻声说道:“芳儿姐姐又生气了,相公,你确实待孩子严厉了点儿。” 林清华哼道:“不听话就是要打,我小时候可没少挨过打!” 少妇抿嘴一笑,说道:“怪不得你要打回来呢!” 见那少妇脸显娇容,林清华顿时心猿意马起来,他搂住少妇就亲,但却被少妇推开,少妇说道:“相公怎么今日这么早就回来了?” 林清华道:“今天没什么事,所以回来的早些,一回来我就到处找你,结果就听到了你的声音,我就赶来了,嘿嘿,终于让我抓住了。婷儿,不如咱们现在就去东书房,那里有暖气。” 婷儿嗔道:“真是的,那里是孩子们读书的地方,你刚才不还叫他们去读书吗?” 林清华急道:“那就给他们放假!休息半天。” 林清华正要在婷儿脸上亲吻,婷儿却又推开他,并说道:“忽然想起一事,有两个和尚在客厅等你,玉姬姐姐在那里陪他们说话。” “和尚?”林清华有些纳闷,“为什么不叫他们到咨议府见我?” 婷儿道:“我说让他们去,可是他们却怕耽误你的正事,因此便在这里等你了。谁知你却……” 林清华伸手抓了抓后脑勺,嘟囔道:“来的还真是时候!” 虽然并不太高兴,不过林清华还是马上前往客厅,去见那两个和尚。 林清华原以为这两个和尚应该是少林寺前来辞行的和尚,但却没想到眼前的这两个和尚面生的很,他一个也不认得。 待全玉姬离开之后,林清华请那两名站起行礼的和尚重新就坐,随后问道:“二位大师来我这里,不知有何贵干?你们应该不是少林寺的吧?” 那胡须花白的和尚说道:“我们不是少林寺的,我们是游方僧人,这位是贫僧的师父,法号‘空智’,贫僧法号‘离尘’。此次我们前来拜访元帅,其实是为了向元帅求情。” “求情?”林清华更糊涂了,“给谁求情?” “阿弥陀佛————”那空智和尚忽然出声道,“我们是替缅甸北部的黎民向元帅求情来的,就请元帅大发慈悲,饶了他们吧。” 林清华心中渐渐明了,但他并不清楚和尚到底要说什么,遂问道:“大师的意思有些让我摸不着头脑,还望大师细说。” 空智和尚叹道:“世人皆苦,众生皆苦。去年我师徒二人云游云南,听闻缅甸佛寺众多,于是便前往缅甸,想去那里看看,一直到了缅甸南部,我们才停下来,在那里住了些日子。今年夏天,我们离开那里,准备返回云南,但途经缅甸北部一带时,却见那里残垣断壁,满野白骨,由于通译未与我们同行,因此我们不知道详情,以为是缅甸国的内战而已,于是在那里焚香超度了亡魂之后,便马上回到云南。又过了些日子,我们才得知,原来那些残垣断壁都是元帅部下的军队做的‘好事’,而那领军的将军正是郑山河,因此,我们师徒便又连忙返回缅甸,找到郑山河将军驻地,苦苦规劝,希望他能尽量少杀无辜,但他却不听,没有办法,我们只好又连夜北上,来到南京,希望元帅能够给郑山河将军下命令,让他放下屠刀,多做善事。” “原来如此!”林清华叹道,他看了看空智和尚那雪白的胡须,问道:“二位大师见谅,打仗之事凶险万分,来不得半点儿仁慈的。那缅甸叛军多次打劫我中国商队,忍无可忍下,我军便深入缅甸,协助缅甸王平息叛乱,只不过由于大军人数众多,良莠不齐,致使当地百姓跟着受累,我早就给郑山河下了命令,不许他再纵容部下胡来。” 空智摇了摇头,说道:“不是,事情不是这样的,大概元帅也蒙在鼓里。实际上,我与离尘亲眼看见那郑山河滥杀无辜,他为了防止叛军从村庄招募到兵丁和弄到补给,便将整个村庄屠戮一空,凡是年轻力壮的男子无一幸免,这已不是作战,而是屠杀了!” 离尘跟着叹道:“唉,说来说去都怨贫僧,若是贫僧当年不收这个徒弟,也不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林清华大感惊讶,问道:“你……你是郑山河的师父?我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离尘点点头,答道:“不错,郑山河是我的徒弟,当年我云游北方,一日游山,恰好在山脚遇到他,我见他骨骼健壮,是个练武的好坯子,再加上他家祖上是从福建迁到直隶去的,家传的拳法就是南拳,与我的拳法一致,因此我便留在他家附近的寺里,一直教了他整整七年,他的南拳尽得我真传。唉,后来他又得了个什么‘南拳王’的称号,当时我就应该阻止他的,因为这已经不是清心寡欲之人应该干的事情了!贫僧走眼了!” 林清华摇头道:“郑山河的性子确实已经大变,这也是有原因的,他的全家被杀,而且其本人又受辱于街市……” “林施主,世间一切皆有因果,郑山河之所以受此磨难,全因其前世作孽所致,若其今世还不改悔的话,恐怕下一世更要受尽人间磨难,比之今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见林清华好象在为郑山河的残暴寻找原因,空智和尚马上打断了他的话,并说了一番因果循环的大道理。 林清华无奈的晃了晃脑袋,说道:“你们向我求情,可是郑山河远在数千里之外,我的命令传去,谁又能保证郑山河能够改变策略呢?要知道,在派他去之前,一个将军用了半年时间也没有将当地的叛乱平息下去,而郑山河去了仅仅一个月,就扫平了与我国接壤地区的缅甸叛军,又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便在缅甸的群山丛林间站稳了脚跟,所以说,此人相当懂得战术。” 空智说道:“林施主的意思是,你不会阻止他滥杀无辜?” 林清华摇头道:“我的意思是说,缅甸离南京太远,我不可能亲自指挥,只有当地的驻军才知道什么样的战术才是正确的,正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了尽快稳定缅甸的局势,我必须放手让郑山河全权指挥那里的一切,包括军事、民政,我不能捆住他的手脚。” 林清华见空智的脸色很是难看,于是接着说道:“你们放心,现在缅甸局势渐渐明了,叛军大势已去,用不了多久,缅甸的战火就可以熄灭了,当地百姓又可以过上自己的正常日子了。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出家人慈悲为怀,我相信空智大师也不愿意看到缅甸百姓处于长久的战乱之中吧?前些年中原大乱,军阀混战不休,百姓们受到的磨难也是凄惨的很,想必空智大师也亲眼见过吧?” “阿弥陀佛————”空智双手合十,闭着眼默念了一段经文,随后睁开眼睛,说道:“如此看来,此事是无法挽回了!” 离尘有些生气,他说道:“林施主,需知世上因果循环,若是做恶,则必得恶。贫僧听说你到处派军,四方作战,其死者枕籍,难道你就不怕吗?难道你……” “离尘!”空智忙阻止离尘继续说下去,他说道:“林施主,贫僧徒儿说的话有些唐突,你莫要介怀。”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正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国家的强盛,有时候必须选择铁血,因为在这个世界上,光靠仁义和慈悲是没有用的,也许你相信这些,可是别的国家就未必相信这些。” 离尘有些不服气,他说道:“那么请问,林施主将士兵和军官派到那数万里之外的欧洲去,却是为了什么?贫僧听说,那里有个新兴的教派,而林施主的目的就是消灭那个教派,是也不是?” 林清华解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一定认为我痛恨宗教,可是实际上,我不仅不痛恨它,反而尊重它,因为我知道,宗教虽然是虚无飘渺的,不过却是穷人的唯一精神寄托,而且也能起到一些法律无法起到的作用,因此,我是允许各种宗教自由传播的。但是,请离尘大师好好想想,佛教、天主教等等,这些宗教都是劝人向善的,因此是好的,而那个欧洲的教派却是导人向恶,因此是恶的,其不仅是我的敌人,而且也是全人类的敌人,同时也是你们佛教的敌人。” “阿弥陀佛————”听到这里,空智和尚再次开口,“林施主错了,佛教没有敌人,只有心魔,心魔才是最可怕的。”他抬头看了看林清华那张有些迷茫的脸,接着说道:“林施主,今日贫僧就只能说这些了,看起来林施主未能理解我教真髓。既然林施主不愿意让部下放弃心魔,那么贫僧就不叨扰了,贫僧告辞。” 见空智站起身来,林清华也从太师椅上站起,走上几步,问道:“不知两位大师将去何方?” 空智沉默片刻,随即道:“和尚的臭皮囊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不能再云游四方宣扬佛法了!栖霞寺住持是我师兄,我打算去那里陪师兄,林施主若是有空,不妨也来坐坐。” 送走了两名心灰意冷的高僧,林清华站在元帅府门口,背着手,看着那漫天飞舞的雪花,心中一片空寂。 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渐渐的黑了下来。 更新,更快,尽在 奇 书 网 ,www. q i s h u 9 9 . c o m,手机访问:wap. q i s h u 9 9 . c o m全文字阅读让您一目了然,同时享受阅读的乐趣! 第三十一节 西征 天,如同蔚蓝色的幕布一般。 草原,一望无迹,满眼的葱绿。 白云朵朵,漂浮在那蔚蓝色的天空中,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一条宽阔的河流横亘在辽阔的草原上,将草原温柔的分成东西两部分。 河水潺潺,带着欢快的歌声,向着那遥远的南方冲去。 草原上已不再寂静,因为就在河的东岸不远处,一座庞大的兵营正矗立在这里,绵延不断的军营一眼望不到边,大营内外人声鼎沸,一片热闹景象。 大营中军辕门外,立着一根高大的旗杆,旗杆上分明飘着一面烈火凤凰旗。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此时的中军大帐中却是一片肃穆,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不时响起。 林清华望着底下站着的众人,口中忽然喊道:“陈唯一!” 底下一人站了出来,大声道:“在!” 林清华指着挂在身后的那张巨大的地图,说道:“我命令你立刻率领三个步兵师、三个蒙古骑兵师、三个民兵师北上,沿着这条河,一直往北走,找到那座石头山,等到达合适的地点,你们立刻在那里建立两座营寨,并派人回来报我。” 陈唯一道:“遵命!” “赵奉!” “在!” “我命你跟随陈唯一将军,做他的副将。” 赵奉道:“遵命!” 待陈唯一和赵奉转身走出帐篷,林清华扫视一眼众人,说道:“现在按照原先的计划,各部队守卫各自阵地,并抓紧时间休息,另外再派出少许骑兵部队前出到河对岸,侦察那里的敌情。” 分配完各自的任务,众人各自退下,帐篷中就只剩下了林清华一个人。 林清华转过身,又仔细的端详了那幅用两年时间绘制的欧亚地图,随后摇了摇头,转回身子,走到帐篷外,绕到帐篷后边,抬头眺望那连绵数十里的营寨,心中一股豪情喷薄欲出。 现在已是中国纪年共和2506年,亦即公元1665年,初夏。 林清华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二十一个年头了,若按照正常的年龄算法,他现在已经进入了不惑之年。 回首这二十一年来的风风雨雨,林清华心中感慨万千。 每每想起自己初到这个时代时的那种好奇与困惑,他总是会觉得造物弄人,从一个被人称为草寇响马的小军阀起家,一步一步的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与或明或暗的敌人不停的做着各种生死斗争,革除弊政,扫除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障碍,大刀阔斧的进行革新,将一个混乱的国家迅速变成为一个内部安定,国力强盛的新兴国家,这一切的成就让他感到自豪。 在这种自豪情感的激励下,同时也在那些潜藏着的危险敌人的威胁下,他不得不一刻不停的向外扩张,试图利用自己先走一步的优势,在尽可能的情况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在最短的时间内将中国的国境线向四周扩张,以便能够抢在敌人的前面,完成战略纵深的构建,为中国的快速发展建立一个宽广的战略缓冲地带,以保护中原地区的安全与稳定。 按照他的部署,中国军队采取先北后南,先西后东的方针,首先出动军队经略蒙古北部的贝加尔湖一带和更北边的中西伯利亚地区,而在西边,以哈斯木为首的河中军队则全力向河中地区伸出自己的触手,先后平定了西域地区和河中地区的叛乱,随后又迅速向河中地区的霸主————乌兹别克汗国发动灭国战争,用了整整两年时间,将乌兹别克汗国的国土吞并一半,迫使其剩余部队龟缩到了里海地区的东南部,依靠着奥斯曼帝国的支援苟延残喘。 乌兹别克汗国之所以能够支撑那么长的时间,完全是由于得到了奥斯曼帝国的支持,而奥斯曼帝国又得到了欧洲的“雅利安圣教”的支持,“雅利安圣教”除了向奥斯曼帝国提供大量轻武器之外,还派出了不少军事人才,帮助奥斯曼军队进行现代化改造,一场代理人战争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在河中地区展开了。 虽然林清华对欧洲的反“雅利安圣教”势力进行了全力支持,枪炮武器一样不少的向欧洲反“雅利安圣教”国家源源不断送去,希望他们能够成功消灭“雅利安圣教”,可是,让林清华和欧洲反“雅利安圣教”势力全都没有想到的是,“雅利安圣教”的军队越来越强大,而且由于其教义对于广大的欧洲贫民具有相当大的诱惑力,这些人在得到“雅利安圣教”的分配土地、财产甚至是奴隶的许诺后,就如同上瘾一般紧紧的跟随“雅利安圣教”,这种半世俗半宗教的军队所爆发出的战斗力是无法想象的,在宗教的麻醉与世俗金钱的双重诱惑下,“雅利安圣教”的教徒军队疯狂的攻击任何一个对他们造成威胁的国家或势力。他们不仅重视军事行动,而且更加重视外交努力,甚至不惜与他们一向所看不起的劣等人并肩作战。 面对着这种疯狂攻击,从来没有领教过这种战斗意志的欧洲各君主国军队简直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若不是依靠从林清华与郑森那里得到的大量先进武器,他们很可能被彻底赶下海去。“雅利安圣教”之所以能够取得如此胜利,除了他们那疯狂的信仰与物资的巨大诱惑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们的通讯手段非常先进,至少在当时的欧洲是这样的,这种状况直到中国援助欧洲君主国的新式通讯设备运到欧洲,才发生了些许的改变。 经过数年的连续作战,由于得到了大量战利品和劳力,“雅利安圣教”的虚荣心暂时得到了满足,再加上中国对欧洲的大力援助,尤其是通讯工具和重炮的援助,西欧的战线终于稳定下来,面对那日益坚固的西欧防线,“雅利安圣教”只好暂时停止了对西欧的攻击,他们在分享了胜利果实后,立刻转而向东,向那些在一旁冷眼旁观的东欧国家开战。 紧挨着德意志的波兰首当其冲,面对“雅利安圣教”军队的猛烈而突然的攻击,一盘散沙的波兰仅仅抵抗了三个月就灭亡了,“雅利安圣教”的集中营和劳役营里又多了数百万奴隶。残余的波兰军队被迫向东退却,进入了刚刚被波兰吞并不久的乌克兰境内。 受到这种连锁反应的刺激,整个世界的形势大变。 首先,欧洲的形势发生了更加让人吃惊的变化。反“雅利安圣教”的君主国连吃败仗,而且由于连年的战争,使得这些国家的财政非常紧张,当得知“雅利安圣教”的残忍手段之后,欧洲的大批有钱人纷纷逃出家园,乘坐着大帆船,跨过大洋,或者前往那一片荒芜的北美洲新大陆,或者前往非洲南部,更有一小部分则带着全部财富和家人,来到了那看似一片祥和的亚洲,在由中国、葡萄牙、西班牙三国共管的马六甲一带定居下来,远离了那混乱和恐怖的欧洲。 然而,此时亚洲的某些地方也并不算很太平,南洋土著的反郑森起义仍旧没有被扑灭,南洋群岛的丛林中,到处都可以看见追杀与被追杀者的尸体,也可以听到那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息下来的枪声和爆炸声。虽然马六甲一带并没有受到这种战乱的太多影响,不过,这里的人总还是有些心中惴惴的。 逃往北美洲新大陆的欧洲移民也并没有脱离苦海,由于荷兰、英国、法国、西班牙的军队早就开始有意识的占领这些地方,因此,他们一来到这里,就遇到了君主国征收的苛捐杂税。为了应付国内的战争,欧洲君主国的国君们纷纷想出各种高招,榨尽一切可以榨尽的财富。 唯一幸运的是逃往非洲南部的欧洲富人,因为在非洲南部的好望角一带,是荷兰人的地盘,虽然也有西班牙与葡萄牙建立的少数城堡,不过,这里真正的主人却是“海上马车夫”荷兰人。 自从荷兰人的陆军在陆地上连吃败仗之后,他们的议会马上就意识到了自己可能的暗淡前途,在经过一番秘密的商议与磋商之后,荷兰议会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策,他们决定向他们曾经的盟友日本人学习,举国迁移,远离这块让人恐惧的地方,在那遥远的非洲建立一个新的国家。在荷兰人有步骤的努力下,当欧洲反“雅利安圣教”联军在莱茵河畔又吃了一个大败仗后,移民到南部非洲的荷兰人已经达到了十五万人,其中又以手艺人和商人居多,除此之外,荷兰人也开始向新大陆大批移民,但其力度与热情远不如非洲。 联军连吃败仗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因为这不仅使得他们仅存的一点儿斗志开始离他们而去,更要命的是,他们成了“雅利安圣教”最好的运输队,林清华与郑森卖给他们的武器被大批大批的送给“雅利安圣教”军队,而那战场之上最具有决定意义的大炮就成为了“雅利安圣教”攻克欧洲城堡最为得力的武器。 面对这种兵败如山倒的失利,镇虏军的教官也无可奈何,因为他们发现,虽然自己来自遥远的中国,虽然自己是他们最可靠的盟友,可是,当那些肥头大耳、与欧洲君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欧洲将军们一出现在战场上,那么部队失败的命运似乎便已不可逆转,而在这种情况下,这些镇虏军教官所唯一能做的事情便是带着自己身边的欧洲士兵狼狈后撤。 在这场漫长而艰苦的战争中,唯一让欧洲君主们感到稍微宽慰一点儿的是,英国国内的形势发生了让他们满意的变化。 在中国武器的武装下,在欧洲君主国的君主们的全力支持下,避难法国的英国国王查理二世带领着一支一万人的、用新式武器武装起来的法国雇佣军,顺利的登陆英国,并与克伦威尔的军队进行了一番殊死较量。 虽然克伦威尔的军队英勇非常,可是面对着那先进的后装枪,和那不断喷出火舌的野战炮,他们没有取得任何战果,所以,他们唯一可以做的事情便是撤退。 撤退之前,已经病入膏肓的克伦威尔下令将伦敦彻底焚毁,随后,他带领着剩余的两万余军队渡过狭窄的爱尔兰海,逃到了爱尔兰岛上。但这种毫无意义的退却没有任何用处,当克伦威尔最终病死在爱尔兰岛上的一个破败的古老城堡里的时候,查理二世的军队已经追了过来,剩下的克伦威尔军队无可奈何的选择了投降。 查理二世夺回了英国王位,高兴之余,他立刻兑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他召回了全部的英国私掠船队,并严厉的惩罚任何胆敢继续骚扰欧洲与东方盟友的海盗。当然,这种私掠禁令对于英国的国家收入来说是非常不利的,为了弥补自己的损失,也为了让这些心怀怨恨的私掠船的船长满意,他鼓励这些人驾驶船只驶入波罗的海,去掠夺和骚扰“雅利安圣教”的后院,以牵制他们的军事行动。 英国的这种做法无疑使得欧洲君主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们在为自己那遥远殖民地的安全感到庆幸的同时,也同时感到了前线军事压力的忽然减轻,看起来那些英国海盗显然取得了一定的成功,他们牵制住了“雅利安圣教”的一部分兵力,并使得他们不得不暂时停止了那种疯狂的进攻势头。 欧洲不太平,世界的其它地方也不太平。 在亚洲,奥斯曼帝国与波斯帝国的战争仍然在持续,并且由于双方分别得到了“雅利安圣教”和中国河中总督、葡萄牙的全力支持,他们之间的战争规模也越来越大,那巨大的伤亡更是让所有人感到吃惊。受到这种混乱形势的影响,印度的局势也起了变化,由于战乱的影响,河中地区和波斯帝国的大量先进武器流入印度西北边境,得到这些武器后,边境地区的军阀将军们蠢蠢欲动,而那印度皇帝沙加汗也已经完成了泰姬陵的建造工作,为了弥补修建泰姬陵时所产生的巨大亏空,他加大了对民间的压榨力度,这就进一步加剧了印度底层社会的动荡局面。在将贪婪的黑手伸向自己的百姓的同时,沙加汗居然昏头昏脑的也开始打起那些手下将军们的主意,于是,内战不可避免的爆发了,印度国内陷入全面的混乱状态。 由于此时欧洲的混乱程度比之印度过犹不及,因此,欧洲人暂时没有来得及插手印度事务,不过,中国却准确而及时的抓住了这个难得的机会,趁虚而入。 在林清华的命令下,驻扎在缅甸北部的郑山河部立即拔营西进,三万大军开进印度境内,并按照林清华的安排,在肥沃的恒河三角洲地势较高的地带建立了一座坚固的城堡,当云南与广西的五万男女百姓被迁入这一地区之后,这座城市便有了正式的名称————山河城。 虽然郑森被南洋的土著叛乱搞得焦头烂额,不过,他也没有放过这个难得的机会,他的海军舰队同时出动,在印度东南部顺利登陆,并在当地成功的扶植了三个互不统属的土王,组织了傀儡武装,与印度皇帝沙加汗进行了几次小规模战役,并取得了胜利。 在内外交困下,再加上身体虚弱,印度皇帝沙加汗一命呜呼,给他的儿子们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他的儿子们无一拥有绝世才干,仅仅一年之后,驻扎在印度西北边境地区的军阀,亦即曾经与青衫社合作的那个名叫哈乌德的将军便率军开进了德里,将沙加汗的所有儿子全部杀死,辉煌一时的印度莫卧儿帝国宣告灭亡。 但哈乌德将军毕竟没有得意多久,当另外的几名将军联合起来向他发动进攻后,德里再次换了大王旗,哈乌德将军的人头与他的旗帜同时从红堡城头跌落,印度统治者内部分崩离析,印度进入了军阀混战的战国时代。 对于印度的混乱,林清华从郑山河的塘报中略微知道一些,不过,他却没有命郑山河继续向西推进,因为他必须面临一个艰难的选择————先向哪里去? 虽然日本列岛已经被完全占领,可是,在那遥远的北美洲的西海岸,却仍然有日本的定居点和城堡,若是让他们得到那里的丰富矿产资源和土地的话,那么他们很快就能再次繁荣起来,这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但林清华必须明智的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的远洋运输手段还很落后,就凭借那十几艘风帆蒸汽机混合动力的铁甲船,很难将大批部队运送到中美洲的飞地去。 本来这件事情可以依靠郑森的庞大舰队,但郑森也已经陷入了困境之中,南洋土著的叛乱,再加上他的印度战略的卤莽实施,使得南洋的舰队、军事实力被严重分散,郑森无法保证抽出大批船只帮助林清华运送军队。至于那些夺取的日本大型运输船,由于大部分被用于运送卖给欧洲的军火物资,而且其结构存在严重缺陷,因此,用其来运送军队和移民跨越重洋是不明智的。 每当林清华望洋兴叹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会时时浮现出另一幅恐怖的画面,一队队武装到牙齿的疯狂教徒呐喊着从遥远的东欧冲来,跨过河流,跃过山脉,直接扑向中原大地,本已升平的中原再次面临着战争的威胁。 孰轻孰重,林清华艰难的做着选择,当欧洲的使者传来最新的欧洲战况,并且将教廷与欧洲各国君主的求援信送来的时候,他终于下定了决心————首先向西,在合适的地方建立一条稳固的防线,无论如何,也要将那股来自欧洲的祸水档在欧洲! 西域的经略已经进行了数年,而且移民工作也进行的非常顺利,当哈斯木逐渐成为大半个河中地区的霸主的时候,西域几乎所有水草丰美的地方都出现了中国汉人百姓的武装定居点,百姓们农闲时练兵,农忙耕种,所有的移民全部用军事编制体系编制起来,所有能拿得动枪的人都是民兵,而他们的队长则大多是镇虏军的退役士兵。 西域的苦心经营为西征大军顺利聚集于天山一带打下了很好的物质基础,那绿洲出产的粮食与蔬菜成为了军队的主要食物来源,而且部队的兵员也可以得到较快的补充,兵站的数量更多,规模也更大,经过数年的艰苦努力,当林清华的西征大军从天山脚下出动时,西域已经成为相当重要的后勤基地。 为了这次西征,林清华一共调集了二十万精锐镇虏军,此外还有大批的蒙古军队和民兵部队以及辎重运输队。与其他的民兵部队所不同的是,这些民兵部队并不仅仅只有民兵,在这些民兵部队里,还混杂了大量的武装平民,换句话说,这些民兵部队不是用来作战的,而是武装移民,他们将与镇虏军一同行动,紧紧的跟随在镇虏军后方,每到一个合适的地点,便会留下一部分武装移民,就地修建堡垒、营寨,用这种方法在短时间内在西征沿途建立一系列的居民点,并为将来的城市发展打下良好基础。 这些居民点不仅拥有民兵部队,还有少量的镇虏军精锐部队协助防守,使得这些沿途的居民点除了用于保障沿途后勤线路的安全之外,也可以有效震慑沿途尚未臣服的势力。 为了顺利的建立这些居民点,镇虏军的行军速度并不算快,从天山出发,到攻克俄罗斯设立在西伯利亚南部的第一个城堡,用时两个月。 由于此时俄罗斯人刚刚才开始向西伯利亚一带渗透,因此那些城堡并不坚固,多为土木结构,这种城堡也许是对抗西伯利亚诸弱小民族势力的用力武器,可是,当它们面对的是镇虏军的先进攻城武器的时候,顿时变得不堪一击,往往镇虏军的几轮野战炮齐射过去,城堡便已失去作用。 看着那些在城堡附近抱头鼠窜、鬼哭狼嚎的俄罗斯探险队和实物税征收者,还有那些骑着顿河马到处乱奔的哥萨克士兵,镇虏军中的所有人,包括林清华在内,都涌起了一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不过,林清华并未因此而松懈,为了保障自己的顺利进军,并防止出现意外情况,他早就给蒙古漠北的马满原和驻守河中地区的哈斯木下达了命令,命令他们率领军队,同时出击,哈斯木继续攻击龟缩在里海一隅的乌兹别克汗国与奥斯曼的联合部队,而马满原则率领所部向北扫除剩余的那些俄罗斯堡垒和要塞,并切断西伯利亚东部俄罗斯人的归路,以及他们与莫斯科的一切联系,为以后的剿灭行动做准备。 哈斯木的行动非常迅速,就在林清华的西征大军动身的三天后,他立刻发动了对乌兹别克汗国残余国土的猛烈攻击,在得到由南面而来的盟友波斯军队的支援后,哈斯木一举将乌兹别克汗国部队击退,并将其进一步向里海海岸一带挤压。不过,由于哈斯木的河中地区仍有不少的叛乱势力,而且那些向他臣服的小国也忿忿不平,再加上奥斯曼帝国的援军也源源不断的渡过里海,大举增援乌兹别克汗国,因此,在取得适当的胜利,并保障了林清华西征大军的南方安全后,哈斯木立刻改变了战术,没有对乌兹别克汗国的残余部队穷追,改而继续绥靖地方,清剿反对势力,并派出少量部队北上,掩护西征大军的后方,保障西征大军的后勤线,使由西域兵站调来的后勤物资能够安全前送。 由于马满原所处的地方为塞北严寒之地,因此,他的行动时间实际上比林清华与哈斯木晚了两个月,当林清华连续攻克了俄罗斯人设立在哈萨克草原上的的三座堡垒之后,马满原的军队才攻克了他们的第一个目标————俄罗斯人设立在贝加尔湖附近的的雅库特城堡。 当远在哈萨克丘陵地区的林清华得到了马满原的捷报后,他立刻下令嘉奖所有有功将士,并将贝加尔湖正式命名为“苏武湖”。 林清华之所以能够这么快就得到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胜利消息,完全要归功于第一次马尼拉会盟时由教廷带去的那所谓的“邪恶之物”。 当将那些东西带回去后,林清华立刻将那种伏打电池交给了兵工厂的技术人员,命令他们全力研究和仿制。工夫不负有心人,由于技术人员经验丰富,再加上多年以来的技术与知识的积累,他们只用了半年时间便找到了正确的电解液配方,并成功的仿制出了中国的第一个伏打电池。 林清华本来是很期待手摇发电机的研制成功的,他早在数年前就命技术人员开始了这项研究工作,不过,让他感到棘手的是,由于发电机线圈的绝缘问题一直没有得到可靠而有效的解决,良好的绝缘材料也没有找到,因此,这个研究工作便一直拖了下来。 当伏打电池研究成功后,这个电的问题得到了暂时的解决,林清华马上决定立即将这种能够自己产生电流的电池运用到军事中去,使自己的军事技术再来一次新的飞跃。 这种电池的主要用途便是电报,确切的说,是有线电报。 经过林清华多年的努力,明末大动乱所导致的驿站的极度混乱早已结束,整个中国境内,无论是冰雪覆盖的蒙古漠北草原,还是遥远炎热的海南岛,无论是中国的首都南京,还是远在西域的叶尔羌城,到处都有中国驿站,到处都可以看到中国驿兵那策马飞驰的身影。 这种在当时来说非常高效的通讯手段给了林清华相当大的帮助,虽然送信的时间实在是长了点儿,但却能够保证将全国各地发生的每一件重大事件都及时的报告南京朝廷,这些看似丝毫不起眼的驿站为朝廷的正确决策立下汗马功劳。 有线电报的建设不是一蹴而就的,首先建设的第一条电报线路是从哈斯木的驻地撒马尔罕城出发,翻越白雪皑皑的帕米尔高原,沿着那险峻的山谷,进入叶尔羌城,然后再向着东北方向延伸,穿越茫茫沙漠和戈壁,沿着那星散各处的驿站,一直抵达远在河西走廊的肃州堡。 虽然有线电报成功的向肃州堡发回了中国的第一个电报,但驿站并未因此而撤消,因为沿途的电报线路必须有人长期巡视,并及时处理故障,而且还必须防备敌人的破坏,因此,驿站的驿兵立刻转换了自己的身份,他们由原来的驿兵变成了现在的通讯保障兵,而驿站也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通讯保障站或是中继站。通讯保障兵们骑着战马,背着步枪,长期巡逻在沿途的电报线路上,他们的存在,保障了前方军队与后方指挥中枢的快速而准确的联络,前方的每一次胜利都有他们的汗水甚至是鲜血。 西征大军也携带了大量的有线电报设备,他们每前进一步,便立刻沿途设立电报线路,虽然那种裹着南美洲橡胶的铜线数量很少,但是这并不能妨碍他们的工作,没有铜线就用铁丝代替,虽然裸露在空气与雨水中的铁丝极易生锈腐蚀,而且必须提前做好绝缘工作,但是,这种铁丝仍旧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完善的电报线路,再加上沿途的通讯保障站和中继站的一丝不苟的工作,使得哈萨克草原上的最新消息可以在半天之内抵达南京,这种快速的通讯手段的作用甚至比大炮还要引人注目。 ***************************************************************************** 夜幕降临,繁星簇簇,月光皎洁,草原上的夜总是格外的让人沉醉。 篝火点点,笛声幽幽,那是随军前来的武装移民吹出的家乡小调。 悠扬的笛声在辽阔的草原上飘荡,其中既有江南的细雨轻风,也有西北的粗犷节拍,间或还夹杂着几声凄婉的二胡之声,人们围着篝火,尽情的享受着片刻的安逸。 林清华站在自己的帐篷外,静静的看着远处的一切,看着那撩人的篝火,看着那寂静的夜色。 一阵更加响亮的笛声传了过来,从那婉转的曲调来判断,应该是一曲江南的乡愁。 林清华随着曲调轻轻的哼了几句,心中忽然升腾起一股淡淡的哀愁,他想起了远在万里之外的妻子,想起了那也许正在温习功课的四个儿女,也想起了被他留在后方坐镇南京的芙蓉与沈猛。 “元帅,那边有几名骑士正向这边奔过来,看起来象是探马回来了。”一名站在林清华身边不远处的卫兵走上几步,小声在林清华耳边说道,粗犷的西北嗓音打断了林清华心中那越来越浓的乡愁。 林清华转身望去,果然看见几名骑士正在中军大营辕门外拴马,辕门边的几个巨大的灯笼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骑士拴好战马,随后便跟着守卫进入了辕门,并径直向中军大帐这边走来。 不等那群人走近,林清华笑着迎上前去,说道:“好你个李定国!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群骑士中的领头之人正是原来张献忠手下大将李定国,自从跟了林清华,他立下不少战功,林清华平云南、郑山河平缅北,都少不了他的身影,而他本人也凭借着这些赫赫战功,由一名上校摇身一变,成为了镇虏军中数量不多的中将之一,甚为林清华所器重。 李定国走到林清华跟前,立正敬礼,随后说道:“我部已经在指定地点侦察完毕,尚未发现什么异常。” 林清华回了个军礼,随后说道:“我听说你这次又是亲自去侦察?不是我说你,你一个堂堂中将,肩负数万大军的指挥之责,万一有个什么差池,那可如何是好?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以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给我呆在你的中军大帐里吧!” 李定国淡淡一笑,说道:“习惯了,部下去我不放心,还是自己亲自看看为好,顺便熟悉一下地形。” 又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传入了两人的耳中,他们向辕门处望去,却发现又有一群骑士正在辕门边拴马,而其人数要远多于李定国的这些骑兵。 待那群人奔到跟前,那为首之人向林清华与李定国敬礼,并说道:“408山地师已经完成侦察任务,前来复命!” 李定国望着那人,笑道:“你小子!腿脚也挺利索啊,可不比你姐姐差劲,虽然你姐姐没有来,不过,把408山地师交给你,我也很放心。”他转过头去,望着身边的林清华,说道:“元帅的眼光是很不错的,没有看错人。” 林清华呵呵一笑,说道:“那是当然!不过,若不是他姐姐的一力推荐,恐怕他早就去屯田种地去了,若非如此的话,今天我们在这里也就见不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卢振汉上校了。” 两人哈哈大笑,直把卢振汉也弄得跟着傻笑起来。 但卢振汉只是笑了几声,随即正色道:“元帅,我师侦察时遇到了一群蒙古骑士,看样子他们是从西边更远的地方过来的,据随我们同去侦察的蒙古通译询问,已经肯定他们是漠西蒙古的土尔扈特部,他们听说了元帅大军抵达的消息,执意要见元帅。” “哦?是那些人吗?”林清华伸手指着辕门边,那里还围着一群人,没有林清华的同意,他们是不可能进入辕门以内的。 “就是他们。”卢振汉答道。 “请他们进来,我在我的帐篷里接见他们。”说完这句话,林清华便带着众多卫兵和身边的李定国转过身,走进了身后的帐篷。 在卢振汉的陪同下,三名身穿皮袍的蒙古人走进了林清华的中军大帐。 不等林清华站起,那其中一名蒙古人忽然用汉语说道:“尊敬的大元帅,终于又见到您了!”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但林清华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谁,他抬头望去,却见那人确实有些面熟,于是问道:“你是……” 那人答道:“您忘记了?我是黑帽大喇嘛大宝法王的亲随,也是他的通译。” 听到这里,林清华终于想起此人,遂笑道:“原来是老熟人,林某失礼了!”他站起身,走到那人跟前,正欲说话,却不料那人忽然恭敬的闪在一边,口中则说道:“大元帅不必客气,站在您面前的这位就是大宝法王,也即现在的草原活佛,他是专门前来拜访大元帅的。” 林清华闻言一愣,他没想到大宝法王居然也来了,遂向站在自己面前那名蒙古人打扮的老年人望去,果然眼熟的很,片刻后便已认了出来。 这也难怪,大宝法王仅仅只与林清华在南京见过一面,之后他便被林清华正式册封为活佛,并被其派到漠北蒙古与漠西蒙古传教,从此以后,大宝法王就没有再回过中原,两人已经差不多十年没有见面了,再加上大宝法王年岁已高,相貌也有了些小小的变化,因此,林清华才没能一眼认出来。 林清华叹道:“罪过,罪过!我居然连活佛都没有认出来,当真是老眼昏花了!还望活佛别见怪。” 大宝法王双手合十,宣了个佛号,说了一串叽里咕噜的话。 通译解释道:“活佛在念长生经,祝大元帅长命百岁。” 林清华与大宝法王寒暄一会儿,随后便吩咐部下上茶,并请大宝法王于自己右手边就坐。 对于大宝法王的到来,林清华有些意外,因为他没想到大宝法王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假如按照地理学的划分的话,那么此时的大宝法王已经坐在了欧洲与亚洲的分界线上。 但当林清华仔细的琢磨片刻之后,他已明白了大宝法王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就在前年,驻地为天山东麓的大宝法王给林清华上了道奏折,希望朝廷允许他前往西边的土尔扈特部,去传播喇嘛教。 当时林清华也没多想,只是觉得有必要联络一下那与欧洲很近的土尔扈特部,于是便批准了大宝法王的西行计划,大宝法王这才来到土尔扈特部。从那以后,林清华与土尔扈特部之间便由大宝法王搭起了联系的桥梁,双方互相派出了使者,林清华以中国东帅的名义正式册封当时的土尔扈特部首领书库尔岱青为漠西蒙古副盟长,与盟长准噶尔的僧格共同约束漠西蒙古各部,而书库尔岱青也接受了这个册封,再次承认了中国的宗主国地位,并开始向中国进贡。 想明白了这点,林清华的直觉告诉他,此刻坐在大宝法王身边的那位蒙古年轻人应该不是一般人。 果然,在接下来的谈话中,大宝法王告诉林清华,这名与他一起来到这里的不是别人,却正是土尔扈特部现在的首领朋楚克。 对于这个消息,林清华非常意外,因为他从来没有听到过土尔扈特部更换首领的事情,因此便有些疑惑的问道:“怎么?书库尔岱青大汗已经不是贵部首领了?” 谁知听完那通译的翻译,那朋楚克“嚯”的一声站起身来,愤怒的握紧了拳头,沉声说道:“我的父汗已经在去年年底时去世了!” 待那通译翻译完朋楚克的话,林清华心中隐隐一惊,他抬起头,挥手示意朋楚克坐下,并继续问道:“去年书库尔岱青大汗还给我捎来书信,说他身体很好,怎么这么快就……” 朋楚克咬了咬牙,说道:“父汗是去年年底的时候去世的,他不是死于疾病,而是死于那西方长毛人的枪口!就在去年,一支庞大的军队来到了我们的草原,虽然他们破衣烂衫,可是却十分凶恶,他们用枪炮逼着我们向他们交纳实物税,若我们不肯,那么他们就在草原上建筑堡垒,一步一步的蚕食着我们的牧场。” 林清华见朋楚克有些激动,嘴角打颤,似乎心中非常的恼怒,于是劝道:“朋楚克汗不必过于伤感,我此次前来,就是来与那西方的长毛人打仗来的,也许能够顺便为你父汗报仇。”他顿了一顿,接着问道:“你刚才说那些人从别的地方开来,那么是否是从北方开过来的俄罗斯人?” 朋楚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开始时也以为是俄罗斯人,但后来却得知,那些人不是俄罗斯人,而是俄罗斯西边的一个国家,叫波兰。” “波兰?”对于欧洲这个时代的历史林清华知道的并不算多,他只知道,现在的波兰还是比较强大的,在历史上,他们与俄罗斯展开多次战争,争夺乌克兰,最后取得了暂时的胜利。不过,他也知道,现在的世界历史已经与历史书上的大不一样了,根据前一段时间从欧洲传回来的情报,波兰正遭受着“雅利安圣教”的攻击。 “莫非……”想到这里,林清华的心猛的往下一沉,他忙问道:“那么你们知道这些波兰军队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吗?” “知道!”朋楚克回答了两个字,随后他的情绪更加激动,他停顿片刻,浑身颤抖的说道:“他们是被西边的一个更可怕的敌人赶过来的!那个敌人比他们还要狠毒千百倍!他们比波兰人更歹毒、更邪恶、更没有良心!虽然他们自称‘圣教’,可是其实他们是魔鬼!” 听到这里,林清华隐隐觉得书库尔岱青的死可能另有隐情,于是追问道:“这么说来,你们也与波兰人的敌人有过接触了?” “是的,我们见过面。”在身边的大宝法王的安慰下,朋楚克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他冷冷的说道:“父汗知道我们的火器很少,虽然大元帅曾经送给我们一批,但那远远不能与庞大的波兰军队正面对抗,尤其是他们修建的众多堡垒,更是坚固异常,父汗不愿意做无谓的牺牲,于是在得知波兰人的敌人也尾随而来后,便派出使者去与波兰人的敌人结盟。那些人满口答应了我们的结盟请求,并与父汗约定,共同攻击那些波兰人。 后来,我们出动了五万骑兵,而波兰的敌人则出动了同样多的军队,我们联合进攻波兰人修建在草原上的堡垒、营寨和城堡,仗打得很惨烈,波兰人也许知道这是他们最后的战斗,因此绝不投降。这一仗整整打了三个月,波兰人终于被全部消灭。 战争结束后,我们按照约定,准备回到我们的西部草原放牧,可是却没有想到,那波兰的敌人却背信弃义的占据了我们位于阿赫图巴河的牧场,当父汗带人去与他们理论时,他们却发动突然袭击,杀害了我的父汗,虽然勇士们奋勇作战,不过却无法抢回父汗的尸体,所以,直到现在,我的父汗的坟墓里仍旧只有一些我父汗用过的马刀!” 林清华心中一惊,心中的猜测已经变成了事实,这让他非常的吃惊,他没有想到,“雅利安圣教”居然会这么快就来到了乌克兰草原,更没有想到,他们利用了土尔扈特人的单纯,并背信弃义的杀害了其首领书库尔岱青。 “看来我必须加快进军速度了!”林清华心中暗自告戒自己道。 想到这里,林清华拍案而起,他看着朋楚克那张悲伤无比的脸,说道:“朋楚克汗请放心,我一定帮助你们夺回你们和我们的牧场,并将我们共同的敌人赶回去!” 第三十二节 里海截击 月朗星稀,微风阵阵,波浪不停的拍打着岸边的沙滩,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 一艘六桨小船飞快的划向岸边,随后,岸边的沙滩上,几个黑影幽灵般的迅速奔过,转眼间便来到了一处茂盛的杂草边。 这种不知名的杂草长得非常高,几乎已达到了人的胸部,因此,这里十分便于隐蔽。 几个黑影躬下身子,立刻消失在那杂草之中。 一阵轻微的拨草声响起,紧接着,一个声音从杂草深处传出。 “风!”声音虽然不大,但却十分严厉,而且隐隐包含着一种不可置疑的威严。 “雨!”回答同样干脆利落。 踏动杂草的声音终于停止,两个人的交谈声响了起来。 “怎么样?起航了吗?”声音细微而几不可闻。 “起航了,乌兹别克人很狡猾,这是他们的最后一批船队,前几批船队都是空船,根据哈斯木混进去的细作的报告,那东西就在最大的那艘船上面,那艘船也是奥斯曼分舰队的旗舰。”回答的声音也非常的小,似乎害怕将周围的人惊扰。 “那好,咱们马上动手,一队马上返回河岔,将船从河岔里弄过来,二队继续监视船队的动静,三队和我留在这里等候消息。”那威严的声音有条不紊的下达着命令。 “等等!”正当拨动杂草的声音再次响起的时候,那下达命令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一队、二队的队长跟我对一下时间。” “吧嗒————”火石与火镰相击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一根小小的蜡烛被点燃,蜡烛的光亮照亮了杂草中这一片小小的区域,还照亮了那拿着蜡烛的人的脸。 手持蜡烛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比林清华的年纪还要大些,那满脸的风霜显示着他那不凡的经历,还有那丰富的处事经验。 此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林清华麾下青衫社的两位首领之一的洪熙官。 洪熙官从口袋中取出块小巧的怀表,并靠近左手捏着的小蜡烛,随后,另外两只怀表也凑到了蜡烛边。 “八点一刻。”洪熙官口中轻声说道。 洪熙官将怀表收回口袋之中,随后吹熄手中捏着的小蜡烛,对身边那两名仍旧蹲在那里的队长说道:“根据前些日子的观察和哈斯木细作的情报,按照乌兹别克人的航道来算,他们到达这里将在九点半左右,而你们俩无论如何也要在九点整回到这里!一旦我们驾船离开,那么你们就要立刻做好在海上接应我们的准备。听明白了吗?” “明白!”两名队长同时回答。 “去吧。”洪熙官轻轻说道。 又是一阵拨草的悉嗦声,过了片刻工夫,这里又安静下来。 月亮依然投射着冷冷的光,将海面上照得有些惨白。 此处位于里海的东岸,而洪熙官他们藏身于此,也不是为了弄什么情报,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摧毁那件奇怪的庞然大物。 对于自己现在的这个任务,洪熙官并不太理解,他不明白,为什么林清华会对一个大罐子一样的东西那么感兴趣,甚至不惜派遣青衫社最精锐的人员潜到这里,潜到这个远离哈斯木的大军的地方,潜到这个敌人的后方来。 这个地方的位置很特别,确切的说,这里是一处沼泽地,到处都是泥泞不堪的沼泽,因此大部队无法在这里展开,甚至也无法在这里巡逻,虽然这里是乌兹别克汗国的最后据点,但这里却几乎没有什么乌兹别克汗国的军队,甚至连巡逻队也没有。 这也难怪,由于哈斯木大军的威胁,乌兹别克人不得不将主要注意力放在正面,而不是背后的这一片碧波荡漾的里海一带,因为他们心里清楚的很,哈斯木的陆军虽然强大,但却没有海军,也许里海算不上海,只是个大咸水湖而已,不过,即使在这片咸水湖上,没有海军的话,也无法从背后攻击他们。 不过,乌兹别克汗国的统治者也许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妙处境,因此便开始谋划退路,由于奥斯曼人是他的盟友,因此,他便将希望放到了奥斯曼人身上,企图依靠奥斯曼人的支持,继续顽抗。 实际上,奥斯曼人的处境也不算太好,由于他们东边邻居波斯军队的骚扰和进攻,他们已经无法脱身出来,对于乌兹别克人,他们也仅仅只能给些从欧洲得到的步枪和弹药,其它的却无能为力了,甚至为了应付波斯人的骚扰,他们还撤回了一部分已经派往乌兹别克汗国的军队,这就更进一步削弱了乌兹别克汗国的军事力量,若不是哈斯木还要应付河中其它地区的军事行动的话,恐怕乌兹别克汗国早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让乌兹别克汗国的统治者感到似乎看到了一丝希望的是,“雅利安圣教”驻奥斯曼帝国的特使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特使向乌兹别克人保证,只要他们将他们在前几年得到的那个奇异的大罐子交到“雅利安圣教”的特使手中,那么,“雅利安圣教”将派出军队帮助乌兹别克汗国,共同抵抗哈斯木的军队,而且也会进一步督促奥斯曼素丹加大援助力度。 根据哈斯木得到的情报,乌兹别克汗国的大汗是在一次非常偶然的机会下得到那个大罐子的。一个阿富汗当地的牧民,在一次牧羊的时候,发现了那个静静的躺在山谷中的亮晶晶的大罐子,出于好奇,他进去坐了坐,但很快就被罐子里的东西吓了出来。据他说,他在罐子里坐了不到喘两口气的工夫,那罐子的里边忽然亮了起来,而且还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这种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措手不及,惊慌失措下,他连滚带爬的跑了出来,甚至连赶羊的鞭子都忘在了罐子里。 这个牧民回到部落后,向部落的长老讲述了自己的这次奇遇,这显然引起了部落长老的强烈好奇心,于是,整个部落被动员起来,一起动手,将那个奇怪的大罐子弄回了本部落。 经过一番仔细的“研究”,部落的长老郑重的宣布,这个东西是天神降下的“圣物”,是部落的保护神,从现在起,这个大罐子将作为部落的共有财产封存起来,没有长老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大罐子,更不允许进入罐子中。 部落的长老显然希望永远的保守这个秘密,不过,世上从来都没有不透风的墙,几个月后,正当此部落的长老与另外两个部落长老商议划分双方牧场的时候,这个被部落长老封在山洞里的大罐子忽然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于是,秘密终于公开了。 不到半年时间,周围所有的部落就都知道了这个神秘而又神圣的大罐子,前来膜拜的人也越来越多。发现“圣物”的消息越传越广,越传越离奇,最后终于传到了乌兹别克汗国大汗的耳朵里。 依仗自己的权势和军队,乌兹别克汗国的大汗毫不客气的将这个神秘的“圣物”据为己有,将其当做自己的传家之宝一样对待。 虽然对于乌兹别克大汗来说,这个大罐子也许没有什么用处,但那罐子内部偶尔发出的奇怪的声音,还有那罐子内能够在夜晚发出明亮光线的东西,都对他具有强烈的诱惑力,他希望自己能够永远占有这个东西,并准备将其带进自己的坟墓。 不过,看起来乌兹别克大汗的期望恐怕是要落空了,因为“雅利安圣教”的特使明确的提出了索要这个大罐子的要求,并开出了相当诱人的条件,在保全自己的国家和保住自己的宝贝面前,乌兹别克大汗艰难的做着选择。权衡再三之后,他终于决定,要江山不要罐子,答应了送出大罐子的要求。 当然,乌兹别克大汗也不是傻子,他知道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他要求“雅利安圣教”首先履行承诺,将自己所需要的大量枪械和大炮送来。 “雅利安圣教”显然比乌兹别克大汗更着急,他们立刻满足了乌兹别克大汗的要求,用奥斯曼帝国里海舰队的船只,将大批枪械弹药通过那辽阔的里海送到了乌兹别克汗国,并送去了“圣教”教宗的亲笔信,希望乌兹别克大汗能够立刻履行其自己的承诺。 见到了自己急需的枪械弹药,乌兹别克大汗自然喜出望外,但同时,他那一向贪婪的欲望再次占据了内心,他以大罐子为凭持,要挟“雅利安圣教”向自己提供更多的武器,而且希望他们尽快派出援军,否则的话,他就将大罐子毁掉。 无奈之下,“雅利安圣教”的特使只好继续向贪得无厌的乌兹别克大汗提供枪械弹药,并一再催促其尽快将大罐子运过里海,送到奥斯曼帝国境内。 乌兹别克大汗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虽然没有得到“雅利安圣教”许诺的援军,不过,当他的所有残余部队全部装备上后装枪,并且送来的大炮也成功的阻止了哈斯木的新的进攻之后,他的欲望暂时得到了满足,于是,他依依不舍的将自己手中最重要的筹码送了出去,交给了在自己的军营中望眼欲穿的“雅利安圣教”的特使,准备用奥斯曼帝国的船运过里海,送到奥斯曼帝国境内, 乌兹别克汗国与“雅利安圣教”之间的秘密交易没有瞒过哈斯木的眼睛,经过他多年的努力,再加上青衫社特务的协助,河中一带早就建立了一整套完整的情报收集体系,就连乌兹别克汗国的宫廷之中也渗透进了哈斯木的间谍,就在乌兹别克大汗正与“雅利安圣教”的特使还在讨价还价的时候,间谍就将其得到的关于此次秘密交易的情报及时送到了哈斯木的手中,而哈斯木又按照林清华事先的叮嘱,将每一个关于那个神秘东西的情报一字不漏的汇报给了林清华,这样一来,让林清华等候已久的机会终于来了。 由于乌兹别克汗国与奥斯曼帝国之间还夹着一个波斯帝国,而波斯帝国又是哈斯木的忠实盟友,因此,唯一可行的运输路线便是里海的海上航线了。 负责运送大罐子的是奥斯曼的一支分舰队,虽然这支分舰队的规模很小,不可与那些海上强国的舰队相比,不过,在这个内陆的大咸水湖————里海上,这支舰队却是不可一世的,而那些“雅利安圣教”送给乌兹别克汗国的枪械就是由他们运送的,他们非常熟悉这里的航道情况。 鉴于己方在里海没有什么舰队,因此,此次行动就变的非常危险,而且成功夺下罐子的可能性很小。 林清华采取的办法是海上袭击,他并不指望能够将那东西夺过来,他只希望青衫社的人将那个东西破坏就行了,而破坏它的最好方式无疑就是将运载它的船只弄沉了。 为了达到自己的这个目的,远在乌克兰东部前线的林清华给南京兵部直接发回电报,命令兵部想尽一切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至少五台小型船用蒸汽机和相应的船尾螺旋桨送到哈斯木手中去。 接到林清华的命令,兵部立即行动起来,考虑到从南京调运太过遥远,因此,兵部并未从南京调运蒸汽机,而是再给武汉发电报,命令他们从小蒸汽机船上拆下五个小型蒸汽机,并用船顺汉水直接送到汉中,再由汉中连夜送往肃州堡,然后用马车送往叶尔羌城,再由军队护送翻越帕米尔高原,送到哈斯木手中。 虽然兵部已经尽了全力,可是由于路程实在遥远,而且小型蒸汽机重量也不轻,再加上帕米尔高原的道路又太过艰险,因此,当蒸汽机和螺旋桨最终抵达哈斯木的官邸的时候,整整两个月过去了。 万幸的是,根据哈斯木的间谍传回的最新情报,此时那乌兹别克大汗仍然在贪婪的向“雅利安圣教”特使提出各种条件,而那件似乎非常重要的大罐子却依然停留在乌兹别克大汗的军营之中。 按照林清华的计划,此次攻击将采用撞击的方式来进行,在四艘用小渔船改造的蒸汽机船上,将装满炸药,青衫社的人将在合适的地点,采用合适的方式,利用蒸汽机船速度快、操纵灵活的特点,驾驶蒸汽机船猛烈撞击那艘运载着大罐子的奥斯曼战舰,在船撞击前,驾驶人员将跳入里海,随后任凭那船与目标同归于尽。 任务并不复杂,但却十分危险,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能够在爆炸前脱离那危险的海域,毕竟船上转载的炸药是最为凶狠的烈性炸药,威力强大。 ******************************************************************************* 冷冷的月光洒在里海那并不平静的海面上,随着波浪的起伏,“哗啦,哗啦”的浪花拍击声回荡在海面上。 一支数量并不算多的舰队出现在了月光下,从他们排列的阵形来看,中间的那艘最为高大的船只应该就是它们的旗舰,而借着月光,可以在那旗舰的甲板上看见一个黑糊糊的影子,从那包在外面的帆布的轮廓来看,那个东西应该是个大罐子。 虽然海面浪头不小,不过却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这支舰队的航行,所有的船只乘着侧风,向着西边破浪而去。 忽然,在寂静的黑夜里,传来了一阵沉闷的隆隆声,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已渐渐靠近了这支船队。 船队的阵形发生了一点儿小小的改变,两艘战舰转舵向南行驶,试图向那隆隆声传来的方向搜索。 就在这支舰队的阵形开始改变的同时,在离他们不到五里的南边海面,四艘蒸汽机小船正逆风而来,那放置在船只甲板上的蒸汽机的烟囱里不断的向外冒出浓烟和火苗,看起来蒸汽机已经达到了最大功率。 隆隆声是从蒸汽机上发出来的,那肘节似的连杆正有节奏的转动着,每转动一圈,便会发出几声隆隆声。 “再加把火!”站在跑在最前面的那艘船的甲板上的洪熙官大声喊道。 两名青衫社的属下立即转身,从身后堆放着的一堆木柴中抽出几根粗大的木柴,转身扔进了他们面前的那个锅炉的炉门中,熊熊火苗喷了出来,无情的舔噬那锅炉的炉门。 “洪头儿,敌舰与我船已很近了!”一名负责监视前方的人忽然高声喊道。 洪熙官说道:“继续前进!” 那人忽然又喊道:“有两艘船正向我们扑来!” 洪熙官抬头望去,果然见到两团黑糊糊的影子正转向自己这边,从那船身的轮廓来看,船只应该不小。 “不管它!继续加火!”洪熙官大声喊道。 又向前行驶了一会儿,洪熙官向一名手下说道:“去,挂红灯,命令各船发动攻击!” 船尾的绿色灯笼被吹灭,三盏红色的灯笼被很快的挂到了这领头的船的船尾,那紧跟在后面的另外三艘蒸汽机船立刻摆开了阵势,与领头的船分散开来,四艘船并列着飞快的向前驶去。 “转舵!绕过前面那两艘档路的船!”洪熙官冷静的下达着自己的命令。 “砰————”前面的那两艘奥斯曼战舰上忽然响起一阵枪炮声,也不知道他们是出于恐惧还是真的看清楚了他们南面的对手模样。 “嘭————”一颗炮弹落到了洪熙官所在的这艘船的右舷不远处,离船身不过仅有三丈多远,溅起一丈多高的浪花。 洪熙官抹了把脸,将几滴落在脸上的水珠擦干,随后沉声说道:“不要理会!继续前进!再加把火!” 这艘船顺利的绕过了那两艘赶来查看的奥斯曼战舰,而前方那旗舰高大的影子立刻显现在他们的眼前。 “大伙儿都准备好!全部站到船尾去!等我的命令。”洪熙官走到舵轮边,一边命令手下全部站到船尾,一边接过舵轮。 船又向前行驶了一阵,洪熙官回头看了看那两艘已被甩在身后的奥斯曼战舰,却见离它已有百多丈远,而自己那另外的三艘船也已经绕过了那两艘战舰。 “准备跳下去!”洪熙官整理了一下身上穿着的黑色劲装,随后对那些站在船尾的手下喊道,“大伙不要轻易分开,下水后一直向东游,这里离岸不远,最多二十里,等游上一阵,一队、二队的人就会驾船过来找咱们,看到火把与灯笼的信号,大伙就游过去。听我命令,跳!” “扑通”“扑通”船上的所有人都跳进了里海中,船上只剩下了洪熙官一个人。 洪熙官长出一口气,随后转回头,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奥斯曼旗舰。 月光下,那艘奥斯曼旗舰高大的影子突兀的矗立在海面上,并随着波浪微微起伏。 洪熙官在心中估摸着自己与那旗舰之间的距离。 “嗖————嗖————嗖————”几颗子弹带着呼啸声擦过洪熙官身边,其中的一颗子弹还打中了锅炉的钢板,并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一百丈,九十丈,八十丈…… 洪熙官的船离奥斯曼旗舰的距离越来越近,而那从旗舰上射过来的子弹也更为密集和准确,看起来奥斯曼士兵已经发觉了自己马上要面临的威胁。 “当————”钢铁与金属的撞击声格外的刺耳。 “哧————” 一股白烟伴着尖啸声从锅炉的一个阀门处喷了出来,一颗由奥斯曼旗舰上射来的步枪子弹象瞎猫碰见死耗子一般击中了锅炉的一个紧急减压阀,并将阀门掀飞,锅炉中的蒸汽机立刻大量喷出,蒸汽机的功率迅速下降,渔船的速度也开始减慢。 “轰隆————” 数十丈外的黑暗中,几个巨大的闪光出现在奥斯曼旗舰的船舷边,紧接着,几颗炮弹飞向洪熙官的船,并在船的四周溅起高高的水花。 洪熙官扫了眼锅炉,但并未采取什么措施,因为他明白,马上就要撞上了。 四十丈,三十丈,二十丈…… 小小的渔船在波涛起伏的里海海面上颠簸着,执著的扑向那已经近在眼前的奥斯曼旗舰。 “十丈!”洪熙官心里大声喊道,他看了看船头,心中暗自祈祷:“千万不要被子弹击中撞针才好……” 那奥斯曼旗舰显然也感到了危险的存在,就在刚才开炮的同时,它已经转舵了。 但这一切都已经太晚了,洪熙官操纵渔船对准奥斯曼旗舰的左舷,并利索的用绳子绑住船舵,随后猛的向海中跳去。 “扑通”,洪熙官跳进海中,尚未等他从海水中冒出头来,那艘装满了烈性炸药的渔船已经撞上了那艘奥斯曼旗舰,并迅速发生了剧烈的爆炸。 “轰隆”一声巨响,整个海面被爆炸所产生的巨大闪光照亮,一团火球正迅速吞噬着奥斯曼旗舰的左舷。 洪熙官浮出海面,略微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随即便挥动双臂,奋力向与奥斯曼舰队行驶方向相反的方向游去。 但不等他游出两丈,他就听到一阵巨大的轰鸣声,紧接着,一阵波浪从他身后扑来,将他向前荡出几尺,随后产生的旋涡又将他拉回一丈。 洪熙官一边在旋涡中打着转,一边用力用脚踏水,并挥动双臂,尽量避免被海水吞没的厄运。 喝了几口苦咸的海水,洪熙官终于稳住了身子,就在此时,又一声爆炸从北边不远处传来,一些黑糊糊的东西飞上了半空。 洪熙官下意识的潜到了海面以下,估摸着时间,过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浮出水面。 他看着那不远处的奥斯曼旗舰,却见其船身已经倾覆,显然已经不可能有任何抢修的可能了。他不知道刚才过去的是哪条蒸汽机船,但他却十分清楚,自己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 剩下的两艘蒸汽机渔船也没有放过那艘已经半沉的奥斯曼旗舰,片刻之间,接连两次新的爆炸,彻底葬送了奥斯曼旗舰。 看着那奥斯曼旗舰甲板上那已经露出银白色罐体的大罐子,洪熙官心中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只知道,这个东西已经快要与旗舰一同沉没了。 果然,那大罐子巨大的重量绷断了绑在身上的绳子,迅速沉入水中,比那奥斯曼旗舰沉的更快! 木柴燃烧的劈啪声,奥斯曼舰队中传出的士兵们的惊慌的喊声、惨叫声,还有那海浪击打的啪啪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海上哀乐。 洪熙官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的目光扫视着附近的海面,却没有发现一个同伴的身影,他抬头看看月亮,却见月光已变得朦胧起来。他回头看看南边,发现那两艘负责拦截的奥斯曼战舰已经调转了船头,正以“之”字形航线向北边逆风返回,船上火光闪闪,并伴随着枪声,那是船上的奥斯曼士兵在向海中胡乱射击。 “啪————啪————” 几颗子弹打到洪熙官身边不远处,溅起一尺多高的水花。 洪熙官知道此地不宜久留,遂再次挥动双臂,向着那东方游去,并最终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三十三节 黑海岸边 草原上的风越来越大,将那些深及膝盖的青草吹出一阵一阵的绿色波浪。 不远处的河里,也泛起阵阵涟漪,河里白色的浪花与岸上那绿色的波浪交汇在一起。 河的北岸,远远的腾起许多黑烟,那狂暴的风也没能将其吹散。 一阵又一阵的隆隆声从那里传来,随着风被带到了河的南岸。 在河的南岸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兵营,而在这座兵营的前方,紧临着河岸的地方,则是一组密集的阵地,阵地前方那生锈的铁丝网,铁丝网后的那长长的战壕,还有那士兵们手中黑洞洞的枪口,这所有的一切都让人感到异常压抑和紧张。 战壕中的士兵目不转睛的盯着河对岸的一举一动,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在长长的战壕中,每隔一段距离,便架设着一挺水冷机关枪,一些手持步枪的士兵簇拥在机关枪的附近,保护着机关枪正副射手的安全。 在战壕的后边不远处,则是一些散兵坑,每一个散兵坑中都摆放着一门架设好的迫击炮,炮手就蹲在迫击炮的旁边,紧张的注视着河对岸的动静,他们的身边,放着已经被打开的炮弹箱,里面的炮弹摆放的整整齐齐。 这里是林清华的中军大营,同时也是他的指挥部,每一个必要的命令都由这里发出,并被很快的送到河北岸的前线。 当从朋楚克的嘴里知道“雅利安圣教”军队可能已经抵达乌克兰草原的消息后,林清华立刻改变了自己原定的行军计划。 按照他原先的计划,在抵达乌拉尔河东岸之后,他将派遣一支北线部队,向北行军,前往乌拉尔河的上游地区,也就是乌拉尔山的西部一带,这支部队的使命很简单,那就是击败那里的可能敌人,并在合适的地点建立营寨和居民点,而且立刻动手,用携带去的工具和材料,在那里修建两座大型堡垒,为今后战略计划的实施做准备。 林清华本来是打算留在乌拉尔河东岸等待那支北线部队的消息的,但现在他却不能再等了,他立刻下令将大军分为两支,一支为前锋,而另一支则作为辎重队和后卫,跟随前锋而行,同时他还派出骑兵,向陈唯一率领的北线部队通报最新的情报和自己的动向。 前锋部队行进速度很快,因为林清华知道,在这个时候,必须分秒必争,若想顺利的建立战略缓冲地带,就必须抢在对手之前占领重要的战略要地,扼住对手东进通道。 在朋楚克的引导下,中国部队很快就跃过乌拉尔河与伏尔加河之间的广阔草原地带,并沿着顿河向西南方快速推进,直到遇到了敌人。 中国军队的前锋部队是在顿河靠近黑海的入海口附近遇到“雅利安圣教”的军队的,因为就在这个地方,在离顿河入海口不远的河的北岸,紧挨着乌克兰东部的一小片丘陵地带,“雅利安圣教”的军队正在这里修建一座大型的要塞。 这座要塞本来是奥斯曼帝国位于黑海以北的前哨基地,当“雅利安圣教”与奥斯曼帝国正式结盟之后,“雅利安圣教”便开始打起了这里的主意,不过,由于奥斯曼帝国的素丹并不是傻子,他也知道控制住这里的重要性,因此,开始时并没有将这里交给“雅利安圣教”管理。 但后来形势起了变化,由于波兰的残余军队被撵到了乌克兰一带,因此,本来就对这里控制薄弱的奥斯曼帝国军队立刻陷入混乱与惊恐之中,他们中的精锐部队早就被调到了帝国的东部边境地区,去抵抗波斯人,并援助陷入绝境的乌兹别克汗国,因此,现在的这里立刻变得异常空虚,面对着波兰军队的猛攻,这座扼守顿河入海口的城堡顿时变得亟亟可危。 “雅利安圣教”追兵的到来解除了奥斯曼帝国前线军队的危局,他们消灭了围攻城堡的波兰残余部队,并顺利的占领了附近地区。 在“雅利安圣教”接下来的威逼利诱下,奥斯曼帝国的素丹不得不将这座城堡让出去,以便换取“雅利安圣教”更多的援助。 当中国军队的前锋部队在河的南岸发现“雅利安圣教”军队的侦察警戒部队的时候,“雅利安圣教”的指挥官也得到了一支规模庞大的东方军队到来的消息,于是,遭遇战不可避免的爆发了。 参加这场战役的一共有四支军队,唱主角的是中国镇虏军主力部队和“雅利安圣教”守卫部队,而唱配角的则分别是漠西蒙古土尔扈特部的骑兵和“雅利安圣教”的盟友奥斯曼帝国的军队。 狭路相逢勇者胜,在这场逐步升级的遭遇战中,谁更有勇气,谁更有决心,谁的胜算就会更大,谁就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战斗的第一枪是在五天前打响的,无人知道是谁开了这第一枪,但是,战斗从一开始就异常的激烈。镇虏军的参战兵力最开始为八万人,后来逐步增加到了十二万人,此外还有少量民兵部队提供后勤、侦察与警戒支援。 而他们的对手,“雅利安圣教”的守卫部队则为九万人,而且从一开始,他们就投入了全部兵力,试图一举将渡过河的中国前锋部队压回顿河的南岸,而与他们同时向中国军队发动进攻的则是奥斯曼帝国留守部队两万人。 前三天的战斗最为激烈,由于中国前锋部队仓促渡河,抢建浮桥,因此,没有来得及修建坚固的工事,因而最开始时伤亡较大,而且一直被压缩到了河岸附近,若非仗着机关枪与野战炮的强大火力,恐怕已退回河的南岸。在得到随后而来的大量中国军队的增援后,中国军队便由防御转入进攻,他们分出一支部队绕开敌人正面工事,从侧翼进行佯攻,随后,守卫在河边简易阵地的中国军队同时出击,向正面敌人发动猛烈进攻。 进攻只持续了一天,战局就发生重大变化,由于中国军队武器装备性能优于“雅利安圣教”的军队,再加上有蒙古骑兵的侧翼掩护,因此,顺利的突破了“雅利安圣教”军队的第一道防线,将其赶到了第二道防线上。 从这一天开始,攻守双方转变了角色,中国军队成为攻击方,而“雅利安圣教”军队则成为了防守方,双方在城堡外围的第二道工事附近又展开一场惨烈的拉锯战。 ********************************************************************************** 林清华站在帐篷外,用千里镜观察着河对岸的动静,虽然他看不见那远处的战场,不过却可以听到那隆隆不绝的炮声。几名副官模样的人站在他的身边,也用千里镜观察着对岸的动静。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几名骑士由远及近奔来,守卫在辕门附近的卫兵并没有阻拦他们,因为他们已看出,这些骑士正是林清华等待已久的通讯兵。 通讯兵们奔到林清华帐篷附近才勒住胯下那高大的顿河马,他们跳下战马,飞快的奔到林清华跟前,并将一个皮包递给了他。 打开皮包,取出情报,林清华迅速的扫了几眼,随即立刻转身走入帐篷,来到了帐篷里挂着的那幅巨大的地图前。 看了一会儿地图,他转过身,对那几名跟进来的副官说道:“根据南边侦察部队传来的消息,他们在南边两百里以内没有发现较大规模的奥斯曼军队,也就是说,那里没有能够威胁我们的军队。” 一名副官说道:“那就是说,我们可以将预备队调过河去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是的,而且我们马上就把预备队调过去,甚至可以将南边阵地的部队也调一部分过河。因为两百里内没有象样的奥斯曼军队,也就是说,假如我们能够在两天内拿下要塞和城堡的话,那么就可以不必考虑背后的敌人。据哈斯木前些年派到北高加索一带的细作报告,当地有很多不同的族群和部落,格鲁吉亚人、亚美尼亚人,他们都是奥斯曼帝国的敌人,奥斯曼帝国的势力范围仅仅局限于黑海东北部一带,这样看来,我们不必太过担心南方有什么大的威胁。只要我们拿下这个要塞,就能顺利的控制住这里,以后的发展就方便多了。” 林清华将那些情报又看了几眼,随后命令那名副官道:“传令!命令朱敢与张够胆部同时出击,一定要在今天天黑之前拿下敌人的第二道防线!并在明天天亮之前做好攻击城堡的准备!” ******************************************************************************** 天空依然是一片灰蒙蒙的,在屋子里,如果不点蜡烛的话,恐怕无法看清楚碗里的食物。 不过,在这些破衣烂衫的囚犯们看来,点不点蜡烛是不重要的,重要是是如何在监工将牢房的门打开之前,将分到自己碗里的食物,或者说是象食物的东西全部塞进嘴里。 小小的牢房里挤满了人,虽然他们刚才还躺在地上,但是短短几个小时的“休息”并不能恢复他们那一直处于劳累状态中的躯体,所有的人都混身酸软,若不是为了吃上一些食物的话,恐怕没人愿意坐起来。 牢房上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与牢门一样,镶嵌着粗大的铁条,将里面的人与外面的世界隔开。 在窗户的正下方,也坐着一个囚犯,他身上穿着的衣服与其他囚犯一样,身体也同样瘦骨嶙峋,只不过,他的容貌却与其他人截然不同,因为他是一个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东方人。 他就是冒襄,曾经的那个江南才子。 现在的冒襄已经完全变了个人,他的身上再也看不到过去的那种风流倜傥的影子了,也许对于一个陌生人来说,此时的这个衣衫破烂、头发乱的象个鸟窝、身上不停的散发着臭气的人肯定是个乞丐,而绝不会想到他曾经是个出口成章的江南才子。 冒襄已经记不得自己在劳工营中呆了多久了,也许五年,也许十年,也许二十年,他弄不清楚,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自己的身体也象意志一样,快要垮了,虽然他不停的在心里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活着回家,去与自己的亲人团聚,可是,繁重的劳动,恶劣的饮食,危险的旅程,这些就象是贪婪的吸取灵魂的恶魔一样,几乎抽干了他的一切,精神、肉体、智慧,以及人的尊严。 为了活下去,他不得不干出一些自己以前非常厌恶的事情,比如说,从死人身上剥下用以保暖的衣服,为了从监工或者看守那里弄来一个发霉的面包,他甚至可以低三下四的为那些人擦靴子,而且为了弄到吃的,他不惜与同牢房的难友反目,而反目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半只已剥了皮的老鼠。 由于他是东方人,因此,在这个到处都是白皮肤人种的劳工营里,他并不是很受欢迎,毕竟,这里的人唯一的生活目的就是活下去,而不是照顾别的种族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冒襄只能依靠自己,虽然他也曾交了几个异族朋友,不过,那些朋友最终还是一个接一个的离他而去,恶劣的生活环境夺走了他们的生命,也夺走了冒襄的希望。 现在的冒襄已经失去了希望,他现在唯一的目的也只是活下去,为了活而活,虽然偶尔在他的脑子中会浮现出诸如“为何我还死不了”这样的古怪念头,可是终究没有仔细的思考下去,因为他没有时间思考,也没有精力思考,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成为了一部劳动机器,用自己的血汗为别人搭建享乐的东西。 冒襄将那碗里放着的黑糊糊的东西胡乱的塞进嘴里,来不及品尝味道,便已咽了下去。他扔下破木碗,将身子向后靠在潮湿的墙壁上,闭上疲惫的眼睛,脑子中一片空白。 一阵祈祷的声音从旁边的牢房传进了冒襄的耳朵里,他慢慢的睁开眼睛,仔细的倾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 “是安文思神甫。”冒襄心中念道。 自从在奥地利与安文思神甫失散以后,冒襄就没有见过他,直到前几天,从西边又运过来一批劳工,冒襄才在工地上见到了同样邋遢不堪的安文思神甫。 两人忽然见到了自己的熟人,都非常的意外,经过断断续续的交谈,冒襄终于弄明白了那天被抓时的真相,同时也知道了安文思神甫这些年里所遭遇的坎坷。 同病相怜,两人都很珍惜在一起劳动的机会,虽然这种机会并不多。由于冒襄是和犹太人关在一起,而安文思神甫则是与其他的天主教、新教的神职人员关在一起,因此,他们在工地上见面的机会不多,虽然两人的牢房也靠得很近,可是却没有多少说话的机会。 听到旁边传来的祈祷声,冒襄所在的这间牢房也开始了祈祷,不过,由于这里没有犹太教神职人员,因此这里的祈祷声并不整齐。 但冒襄知道,这些人全部都是诚心诚意的,因为他们无人不象自己一样渴望着救世主的降临,将自己从灾难与恐怖的深渊中拯救出去,去往天国的彼岸。 冒襄并没有祈祷神仙的帮助,此时,他心中唯一想念的是他的妻子。 “长辈们还好吗?小宛她还好吗?孩子们还好吗?家乡如今怎么样了?”混乱的脑子里塞着各种混乱的念头,让冒襄心中烦闷不已。 “桄榔————” 那紧闭着的牢门被重重的踢开。 “出来!全部出来!”看守与监工同时向着牢房里面高声喊着。 冒襄下意识的扶着墙站起身,象一具僵尸一般,跟在难友的身后,一步三摇的向牢房外面踱去。 太阳还没有出来,不过,天已经亮了些了,周围的景物已经可以看清楚了。 冒襄摇摇晃晃的走到牢房外边,与那些难友们挤在了同一个队伍里。 虽然冒襄的德语说的并不好,不过还是能够听懂那监工的话的。 “今天继续维修工作,你们将负责维修要塞西边的城墙。这可是我给你们争取来的难得机会,你们要好好表现,要知道,西边城墙损坏的并不严重,再加上昨天夜里维修队的努力,已经修得差不多了,你们今天的工作很轻松!” 听着监工的话,冒襄心中一片枯涩,他知道,他们这一队之所以能够在昨天晚上休息两个时辰,完全是因为城外的军队停止了炮击的缘故,否则的话,他们恐怕还要继续在那城墙上冒着炮火修理城垛和碉堡,并在要塞外围挖掘战壕,抢运弹药。 “呼————” 一个声音从东边天空中传了过来。 “炮击!”那名站在监工身边的看守惊慌的大声喊叫起来,并立刻趴到了地上,手脚则不停的颤抖着。 不等那监工反应过来,冒襄已先他一步趴到了地上,因为他知道,在炮击的时候,与其到处乱跑,不如就地趴下,能不能活下来就看自己的运气了,这种保护自己的方法是他从看守那里学过来的,虽然不是十分好看,但却非常有效。 监工终于也反应过来,猛的向地上扑去,但不等他落地,就听见“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阵强烈的冲击波便夹带着碎木片和破砖头飞了过来。 “当————”那没有上锁的牢门正好被一个巨大的石头击中,发出刺耳的响声,并被猛的向后撞去,重重的撞在了其后的墙壁上。 “喀喇————”一根巨大的木头飞了过来,正好砸在牢房边的一辆装满草料的四轮马车上,将马车的挡板砸得稀烂。 冒襄用双臂紧紧的护着脑袋,任凭那细碎的木片和石块砸在身上。 过了一会儿,这里又平静下来,监工紧张的抬起头,四处张望片刻,随即站起身子,轻蔑的看了眼仍旧脸朝下趴在地上的看守,随即转头望着那些同样趴在地上的囚犯劳工们,口中呵斥道:“都给我起来!马上跑到西城墙上去!我数到三,谁再趴在那里,我立刻宰了他!”说完这句话,他已将腰间的刀和手枪取了出来,左手持枪,右手提刀,恶狠狠的盯着那些囚犯。 “噌————”那名趴在地上的看守立刻蹦了起来,紧张的看着身边的那名监工,当发现他好象不是在说自己时,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冒襄识趣的站起身,跟着那一队如同行尸走肉般的队伍,走向西边。 “呼————” 又是几个同样惊心的声音从天空传来。 “快跑!都给我快跑!”监工嚎叫起来。 囚犯们立刻跑了起来,因为他们也知道,围城大军试射的炮弹是不长眼睛的,在炸死很多“雅利安圣教”的士兵和军官的同时,也会炸死不少的囚犯。 “轰隆————” 离冒襄他们不到十丈外的右边,一颗重型炮弹落到了地上,在钻入地下数尺后,便猛的爆炸,弹片夹杂着泥土飞向四面八方。 “嗖————”一块弹片带着呼啸声,紧贴着冒襄的脸飞了过去。 “噢————”冒襄捂着脸弯下腰,虽然弹片没有击中他,可是那弹片夹带着的气流仍旧让他的脸部异常难受。 其他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纷纷或趴或蹲,总之没有人再向前走。 “快起来!继续跑!”那监工从地上爬起来,大声喊着。 监工挥动长刀,一刀砍死一名腿部受伤的囚犯,并将他的人头砍了下来,用脚踢到一边,口中叱骂道:“这就是偷懒的下场!都给我站起来!” 当众人站起身,又有几颗炮弹落在远处,不过,从炮弹的落点来看,围城大军的炮兵正在调节大炮的射程,因为那些炮弹的炸点都是向后退却的,当退到城墙附近时,炮弹就没有再飞过来。 更加猛烈的炮火袭向城墙,将那些厚实的城墙炸得面目全非,城墙上那众多的碉堡也一座接一座的被掀飞。 冒襄他们奔上西城墙,随即开始修理残破的城墙。 让他们感到庆幸的是,今天的炮火只集中到了东城和南城一带,西城与北城却是一片安静。 但冒襄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呆多久,当守军发现了围城大军的主攻方向后,他们立刻将更多的劳工队召到了南城和东城,命令他们冒着猛烈的炮火修理损坏的城墙、碉堡和工事,并抢运弹药到城外的阵地上去。 今天的炮火很猛烈,看起来围城大军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今天破城了。 在监工和士兵们的逼迫下,劳工队被一队又一队的派上城墙,但不等他们接近损坏的城墙附近,就已被猛烈的炮火掀飞,或者落到了城外,或者飞回了城内,血肉模糊的残肢碎片和城墙的石头一同砸向城内的那些惊慌失措的人。 冒襄现在的工作是负责从弹药库向城内炮兵阵地上运送炮弹,虽然他并不知道那种大炮的名字叫“重型迫击炮”,可是他却知道,这种大炮的射击速度远比红衣大炮要快,而且炮弹的射程也更远,威力更强。 看起来城墙所面临的威胁更大,因此,冒襄他们这一队劳工很快就被士兵的刺刀逼上了城墙。 冒襄扛着一个弹药箱跑进一个碉堡,几个士兵从他手中抢过那个弹药箱,并将其打开,从中拿出几个圆形弹鼓。 冒襄这才知道,自己刚才抱着的箱子中装的是机关枪子弹。对于这些“雅利安圣教”的武器,冒襄也是多少了解一点儿的,毕竟他也跟随着军队跑了很多地方,参加了不少战役,亲眼目睹了这支邪恶力量的武器进步。从最开始的步枪,但现在的手摇机关枪,这些武器成为了他们掠夺财富和奴隶的最重要的帮凶,没有这些,也许他们不会如此猖狂。 那几名士兵提着弹鼓跑回碉堡前部,并将弹鼓插入机关枪上方的供弹口,随后一名士兵便抓着机关枪后部的一个手柄,拼命的摇动起来。 手摇转管机关枪那奇特的声音响了起来,“哒哒哒……”的声音让人心慌。 但那支机关枪没响多久,就停止了嚎叫,那名操纵机关枪的枪手捂着脑袋,惨叫着向后倒去,几声“嗖嗖”的声音在冒襄脑袋附近响起。冒襄蹲下身子,然后就听到了一阵从城外传来的哒哒声,这种哒哒声更为响亮,也更为急促。 另外几名碉堡里的士兵也蹲下身子,口中大声喊叫着,随后一人跑到冒襄身边,又踢又打的将他从地上扯起来,并推出碉堡。 冒襄知道,那人是让自己再去拿弹药,他茫然的向前跑去,顺着那长长的城墙,绕过一个又一个的碉堡,向登城梯奔去。 “轰隆————”一颗炮弹落在了冒襄前方不远处,并立刻爆炸了,强大的气浪将冒襄整个人掀了起来,飞向半空。 冒襄惊恐的挥舞着双臂,嘴里想喊,但却发不出声音,在飞起来后,他能看见那城墙外的阵地,阵地显然已经被围城大军突破了,大量士兵从更远的地方呐喊着冲了过来,战壕中的白刃战已经全面展开。 在重力的作用下,冒襄重重的落向城墙内侧的地面,弧形的抛物线的终点正好是一辆装满草料的马车,落在那辆马车上的冒襄立刻昏了过去。 ******************************************************************************* 当冒襄醒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的耳朵好象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四周一片沉寂,只有那刺鼻的硝烟味道还在拼命的钻进人的鼻孔。 浑身酸痛不已,冒襄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好象已经全断了,只剩下脑袋还能转动了。 “死了吗?”冒襄心中忽然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 家中长辈那慈祥的面容,妻子董小宛那艳丽的脸庞,孩子那欢乐的笑声,种种往事闪电般的在他的脑子里回放。 仰面朝天的冒襄静静的躺在马车那高高的草料堆上,一动也不动,他看着那湛蓝的天空,还有那素棉似的白云,心中一片空寂,仿佛一个已经入定的高僧,顿悟了万事皆空的真谛。 “嗡————”耳朵里一阵让人有些难受的耳鸣声响起。 冒襄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紧接着,他忽然发现,自己又能听见声音了。 一种熟悉的声音传来,让冒襄的心中忽然觉得无限的亲切,但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那到底是为什么,直到一阵歌声传来,才让他恍然大悟。 “……心似黄河……”一个低沉的男声唱着这首熟悉的战歌,仿佛将他又带回了那场扬子江大战的战场上。 冒襄一个激灵,心中已然明了,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他一下子坐了起来,并转头向那歌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却见一群骑士正骑着高大的战马,向着这边缓缓走来,而唱歌的就是他们其中一个人,其他的人则围着那人,口中发出一阵哄笑。 “没错,这些人是……!”看着那些人的面孔,冒襄努力的安定自己的心神。片刻之后,他用尽全身力气挥动双手,口中则喊道:“……我……在……” 这时他才发现,由于自己长年不用汉话说话,因此已经无法利索的使用汉话了。 幸好那些人中有几人看到了他,于是催马奔了过来。 他们来到马车边,抬起头,看着那正坐在草料堆上的冒襄。 一名骑士看了看冒襄的黑色头发,问道:“你是蒙古人?” 冒襄愣在那里,傻傻的看着那骑士,直到那人又重复了一遍问话,他才结结巴巴的说道:“……我……我是汉……汉人……” 听到冒襄说话,那群骑士顿时觉得惊讶万分,为首那人诧异的问道:“你是汉人?你怎么也在这里?也是奴隶吗?” 但冒襄没有回答,因为他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了,他扫视了一眼四周,只见在这个巨大的城里,那些碉堡已经多数倒塌,残垣断壁还在不停的冒着烟,到处都是押解着俘虏向城外走去的士兵,而他们身上穿着的军服则与面前的这些骑兵一模一样,很明显,这个城市已经被围城大军攻克了,而自己也许终于可以脱离苦海了。 “我……我……”冒襄激动的从牙齿缝里挤出了两个字,但随后就无法说出任何话来了,因为他已经激动的再次昏了过去。 当冒襄再次醒过来后,他惊奇的发现,自己身上正盖着条军毯,而此刻的自己并不是躺在马车的草料堆上,在他的身子下分明垫着席子。他伸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感觉到了疼痛,他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 正当他兴奋的在帐篷里四下观望的时候,却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快去告诉元帅,就说人已经醒了。” 他顺着声音望去,却见一个身穿白色大褂子的人正站在他的床头,低下头看着自己。 “我……我在哪里?”冒襄发现自己的语言能力好象恢复了一点儿。 那人笑着说道:“你在镇虏军的野战医院里。” “野战医院?”对于这个即新鲜又陌生的名词,冒襄只觉得有些熟悉,但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听到过。 “你现在饿不饿?”那人继续微笑着问道。 冒襄连忙点了点头。 那人转身走出帐篷,片刻之后,便端来一碗热粥。他将粥放在床头的一个小柜子上,随后帮助冒襄从床上坐了起来。 此时冒襄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光着身子,而且身上那些溃烂的伤口也已经被包扎了起来,身上的臭味儿也不见了。 “我……我的衣服……”冒襄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喃喃说道。 不等那人回答,帐篷口却响起一个声音:“别想着你的衣服了!早就被人一把火烧掉了!哈哈!” 随着声音,一个人影闪进了帐篷,来人大约四十多岁,下巴上的那一撮小胡子格外的让人感到亲切,在他的手上,还提着一套军服。 “你……你是……”冒襄只觉得此人很眼熟,但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到过。 那穿白色大褂的人与那来人交谈几句,随后便走出了帐篷,帐篷里就只剩下了两个人。 那来人笑着走到冒襄床边,把军服放在冒襄的脚边,说道:“这才是你的新衣服,想穿就穿上吧。”那人看着冒襄的疑惑眼神,笑道:“怎么?不认识我了?哈哈!我可还记得你呢!还记得你的小宛亲手做的点心。” “你是……林……林……”冒襄终于想起了此人,但却忽然又发现自己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 “我是林清华。”那人笑着从旁边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床头,并将那碗放在柜子上的粥端了起来,递到冒襄眼前,说道:“这碗药粥是军医官根据你的身体状况专门给你熬的,里面有些补药,对你有好处。” 冒襄接过粥,只略微一犹豫,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片刻之间便将那粥喝了个精光。 见冒襄似乎还想要粥喝,林清华一边接过空碗,一边解释道:“你饿了太长时间,不能一下子吃饱,必须慢慢调养些日子,然后才可以恢复正常饮食。所以说,你必须再忍饥挨饿几天。” 冒襄不再坚持,他闭上眼睛略微沉思一番,随即睁开眼睛,问道:“如今是哪一年?” 林清华说道:“是共和纪年2506年。” 冒襄非常奇怪,问道:“这是什么年号?” 林清华简单的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以及此次西征的军事行动讲述了一遍,让冒襄有了个大概的印象。 听完林清华的讲述,冒襄点点头,说道:“大明天怒人怨,气数已尽,怨不得别人,这江山由元帅来坐正是人心所向。”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不谈这些了,这些年里你是吃了不少苦头啊!我已经听安文思神甫说了,真没想到你的经历这么奇特,真可算得上是世上罕见了。” 冒襄很惊讶,问道:“安文思神甫也被你们找到了?”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现在他正在安抚那些被救出来的人,说晚上来看你。” 冒襄问道:“一共救出来多少人?” 林清华道:“还不清楚,正在清点。”说到这里,他回过头去,向帐篷外喊道:“去,向赵副官传令,就说我需要详细的清单,让他们加快清点速度,放下手里的其它事情,尽快完成这个工作。” 林清华转回头,对冒襄说道:“你先在我这里好好休息几天,等身体复原些了,我马上送你回去,你的小宛还在苦苦的等你呢!” 冒襄感叹道:“真没想到,一分别竟然这么多年,我愧对家人……” 林清华伸手拍了拍冒襄的肩膀,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好好休息吧。” 冒襄一把抓住林清华的手,急切的说道:“不!没有过去!欧洲的邪恶教派还在肆虐,在西边,有更多的人还在受苦,我们必须把他们也救出来!” 林清华微微一愣,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沉思片刻,方才说道:“这个事情以后再说,你现在只需好好修养就行了。”他帮助冒襄躺下,替他盖好军毯,待冒襄安稳的入睡,他才走出帐篷。 一名副官奔跑过来,交给林清华一份清单,并说道:“已经清点完毕,此次一共救出七万三千九百一十二人,其中八成为壮年,不过身体都虚弱的很,幸亏土尔扈特人送来了些粮食和帐篷,不然的话还真没办法安置他们。” 林清华拉着副官走前几步,离开了冒襄的那间帐篷。 他问道:“战果清点的怎么样了?” 副官道:“详细情况还在清点,不过据估计,我军伤亡超过三万人,而敌军伤亡更重。”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一队骑士正奔向野战医院。 待那队骑士来到医院内,便纷纷翻身下马,其中一人将缰绳交给另一名骑士,随即走到林清华跟前。 那人向林清华敬礼,随后说道:“元帅,西逃之敌已被消灭,所有残余敌军已经全部肃清!” 林清华回礼,随后走上前,说道:“刘赫将军果然行动迅速!” 这人正是镇虏军中将刘赫,他放下手臂,谦虚道:“全仗元帅指挥有方,将士用命,我是没有什么功劳的。” 林清华知道此人性格,便不再夸赞,而是马上转移了话题,问道:“奥斯曼帝国的那些军队怎么样了?也消灭了吗?” 刘赫道:“是的,其中有部分试图登船逃走,但我军炮兵一通乱炮,就将其送进了海里喂鱼。” 林清华见刘赫左手臂上包着绷带,便道:“你的伤势怎样?听说伤得不轻。” 刘赫得意的晃了晃左手臂,随后说道:“没什么,一颗流弹而已,弹头已经取出,只是伤了些皮肉,不碍事。”他生怕林清华再追究下去,急忙将林清华的注意力转移开,说道:“这座堡垒尚算完整,是否立即修缮?”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是的,马上进行修缮,而且连带着外围的防御工事一起修,最好能够在五天内完成,而且要修成永备工事。” 刘赫略微有些意外,问道:“怎么?元帅不打算继续向西推进了?” 林清华略微沉默片刻,叹道:“我改变主意了,还是按照原定计划来。既然现在已经知道了敌人的虚实,那么就不用再急着前进了,况且这里位置极佳,进可攻退可守,是个好地方。而且我刚才得到消息,北边的哥萨克人蠢蠢欲动,虽然他们肯定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还是小心为妙,战线不能拉得太长,保卫后勤线才是最重要的。现在我们需要好好的休整一番,还要补充些兵力。”他转过头,对身边那名副官说道:“赵副官,你立刻给哈斯木发报,让他从河中再抽调至少两个步兵师来,我需要增援,顺便再催促一下肃州堡,让他们尽快将下一批弹药和新式钢盔送来,不能耽误。” 待赵副官离开,刘赫望着那远处的草原,望着那高高的矗立在草原上的城堡,忽然问道:“元帅,此城是否该改个名字?” 林清华颔首道:“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但我还没有想好。” 刘赫笑笑,说道:“上次元帅将台湾的那个军港命名为‘清华港’,那么为何不将此城命名为‘清华城’呢?” 林清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清华城?喔……不如叫‘清华堡’好了。” ******************************************************* 已经喧嚣了整整一天的草原终于安静了下来。 枪炮声几乎消失了,除了那遥远的西边偶尔传来的几声零星枪响之外,再也听不到战争的喧嚣,战役终于结束了。 原本一片葱绿的草原上现在已经变得满目疮痍,到处都是炮弹爆炸所产生的弹坑,到处都布满了交战双方士兵的尸体,那折断的枪支甩得到处都是,草丛中洒落的黄铜弹壳在太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被鲜血染红的草原上,有几匹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正来回奔跑,从它们嘴里发出的悲哀的嘶鸣印证着战争的残酷。 一队队的士兵、辎重兵和民兵正在草原上展开行动,他们首先将镇虏军遗漏在草原上的伤员收集起来,用担架或者两轮推车送到后方的野战医院去救治,接着便开始安葬镇虏军战死的将士。 墓地一共有两处,一处安葬镇虏军阵亡将士,而另一处则是乱葬岗,那些“雅利安圣教”的战死者将被埋葬在这里,以免发生瘟疫。 没有棺木容身,没有马革裹尸,只有那薄薄的军毯,权且充当着棺木的角色。中原工场制造的军毯紧紧的裹在这些同样来自中原的战死者的躯体上,随后被一同埋入那半丈多深的地下,与其一同下葬的还有他们的私人物品和信件。 墓碑也是简单的,从附近丘陵地区砍伐的木头被劈成了长五尺、宽四寸的小木条,随军的文职人员根据那些从尸体上收集到的铜制身份识别牌,将战死者的名字、籍贯和他们阵亡的大致日期写上。 至于那些“雅利安圣教”的战死者,就没有这样的待遇了。民兵们随便挖了几十个巨大的坑,将那些收集来的尸体胡乱的倾倒入坑中,待最底下一层铺满后,便盖上一层薄薄的泥土,随后再在上面进行着同样的步骤,直到将大坑填满。这里没有墓碑,没有碑文,也没有墓志铭,只有一个个低矮的土堆,也许若干年后,人们会忘记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也许对于那些出门踏青的人来说,这里只是紧挨着镇虏军阵亡将士陵园的几个小山包而已。 为战友送别的枪声终于停息,太阳也渐渐落向地平线。 西边的夕阳格外的红,血一样的红。 第三十四节 长路 连续几天的秋雨终于过去,虽然天还是阴着的,可是起码没有了那让人烦恼的细雨,而且蓑衣与斗笠也扔到了一边。 秋雨虽然结束,可是其留下的泥泞却依然困扰着所有的人。 原来的原野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泥泞国度,到处都是被车轮翻带起来的泥巴,而且越往前走,就越是难以通行,无论是人还是车辆,都被困在了这个让人烦恼的地方。 一支由北向南行军的部队正在泥泞里挣扎,那长长的队伍缓慢而艰难的向前移动着,远远望去,就象是一条快要被冻僵的细长的怪兽。 一辆野战炮陷入了泥泞之中,车轮的一半几乎已经完全被泥浆淹没,虽然前面的马和炮身旁边的众多士兵一起用力,又是拖,又是拽,但那野战炮就是不肯挪动一下,而且由于用力过猛,那两匹拉车的蒙古马也被泥泞困住了,马蹄再也无法动弹,而那些推炮的士兵则摔进了泥泞之中,使得本已不成样子的军服更加的污秽不堪,整个人就象是泥塑一般。 与这些处于尴尬状态之中的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就在队伍的东边不远处,另外的一条同样泥泞的道路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只见几辆怪模怪样的大型车辆正一边喷吐着浓烟,一边拖拉着一组挂车,每组挂车都由两辆车组成,前边的是一辆平板挂车,而后边那辆却是一辆箱式挂车,前面的平板挂车装载的是重型攻城大炮,而后面的那辆箱式挂车则装载着大量弹药与辎重。 这种奇怪的车辆是一年前刚刚研制成功的蒸汽机履带式拖车,专门负责拖拉重型攻城大炮和弹药。对于这种车来说,目前那些马车所遭遇到的困境是不可能发生在它们身上的,因为他们有无限的道路————履带,还有那强大的动力————蒸汽机。 与它的前辈“蒸汽机轮式拖车”相比,它的优点是显而易见的,不仅功率更为强劲,而且对道路的适应性也更强,任何道路,只要人能过去,那么它就能过去,甚至有些连人也无法过去的路它也能过去,眼前的这种泥泞道路就是一个典型。 打头的一辆拖车中,负责操纵的是一名很年轻的军官,那军服肩膀上的少校军衔也非常的新。他坐在座位上,灵活的操纵着杆式操纵舵,而且还不时的回过头去,吩咐身后那名司炉加大锅炉的压力。 虽然是“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气已经渐渐冷了,可是对于这辆车上的人来说,却仍旧十分的炎热,那热得发烫的锅炉散发出大量热量,使得驾驶台上很热,虽然驾驶台没有挡板,也没有门和窗户,仅仅只有一个搭在头顶上的遮雨篷,可是不断增加的温度仍然让司机和司炉热得浑身是汗,军服后背上的一大块地方也已经湿透了。 正当这辆拖车的司机和司炉用心的将挂车从泥泞中向前野蛮的拖动的时候,一名气喘嘘嘘的士兵艰难的从西侧道路移动到了他们的附近。 那士兵用刺刀将沾在鞋子上的泥剔去,随后向着那辆拖车高声喊道:“刘司令有令,全体休息!” 司机猛的拉住离合器的拉杆,蒸汽机带动的转动轴开始空转起来,司炉抹了把头上的汗,随即一屁股坐到了锅炉边,靠着身后的栏杆,气喘嘘嘘的对那司机说道:“我说,长官,你的车瘾也算是过完了吧?该让俺歇会儿了!” 那司机从座位上站起身,说道:“反正不停也得停,军令如山,你该感谢刘赫将军才对。” 不等他说完,那名跑过来传令的士兵就利索的爬上那辆已经停下的拖车,嬉皮笑脸的对那少校军官说道:“我说,林长官,这车看似好开,其实不然,象我也是学了好几天才大概学会,你想在几个小时内就学会,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还是让我来开吧。” 那少校军官一把揪住那士兵的衣领,问道:“老实说,是不是你小子假传军令?” 那士兵赶紧摇头,并说道:“不是,不是!真是刘赫司令的命令,整个集团军都停下休息,这眼看着天就要黑了,部队已经一整天没有休息了,与其这么折腾下去,不如赶紧休息,明天赶早。” 见那少校跳下拖车,那士兵忽然冲他喊道:“对了,差点忘记了,刘司令还让我给你传话,让你马上到他那里去,他有话跟你说。” 那少校军官也不回头,只是一边在泥泞中跋涉,一边咕哝道:“什么鬼地方?简直比沼泽地还难走!呸!” 那少校在泥泞中跋涉了十几分钟,这才来到了第三集团军的指挥部,向最高长官镇虏军中将司令刘赫报到。 刘赫正站在桌子边,与几名副官详细的商议进军方案与路线,他见少校军官进来,便吩咐副官们出去安排扎营的事情,而只将少校军官留在了指挥部里。 刘赫望着那军官,忽然问道:“拖车开得怎么样?” 那军官一愣,随即答道:“不怎么样。” 刘赫见那少校军官好象不怎么高兴,便不再与他讨论关于拖车的事情,而是换了个话题。 刘赫走到那少校军官面前,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你也许觉得自己不应该来到这里,而应该在后方的指挥部里指点江山,那样一来,就用不着吃这个苦头,对不对?” 那少校军官翻了翻眼珠子,说道:“我可不是那种怕吃苦的人,要不然,父亲将我赶到这里的时候,我也不会二话不说就跑来了。这几天我心里烦,是因为另有其它事情。” “什么事情?”刘赫问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少校军官口气有些强硬。 刘赫心中叹了口气,随后说道:“象你这样浮躁,如何能够单独领军出征?要知道,一个真正的将军不仅要善于把握时机,而且要做到胜不骄败不馁,在这一点上,军校里是学不到的,唯有通过不断的征战才能体会到,我也是用了大半辈子才领会这个道理,在这上头,我佩服你父亲。” 少校撇了撇嘴,嘟囔道:“也就你们这样的老人才会佩服他,说句实话,其实父亲为人心肠太软,该用霹雳手段的时候有些缩手缩脚,就好比那旧东林一伙,早就应该把他们全部杀光,最起码也要将他们全部扔到监狱里去。” 刘赫看了看少校那张有些发青的脸,沉默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其实你父亲早年的霹雳手段也是很厉害的,你是没有见过,可我却是见过的。也许现在年纪大了,行事也谨慎些了,所以显得有些瞻前顾后。不过,对于旧东林的那些遗老遗少,元帅根本就没有放在眼里,自从陈永华的新东林崛起,并与孔季康的旧东林分道扬镳之后,东林就不再是清流的顶梁柱了。再说了,你父亲之所以这样放纵旧东林,完全是他一向的行事性格,他常常说,防口甚于防川,与其让人背地里放冷箭,不如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在报纸上骂,那样一来,起码能让那些明白事理的人知道谁才是对的,而且还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治政得失,何乐而不为?如是因为东林的那些老顽固的冥顽不灵而将朝野的悠悠众口堵上的话,那么过不了多少年,就又是一场乱子,你父亲想的深远啊!” 少校不以为然的说道:“不将旧东林搞垮,朝廷的行事就会磕磕绊绊,瞻前顾后,既不利索,也无效率。父亲简直是不可理喻!一个东林、一个辩议堂还嫌不够烦,居然还想在每个省都开个省咨议院,这不是往自己头上套枷锁吗?” 刘赫走到桌子边,从桌子上拿起一张信纸,递给少校军官,并说道:“我就知道你还在生气,虽然你是被你父亲派到这里来的,可是也不能因为这而跟你父亲顶撞啊!要知道,你父亲最讨厌的就是军人干政,前年山东驻军因为一件案子跟地方法院闹,后又围了省府,结果你父亲大发雷霆,一口气打飞了三个少将、一个中将的官帽子,怎么?你还不吸取教训?居然想着联络军校的士官生,联名上书,公开反对开省咨议院,反对元帅的新政,你是糊涂了还是怎么了?你父亲只把你发配到这里,已经是够宽容的了,若非是你母亲的面子,恐怕你也跟那些闹事儿的人一同发配到新大陆跟倭寇打仗去了。这是信纸,你马上给你父亲写封信,道歉!” 少校不服气,翻了翻眼珠子,说道:“不写!” 刘赫厉声说道:“你是元帅的长子,元帅对你是很器重的,你不能这样跟他顶撞!” “器重我?”少校又翻了翻眼珠子,说道:“他最器重的是林之文,可不是我林之武。” 刘赫低声道:“之文为人稳重,自然比你更让人放心些。不过,话又说回来,元帅将你派到我这里来,其实是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你好好想想,如今能够立功的地方还有几个?我这里虽然苦些累些,但却是最西边的前线,军人若想立功,这里是最好的地方。希望你能体谅你父亲的苦衷,他是不希望你跟那些阴险小人混在一起。” “阴险小人?”少校军官气哼哼的说道,“他们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只不过看不起那些文人书生的误国言论,才上书的,我只不过是跟他们……” “我不是说你的那些死党!”见少校军官好象误解了自己的意思,刘赫连忙纠正道,“我说的另有其人。”他顿了一顿,又接着说道:“没想到罗横这么厉害,居然能够将军队里的那个反对新军制的逆党一网打尽,也许青衫社也参与了,否则的话,罗横不可能查得这么仔细,嘿嘿,不愧是军法司的头头儿。” 少校军官显然被刘赫的这句颇似自言自语的话吸引住了,他忙追问道:“这个青衫社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我总觉得其神神秘秘的。” 刘赫轻轻咳嗽一声,随即说道:“这些事情也许以后你就有机会知道,不过现在最好别乱打听。对了,我再提醒你一句,以后千万不可再对朝政和新军制胡言乱语了,更不要被小人利用,否则的话,就连你娘也保不住你。” 少校恨恨说道:“军人才是国家栋梁,那些只会唯唯诺诺的书生只不过是些走狗罢了,若是让他们掌握了朝政,军队的好日子就没有了!开疆扩土也只能成为一句空话。” 刘赫拍了拍少校军官的肩膀,说道:“之武啊,你的脾气太暴躁,要学会收敛啊,在这一点上,你不如你的四弟。还有一事,以后不要再说新政的怪话了,军队的整编是一定要进行的,新的军制也是一定要实施的,要不然的话,兵部也不会花那么大的力气在各部中选拔参谋,也不会急着建立总参谋部,其实这些都是你父亲的意思,只不过是借着你秦叔叔的嘴说出来罢了。那些人之所以反对,就是因为他们还想靠枪杆子坐镇一方,就比如那姜禳,虽然他早年降了你父亲,可是终究还是想紧抓军权,若不是此次查出了军中那些乱党,恐怕军队又会乱。嘿嘿,也算姜禳识相,自己上了道请辞书,回家当富翁去了,倒也免了我们很多口舌,聪明人啊!相比之下,那些乱党就不好意思了,该关的关,该杀的杀,你父亲的霹雳手段在这上面可显的很是厉害呢。” 见那少校军官似乎还想争辩,刘赫急忙说道:“好了,今天的闲话就说到这里,这信写不写由你,不过你要想好了,最好再看看你娘前几天托人给你捎来的信,你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给家里写信了,希望你好自为之。另外,郑森那里最好也写封信,虽然他不是你的亲舅舅,不过,也算是你的长辈,你应该问一下他的病情的。” 刘赫将手中的空白信纸塞进少校军官手中,随后说道:“你要是现在不想写的话,那么就到赵副官那里去,协助他安排扎营事宜,今天早些休息,明天必须加快行军速度,无论如何也要在三天后赶到战场,救援犹太部队。” 少校低下头,看着那张已经有些发皱的信纸,忽然问道:“这些犹太人想立国,我军这么救援他们,是否有些愚蠢?” 刘赫转过身子,望着帐篷外的一片泥泞,幽幽道:“十年前,我与你父亲一同在清华堡作战,解救出了大批犹太劳工,后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参加了镇虏军,当时你父亲就向他们的长老会许诺,一定帮助他们立国。当时你父亲就在地图上画出了一道线,他指着那条线的南部,对那长老会的长老说,‘这里就是你们的国家,在流浪了千年之后,你们终于可以有家了。’”刘赫转过头,望着少校军官,问道:“你一定想知道那条线在哪里吧?” 不等那军官回答,刘赫接着说道:“那条线就在南边的不远处,从东边的里海,一直延伸到西边的黑海,准确的讲,在北纬四十五度线的南方,就是犹太人将来的国家。不过,由于当时的战况十分激烈,因此,立国计划暂时推迟,谁知这一推,便是整整十年。在这十年之中,十五万犹太士兵战死在乌克兰的草原上,但从新大陆和欧洲各地仍然涌来大批的犹太人,他们不断的补充到军队中,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想立国,因为他们相信元帅对他们的承诺!正是他们的军队帮助我们抵挡住了南边的奥斯曼军队,没有他们,我们镇虏军将面临南北两线作战,而这显然会让我们伤亡增加数倍!” “可是……可是我们可以从印度抽调土兵,那些印度土兵吃得了苦,而且军饷很低,应该是很好的帮手。”少校军官争辩道,“既然我军已经控制了这里,那么就一定要将这里收入我们的囊中,而不是刻意的去扶植一个附庸国。” 刘赫摇摇头,说道:“当时的情况可不是这样,虽然郑山河控制了不少地方,可是还来不及在当地征兵。而且经过这十年的磨练,犹太军队已经非常熟悉那个高加索山的情况,在平原上镇虏军战无不胜,而在山地战中,除了我军的山地部队之外,就要依靠他们了,只要把南边的通道堵住,我们就可全力应付西边的敌人,那才是我们的心腹大患。现在既然他们的国都被十倍的敌人包围,而其它部队又来不及回援,那么我们自然义不容辞要去帮他们。” 少校军官无话可说,只是站在那里,反复的看着手中捏着的那张空白信纸,心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赫拉着少校军官的左臂,两人来到帐篷门口,刘赫说道:“别愣着了,你去帮赵副官安排部队的扎营地点吧,他也是你父亲的老朋友,会指点你的。” 那少校军官拔腿便走,才走几步,却又回过头来,对刘赫喊道:“我用不着别人的指点和照顾,我自己完全可以一个人应付。” 看着那少校军官渐渐远去的背影,刘赫不禁摇头叹息道:“元帅啊,你怎么把这么个活宝派到我这里来了?嫌我命长啊?” ******************************************************************************* 春光明媚,暖洋洋的阳光投射在窗台上,透过窗户上安着的玻璃,将窗框的影子映射在对面的墙壁上。 一名年轻人走到窗户边,伸手将那闭着的窗户推开。 花园里的阵阵花香扑面而来,让人的精神为之一振。 年轻人深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并伸了几个懒腰,随后走回书桌边,再次俯身书桌上,在一张密密麻麻布满了字的公文纸上又写了起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窗框的影子从墙壁的一边一直移动到另一边,但年轻人似乎毫无觉察,仍旧埋头苦干。 忽然,那虚掩着的房门被推开了,接着,一个苗条的身影闪进了屋子。 来人是一名年轻女子,虽然没有浓妆艳抹,但仍有一股说不出来的艳丽之色。 女子蹑手蹑脚走到那书桌边,忽然猛的喊道:“嘿!” 俯身书桌上的年轻男子头也不抬,只是说道:“你就别吓我了,刚才开门的声音我听见了。” 女子显然很惊讶,问道:“我特意在门枢上滴了香油,怎么?你居然也能听出来?” 那男子停下手中的钢笔,抬起头,得意的说道:“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我都吃了你几次亏了,怎能不学乖一点儿?” 那女子撇了撇嘴,嘟囔道:“算你厉害!不过嘛,下次我再选个别的法子……” 见那女子眼珠子直转,男子生怕她立刻想出什么古怪主意,当即岔开她的注意力,问道:“怎么?今天你们胡闹够了?这么快就撤摊儿了?” 女子瞪了男子一眼,说道:“谁说我们在胡闹?我们是在帮万贞儿和卢芙蓉的忙,没有我们这些年轻女子,她们那些老太太恐怕就累趴下了!” 男子也将眼一瞪,厉声说道:“没规矩!万贞儿、卢芙蓉这两个名字是你叫的吗?她们都是你的长辈,说你多少次了,你就是不改!” 女子撅了撅嘴,说道:“她们又不介意。” “她们不介意是因为你是她们的晚辈,她们不跟你计较,再说了,她们也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由得你胡来的。”男子说道。 女子不想再被那男子这么数落下去,于是立即转移话题,她伸手将那书桌上的一张写满字的纸拿了起来,开口说道:“二哥,你又在写辩议书了。”她清了清嗓子,提高些声音,摇头晃脑的念道:“唔,《论儒学、王朝与固步自封》,好啊,果然是好!” 男子急忙抢回那张纸,紧紧捏在手中,摇头道:“妹妹,你可不能这么奚落我,这个东西我还没有润色呢!” 女子撅嘴道:“我哪里奚落你了?我是在夸赞你啊!上次你跟陈永华一同在辩议堂大战群儒的时候,那可真叫威风,所以说,这一次我也相信你能赢!” 男子苦笑道:“赢不赢可不是你说了算,得全天下人来评断。好了,好了,别打搅我了,我还要写东西呢,你还是回去忙你们‘巾帼社’的事情去吧。” 女子赖在书桌边不肯离去,低下头,看着那铺在书桌上的另外的一张写了一半字的纸,忽然惊讶的说道:“咦,你又在翻译洋书?” 男子赶紧伸手捂住那张纸,说道:“不可看,不可看!还没翻译完呢,等翻译完了,再给你看个够。” 女子伸手拉住男子的手,说道:“你不给我看,那就是心里有鬼!不行,我一定要看!到底是什么书?这么神秘?” 男子告饶道:“好了,我算服了你了,给你看。”他将书桌上几本厚厚的书递给女子,说道:“你自己看吧?” 女子瞥了眼那书名,便道:“不看!看不懂,全是鬼画符,我要看你写的。” 男子喃喃道:“你自己看不懂能怪谁?你又不好好学拉丁文。” 女子叫道:“你学的好?我问你,是你的拉丁文好,还是我娘的拉丁文好?” 男子谦虚道:“当然是三娘的拉丁文好,她是我的老师,自然是比我懂的多。” 女子得意的哼道:“那还不快把东西交出来?” 男子说道:“这些东西你不喜欢看的,这可不是什么古代神话,这是哲学,古代欧洲的哲学,希腊的。” “哲学?”女子问道,“哲学是什么东西?” 男子道:“这是父亲起的名字,简单来说,就是讲述做人做事的道理,讲述世间万物的道理。” “那有什么好看的?”女子的兴趣立即消散的无影无踪,双手也收了回去。 男子看了看女子的脸色,问道:“今天你的脸色很是奇怪,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了?是不是又想让我替你去向父亲求情了?” “谁闯祸了?我可没有闯祸!”女子双手叉腰,怒气冲冲的说道。 男子眼珠子一转,遂压低声音,说道:“那就是万老爷子又给你找了个婆家?” “我呸!”女子嗔道,“连娘给我找的人我都看不上,万老头找的人那就更是一些草包了。这个万老头也真是多事,不管好自己的女儿,偏偏爱管别人家的闲事,真是越老越糊涂!” 男子笑道:“妹妹别这样说,万先生再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好友,他的女婿可是父亲的生死之交,要是让他知道你在背后说他老泰山的坏话,他非甩出一把‘满天花雨’不可,在你脸上打上些坑儿。” “他敢?”女子下意识的捂住了脸蛋,嘟囔道:“我可没说万老爷子的坏话,我只是不喜欢他给我找婆家,我要自己找!” 男子啧啧赞道:“听听这话,可真是厉害!不愧是我们林家的人。” “怎么?莫非你想让人包办?”女子得意的说道,“别人我不管,可是父亲却是支持我的,没有父亲,我早就被娘给嫁出去了!你怎么不娶媳妇?” 男子摇摇头,说道:“男子汉大丈夫,事业为重,成家的事以后再说。” 女子捂嘴笑道:“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怎么我们林家的男男女女都这么不把婚姻大事放在眼里?嘻嘻,要是让二娘知道你的这话,她非跟你闹不可。” 男子正色道:“不会的。”他看了看女子,问道:“说吧,你到底有什么事情要求我?如果没有事,你是不会跑到我这里来的。” 女子低下头,捏了捏裙腰上的流苏,小声说道:“我……我想请二哥去求个人情,跟父亲说,就说……就说我也想去南洋玩儿。” “原来是为了这事?”男子恍然道,“你自己不会去?” 女子的声音更小,喃喃道:“父亲为了上次的事儿还在生人家的气,所以……所以……” 男子故意问道:“什么事?” “哎呀,人家不说了,你自己知道的。”女子不好意思的说道。 男子笑道:“哦,我想起来了,是上次那件烧掉人家铺子里的存货的事情吧?那是你咎由自取。” 女子红着脸说道:“那可不怨我,谁让那掌柜不长眼睛,特意在我们‘巾帼社’眼皮子底下卖裹脚布的?没把他的店烧了,算他运气。” 男子咳嗽一声,随后正色道:“国有国法,容不得你们乱来,他若违法,自有国法治他。” 女子顶道:“可是,可是他狡猾的很,他不承认那些东西是卖给裹脚女人的,他说,他说……他说那些东西是给男人用的,呸!无耻!” 男子哑然失笑,犹豫片刻,说道:“那也不能乱来,再说了,人家男人愿意买,那是人家的事,只要不逼女人裹脚就没罪。” “钻空子!”女子怒道。 男子生怕再这么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于是说道:“好了好了,我服了你了,我说不过你,我答应你,今天晚上就替你向父亲说情去,让你跟之宇一同南下南洋。” 女子眉梢舒展开来,俯身一把抱住男子,笑颜如花,说道:“二哥真好,谢谢二哥!” 男子有些不自在,忙分开那女子双臂,说道:“这成何体统?快放开,又不是小孩子了。” 女子站直身子,笑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什么‘男女受授不清’,那是腐儒的胡言乱语,我才不理它呢!对了,二哥,你也顺便帮‘巾帼社’的人求个情,她们也都想去呢。嘻嘻……” 那女子说完这句话,不待那男子回话,立刻转身溜出房门,只留下一阵欢乐的笑声,还有那淡淡的幽香。 男子苦笑着摇了摇头,随后将那已被他揉成一团的纸张展开,看着那皱皱巴巴的纸张,叹道:“又要重新写了。” ******************************************************************************* 南洋的初夏格外的炎热,虽然众人早有心理准备,不过,当他们真正面对这种炎热的气候时,所有人人都显得那样的痛苦和无奈。 五艘铁甲战舰呈一字纵队,正由北向南行驶,那船身中部的两根巨大烟囱向天空喷出黑黑的浓烟,蒸汽机发出的轰鸣透过那船身厚厚的铁甲,震荡着船身附近的海面。 这五艘铁甲战舰是中国最新锐的蒸汽机战舰,与十几年前的蒸汽机铁甲舰相比,其性能更为先进。首先,其完全取消了船上的桅杆和风帆,仅仅依靠蒸汽机动力航行,这样一来,不仅速度更快,而且炮位更多,炮塔的射界也更大,作战更灵活。其次,其蒸汽机的动力更为强劲,数量更多,能为船只提供更快的速度。第三,螺旋桨由舷侧明轮变为船尾螺旋桨,这样既可以保证高航速,而且也使得船只的操纵更加灵活,受海浪的影响也更小。 这些新式战舰服役以后,那些老式的战舰纷纷改行或者退役,而其所使用的舷号和名字也让给了新一代。 跑在最前面的那艘新式战舰取代了原来的“李白”号,是现在南海舰队的旗舰,就在这艘战舰的甲板上,正站立着一个年轻男子,此人约十七八岁左右,身穿一身细纹薄衫,背着双手,眼睛望向远方,满脸的凝重,仿佛有着许多的心事,神情与其年龄相成较大反差。 “之宇,原来你在这里。”从年轻男子身后传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年轻男子转回身,对那来人呼道:“姐姐。” 女子笑道:“大家都在舱里看烧锅炉,怎么你却一个人站在这里?” 年轻男子道:“舱里闷得很,我出来透透气。” 女子从香囊里拿出块手帕,擦了擦脸上和额头上的汗,说道:“是啊,确实又闷又热,身上完全汗湿了。” 女子擦完汗,对那男子道:“我们快到了吧?” 男子点点头,说道:“刚才舰长说,再过半个小时就到新南安了。”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回身,看着那波涛起伏的海面,默默无语。 半个小时的海路很快就走完了,但是由于海上浪大,因此,船只进港就用了整整半个小时,直到太阳偏西,这些由中原赶到的客人才最终上了岸。 新南安的变化很大,由于这里是南洋行政区的政治经济中心,因此,各方商贾云集于此,在他们的带动下,整个新南安很快的发展起来,现在其规模已经超过了中原地区的南京,仅次于苏州。 岸边的码头上早就站满了迎接东帅特使的人,从他们的服装来看,其中绝大多数应该是西帅麾下的文武官员。 前来迎接林之宇和林凤儿的是西帅的亲信刘国轩与冯锡范,与他们的属下一样,他们均身穿白色孝服,头扎白色孝带。 见码头众人身上的打扮,林之宇心中已然明了,他与林凤儿在部下的协助下也在头上扎起了白色孝带,随后便带领着一众随从,走下了战舰。 待他们上了码头,早已等候于此的刘国轩与冯锡范走上几步,向林之宇行礼,冯锡范道:“四公子来的真是及时,若非昨天马六甲联络官来报信,我等还以为你会晚几天到呢。” 林之宇道:“在马六甲狮城南港加煤时,忽然听到舅父病重不治的消息,小侄心中悲痛万分,只想早些赶到这里,免得让舅父的灵柩久候。” 刘国轩看了看站在林之宇身边的林凤儿,问道:“四公子,这位姑娘是……” 林之宇恭敬的答道:“是我的姐姐。” “哦?可是凤儿?”刘国轩问道。 “对,就是我!”林凤儿满脸堆笑的说道。 “咳咳!”见林凤儿脸显笑容,林之宇忙咳嗽两声,示意不可失礼。 林凤儿心有灵犀下立刻领会林之宇的意思,于是马上收起笑脸,恭敬的说道:“刘伯伯,我就是林凤儿,刚才我失礼了,还望刘伯伯莫见怪。” 刘国轩呵呵一笑,说道:“不妨事,不妨事。你是第一次到南洋,不象你弟弟,已经来过五次了,呵呵,有些兴奋与好奇也是对的。等事情结束之后,我带你到处走走,说不定你能找到好东西。” 冯锡范比刘国轩要正经的多,他问道:“不知为何三小姐会到这里来?怎么事先没有说?” 见林凤儿张口欲说,林之宇急忙抢上一步,答道:“是父亲临时改变了主意,他老人家说,小侄的三娘怎么说也曾受过西帅的大恩,在福州住的那几年多仗西帅保护,因此,便命姐姐也与小侄一同前来,一为看望舅父,二则是替其母报恩,谁知等到了这里,已经晚了一步。” “原来如此!”冯锡范叹道,“假如西帅泉下有知的话,定会感动的。” 刘国轩接口道:“事先没得到信儿,因此没有准备三小姐的房间,不过,我们马上命人去收拾个小院子出来,那个院子是夫人以前住过的,虽然不大,却甚雅致。” 林凤儿福了福身子,说道:“谢刘伯伯。要是以后电报也能从海里过,那么就能事先知会你们了。” 刘国轩道:“那是,听说最近东帅就在打这个主意,正派人在马六甲一带勘测呢,要是成功了的话,以后联系就方便多了。” 冯锡范见时机差不多了,于是向着码头外侧一指,说道:“二位特使请上马车,待先回馆舍休息一晚,明日再去拜祭。” 林之宇说道:“不,我们现在就去拜祭舅父,不能让他老人家久等。” 听了这话,刘国轩感动道:“还是四公子最孝顺,既然四公子想去,那么我等就不便阻拦,就请四公子快些上马,我们这就前往西帅府。” 马车是四轮马车,而且车轮下也安装着最新的减震弹簧,行时起来异常平稳,再加上沿途路况很好,因此,坐在马车车厢中的人一点儿也不觉得颠簸。 林凤儿伸手掀看车窗上的绸帘,向外望去,却见路边熙熙攘攘,沿途一派生意兴隆的气氛。 正当林凤儿还在观赏那沿途的异域风情的时候,却忽然从马车前方穿来一阵叱骂声,紧接着,几声刺耳的鞭子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她放眼向前方望去,却见前方护卫部队的左侧,正走来一群人,而其皮肤颜色相当怪异,居然是黑色的,这群人排列成一队,两人一组,被绳子紧紧的捆住双手,而就在这支队伍的旁边,则走着几个五大三粗手挥皮鞭的壮汉,一望便知是监工一类角色。 那队黑人越走越近,终于走到了特使所乘马车的后方,那几名监工站在路边,向着马车鞠躬敬礼,随后又开始抽打那些黑人,皮鞭抽在那黑人的皮肤上,一道一道的伤口格外的让人害怕。 林凤儿打了个冷颤,将头缩回车厢,捂着胸口喘了几口气,随后对坐在对面的林之宇说道:“之宇,那些人就是奴隶吗?” 林之宇点点头,说道:“是的,而且从刚才的那些监工的动作来看,那些监工应该是已经顺服了的倭人,他们正押着那些奴隶前往牢房,或者前往种植园,不过,现在太阳快要落山,大概是回牢房监舍吧。” “真可怜。”林凤儿低声说道,“幸亏父亲不准中原也这样干,否则的话,恐怕中原也是一片凄凉。” 林之宇表情淡漠,只是说道:“姐姐,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享福的人,一种是受苦的人,没有前者就没有后者,有些事情看开点儿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林凤儿哼道:“所以二哥才会收集世界上的各种典籍,从中寻找解决这种不平等的办法。” 林之宇摇摇头,说道:“找得到吗?” 林凤儿道:“现在还没找到,不过以后一定会找到的,我相信二哥的能力!” 此后二人一路无语,直到抵达了西帅官邸,他们才由刘国轩与冯锡范二人引着,前往停放郑森灵柩的正屋,去给郑森磕头烧纸,尽晚辈的孝道。 郑森的病情恶化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的,一直拖到十天前,终于病死,本来林清华是派林之宇前来见郑森最后一面的,但不料,当船抵达马六甲添加燃料时,却从码头联络官处得到了郑森的死讯,于是这趟旅程就变成了奔丧。 既然该等的人已经来了,而且完成了孝礼,那么郑森的棺木终于得以下葬,而新的西帅也正式登上了南洋的政治舞台。 作为无可争议的人选,郑森的儿子郑经身穿孝服,在众官员的簇拥下,登上了那个他的父亲坐了几十年的位置,并立刻宣读了诏书。 而作为东帅林清华的全权特使,林之宇也随后当众宣布承认郑经的身份与地位,并语气强硬而隐讳的警告那些心怀不满的人,不要妄想篡位。 林之宇站在郑经的宝座旁边,一同观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的、正向郑经行三跪九叩大礼的众多南洋官员,他的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他父亲治下的官员们这样向上司行礼,这种相当壮观的为君景象给了他深刻的印象。 第三十五节 国民大会 雪已经完全停了,路上消失的行人再次出现在街道两边,踩着那半寸多厚的积雪,各自奔向自己的目的地。 虽然街道上的积雪还来不及清理,但是这并不能阻挡人们的步伐,而对那些四轮马车来说,只需放慢速度,就没有必要担心了。 一辆装饰豪华的墨绿色四轮马车沿着平坦而宽阔的街道缓缓行来,由于街道上铺的全部都是水泥,因此行驶的相当平稳,而且由于街道上覆盖着积雪,马蹄声也小了许多,只有那车轮轴摩擦的声音还不时响起。 伴随着马车车轮的辚辚声,这辆四轮马车来到了一座规模很大的茶馆边,并停了下来。 坐在车前马车夫身边的一名家丁模样的人赶紧跳下车来,跑到左边车门边,将那紧闭着的车门缓缓打开,并对里面小声喊道:“老爷,到了。” 一个身穿裘皮长袍的老年男人从马车里慢吞吞的露出了个头,随后,在车厢里的两名小妾和那车门外的家丁的协助下,一步三晃的出了马车。 家丁“砰”的一声关上车门,随后走上几步,来到那正在抬头仰望茶馆招牌的老爷跟前,小声说道:“老爷,咱们现在就进去?” 老爷微微点头,从嗓子里喷出两个字:“进去。” 茶馆掌柜立刻迎出,向那老爷行礼道:“冯老爷。” “噢,柳老爷来了吗?”冯老爷问道。 “向往常一样,午饭一过就到了,一直坐到现在。”掌柜笑着说道,“柳老爷腿脚不便,没上楼,就在这楼下。” “好,带路。”冯老爷说道。 冯老爷和他的随从跟着掌柜来到靠近茶馆西北角的一个茶桌,虽然楼下这层是普通茶舍,不过,也许是主人特意吩咐的缘故,这张茶桌的周围围上了一圈绸制屏风,将这张茶桌与其它的茶桌隔了开来。 那原先坐在桌子边的老头见冯老爷进了屏风,遂由一名守在身边的家丁扶起身,向那冯老爷稽首道:“冯老爷,您怎么现在才到?莫非路上湿滑?” 冯老爷还礼,说道:“方才去了趟观音庙,烧了几柱香,许了个愿,因此来晚了些。” “噢,是送子观音吧?”刘老爷问道。 冯老爷点点头,答道:“是的,老夫希望这回的香能够灵验。” 柳老爷看着冯老爷身边扶着他的那两个年轻女子,说道:“这就是您新纳的两个妾吧?” 冯老爷道:“是。”他回头看着那两个年轻女子,吩咐道:“快给柳老爷见礼。” 两个年轻女子向那柳老爷行礼,柳老爷摆了摆手,说道:“罢了,罢了!”他在家丁的协助下重新坐回座位,对冯老爷说道:“冯老爷,听说您在北边一住就是三年?” 冯老爷也坐了下来,随后说道:“是啊,据说草原上的佛爷灵验。”他喝了口热茶,问道:“怎么?听说柳老爷将铺子交给令郎打理了?” 柳老爷应道:“身子骨不中用了,腿病一天比一天重,连走路都不利索了。”说着说着便用手轻锤膝盖,并叹道:“前年听说荷兰长毛子在非洲南边发现了很是珍贵的宝石,老夫一时好奇,便雇船前去打探,却不料在当地遇到了强盗,我带去的十五个伙计死了十个,若非是当地驻军来救,恐怕我的老命也保不住了,不过,腿上还是中了一枪,虽然后来弹头取了出来,不过却终究是落下了残疾。唉,人算不如天算呐!” 冯老爷追问道:“弄到宝石没有?” 柳老爷苦笑道:“不怕你笑话,搭进去十条人命,可只保住一颗宝石,其它的都叫土匪给抢走了。” 冯老爷叹道:“我早就说过,在外面要靠枪,象我出船就一定要雇保镖的,小心驶得万年船。那些土匪是当地土著吧?” 柳老爷摇头道:“不是,是长毛子,也有少数黑土著,看着倒象是被流放的囚犯。可叹我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啊,不仅宝石没弄到,反而赔了一大笔钱给那些伙计的家人,这可真是……唉!” 两人长吁短叹一会儿,再无话说,各自喝起自己喜欢的热茶来。 “看报,看报!最新消息!”屏风外不远处传来了报童的喊声,“新大陆最新军情!我军再次大破倭寇,击毙敌酋向井氏!”“西线战势平稳,已整整一年无大战。”“欧洲和谈已近半年,但仍毫无进展!”“欧洲诸君主再次于西班牙会盟。” 报童的声音越来越响,似乎已经站在了屏风旁边,正冲屏风后吆喝。 那冯老爷向身边的家丁使了个眼色,那家丁立刻转身走出屏风,片刻转回,手上已多了份仍散发着油墨气息的报纸。 柳老爷看着冯老爷接过那份报纸,口中叹道:“冯老爷还是如此喜欢看报纸。” 冯老爷将报纸展开,一边扫视那上面的内容,一边说道:“要想赚钱多,就要多看看报纸上的消息,机会一旦错过,就不可挽回了。” 柳老爷摇摇头,说道:“新大陆那边的消息不看也罢,那里是个穷地方,没什么赚钱的门路,倒是欧洲要好好看看,兴许又能找到什么机会,有时候内幕消息更紧要。” 冯老爷道::“非也,非也!新大陆腹地地广人稀,是种棉花的好地方,而且听说最近又在西海岸一带发现了金矿。种棉花的一多,那么需要的劳力就越多,我就又有赚钱的门路了!” “可是你卖给谁呢?”柳老爷问道。 冯老爷道:“自然是卖给那里的欧洲人。自从欧洲战端开启,那儿的许多人便跑到了新大陆,不管有钱没钱,不管有劳力没劳力,通通到那里去占地方。欧洲的国君们也想靠着买地赚钱贴补军费,因此,那里的农场是越来越多,但人手不够,最近听说那里又在往非洲大量派船了。” 柳老爷道:“我听说那里原来也是有土著人的,而且数量也不少。” 冯老爷道:“当然不少,不过那是以前的事情了,现在已经大不一样了。倭寇在当地招募土著与镇虏军作战,而镇虏军也以牙还牙,也招募别的部落并肩作战,这样一来,死的人就越来越多,而且那些部落之间互相敌视,杀起仇人来分外凶暴,土著已经越来越少了。再加上瘟疫的爆发,土著人口锐减,若不是镇虏军的抗生素的话,恐怕那里的土著已经死光了。” 听到这里,柳老爷忽然想起一事,便说道:“抗生素倒很是值钱。” 冯老爷放下报纸,望着柳老爷,笑道:“那是自然,如今战乱连绵不绝,欧洲对此物需求甚大,但由于此物制造不易,因此贵如黄金,出厂时一个价,但到了欧洲就立刻飞涨百倍不止。当年我也曾贩运过此物,不过后来却弄不到货,只好暂时罢手。” 冯老爷望着柳老爷,嘿嘿笑道:“怎么?柳老爷也有意在这上头弄些名堂?” 柳老爷摆摆手,说道:“非也!我的钱已经投到无底洞里去了,现在我也就靠着几个小铺子,还有犬子从缅甸和南非弄来的宝石过活了。” 冯老爷有些诧异,问道:“什么无底洞,可方便透露吗?” 柳老爷道:“也不怕你笑话,我的钱多已投到铁路上去了。” 冯老爷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是在铁路上入股了?” 柳老爷道:“正是!朝廷修的第二条铁路眼见着就要动工了,我观望了阵子,最后经不住别人的撺掇,就入了股。” 冯老爷道:“这么说朝廷已经下定决心了?那些修路的地怎么征?” 柳老爷道:“入干股,凡是沿途被征地的人,每户都可以入干股,沿途所有人家的干股加起来,占整个民股的两成,另外,官股中再分出一成给他们。” “哦?这么说来,这些人不用投一文钱,就可以坐食股息了?”冯老爷在心里盘算起来,过了片刻,接着说道:“这样算来,光是沿途这些人家就占了总股的三成,如此说来,户部仅占四成了。” 柳老爷点点头,道:“正是如此,这样一来,以后只要是赚了钱,这些人家每年都可以分到钱。唉,真真是上辈子积了德了。” 冯老爷摇摇头,说道:“那倒未必,朝廷修的第一条铁路可是十五年前修的,我可听说了,那条路到现在可还没怎么赚钱啊。” 柳老爷道:“赚还是能赚的,但不多。那条路是从肃州向西,紧挨着南边的草原和沙漠,一直延伸到黑海边上的清华堡,那条铁路以运兵运军火为主,这些都是户部的钱,自然也不能算是赚,那里的商人又不多,因此到目前为止,还没大赚,不过将来肯定是大赚的。这第二条铁路就不一样了,从江阴一直到南边的广州,这条线可是宝线,将来必定赚钱。我倒盼望着第一条铁路也尽快散股,不要老攥在户部手里。” 冯老爷不无惋惜的说道:“晚了一步啊,我的眼光不如你。” 柳老爷道:“冯老爷过谦了,你的拳头比我的腰都粗,这些钱本也不在你的眼里。我可是听说了,你把你新建的几个棉布场都挪到南洋去了,光这一去一来可就费了不少钱吧?” 冯老爷道:“确有此事。那边劳力便宜,只用管饭就行了,不象中原,还要发工钱,到了那边,一年就能回本儿。”他望着柳老爷,接着说道:“我说柳老爷,你不是新建了一个机器场,专门制造蒸汽机吗?不如也搬到那里去,咱俩的工场正好做个伴儿。” 柳老爷呵呵一笑,说道:“那可不行!南洋那边又热,又没有什么象样的工人,再说了,到了那边我一样要给我的工人发工钱,一文都不能少,而且他们是否愿意去还是两说呢!与其到那里去,倒不如留在这里。再说了,自从子弹底火的制造工艺从欧洲流散出来以后,东帅便有意将底火工场也交给民间,并大赦那些长年做工的死囚,我可要抓紧这个机会,好好的揽些手艺高超的工匠过来。” 冯老爷无奈的说道:“可惜,朝廷不许在中原一带蓄奴,否则的话,我也不用费那么大的劲儿把工场挪到南洋去了。本来藏区的农奴也是很好的劳力,可是朝廷却不许在那里建工厂,可惜,实在可惜!”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在川边一带有两个矿,正想转让,不知柳老爷可有兴趣?” 柳老爷笑问道:“干的好好的,怎么又不干了?” 冯老爷道:“我想将这两个矿卖了,然后也到南洋去开铜矿,听说在离澳洲不远的东北方向,有个岛上铜矿很多,很多消息灵通的人已经去了,我已经晚了一步了。” 柳老爷沉思片刻,随后说道:“这样吧,若冯老爷真的想卖矿,那么不如等明日我带着犬子去贵府与你商议。” “好,甚好。”冯老爷击掌赞道,“柳老爷果然也是痛快人,不过冯某也要提醒你一句,那两个矿地势险要,而且常发矿难,要多小心些才是,那些朝廷规定的抚恤钱是不能少的。” “几位,柳老爷与冯老爷就在这屏风后,请稍候。”正当柳自清与冯世义在屏风后商议买卖的时候,屏风外忽然传来个声音,听起来倒象是茶馆掌柜在说话。 果然,茶馆掌柜走进了屏风内,他笑着对柳自清与冯世义两人说道:“二位老爷,有客。” 冯老爷示意让那些人进来,那掌柜立刻领着一名中年人与一名青年人走了进来。 冯老爷认出那人,略微有些惊讶,说道:“原来是孔贤侄,近来可好?你身后这位是…” 来人不是别人,却正是旧东林的领袖人物孔季康,他走到冯老爷跟前,稽首道:“托世伯的福,晚辈好的很。晚辈身后这人便是晚辈的犬子了。” “你如何会来这里?”冯老爷问道。 孔季康恭敬的答道:“晚辈今日来此,是准备与一些同道商议明日的立宪国民大会的事宜,走到门口,却无意间听见掌柜的提起二位也在此处,便特意前来拜见。”虽然他口称二位,但眼睛却只盯着冯世义看,全然没有将另一位柳自清老爷放在眼里。 冯老爷点点头,道:“你有这份儿孝心就够了,你忙你的事情去吧。” 孔季康又向冯世义寒暄一阵,接着又敷衍了柳自清几句,随后便带着身后那名年轻人走出了屏风。 待孔季康走后,柳自清问道:“此人有些面熟,但就是想不起来了。” 冯世义笑道:“怎么?你的记性还不如我?其实此人你比我认识的早,他就是张慎言的得意弟子孔季康。” 柳自清一拍脑门,道:“想起来了,那年在酒楼,你与史可法、陈永华发生囹圄,后来东林在报纸上诋毁你,幸亏此人帮忙,才将此事压下去,解了你的燃眉之急,想来那以后你们就成了忘年交。他身后那人就是他儿子?听说他正准备将东林交给他儿子,不知是否真切?” 冯世义嘿嘿冷笑,说道:“什么忘年交?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他给我正名,我给他钱,这些年来,他们旧东林一派从我这里至少弄走了不下百万圆,对他来说,我就是他们的钱袋子,他怎敢不来拜见老夫?他的儿子也是相当厉害的,辩才甚至在其之上,不过却还比不上陈永华的得意弟子许子敬,所以说,旧东林定是一代不如一代,老夫也得好好考虑一下今后的打算了。” 柳自清叹道:“还是冯老爷厉害,柳某自愧不如。对了,方才他说明日就开立宪国民大会,莫非今日已是五号?” 冯世义道:“大概是吧,他要不说我还真忘记了,看起来明天老夫也要起个早了。” “冯老爷也去参加?”柳自清问道。 冯世义笑道:“是啊,老夫有‘陶朱勋章’,自然有份儿,怎么说老夫也是江苏省咨议院的咨议员呢。” 柳自清呵呵一笑,说道:“我可听说了,此次立宪大会中,有各地锄社的人,到时候冯老爷说不定要与他们坐在一起呢。” “胡说!”冯世义下意识的拍了拍袖子上的灰尘,说道:“那些人自然不与我坐在一起,他们要是敢靠近老夫,老夫定要挥他老大耳刮子。” 柳自清叹道:“如今世道真是变了,乡下泥腿子也能登堂入室了,听说这些人都认识字。” 冯世义摇头叹息,道:“谁说不是呢?东帅在各地广设义学,那些没钱读书的佃户都可以将子女送入义学读书,不仅学写字,还学做人,听说还学法律条文,今后要想蒙他们,可真是难喽!” 柳自清跟着叹息道:“东帅行事处处透着古怪,让人摸不着头脑,乡下泥腿子用得着读书吗?居然还要在各省咨议院中占两成,真是让人气恼。” 冯世义道:“说起来我这样的商贾才应该是咨议院里的人,毕竟我每年缴税无数,那些和尚、道士、传教士也还罢了,可是这些泥腿子居然也来了,倒真让人大开眼界,白白挤占了商贾的席位,两成锄社的人,两成军队的人,一成各教派的人,剩下的商贾工匠就只能跟儒生抢那四成席位了。” 柳自清道:“怪不得最近听说冯老爷在忙着成立商会的事情呢,却原来另有深意。对了,听说南洋也有不少人要来。” 冯世义赞许的点点头,说道:“南洋来的人也有几百个,虽然没咱们的人多,不过也不少了,现在的西帅是东帅的晚辈,自然要听他的话,而且听说他还想请东帅派兵前往南洋协助镇压叛乱,有求于人,不敢不来。”他将手中的报纸放下,又说道:“柳老爷毕竟是见多识广的人,一下子就看出不对劲的地方了。是啊,锄社都是一社一社的,大社小社,他们能抱成团儿,而商贾之人却是一盘散沙,单个肯定是不行的,所以必须也抱成团儿,幸亏朝廷允许结社,否则此事没那么简单。” 柳自清若有所思的说道:“东帅的用意我能猜出一点儿,他是想将战场上的你死我活变成咨议院里的讨价还价,果然高明!就比如那旧东林,东帅依然将其纳入各地咨议院,就是为了让他们光明正大的骂,免得他们背地放冷箭。” 冯世义苦笑道:“一相情愿恐怕是不成的,此事以后慢慢才能见分晓。” 两人又喝了会儿茶,随后柳自清首先站起来告辞,说道:“腿脚毛病,坐不了太长时间,还望冯老爷见谅。柳某告辞了。” 冯世义也站起身,说道:“一同走,我也要早些赶回去,不然明日起不了身。门外有我的马车,咱们一同坐车回去。” 柳自清赞道:“冯老爷的马车是全城最漂亮的,我能坐上此车,真乃三生有幸。” 冯世义苦笑道:“马车再好有什么用?却无人能够继承。” 柳自清劝道:“冯老爷不必灰心,正所谓心诚则灵,你给佛爷、菩萨、观音烧了那么多香,磕了那么多头,想必神仙是知道的。” 冯世义回头看了看那两个脸现红润的小妾,心中暗叹:“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 在林清华的主持和安排下,精心筹备了三年的立宪大会于共和2521年,即公元1680年正式召开。 大会从农历十二月初六开始,一直持续到第二年三月中旬才结束,中间休会一个月。参加大会的一共有两千多人,除了中原地区的参与者之外,南洋的西帅系统也派来了五百余人。 在林清华的努力下,大会终于将一些悬而未决的事情和一些不规范的规定形成了法律条文,并制订了一部粗略的宪法大纲。 宪法大纲确定了一些基本的行政与法律制度,规范了中原东帅系统与南洋西帅系统的关系,并以法律的形式固定了下来。 根据宪法大纲的规定,国家体制正式被确定为联邦体制,而这个联邦又由两大部分组成,其一为东帅的中原地区,而另一部分则为西帅的南洋地区。 这两个地区的范围界定是动态的,即每个被镇虏军控制的地区全部归属中原地区,而每个被镇南军控制的地区即为南洋地区,为了将这些概念与以前“中原”、“南洋”的概念区分开来,这两个地区又被称为“大中原地区”和“大南洋地区”。 对于以前的那份由林清华与郑森共同制订的“立国诏书”,宪法大纲依然承认,不过,对于一些细节进行了修改。 根据宪法大纲的要求,中原地区和南洋地区将各设立一个“常设国民大会”,各自设立在南京与新南安,各自向自己的地区负责。但是,出于对西帅本人意愿的尊重,宪法大纲并没有强制规定南洋地区建立常设国民大会的时间,而是建议西帅在适当的时候自行决定。 由于在一些细节问题上尚未达成一致,特别是在东西帅继承人的问题上,由于林清华与郑经的意见出现严重分歧,因此,这个问题被悬了起来,双方约定,在以后的某个时间再举行一次联合立宪大会,制订一部规范的宪法,解决这些问题,而在这一过程中,宪法大纲处于试行阶段,在以后的实施过程中,若是遇到不合理的情况,将进行修订和改写,但是,关于“大中原地区与大南洋地区永远不可分离”的规定则不可做任何形式的修改,并且明确规定,在这两个地区,将同时推行国语与汉字的教学,以便加强两地联系。 由于中原地区与南洋地区的行政制度存在很大差异,因此,双方并没有在这些细节问题上纠缠,而是规定由各自的常设国民大会自行解决。在两个常设国民大会之上,另设一“总制国民大会”,由双方各派出十五名咨议员,负责协调和联络,并为以后可能的调整做准备,其另一个主要职责是共同制订联邦的法律,根据两个地区的不同制度,制订出能让双方满意并遵守的《大宪法》。 联合立宪大会结束之后,林清华在十几年前就开始的新政基础上,对大中原地区的行政、军事、经济制度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总结起来有七大方面: 第一个方面,他改变了大中原地区的大部分行政机构的名字。“朝廷”变更为“政府”,各“布政司”正式更改为“行省”,“行省”以下设立“县府”。各部称呼也改变了,如兵部被称为“国防部”,户部改称“财政部”,而且主管教育的机构从财政部分离出去,单独成立“教育部”。官员的称呼也改变了,各省主官为“省长”,县长官为“县长”。 第二个方面,将大中原地区的行政区划进行了修改。按照他的安排,大中原地区的行政区划分为两种,一种为行省,而另一种则为边疆区。 行省主要位于内地,这里的各省设立咨议院,咨议院的咨议员由各县县长按照商贾工匠儒生四成,锄社两成,政府雇员一成,教派一成的名额提名,此外,军队的两成名额则由军队单独提名,常设国民大会的咨议员职业配额也是如此。这些候选人提名送到省府,由省咨议院进行第一遍筛选,待将筛选落下的名额补齐,再送到常设国民大会进行最后的筛选,最终确定咨议员人选。咨议员必须年满二十周岁,而且必须认识汉字,其自行向县长提出候选申请,若县长将其资格否决,则县长必须指出否决原因,而被否决人若不服,则可以拿着县长的否决缘由,向省咨议院申诉,由咨议院决定其是否有被提名资格。 由于最开始时,无论是省咨议院还是常设国民大会,其成员都没有选出,因此,第一届常设国民大会和第一届省咨议院的咨议员们全部是由林清华和他身边的亲信从数万名候选人中抽签选定的,当第一届常设国民大会和第一届各省咨议院的咨议员被选定之后,往后各届的咨议员则按照程序由咨议院和常设国民大会自行选举,而且每五年改选其中一半。 具体选举程序并不复杂,当候选人的资格认定结束,名单最终确定之后,将通过抽签的方式决定最终的人选,而负责抽签的人为三人,一为地方检察院的检察官,一为省高等法院的法官,而另一人则为上届常设国民大会或咨议院的议长,而且上一届常设国民大会或咨议院的全体成员将在一旁监督。抽签分组进行,分别按照各职业预定配额抽取,当军队的人员名单送来后,则咨议员的最终人选即可确定。 每隔五年的改选程序也同样采用抽签的方法进行,所有的成员全部参加抽签,而省高等法院将派人现场监督。签为红绿两签,抽到红签的人自动解除咨议员身份,而空缺出来的名额则按照职业比例在三个月内补齐,而在这期间,原咨议员暂时以代理身份履行职责。 常设国民大会的咨议员人数与咨议院的咨议员人数相同,均为两百人。常设国民大会负责制订全国性法律,而省咨议院则负责制订地方法令,这两者所制订的法律和法令必须通过三分之二咨议员的认可方可施行。 常设国民大会的咨议员与省咨议院的咨议员一样,都有固定生活补助,虽然不高,不过却能保证出身贫寒者能够在省府驻地正常生活。 与行省一样,边疆区的咨议院也是如此组建,但在某些方面,边疆区却另有一套自己的办法。 在行省中,省长与县长都是由通过科举产生的人才担任,具体由常设国民大会任命,但其若想上任,则必须得到省咨议院至少半数赞同票的支持,一旦其被咨议院允许上任,则连续任期为八年,在这八年中,每隔两年,省咨议院就对其任内政绩、廉洁等进行考核,若不合格,则咨议院可由议长主持,进行弹劾,当弹劾票达到一半时,即可罢免。 省、县官员被罢免后,若其本人不服,则可向常设国民大会直接提出复查申请,由常设国民大会派出调查组赴当地进行调查核实,若确有不妥,则由常设国民大会的代表主持,再次进行弹劾,若此次再被弹劾,则官员自动离任,但其若无违法行为,则其政府官员身份可以保留,并可继续等候上级政府新的任命。 若省、县主官能够连续任满八年任期,则由各省咨议院写出书面报告,将其政绩上报常设国民大会,再由常设国民大会决定是否将其提升,或者继续留任原职。省长、县长都只管理民政事务,而无其他管理权,即无权管理法律事务,也无权管理军事事务。 与行胜”,而是“总督”。总督的任命不需要边疆区咨议院的同意和表决,只要被任命,则直接上任,不过,有权任命总督的只有东帅一个人,除非遇到紧急情况,否则常设国民大会不能越级任命总督。边疆区的咨议院规模稍大,人数为三百人,其中一百人的名额是专门为当地土著预留的,这些人可以不认识汉字,但必须承认总督的权威。边疆区其它的行政事物与内地行省一致,县长也是由同样的选举程序产生。 总督的权限很大,除了管民政之外,还能够管当地驻军,实际上,总督就是当地的最高司令,他的军事命令在边疆区是最高命令,除非东帅、国防部或者是总参谋部下达了更高等级的命令,否则,边疆区总督的话就是当地军队唯一执行的命令。 总督唯一不能管的事情就是边疆区的法律。与其他行省一样,这里的法官也是独立的,其由常设国民大会从科举人才中选拔任命,并仅向常设国民大会负责。每个省仅设一个高等法院,而在每个县则各设一个地方法院,地方法院的案子可直接上诉至省高等法院,若仍对高等法院的审判结果不服,则原被告双方可继续上诉至国家的最高法院系统————终审法院,终审法院的判决为最终判决,但若原被告依然不服,则可继续向常设国民大会提出复核申请。 县级地方法院的审判由两名法官做出,只有两人意见一致的情况下,才能做出判决,而且在审判时,原被告双方的亲属朋友或者乡邻必须旁听,而且报社记者若想采访,任何法官都不得拒绝,除非是原被告双方的所有直系亲属同时拒绝。 省级高等法院的审判由三名法官做出,也只有在三人意见完全一致的情况下,才能做出判决。具体审判细节也与地方法院一致,而且作为必要的措施,高等法院每一个案子的审判,都必须要有至少三名省咨议院的咨议员旁听,而咨议院的任何一位咨议员都不能无故拒绝法院的旁听邀请。 终审法院的审判法官由十八名流动法院的法官共同组成,其人选由常设国民大会的议长和副议长共同选定,每届任期仅为一年,一年之后,更换其中一半。只有其中的至少十五名法官同意,判决才能下达。终审法院的数量未定,具体可根据上一年的案发率和结案率确定,可以只有一个终审法院,但也可以在某一年同时设立数十个终审法院。 流动法院是个特殊的法院系统,其职责不是审判案件,而是巡查全国各地的地方法院和高等法院,审查其审判的案子,并主动清查可能的冤案,一旦发现可能的冤案,即向上一级法院提起重审,其案自动进入重审程序。 所有的死刑判决都必须得到终审法院的审核和认定,否则不能执行。 作为法律的重要一环,负责提起刑事诉讼的检察官是必不可少的,但是,检察院与法院不一样的是,检察官不由常设国民大会任命,也不向其负责,检察院直接隶属于由刑部改来的司法部,仅向司法部负责,其检察官的任命由司法部单独从各法律、医学毕业生中遴选,也必须通过专门的考试,而且检察院不仅仅只在各省设立,在南京还设立一个总检察院,负责监督地方检察院。 作为法律的不可或缺的补充,律师也是必要的,在具体的辩护中,律师可以是专门的职业律师,也可以是被告的亲属或者朋友,但在今后的司法实践中,职业律师将最终取代平民辩护人的位置。 各级法院的法官与检察院的检察官一样,任期都是终身,除非其任职期间发生了渎职、违法行为,否则,其可以一直干到六十岁退休,而且其待遇是所有政府官员中最优厚的。 第三个重要革新是在军事体制上。根据林清华多年前的安排,国防部的前身兵部早就开始了军制的改革,除了在各部队中正式确立参谋制度之外,还在国防部中设立总参谋部,直接隶属于国防部,但又不完全听命于国防部,其可以由东帅与国防部共同领导,但两方的命令发生冲突时,则仅执行东帅命令。 总参谋部具体负责军事行动的策划、制订和实施,其在战争中具有相当大的独立性,可以将国防部的错误命令直接发回国防部,并指出错误,同时抄送一份至东帅处。 军队的驻扎、调动方式也发生了变化,在各行省中,固定的“军”被取消,部队的最大常设单位为“师”,而且其直接受到国防部的指挥,没有东帅和国防部的共同命令,总参谋部无法调动陆军和海军部队,其唯一能独自调动的只有两栖部队,而东帅则有超越国防部的权利,可以任意调动任何一支部队。 当得到国防部或者是东帅的命令后,总参谋部才可以调动部队,并且根据行动的性质,将零散的师整编到一起,或者编为军,或者直接编为集团军,任命军长、司令,指定参谋组成参谋部,并向目标地域开进。在这种时候,原来由国防部指挥的后勤部门则直接由总参谋部领导,并向其负责,提供一切后勤支援。 而边疆区的军事体制则与行省不一样,由于这里靠近国境线,不能有丝毫的松懈,因此,这里的军事体制由安全向效率倾斜。在这里,部队的最大常设单位可以是军,也可以是集团军,这由当地的总督决定。军的军长或者是集团军的司令由当地总督任命,但是,为了防止总督拥兵自重,这些部队的师长、旅长、团长和中下级军官以及部队的参谋人员由国防部直接任命,而且总督不能将其罢免,但部队主官要绝对服从总督的命令,除非总督命令自己向内地行省开进,或者其下达的命令违法,否则军队主官不能拒绝服从命令。更为重要的手段是,每隔三年时间,国防部将把边疆区的部分部队进行换防,或者与别的边疆区对调,或者与内地部队对调,总之,要既能保持当地部队的有效战斗力,也要能够有效防止藩镇出现。 另外,出于军事准备的需要,在地方预备役部队镇戍军中,开始试行义务兵役制,服役时间暂定为三年。 为了严肃军纪,军事检察院和军事法庭也正式永久设立,遇到现役军人犯罪的案子,地方法院不能审理,而由军事法庭进行审理,而且被告一旦被定罪,其只能向终审法院提起上诉。 第四个改革措施是关于各部部长的任命。部长的任命完全由东帅一人决定,无需通过常设国民大会的认可,任期为六年,但是,每过两年,常设国民大会便会对各部部长进行一次政绩考核,若其不称职,则可以自动发起弹劾程序,一旦弹劾通过,则由议长向东帅提出重新任命的建议,而东帅也必须另换人选,继续剩下的任期,但此人的上任就必须得到常设国民大会半数赞成票的支持,否则不被认可,而且将由常设国民大会自行选出一人担任此职,直到此届任期结束。 第五个改革措施为财政方面。由常设国民大会与财政部共同组成预算小组,试着进行国家财政预算的制订,但这个小组暂时没有财政决定权,其权利暂时仍旧掌握在东帅与财政部手中。 第六个改革措施为情报系统的改革。作为最为有效率的情报组织,青衫社继续完善本身的组织体系,而且其被分割为两个不相统属的部分,青衫左社改名为国家情报局,主管国内及国外情报收集和整理,并监视内部敌人。青衫右社改名为军事情报局,主管军事情报的收集与整理,并向国外发展情报人员。国家情报局隶属于财政部,其资金来源由财政部全权负责,而军事情报局则受到财政部与国防部的双重领导,资金来源于财政部,而人员与行动则由国防部属下的总参谋部指挥。 第七个改革措施是关于民械管理的。由于边疆区面临的威胁较大,而且边疆形势复杂多变,因此,边疆区的民间枪械管理与内地行省略微不同。根据林清华的行政划分,边疆区一共有五个,分别是:北部,以北纬六十五度为界,以北为北极边疆区;西部,以石头山为界,以西为靖西边疆区;南部,以喜玛拉雅山南麓为界,以南为恒河边疆区;东部,包括日本列岛,以及美州的巴拿马等地区在内,为太平洋边疆区;西南部,中亚一带,为河中边疆区。 为了抵抗可能的入侵,并保障当地民兵的战斗力,边疆区的所有能够讲汉语或者能够写汉字的国民都可以拥有后装枪,但其枪长必须超过三尺,而且只能是容弹量仅为一发的单发步枪。而在内地行省,则国民只能拥有前装枪。 这些措施中,有的已经实施多年,并已完善,但有的却仍处于试行阶段,因此,对于其中所暴露出的一些问题,林清华随时都做好了更改法律的准备,虽然他很想立刻就将权利进一步下放到县级政府,可是,由于考虑到国民素质和受教育程度,以及目前的复杂军事局面,因此,只好暂时搁下,准备在今后时机成熟时再进一步放权。 第三十六节 秋 一阵冷冷的秋风吹来,院子里的树枝便又摆动起来,那挑在树梢上的枯黄的树叶相互撞击,并发出“哗哗”的声音,而且少数树叶随风飘落在地面,并被随后而来的更为强劲的秋风扫到了院子的角落里。 几滴雨点儿随着秋风落了下来,滴在瓦片上,滴在地面上,滴在花坛中。 本来院子的空地上摆放着一张躺椅,躺椅上半躺着一位老者的,但此时,当秋雨来临的时候,那老者便被几名年轻卫兵扶了起来,进了一间宽敞的屋子里,并在一张铺着厚棉毯的躺椅上躺了下来。 这名老者不是别人,却正是林清华。 如今已是中华纪年共和2545年,即公元1704年。 林清华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六十个年头了,中国和世界的面貌发生了让人吃惊的变化,而林清华本人也步入了暮年,从一个英俊青年,变成了一个已入垂暮之年的老者,脸上的皱纹和满头稀疏的白发,无不显示着他的衰老。 他现在已经是一位八十三岁高龄的老人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这个科技不发达的古代,能够活到八十岁,已经是相当的让人吃惊了,就连林清华本人也对此大感不解,其实自从他来到这个时代以后,就从来没有生过大病,甚至连感冒都很少,对于他来说,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病菌,而是来自那无处不在的人类敌人,而且其本人也曾经几次险些为此送命。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自己的事业能否最终取得成功,他现在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已经老了,不仅记忆大不如前,而且连动一动都觉得无比的吃力,衰老的感觉让他很是无奈。 回首六十年来的风风雨雨,他的心中总是会涌起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每日无事,他便会静静的躺在躺椅上,闭上眼睛,回忆着过去的岁月,回忆着那些让人永生不忘的遭遇,回忆那些给他欢乐给他痛苦的人,追寻着自己的光辉岁月。 若不是今天的秋雨将他的回忆突然打断的话,恐怕他还会躺在院子花坛边的那张躺椅上,静静的沉迷于自己的岁月与回忆中,忘掉现实中的一切烦恼和无奈。 回到屋子里,虽然这里的气氛与院子中完全不同,显得很压抑,不过,已经从刚才的慌乱中缓过劲儿来的林清华还是很快又重新投入到了自己的回忆中,也许对于象他这样高龄的老人来说,生活中的唯一乐趣恐怕就只剩下了回忆过去了吧。 暖暖的屋子,软软的躺椅,厚厚的棉毯,静静的回忆,不多时,他就进入了梦乡。 梦见了玉姬,梦见了婷儿,梦见了萍儿,梦见了芳儿…… “我……我恐怕不行了,我好累,不能陪你了,我好象看见了婷儿她们三人,我要去了,你……你要保重。”八年前全玉姬临终前的那句话真实的再次出现在林清华的梦境中,那样的真切,那样的无奈。 “元帅,元帅,醒醒。”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林清华从梦境中唤醒。 林清华睁开眼睛,看着那名正站在躺椅边,俯身唤他的卫兵,却见他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忍。 在这名卫兵的帮助下,林清华缓缓坐起身来,他将盖在身上的棉毯向上拉了拉,随后问道:“什么事?” “方冲求见。”卫兵一边将掉到地上的毯子角塞好,一边小声说道。 林清华道:“让他进来,这几天我又想起来些东西。” 待那卫兵走后,林清华才发觉自己的眼角有些湿润,不等他用手帕擦拭,一名手撑油布伞的中年人便被那名卫兵带进了屋子。 “随便坐吧,到了我这里就好比是到了自己家里,不必客气了。”林清华轻声说道。 那名卫兵将雨伞收好,并端上两杯茶,随后走出屋子,将门轻轻关上,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而且黑暗了许多。 林清华吩咐方冲将蜡烛台上的几根蜡烛点燃,随后说道:“对不住了,上次我答应给你看电灯的,不过工厂的样品还没有送来,油灯的油烟又太大,所以现在咱们只能将就着点蜡烛了。这个电灯的钨丝比内燃机难做,我是不会做的了。” 方冲笑道:“元帅说的话是一定会实现的,比如电话,再比如内燃机车。您以前就对晚辈说过,那种内燃机的发明会带来一场新的技术革命,这话果然没错,内燃机车确实比马车要好的多,今天我就是坐朋友的内燃机车来的,我已攒了几年钱,打算攒够了钱也去买一辆。而且这技术上的事情确实是说不准的,飞艇能飞,那么一定会有比它重的机器也能飞起来,元帅几年前不是自己做了一个能飞的机器吗?虽然没有飞起来,不过却跳了几下,前不久我看报纸,见有商人出重金,寻求与这种机器相似的机器,这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相信,也许用不了多久,您就能看见飞在天上的机器了。虽然今日依然点蜡烛,不过电灯也一定会做出来的,这我绝对相信。” 林清华干笑几声,说道:“那可不一定,以前我曾说过,你全姨一定活的比我长,可是最后她却走在了我的前面,真可谓人算不如天算,有些事情是勉强不来的,顺其自然才是对的。就好比是咱们的这个书,什么时候我回想起来,什么时候才能跟你说,不然的话,就是你拿鞭子抽我,我也说不上来。” 方冲正色道:“元帅所说极是,家父临终时也曾这样说过,‘人算不如天算’。” 林清华叹道:“你父亲去世也有差不多十年了吧?” 方冲道:“差三个月满十年。” 林清华摇摇头,叹道:“你父亲当年与我是一起出生入死的,跟你的洪伯一样,都是我的左右手,我的很多事情是离不开他们的,就比如那年去印度除奸,没有你父亲,也许童清风会多逍遥几年。可惜啊,实在是可惜,你父亲与你洪伯一同开设的国术大学堂为镇虏军培养了不少的武术人才,那些人大多已进入山地师、两栖师这样的特种部队。他们的功劳也要大书特书,不能忘记。” 方冲应道:“晚辈一定谨记。” “那就好,那就好。”林清华喃喃道,他望着窗户外面的一片被雨水沾在玻璃上的落叶,忽然说道:“老伙计们都先我而去,现在唯一还活着的就只剩下你的蓉姨和陈伯了,你陈伯那么大一把年纪还在美洲当总督,真是难为他了。噢,对了,我差点儿忘记了,其实那些老伙计中还有一个人还活着,但却已远离凡尘,他可比你陈伯轻松的多了。” 方冲说道:“什么时候我去一趟美洲,也去向陈伯请教一二。” 林清华道:“这可说不准啊,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回到中原了。”他沉默片刻,又说道:“这些天我又回忆起来一些东西,今天你是不会白跑了。” “好的,我马上记下来。”方冲说着,便从书袋中取出一个本子和一只钢笔、一盒墨,放在身边的茶几上,随后将本子打开。 林清华看着那个本子,说道:“你就按照顺序问吧,大部分我都能回答上来。” 方冲拿起本子看了看,随后说道:“那么晚辈就开始问了。那年的高加索南部战役中,到底是谁的部队歼灭了奥斯曼的援军?是张够胆将军还是朱敢将军?”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不是他们,另有其人。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蓉姨,卢芙蓉。她率领的两个山地师首先越过几道非常艰险的山峰,并迅速赶到那个山谷,在那里埋伏了整整一晚上,第二天凌晨的战斗只用了三个小时就结束了,击溃了奥斯曼援军五万人,其中‘雅利安圣教’的两万人也被击退。不过,这场战斗是你蓉姨指挥的最后一场战斗,那以后,由于军队军制变了,战斗部队不能有女兵参加,因此她就从前线返回了,后来在军校中担任了一阵子的教官和校长,再后来就退役了。” 方冲急忙将这些话记在本子上,随后又问道:“荷兰人的最后撤退是怎么一回事?听说镇虏军也参加了那次行动?” 林清华道:“镇虏军没有参加,只有几个教官在那里观战。那年‘雅利安圣教’发动一次最大规模的战役,试图一举突破西欧防线,虽然最后他们成功占领了荷兰,不过那已经完全是一个空白国家了,大部分的荷兰人都已经转移到了新大陆、南非,或者跑到了法国避难。” 方冲问道:“东西方的第五次马尼拉之盟到底说了些什么?那场会面之后,欧洲战局又起了新变化,跟这次的会面有关系吗?” 林清华笑笑,答道:“这个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儿,那次会面的意义确实重大,从那以后,西欧战线向东推移了几百里,而且那些欧洲君主们又把他们已经搬上船的行李又搬回了各自的皇宫。” 方冲呵呵一笑,随即将这句话记下,随后又问道:“俄罗斯人甘愿放弃石头山以东,是否也是这次会面的缘故?” 林清华道:“那只是给他们个面子,给他们个台阶下,其实在镇虏军和蒙古部军队的打击下,他们早就撑不住了,虽然他们很想投靠‘雅利安圣教’,不过,由于当时的‘雅利安圣教’并没有感觉到特别大的军事压力,所以拒绝了他们的结盟要求,这样一来,俄罗斯的沙皇就只能面临两个选择,要么被我们消灭,要么承认现实,并迅速结束政治上的摇摆态度,加入我们一边,共同对抗邪恶势力。” “所以俄罗斯人就退回了莫斯科?”方冲一边写字,一边小声问道。 林清华望着窗外的秋雨,叹道:“他们别无选择,当时,在我的支持下,俄罗斯农奴纷纷起义,而他们一向倚重的哥萨克人也被我成功分化,因此,他们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尴尬局面,若不尽快结束与我军的对抗,他们只有灭国一条路可走。马尼拉会议上,我们答应俄罗斯人,如果他们迅速与我们结盟,那么等胜利以后,就把波兰交给他们,这样,俄罗斯也就加入了反邪恶势力一边,而镇虏军对俄罗斯的征讨也就停止了,那以后,靖西边疆区的大致轮廓也就形成了。” “为什么不扩大对印度的占领?”方冲在本子上写了一会儿,随后抬起头问道。 林清华笑道:“对我们来说,占领不占领都一样,因为印度的土王、军阀都不敢跟我们对抗,与其我们费心费力的派兵打仗,不如让他们替我们打仗,替我们统治,那里是我们的市场,我们的原料产地,而且也是我们的雇佣军来源地,占领那里不如扶植代理人更为划算。” 方冲接着问道:“北美新大陆的战争方式很奇怪,好象不是大规模正规战争。” 林清华道:“是的,那里的战争样式与别的地方大不一样。由于我海军舰队连续对太平洋西海岸发动攻击和登陆,倭寇无法在沿海一带安身,后来便放弃了沿海基地,向内陆迁移,在这个过程当中,他们逐渐与当地的印地安土著融合在一起,并渐渐的转为一个新的游牧民族,不过,这个游牧民族却在其腹心地带建有工业中心,而当地镇虏军的主要任务就是找出这些工业中心,并将其摧毁,没有现代武器,倭寇就不是镇虏军的对手。那里的镇虏军主要是骑兵和两栖步兵,还有大洋舰队的一支分舰队,承担主要侦察和攻击任务的是骑兵部队,与他们一同行动的还有部分当地土著。” 方冲问道:“可是这种战术好象不是很管用,否则的话,不会直到今天还在周旋。” 林清华道:“北美地域广阔,要想找出一个方圆不过几里的工业中心,比大海捞针还难,而且倭寇一直避而不战,利用游击战术与我军周旋,因此镇虏军战果不大,不过,在这种战术下,倭寇也不可能发展起来。还有一件事,这场战争持续了差不多五十年,比欧洲上个世纪的三十年战争时间都长,人们的耐心早就没有了,所以,关注这场战争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希望你的这本书尽快出版,也好让所有的人都重新关注这场战争,不要忘记了潜在的危险。”趁着方冲俯首写字的时候,他抬起头,看着房梁上挂着的一个小灯笼,沉默片刻,随后幽幽说道:“当年你的莫伯伯还活着的时候,他对我说,将来一定要写一本讲述这五十多年的历史的书,可是,遗憾的是,他没能完成,那本书只写了不到一成,他便去世了,真是让人扼腕叹息。我希望你写完这本战史以后,能够尽快接着写下去。” 方冲道:“那手稿晚辈也拜读完毕,只是晚辈文笔太差,恐怕……” 林清华道:“写就是了,历史书最重要的不是文笔,而是严整性、严肃性,不能以个人的好恶来篡改历史,也不能将一些尚未定论的东西写上去,更不能轻易下结论。就比如从秦始皇陵陪葬坑里挖出来的那些竹简、木椟、青铜器,那些东西不知真假,仍有不少人怀疑那是伪造的,因此自然是不能轻易下结论的,在这上面,你莫伯伯就做的很好,希望你也能继续如此。” 方冲有些无奈,因为他发现,每次他来到这里,林清华就喜欢岔开话题,罗嗦一些无关的事情,并一直罗嗦下去,直到他自己被累的昏昏沉沉,再也无法说话为止。 眼见着林清华就要这么罗嗦下去,方冲只好想办法将他的思路引回去,于是问道:“莫伯伯是绍兴人吧?” 林清华点点头,幽然道:“是啊,绍兴出师爷啊!我对不住他,以前我曾经答应过他,今后一定让他做宰相的,可是后来我却食言了,因为已经没有宰相这个官职了,他自然是当不成,但我身边又离不开他,因此他便一直是我的幕僚,虽说俸禄优厚,可是终究没有光宗耀祖,以至于临终之时仍是念念不忘怎样面对九泉之下的祖先。” 见林清华似乎又有扯远的趋势,方冲急忙问道:“他当年作为全权特使远达埃及,也算是人生无憾了!” 林清华叹道:“是啊,埃及能够从奥斯曼帝国中独立出来,也有他的很大一份功劳,这是不能忘记的。” 见林清华已经上路,方冲心中一乐,抢着说道:“可是这其中若没有大洋舰队的战功,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听方冲说起自己一手创立的大洋舰队,林清华掩饰不住脸上的兴奋之色,笑道:“齐鲸波这个小子,确实是个人才,我没看错他,他结婚那天,还是我带头闹的洞房呢!” 方冲咳嗽一声,接着问道:“红海一战,双方损失都很大,但最终镇虏军取得了最后的胜利,人们都说,齐鲸波的功劳最大。” “是啊!”林清华叹道,“‘雅利安圣教’帮助奥斯曼素丹在埃及红海沿岸建立了两个大型造船场,建造军舰,虽然他们的军舰速度没有我们快,不过装甲却十分厚重,比‘李白’号的装甲还要厚,想打沉它可不容易。” 见林清华又陷入沉思,方冲生怕他又跑了神儿,于是追问道:“奥斯曼的旗舰‘奥斯曼号’和另一艘主力舰‘黑海号’装甲都非常厚,听说是‘李白号’的两倍?而且其火力也更为凶猛?真实情况是否如此?” 林清华回忆道:“一倍半,没到两倍,但其火力确实凶悍,船上装的不是‘雅利安圣教’的小口径炮,也不是滑膛炮,而是大口径线膛炮,其实就是他们从欧洲君主国的军队中缴获的攻城重炮,那是我们造的,被他们装在了奥斯曼帝国的战舰上,数量很多,火力自然凶狠异常。当时中国大洋舰队在红海一共只有五艘战舰,而能够作战的只有两艘,一为‘李白号’,一为‘杜甫号’,其它三艘战舰均要保护运送辎重的商船队,这样一来,我舰队就十分被动。齐鲸波这小子很狡猾,他用声东击西的办法先后将奥斯曼的两艘主力舰吃掉,这样一来,剩下的奥斯曼红海舰队就不足虑了,只不过,由于在战斗中,‘李白号’、‘杜甫号’均受创较大,几乎报废,因此我舰队没有进一步扩大战果,这一拖就是一年,直到南海舰队、东海舰队组成的特混舰队赶到红海,才将奥斯曼帝国的红海舰队连根拔除。” 方冲将这些话完整的记下,随后又问道:“那,当时的大洋舰队在哪里呢?为何他们不参战?” 林清华笑道:“大洋舰队当时正在加勒彼海游弋,掩护镇虏军登陆,要知道,当时的加勒彼海一带有不少的日本自杀船队,不得不多加提防。他们在那里一呆就是整整两年,直到将自杀船队全部消灭,并将前来试图寻找日本人的‘雅利安圣教’的舰队驱逐,之后,大洋舰队就在那里留下一只分舰队,随后便返回了台湾岛驻泊地,而当时,红海二次海战已经结束了。” 方冲问道:“倭寇的自杀船队如此疯狂,除了向井发展的武士道精神之外,还有什么东西让他们如此卖命?” 林清华不屑的说道:“自然是有好处的,凡是战死的自杀船的船员,其家人可以成为贵族,并拥有大量土地和牲畜,这对于那些穷人来讲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不过,自从向井死后,自杀船就几乎没有出现过了,毕竟他们的人口越来越少,经不住这样的消耗,而且也渐渐远离海洋,自杀船已无用武之地。” 方冲问道:“那倭人一共有多少抵达美洲呢?” 林清华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据估计,其人数应该不少于一百五十万人,这是个相当大的基数了。” “在新大陆的作战中,您怎么看那些土著人?另外,那些欧洲人的军队表现怎么样?”方冲一边记下这些话,一边问道。 林清华想了想,说道:“土著人的战斗力并不强,而且部落观念根深蒂固,把他们团结在一起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至于那些欧洲人嘛,最开始时他们并不太关心那里的战争,在他们的心目中,密西西比河是西边的边界,边界西边的事情不关他们的事,所以,我们必须依靠自己,这种情况直到后来‘雅利安圣教’与倭人秘密结盟后,才发生了改变。” 方冲问道:“这种改变是在红海二次海战结束以后吗?” 林清华肯定的点点头,说道:“是的,镇虏军在埃及登陆,帮助埃及的一名马木鲁克将军建立了独立的埃及王国,切断了奥斯曼与其非洲领地的陆上联系,而且我们赊给欧洲的枪械弹药可以通过埃及转运,而不必绕道非洲。这样一来,不但奥斯曼人急了,而且连‘雅利安圣教’也急了,虽然他们又发动了几次反攻,可是一无所获,甚至连他们的非洲联合军团也被我军一口吞掉,而且由于西欧战线的向东稳步推进,再加上在随后的西西里大海战中遭到惨败,‘雅利安圣教’更加感到末日的来临,他们不愿意坐以待毙,便改变了战争策略,他们暂时放弃了南下非洲的企图,转而全力向北,吞并了瑞典,并继续派出船只,抵达新大陆,试图与倭人联系上,而且他们也成功了。” “他们是从哪里登陆新大陆的?”方冲好奇的问道。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确切地点直到今天仍旧是个迷,不过,据我猜测,他们应该是在新大陆北边靠近北极的地方登陆的,否则的话,新大陆的荷兰舰队不会在那里发现没有标志的船只残骸。” 方冲继续问道:“那么,他们的这种结盟有意义吗?” “呵呵,有的,当然有意义,起码他们心里好过了些。”林清华笑道。 方冲跟着笑了起来,并说道:“这么说来,是没有什么实际好处的了?” 林清华道:“两个难兄难弟能玩儿出什么花招?要是这种结盟真的有用的话,‘雅利安圣教’也不会连吃败仗。不过话又说回来,双方到底还是各自取得了一些自己需要的东西的,倭人从‘雅利安圣教’那里学会了迫击炮、小口径线膛炮和炸药的制造方法,而‘雅利安圣教’则从倭人那里学会了自杀船战术,并学会了如何在广阔的战场上利用地雷,这些技术虽然不是很新,但终究还是给我们造成了一些麻烦。尤其是自杀船战术,一旦在欧洲施展,威力非常,那些跑到波罗的海去的英国和法国的海盗船队遭受了巨大损失,并失去了那里的制海权。 “难怪当时的英国和法国要向元帅提出购买铁甲船呢。”方冲说道,“不过,这些船中有一半是赊给他们的,不知道那些欠帐什么时候才能还清?” 林清华笑道:“盟友之间虽然有些摩擦,但在共同的敌人面前还是要齐心协力的,我卖、赊给他们的船都是退役的铁甲船,虽然已经落后了,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很不错的船,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意见。我并不担心那些欠帐,因为他们都是用自己在新大陆的殖民地做的抵押,另外,由于我国的财政状况一年比一年好,十年前就已经成为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因此,这些欠帐倒也并没对国家财政造成太大的负面影响。而且由于其中很多钱都是由民间的银行借出去的高利贷,这样就加速了民间银行业的发展。” 方冲笑着写下这段话,随后翻了几页,看着那本子上事先写好的问题,问道:“十五年前,镇虏军的两艘训练舰前往南极,是否是出于您的意思?” 林清华闭上眼睛回忆道:“那次并非是我的本意,只是应人所托,而且那趟航行的煤钱也是那人出的。” “是冒襄冒辟疆吗?”方冲猜测道。 “是的,我欠他一个人情,虽然我本想承担下所有的费用,可是他却执意要自己承担,我最后也同意了。”林清华睁开眼睛,感慨的说道,“早在那次之前的五年前,他就坐着南洋的一条捕鲸船去过南极一次,但没靠近,后来便来找我,希望我能帮他。” 方冲问道:“那么,冒辟疆去南极是去干什么?有什么秘密使命吗?” 林清华呵呵一笑,说道:“秘密使命?呵呵,你把他当成是间谍了吗?再说了,南极那个地方冰天雪地的,有什么值得派人去的?冒襄去那里完全是因为私事。他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做官,只喜欢到处游山玩水,顺便研究一下各地的动物植物。后来我帮他募捐了一笔钱,成立了个博物院,他任院长。他那次去南极只是为了证实自己的一个想法,那就是,如果把原本生活在北极的北极熊弄到南极去,那么它们能不能活下来。当时他随船带了一百头公熊,一百头母熊,将它们放到了南极的合适地点,然后就返回了,这些熊是他花了整整三年时间请北极猎人用陷阱捕捉的,其过程相当的艰苦,而且花费巨大,若非他妻子董小宛是个成功的银行家,恐怕他早就破产要饭去了。” “那么这些北极熊活下来了吗?”方冲停下笔,很好奇的问道。 林清华摇了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冒襄回到中原不久就去世了,以后也就没有人再去南极,所以目前没有人知道实验的结果如何。” 方冲叹息道:“假如有机会的话,晚辈倒想去看看。”他低头看了看本子上已经写得密密麻麻的字,心中暗自赞叹一番,他合上本子,问道:“还有个问题,不知当问不当问?” 林清华笑道:“问吧。” 方冲道:“最近听说新大陆那边闹的厉害,一个自称是‘自由秃鹰’的党派想闹事,不知道元帅对于这个事情如何看?” 林清华微微一愣,随即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莫非是你们那位报社编辑不死心,一定要从我的嘴里套出话来?” 方冲尴尬的伸手抓了抓后脑勺,低声说道:“这个……这个……” 不等他想出什么应付之辞,林清华便接着说道:“我前些天已经对那位记者说了,这个事情我是管不了的,毕竟那是欧洲人自己的事情,我还不想插手。” 方冲道:“可是,那些欧洲君主一直怀疑是元帅从中做了手脚,不然的话,那些人不可能得到后装枪。” 林清华呵呵一笑,说道:“年轻人,有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些‘自由秃鹰’们手中的大部分后装枪确实是中国制造的,可是这并不代表是我暗中支持他们啊?我听说你去年去靖西边疆区采风,在那里你也一定见到过持枪的民兵吧?” 方冲点点头,说道:“是的,见过不少,而且他们还教我用后装枪打靶。” “那就是了!”林清华得意的笑道,“根据相关法律,在边疆区,国民可以持有后装枪,以便加强民兵实力,保卫边疆安全。在边疆区,只要会说汉语,或者会写汉字,就能买到单发后装步枪和子弹,而且数量不限,这样一来,那些‘自由秃鹰’们就可以买到这种单发后装枪了。” “元帅的意思是说,这些枪是被商人们走私过去的?”方冲眨了眨眼睛,若有所思的问道。 林清华狡黠的一笑,说道:“我可没有这样说,不过也许真是这样也说不定,要知道,太平洋边疆区也有不少的枪场,而那里离密西西比河可不算太远,只要穿过一大片草原地带就可以了。所需要担心的只有两件事,一为倭寇游骑的袭击和他们埋设的地雷,二为欧洲四国联合边境巡逻队的拦截,只要突破这两道防线,单发后装枪自然能够流入大西洋沿岸。对于商人们来说,只要能够赚到钱,那么再危险的事情也会有人去干,而那些枪一旦抵达大西洋沿岸,价格飞涨至少二十倍,所以说,这些胆大的枪商也就不怕死了。” 方冲恍然,说道:“原来如此!听元帅的意思,这其中定有不少故事,什么时候我也去趟新大陆看看,采访一下那些胆大妄为的‘奸商’。” 略微沉思片刻,方冲又说道:“不过,这些人的存在已经影响了我国与欧洲君主国的友好关系,特别是英国、法国、荷兰、西班牙这四国,由于新大陆的反君主运动越来越猛烈,这四国的新大陆赋税已经不可能正常征收了,他们对元帅似乎有很大怨言,尤其是荷兰,他们的执政和议会甚至怀疑是我国暗中捣鬼,以报复当年其入侵扬子江之行为。”他停顿片刻,随即又道:“去年,结束了第五次莱茵河会战之后,‘欧洲、新大陆与加勒彼新教联合长老会’与天主教教廷的代表在古巴岛上召开会议,虽然详细情况没人知道,不过,据猜测,应该是商议新大陆的事情,也许他们已经在做打算了,据说两万欧洲联合军队已经集结在爱尔兰,准备渡海前往新大陆,消灭那里的反叛者。” 林清华笑笑,说道:“摩擦与猜疑是正常的,但他们想给我脸色看却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的敌人还没有被彻底消灭,他们还指望我的援助呢!再说了,历史洪流滚滚向前,君主制度已经落后于时代的发展了,退出历史舞台也是必然的。欧洲君主们在美洲征收苛捐杂税,禁止移民私自改变信仰,搞的天怒人怨,当地的移民不反他们才怪!” 林清华停下话语,转过头去,望着窗外那依然未停的秋雨,幽然道:“也许,等邪恶势力被最终消灭以后,一场新的较量就会到来,或许五十年,或许一百五十年,以后的世界将会完全变样,而鲜血浇灌的自由之花也必将在全世界盛开……” 第三十七节 萌(终章)第三十七节 鸡鸣声早早的响了起来,而此时,天刚蒙蒙亮。 虽然林清华并没有闻鸡起舞的习惯,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什么懒觉可睡了,老年人的睡眠总是不大好,即使是身体健康的他也不例外。 薄薄的晨雾笼罩着小小的院子,四周一片寂静,除了偶尔还远远的传来一两声鸡鸣声外,再也听不到别的什么声音了。 在两名卫兵的陪同下,穿着厚厚呢子大衣的林清华拄着条木制拐棍,从温暖的卧室来到了寒气未散的院子中。 剧烈的运动是不可能的了,因此,他只能是沿着那院子四周的长长的走廊,缓步行走,走走停停,不时的与那两名年轻人交谈一番,但又总谈不到一块儿去。 晨练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林清华由卫兵陪同,一同到餐厅吃早饭。 当他们吃完早饭,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那暖暖的阳光驱走了早春的严寒与晨雾,小小的院子里终于出现了些许的生机。 现在的林清华,所处身的天地不过就是这个小小的院子,偶尔他会到别处转转,或者去常设国民大会看看,或者去军官、士官学校视察一番,其它的大多数时候,他就一直呆在院子里或旁边的书房里,静静的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儿女们常常来到这个位于城郊的小宅院看望他们的父亲,可是,林清华却不许他们留在这里,因为他不愿意让他的儿女们更多的看到他那苍老不堪的一面。 在卫兵的陪同下,林清华从餐厅走回小院子,并径直来到了那个院子中间的小花坛边。 前几天刚刚下过雨,花坛里的泥土是湿的。 自从入春以来,林清华每天早上必做的一件事就是到花坛边看看,看看那花坛里的花草发芽了没有。 去年冬天很冷,将花坛里的大部分花都冻死,这让林清华很是伤心了一段时间,因为这个花坛里的花草都是他亲手种下去的,而这个习惯是他跟全玉姬学的。 “咦,发芽了。”林清华忽然喊道,并转过头,望着身边的两个卫兵,伸出手,指着那花坛里,说道:“真的发芽了。” 两名卫兵顺着他的手指向那花坛里望去,果然看见那一片湿润的泥土上,隐隐的萌发了几片新绿,看起来似乎应该是一种杂草。 林清华认真的盯着那几个草芽,嘴里啧啧称赞道:“冬天没过去几天,就开始发芽了,真是性急。” “元帅,许子敬求见。”一名守卫在院子门口的卫兵走过来,小声的在林清华的耳边说道。 林清华点点头,随后转回头去,继续观察着那花坛里的几片新绿。 一名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跟随着卫兵来到林清华跟前,恭敬的行礼道:“元帅,晚辈许子敬前来问安。” 林清华抬头望着他,笑道:“怎么?今日怎么想起到我这里来了?不会又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许子敬答道:“国民大会昨日通过了几个决议,晚辈拿来请元帅过目。”说着,便将手中拿着的几份公文呈到林清华眼前。 林清华并未接过那公文,而是说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以后你们常设国民大会的事情我不过问,你们自己处理好了,所谓‘人多势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你们中能人不少,能够将事情处理好的。” 许子敬有些尴尬,他收回公文,随后说道:“但还是要给元帅知会一声的,不然的话,岂不是太过目中无人?就算别人不骂我,我自己就要狠恨责骂自己一番。” 林清华呵呵一笑,随即伸出左手,向走廊里一指,说道:“还记得那天我在那里跟你说过的话吗?尊敬长辈是应该的,但不能事事请教长辈,毕竟人的年纪一大,脑子就有些糊涂了,有些事情反而不如年轻人看的深远,我之所以放心的让你们去干,就是信得过你们。”他见许子敬的尴尬神情仍未消失,遂微微一笑,问道:“说吧,你们都通过了什么决议?” 许子敬的表情渐渐恢复正常,他清了清嗓子,随后说道:“教廷任命的新的亚洲主教的人选被常设国民大会给否决了,这样一来,又要等几个月才能任命新的主教。” “哦?否决了?”对于这个消息,林清华并不太意外,只是问道:“这个是怎么一回事?还是跟上次的那个一样吗?” “不是的,上次那个连汉字都不会写,自然是不能通过的了。”许子敬神色有些古怪的说道,“但这一个却会写汉字,而且本来就是江南人氏,只不过从小入了教,有些事情就懂的不多了。国民大会只出了一个题目,让他以《春晓》为题,做一首咏物颂景诗,他却做不出来,因此便否决了。” “原来如此。”林清华微笑道,“确实有些难,要是我来做的话,我肯定也做不出来。” 许子敬面色如常,就象是从来没有听到林清华说过这句话一样,并且立即转移话题,说道:“另外,经过五年的统计,中原人口的统计数据已经由独立审计署正式公布,除开边疆区的话,中原行省的人口为一亿七千万,其中包括土著人口。还有一件事,南洋的西帅仍未在新南安设立常设国民大会,因此一些咨议员便联名上书,准备共同提案,想催促他尽快设立。” 林清华沉默片刻,问道:“这些人都是在南洋有产业的商人吧?与上回的那些人有什么联系?” 许子敬答道:“就是那些人,他们认为西帅独断专行,南洋的赋税过高,又滥施刑罚,不利于民生。”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这个事情已经有了成议,西帅自行决定何时开议会,我们是管不了的。”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一事,遂问道:“对了,镇虏军在南洋的清剿行动进行的怎么样了?那些南洋叛军消灭了吗?” 许子敬道:“没有,不过详细情况我不知道,不如我这就去将总参谋长请来,向他一问便知。” 林清华点点头,道:“去吧。” 待许子敬离开,林清华便吩咐卫兵搬出躺椅,在花坛边半躺下,继续观察着那花坛里的草芽。 二十多分钟后,远处传来了发动机的轰鸣声,一听便知是军队中装备着的内燃机车。 在许子敬的带领下,一身戎装的总参谋长也来到了林清华跟前。 总参谋长向林清华敬了个军礼,口中说道:“元帅好!” 见那总参谋长标准的站姿,林清华满意的点点头,并道:“你的新军礼敬的相当标准,怎么样?军队中的这种新军礼全部推广开了没有?” 总参谋长答道:“已于上个月全部推行,旧式军礼也已经废除,另外,新式军服的生产也招标完成。” “哪个厂中标了?”林清华问道。 总参谋长答道:“是南洋的十家联号共同中标,南洋的人工便宜,而且澳洲的羊毛和棉花也比较便宜,再加上两地关税相同,因此其击败了中原商号。” 林清华在卫兵的帮助下直起身子,问道:“南洋的战争进行的怎么样了?” 总参谋长答道:“回元帅,叛军很狡猾,经常是我军刚刚出动,他们便逃进了森林之中,很难找到他们的营地。不过,最近国防部正在制订一个新的清剿计划,准备在今年适当的时候,发动一次更大规模的清剿行动,到时候,南洋的镇南军也将一同出动,联合夹击,一举将飞鲸岛的叛军摧毁!” 林清华微微一笑,说道:“怎么?你们这么有信心?” 总参谋长犹豫道:“这个……” 不等总参谋长回答,林清华接着说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那些叛军对于南洋是大患,可是对于我军来说则不是大患,只要将其困住,不使其向外发展就行了,你明白我的意思没有?” 总参谋长闻言一愣,随即明白林清华的意思,遂答道:“明白!” 林清华颔首道:“明白就好,如果南洋的叛乱不结束,那么郑氏一定不愿意镇虏军离开,而我军所要求的军事基地的事情就更加好办了。你们国防部是怎么商议的?在哪里设立军事基地?” 总参谋长说道:“初步设想是在爪哇岛上设立一处海军基地,在离它不远的飞鲸岛上也设立一个军事基地。” “郑氏怎么回话的?”林清华关心的问道。 总参谋长说道:“他们已经答应仔细商议,但却要求我军先将叛乱清除,另外,他们还想让我们在《大宪法》上做出让步,以此作为交换。不过,我相信,如果不将军事基地迅速设立起来的话,恐怕南洋的叛军就不容易被清除。” 看着总参谋长脸上挂着的微笑,林清华知道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意思,遂放下心来。他转过头去,询问那站在一边的许子敬,说道:“《大宪法》制订的怎么样了?” 许子敬道:“没完成,由于南洋的人做事磨蹭,所以,此事直到现在仍然拖着,依我看,他们应该是得到了南洋西帅的授意。不过,共同的国旗、国徽、国歌倒是极有可能很快通过。” 林清华叹道:“没办法啊!看起来郑氏是打定主意要世袭了,既然如此,那么也就不再勉强了,由他们去吧。前几天我又收到封西帅的亲笔信,我已经回信了,让他放心。既然不能勉强,那么你们可以将这个条件放弃了。” 许子敬说道:“元帅,您不能放弃啊,只要再坚持些时候,一定能让郑氏接受的。”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不能等了,我知道自己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等不起啊。要是这么拖下去的话,恐怕不利于《大宪法》的制订,要知道,那可是规范中原与南洋关系的重要法律,不能久拖不决。” 许子敬道:“那元帅岂不是……岂不是有些遗憾?” 林清华苦笑道:“人生不如意之事十常八九,没有什么人能够真正做到没有遗憾,有些事情已经不是我能管的了,……也许……有遗憾的人生才是真正的人生吧?” 林清华长吁短叹了一会儿,随后将思绪拉回,问许子敬:“你们常设国民大会最近还有什么大事情没有?” 许子敬道:“有,一些咨议员联名上书,希望政府出面,督促南洋释放奴隶,不过,由于遭到很多商人的反对,虽然收集齐了五十个签名,但最终还是被否决了。” 林清华叹了口气,说道:“管得太宽是不好的,有这闲心管南洋的事情,不如静下心来好好管管藏区的农奴制。” 许子敬答道:“收到国民大会的信后,两位活佛已经回了信,其中一位不同意,借口这是元朝时候正式确定下来的规矩,而且手中有元朝帝师亦摄思连真赐发的文告,因而故意拖延此事。” 林清华有些恼火,说道:“你们再给他们写信,就说是我说的,我不希望这件事情这么拖下去,如果他们不愿意接受政府的赎买政策,那么我就将用军队解决这件事情!不要以为蒙古部落会支持他们,那些蒙古部落已经决定西迁靖西边疆区了,因为我答应他们,过了靖西边疆区,以后他们打下的地方就归他们了,相比之下,藏区实在是没什么油水。活佛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里头的含义。” 许子敬静静的听林清华将话讲完,随后继续说道:“司法部建议将其辖下的廉政局剥离出来,单独成立一个廉政部,但却为常设国民大会否决。” 林清华闭目沉思片刻,随即睁开眼睛,说道:“随便了,反正宪法草案修改以后,常设国民大会的权利已经扩大了,既然他们否决,那么自然有他们的道理,依我看,他们是怕人员扩编,增加税收,那些商人都精明着呢,小气得很。” 站在那里已经好久没有说话的总参谋长终于开口了,他小声说道:“元帅,常设国民大会的权限是否过大了一点儿?是否收回一些权利?” 林清华笑道:“你是想要回你们的高级军官任命权吧?” 总参谋长不好意思的笑笑,说道:“自从元帅将任命校级军官和将级军官的权利交给常设国民大会后,我们国防部就没什么事可干了,而且,将宣战权交给他们,也不大好。” 林清华将盖在身上的棉毯向上拉了拉,说道:“本来我是打算将你们总参谋部也从国防部中抽出来的,可是最后还是没有这样做。虽然校官和将官的任免权没有了,可是中下级军官的任免权还是在你们手里的,再说了,参谋和参谋长的任免权不还在你们手里吗?而且高级军官的候选人不也是归你们提名吗?不要有太多的怨言,这些事情都是为了长远打算,虽然你们现在吃点儿亏,可是对于国家是有好处的。” 总参谋长还想争辩几句,却被一名卫兵的举动打断,那卫兵来到林清华跟前,俯下身去,小声说道:“元帅,苦谦大师来了。” “哦?”林清华闻言一愣,随即说道:“请大师先到前院客厅稍候,我马上就去。” 林清华示意身边两名卫兵将自己从躺椅上扶起来,随后拄着拐棍走上几步,经过总参谋长身边时,他又想起一事,遂问道:“波斯湾南岸的边界划分结束没有?欧洲和美洲的战事如何了?” 总参谋长答道:“划界已经结束,就等国民大会同意并公布了。欧洲的战事没有什么大的变化,西班牙军队在得到我军送去的一百辆装甲车后,已经在意大利站稳了脚跟,‘圣教’势力的南方军团已经被压缩到了意大利北部一带,而其东方军团则被我军和蒙古诸部联军击退到了德涅斯特河与维斯瓦河一线,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美洲也很平静,没有大战,上个月镇虏军又摧毁了一个规模不大的倭城。对了,经过实战,派到靖西边疆区的那两个由骑兵整编而来的装甲师取得了相当大的战绩,看来这种战术已经可以大规模推广,因此,有必要在国内加快装甲部队的建设,政府应该继续拨款,支持重工业的发展,而且太平洋边疆区也应该尽快组建装甲师。” 见林清华似乎正在考虑,总参谋长说道:“元帅,是否将记者的权利稍微的限制一下?假如此次不是那些记者将采油队前往波斯湾的消息提前泄露出去的话,南洋那边恐怕就已经接受了一千五百万圆的军费回去了,可是自从知道那个地方产油之后,南洋那边便提出了划分边界的要求,可见记者有时会误事的。” 许子敬不同意总参谋长的话,他说道:“话不能这么说,记者的采访权利是不能限制的太死的,否则的话,恐怕于国不利。再说了,南洋镇南军与我军联合作战,自然是应该得些好处的,那些阿拉伯的酋长们也不例外。” “可是总得限制一下他们对军事机密的泄露吧?”总参谋长有些急了,嗓门不觉大了些。 林清华走回几步,问许子敬:“《大中原宪法》的最终文本起草的怎么样了?” 许子敬答道:“已接近完成,就差表决了,为了让所有人再好好的考虑一下,我以议长的身份下令拖到下个月再举行表决。” 林清华道:“那么关于第一条的情况……” “噢,完全按照元帅的意思,人身自由、言论自由、结社自由等等权利都规定了。”许子敬完全明白林清华的心思。 林清华点点头,颔首道:“那就好,那就好!不过刚才总参谋长说的也没有错,军事机密还是不能泄露的,应该在这上面稍微限制一下,但一定要把握住一个度。” 与二人又交代了几句,随后林清华便带着卫兵前往前院客厅,去接见那位苦谦大师。 与别的和尚不同,苦谦大师并未坐在蒲团或者是椅子上,他正坐在一顶简陋的竹辇上,四名小沙弥则侍立在他的身边。 林清华一进客厅,就冲那苦谦大师笑道:“好你个郑山河!怎么这么长时间都不来看我?莫非上次被我吓住了?” 苦谦大师双手合十,宣了个佛号,随后说道:“林施主,贫僧法号‘苦谦’,已不是郑山河了。” 林清华加快脚步,手中的拐棍捣在地面上,发出“咄咄”的声音。他走到苦谦大师跟前,俯身看了看坐在竹辇上的苦谦大师,又笑道:“咱俩谁跟谁?用得着这么见外吗?干脆你还是叫我元帅,我还是叫你老郑好了。你们出家人不是讲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吗’?索性你就将就一点儿,别在‘贫僧贫僧’的自称了。” 苦谦大师沉默片刻,随后支开那四个小沙弥,待林清华在他身边不远处的一张太师椅上就坐,他才说道:“那好吧,我就称呼你为元帅便是。” “这就对了!老郑!”林清华见到老朋友与老部下,心中自然格外的高兴,本来有些疲倦的身体现在却又充满了活力,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些,“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看我了?是不是栖霞寺里住得苦闷,耐不住寂寞,想找我说话了?嘿嘿,莫非又想跟我辩论一番?” “阿弥陀佛————”苦谦大师念着佛号,“元帅此言说笑了,我本已遁入空门,早就做了长伴青灯、苦渡余生的准备,哪里还说得上‘寂寞’二字?再说了,上次元帅与我在寺中争辩佛法,本来就是元帅赖皮,并未取胜。” 林清华呵呵一笑,随后问道:“那么说来,你这次来是想再与我分个高下了?” 苦谦大师摇了摇头,说道:“非也,非也!争强好胜之心早已随郑山河一同离我而去,我今日来到这里,是来向元帅辞行来的。” “辞行?你要走?到哪儿去?”林清华心中微微一惊。 苦谦大师道:“去恒河。”他伸出手去,从背后背着的一个包裹里取出一个密封的瓷罐,对林清华说道:“当年我师父离尘大师受师祖空智大师派遣,在恒河一住就十年,在那十年中,他每隔几日必会前来为我宣讲佛法,度我放下屠刀。” 苦谦大师动情的抚摸着那瓷罐,叹道:“也不知道是我杀人杀腻了,还是佛法真的起了作用,我终于看破红尘,遁入空门,后来的事情元帅也知道了,我放弃了恒河边疆区总督的官职,随同离尘大师离开印度,返回了栖霞寺,师祖空智大师为我起了法号‘苦谦’,我就一直留在栖霞寺,直到师父师祖都去世。” 林清华叹道:“你……你真的看破红尘了吗?” 苦谦大师苦笑道:“看破又怎样?不看破又怎样?如今我已是快死之人,已用不着再纠缠这些了。” 林清华问道:“那你回恒河去是为了什么?” 苦谦大师道:“这瓷罐里装的是我师父离尘大师的舍利,我将把这些舍利送到恒河边疆区去。” 林清华微微一愣,问道:“此话怎讲?” 苦谦大师道:“在恒河的那十年中,师父感慨于佛教在印度的没落,虽然后来他又回了中原,但总是不能忘记在印度看到的佛寺遗址,遂在圆寂前特意叮嘱过我,让我在合适的时候派人将他的骨灰或者舍利送回印度,埋于佛寺废墟之下,以了却心愿。前几年由于栖霞寺的事情,我一直拖着未办,如今新住持已选定,我也可以离开了,再加上已经开春,冰雪消融,正是长涉的好时节。今日特意来向元帅辞行,也许我此一去就不能回来了。” “你可以派人送去,而不必亲自送去。”林清华说到。 苦谦大师摇头道:“不,我一定要亲自送去,这不仅是为了了却师父的遗愿,而且也是为我自己赎罪!” “赎罪?”林清华喃喃道。 “是的,赎罪。我虽已放下屠刀,可是终究杀了无数无辜的人,这个罪孽不是在寺里念经就可以消除的。”苦谦大师坚定的说道。 “战争就会死人,你不必太过自责。”林清华劝道。 苦谦大师道:“罪过,罪过!元帅到现在还没有看透这一切,若你看透,也会象我一样的。” 林清华摇头道:“虚无飘渺的东西怎能看透?” 苦谦大师道:“其实依我看,有些事情元帅已经看透了。” 林清华很是意外,问道:“怎讲?” 苦谦大师道:“你不将手中权利交给你的儿子,此可足见你已看透,无论什么王朝,终究免不了灭亡的命运,与其几百年后灭亡,不如现在就不管它,如此看来,元帅确实已经快入空门了。” 听到苦谦大师这样的说法,林清华哭笑不得,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作为居然会被眼前的这个和尚这样解说。 林清华纠正道:“你说错了,我这样做并不是因为看透了,而是因为我有预见的能力,我能看到很久以后的事情。” 这下轮到苦谦大师发愣了,他问道:“贫僧不解。” 林清华从椅子上站起身,拄着拐棍在苦谦大师面前来回踱了几步,随后说道:“有个哲人说过,‘假如历史能够重来,那么百分之九十的人能够成为伟人,因为伟人最伟大之处就在于他能够看清未来,对于未来的事情具有惊人准确的预见性’。毫无疑问,我就具有这种能力,我知道未来的世界将向何处去,也知道什么东西将被淘汰。” 苦谦大师艰难的琢磨着林清华的这几句话,沉思片刻后,抬起头说道:“这么说来,元帅是伟人了?” “不!我不是伟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只不过,由于我拥有预见能力,那么自然就能干成一些别人干不成的事情,而这些事情在大多数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甚至是不可理喻的。”林清华大声说道。 “你会算命?”苦谦大师还是没有弄明白林清华的意思。 林清华放弃了继续解释的勇气,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向这个满脑子轮回概念的人讲清楚这件事情的,因此他只是笑笑,并说道:“你就不要乱猜了。” 苦谦大师显然也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于是他向林清华道别之后,将那几个守在门外的小沙弥叫进来,吩咐他们将自己抬出客厅。 林清华一直将其送到门外,却见一辆牛车正等在门边。 林清华叹道:“不如我派国防部的车送你去吧。” 苦谦大师摇头道:“多谢施主美意,贫僧还是乘牛车去的好,当年玄奘是走去印度的,贫僧若不是腿脚不便,恐怕也走去了。” 送走了苦谦大师,林清华的心情更加的郁闷,他拄着拐棍站在门外,一声不响的看着那远处忙碌的人群,还有那从道路上经过的马车、人力车和那偶尔出现的车尾冒出青烟的内燃机车。 “元帅,您已经站了一个多小时了,该回屋子了。”一名年轻卫兵在林清华耳朵边小声说道。 林清华从莫名的烦躁中暂时解脱出来,他跟着卫兵回到书房,并马上拿起纸笔,写下许多名字,随后将其交给一名卫兵,说道:“将这些人都叫到这里来,我有事情吩咐。” ********************************************************************** 并不算明亮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所有的人都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坐在书桌后边的老人,目光中充满了各种复杂的神情。 “父亲,您有什么话就讲吧,我们一定照办。”一名五十多岁的女人走到书桌边,对那须发皆白的林清华说道。 林清华抬头看看女人,随后说道:“凤儿,怎么你没将你的小孙儿豆儿带来?我还想听他喊我太姥爷呢!” 林凤儿轻声说道:“小豆儿跟他爷爷去爬山了。” 这时,一名三十左右的男人走上前,说道:“外公,要不孙儿这就将他接来? 林凤儿点点头,说道:“你快去快回。” 男子应道:“是,母亲。” “回来!不必了,别打搅了他们的雅兴。”林清华将那正欲转身离开的男子叫了回来,“有你们在这里就行了。” 林清华向那些人中望望,随后说道:“子敬啊,你过来。” 许子敬闻言,急忙走上前,说道:“晚辈在此。” 林清华点点头,随后又说道:“几位部长先生就不必站在后面了,都到前面来吧。” 小小的书桌前立刻挤得满满当当,不过气氛却也轻松了不少。 林清华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几张写满了字的公文纸,将其交给许子敬,并说道:“你们几个传看一下。” 许子敬接过公文,看了几眼,便喊道:“什么?元帅马上就要公布遗嘱?” 林清华点点头,说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现在年纪这么大了,能不早做准备吗?你仔细看看这份遗嘱和法律草案,看看有无不妥之处。” 许子敬低下头去,就着头顶上那几个电灯的光亮,认真的看着手中那份《东帅继承人法草案》。 过了半晌,许子敬抬起头来,略微沉思一番,随后望着坐在书桌后的林清华,说道:“元帅,其它的都没有问题,您以前就多次提过了,可是这关于继承人任期的规定是否有些过短了?而且似乎与以前的草案很有些不同。” “二十年,已经不短了!”林清华叹息着,“当年的立国诏书中,之所以规定东西帅的继承人由老帅指定,完全是西帅郑森坚持的结果,我当时的想法可不是这样的。既然如今的西帅仍然坚持这种办法,那么我自然是管不到他的,可是我却能管好我自己。很久以前我就立下了秘密遗嘱,可是我并没有将那份立好的遗嘱给任何人看过,因为我的心中还没有打定主意,而且也不放心常设国民大会的责任心。现在不同了,经过这二十多年的实践,起码在我看来,常设国民大会已经成熟了许多,绝大部分政务都处理的很不错,而且再加上我与诸位不断的改进其组织结构,现在的常设国民大会已经完全能胜任这种选举国家首脑的任务了。” 许子敬说道:“元帅前几年这样说时,晚辈还以为是在开玩笑,可是如今却真的如此施行,这……这……这倒真是有些让人意外,还是元帅指定人选吧。” 那些各部部长也纷纷附和道:“对,还是元帅指定人选吧,我们绝无二话!” 林清华摇摇头,说道:“我决心已定,你们就不必劝了。这份草案我修改了一下,将原来的赞同票数由三分之二降到了百分之五十一,而且程序和候选人资格也进行了修改。每一个候选人都必须拥有科举前三甲的资格,而且必须有至少二十年的从政经验,所有有资格的人都可以向终审法院提出申请,待终审法院认可之后,便可以将名单呈交常设国民大会,进入选举程序,选举过程由记者全程采访。执政的这二十年中,每过五年便进行一次审查,若常设国民大会中百分之三十的咨议员认为其不称职,则可进行弹劾,一旦弹劾票超过一半,即可弹劾下台,另外举行大选,而在新人选出来之前,由常设国民大会的议长代行其职权,但时间最长不得超过半年。至于选出来的人怎么称呼,就由你们决定吧,叫‘东帅’也行,叫‘执政’也行。” 见许子敬等人还想劝说,林清华急忙挥手制止,并说道:“我的话已经说到这里了,你们下去吧,将这份草案拿到常设国民大会去,下午就举行辩论,看看有没有什么瑕疵,若没有,就写入《大中原宪法》。” 见林清华态度坚决,许子敬等人无奈,只得告辞退出,这样一来,书房里就只剩下了林清华与他的子女儿孙们。 当那书房的门刚被林凤儿关好,早就涨得满脸通红的林之武立刻冲到书桌边,双手撑着书桌,对坐在书桌另一边的林清华喊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难道你忘记了我娘临终前对你说的话了吗?你忘记了你对我娘的承诺了吗?难道你忘记了她的苦苦哀求了吗?” 林清华低下头,从抽屉里取出一封密封的严严实实的信封,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随后对林凤儿喊道:“凤儿,去,把我卧室里的那个香炉拿来。” “你要干什么?”林之武伸出手去,一把抓住那信封,“你忘记了我娘的话了吗?” “大哥!你这是干什么?”林凤儿与林之文、林之宇一同走上前去,抓住了林之武的手,试图制止他的粗鲁举动。而那些他们的子女则站在屋子的角落里,静静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在三个子女的协助下,林清华用力将信封从大儿子林之武手中夺了回来,他抬起头,看着那满眼血丝的林之武,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原以为我能够将你教导好的,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你受身边的人的影响之大,远远超乎我的想象,看起来我的教育方法是失败的,我一个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社会思维的影响总是能够占上风。唉,其实我也是左右为难,可是想到你们的将来,想到明朝的教训,想到官场上的龌龊不堪,我就不忍心见你们跳进去,我宁愿你们当普通的富家翁,也不愿意看到你们骨肉相残,更不愿意看到你们成为他人往上爬的脚垫子!” 林凤儿见林之武已被林之文和林之宇紧紧的抱住,便转身迅速走出房门。 林清华叹道:“当年你母亲临终之前确实叮嘱过我,要我将自己的位置传给你。当时我不想让身世凄凉的她难过,所以敷衍了她,可是你知道吗?为什么这么些年来,我从来就没有让你真正在官场上混过,而是仅仅让你呆在军队里?我知道,你是不会去想的,在你心里,你一直认为我偏袒之文和之宇,可是你错了! 官场就是个染缸,恐怕全世界也就只有我这样的人无法被染色,因为我与别人都不一样,我的思想是超越时代的。而你们就不同了,你们属于这个时代,你们无法避免被染黑的厄运,表面看起来官场好象没有战场危险,可是实际上,战场远比官场要安全的多,起码你能够知道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可是官场上呢?当面甜言蜜语,背后捅刀子的小人数不胜数!也许今天跟你称兄道弟,可是转眼就把你给害了,更可怕的是,你根本就不知道谁会这样,因为你的家庭决定了你的优势地位,所有有野心的人都会来巴结你、奉承你,直到将你迷晕,然后再从你身上攫取他自己的利益。 经过这六十年的奋斗,整整两代人的时间,……漫长的六十年……我已经完全按照我心中所想构建了一个比较公平的法治社会,在这个社会里,文盲很少,而法律高于一切,没有任何人可以凌驾于法律之上,虽然官场中仍然充满了尔虞我诈,但是制度却能保证人才的自由流动,昏庸之辈最终是会被淘汰的。而且对于所有守法的国民来说,没有任何可以让他们感到恐惧的东西,你们也一样。法律保护一切人的合法权益,合法财产,保护人说话、思考的自由,保护人的尊严。没有高官显位,你们一样可以生活的很好……” “别说了!”林之武大声咆哮道。 “唉……”望着暴跳如雷的林之武,林清华的心中涌起一股痛苦的无奈之感,他停下说话,拿起纸笔,迅速写下了命令,随后将命令交给站在林之文身边的外孙。他转过头,对林之武说道:“太平洋边疆区的新总督人选我已经决定了,就是之武,你是中将,而且战功赫赫,你有资格。趁着我还活着,手中还有权利,你马上乘船到美洲去,我会给陈唯一上将发电报的,他是我最可靠的心腹,在那里,他会协助你的,希望你能虚心学习。” “我不稀罕什么总督!”林之武咆哮着,并开始奋力挣扎,林之文与林之宇几乎无法抱住他。 “放开他!”林清华也发怒了。 被放开后,林之武反而不敢怎么样了,只是站在那里,浑身不停的颤抖。 书房的门被人打开,林凤儿走回书房,手中抱着个香炉。 见门打开,林之武愤怒的冲了出去,头也不回一下,差点将林凤儿撞倒。 林清华对外孙说道:“你和你舅舅最谈得来,你去劝劝他,找个合适的机会将那份任命书交给他,你的心细,最好能够陪他一起到美洲去,你们全家都去。” “我也去吗?”林凤儿把书桌上的电话挪开,将香炉轻轻的放到书桌上,随后问道。 林清华看了看林凤儿的脸,忽然想起了故去多年的婷儿,遂叹了口气,说道:“你想去就去吧。” “父亲,你为何要这样做?”林之宇问道。 林清华将香炉的盖儿打开,并用颤抖的手拿起了书桌上的一小盒火柴,他平静的说道:“刚才我已经说了,我不希望你们陷入政治的旋涡中去。我知道,你也很不理解我的用意,不知道为何我会命你去南洋经商,而不是让你步入政界。现在你也许并不理解,可是等以后你也许就明白了。南洋的前西帅郑经是你的亲表兄,而现任西帅则是你的晚辈,他们家族中的许多长辈也还活着,你应该多到他们那里走走看看,亲戚之间也是要多联系的,不然就不是亲戚了。” “那,为何之文不能被指定为继承人?”林之宇不服气的说道。 “四弟,不要这样对父亲说话!”林之文轻轻拉了拉林之宇的袖子。 林清华抬起头,望着林之文,说道:“之文常年埋首书卷之中,虽然他也从政二十多年,可是毕竟是个书呆子,要让他做学问是没错的,可是若说到官场伎俩,那么就是外行了。对了,之文,我让你写的那《社会契约与法治社会》写完了没有?” 林之文道:“写得差不多了,就差题跋了。” 林清华赞许的点点头,说道:“依你的从政经验,也许会有人撺掇你去当候选人,不过,你最好多想想,不要轻易被人煽动。” “父亲放心,之文不会去的。”林之文说道,他见身边的林之宇似乎还有话要说,急忙又拉了拉他的袖子,摇头示意不可再说下去。 林清华手中的那封信已经被火柴的火苗点燃了。 林清华站起身,将信封投入那个香炉中,与子女们一同观看着那香炉中升腾起来的火苗与烟雾,随后重重的落回书桌后的太师椅上。 香炉中的火苗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就象是一个躁动的精灵,在香炉中不停的跳跃。 全文字版小说阅读,更新,更快,尽在 奇 书 网 ,电脑站:www. q i s h u 9 9 . c o m手机站:wap. q i s h u 9 9 . c o m支持文学,支持zz! ---(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